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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的物理科普第九部分

  • 由 戲說中雲遊 發表于 垂釣
  • 2022-01-22
簡介現在,你卻說出“電子本沒有動量和位置,我們觀測後才有了動量和位置”這種話來,你還是物理學家嗎

電子是波包嗎

世紀論戰

上帝的骰子

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的物理科普第九部分

薛定諤管ψ叫波函式。這個波函式完美地符合粒子行為。老薛認定,他的波函式ψ,就代表了波本身。

但是,這樣一來,老薛大叔就面臨一個大問題:怎麼解釋這些小傢伙的粒子性。比方說,在光電效應、康普頓效應中,光和電子明明都是粒。光也好,電子也好,你把它單獨發射到顯示屏上,它都會打出一個小點,怎麼看,這都是粒子乾的事兒。

青年們用求知的眼神望向老薛法師:粒子性怎麼破?

老薛法師略一沉吟,拿出一個“波包”,反問道:看上去很孃的,就一定是女人嗎?

光子、電子這些小傢伙,只是看上去像粒子罷了。實際上,它們只是一個一個小小的“波包”,是一組波長不同的波疊加在一起,湊成一個“波組合”。由於這些“波組合”結構緊湊,體積小巧,所以看起來很像粒。就好比一團毛線,雖然實際上是一堆纖維,但看起來是個球一樣。

這樣,既能解釋波的干涉、衍射之類的現象,又能解釋它為什麼有時看起來像個粒。更重要的是,可以把“不連續性”、“跳躍性”這些烏七八糟的鬼東西從物理學中趕出去,光復溫馨熟悉的經典世界。答完收工!

多麼美妙的世界啊!這簡直就是又一場革命:反清復明!青年們差點就要被感動得熱淚盈眶了。但是,且慢。薛老師在皺眉頭。為嘛呢?

因為按照波動方程,波包應該先是散開的,瀰漫在空間。當人們檢測時,它們必須立即聚成一個點,動作比光還快!為了避免跟相對論鬧矛盾,老薛絞盡腦汁,也不能防止波包散開。這些波不僅非要散開,而且無組織無紀律——思想不統一,步調不一致,速度有快有慢,簡直就是一盤散沙!而這樣一盤散沙,在合適的時機,必須以超光速在某個點聚成團!你信嗎?好吧,即便這樣,為了光復經典世界,我們也忍了。

但是,把這個推論應用於有兩個電子的氫原子時,這些波要求6維空間才行,更過分的是,每增加一個電子,就要增加一個3維空間,否則玩兒不轉。這樣一算,金元素要237維空間,鉛元素需要246維空間!太過分了。這種無理要求,是新舊兩個世界都無法容忍的,我們必須堅決抵制,怒目而視!

另外,還有一些讓老薛大叔尷尬的問題:即使是波包,也解釋不了光電效應和康普頓效應。最簡單的,一個高能的光子,可以把電子踢飛,並且有折射角。就像兩個檯球相撞一樣。兩個波包相撞,可以做到這樣嗎?不可以。

還有,波包的電荷怎麼來的?電子可是帶電的哦,不然怎麼叫電子呢?波包是怎麼自旋的?這些問題,一股腦擺在面前,老薛大叔才意識到,自己攤上大事兒了!

但是,攤上大事兒的,又何止是老薛?!搞不懂波函式的,是全世界。現在,同志們隱隱約約感覺到,在波函數里,藏著上帝的秘密!任何一個稍稍有點眼光的物理學家,在這個誘惑面前,都淡定不了。

玻恩更淡定不了。他正在後悔。因為,當他看見老薛神妙無比的波動方程時,呼喇一下子想起了愛因斯坦去年的一封來信。老愛在信中興奮地提醒玻恩,要注意徳布羅意的論文。玻恩於是真的看了這篇論文。但是他沒往心裡去,只是禮貌性地給老愛回信說:“物質波可能具有偉大的意義。”

然後,他專心地組織團隊建立矩陣力學去了,把徳布羅意王子拋在腦後。然後,老薛讀到了老愛論文的註腳……。

當玻恩從矩陣中抬起頭,一眼望見波動方程時,他眼前一亮,有一種走出森林,猛然看見田野和村莊的幸福感。而當他丟下矩陣,運用波動方程解決問題時,有一種放下屠刀,端起機槍的駕馭感。這麼強悍的東西,跟自己失之交臂,連摻合都沒摻合上,怎麼說也有點遺憾。

不過,玻恩發現,雖然這個好姑娘被老薛抱走了,但是,所有人都讀不懂姑娘的心,包括老薛本人。哈!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啊!玻恩決定,自己去開採姑娘心中那座金礦!

老薛說ψ是波,還說粒其實是波包。這樣,徹底把粒開除了宇宙,以此換取一個連續的、可視的、祥和的世界。但是,正如前面所說的那樣,這樣一來,就攤上大事兒了,冒出一堆想想都頭疼的問題。玻恩當然清楚,解決這些問題是有多難!所以,他決定,放棄老薛的波解釋,只要波動方程。

扔掉波,就得回到粒。這是想都不用想的答案。但是,事情真的這樣簡單嗎?當然不是。如果ψ不是波,而是粒,那麼,怎麼解釋“彌散的雲”呢?ψ很清楚地描述了這朵故鄉的雲,把溫馨的經典影象,展現在迷失蠻荒的我們面前。現在,玻恩老師要用粒去解釋這朵雲,何從下手?!粒組成的雲,沙塵暴?!

哈,玻恩,你是在開玩笑嗎?

物理學家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玻恩給出的答案,比沙塵暴還可怕:機率。

ψ描述的那朵雲,不是真實的波,而是粒子在某處出現的機率!在不同的點,它出現的機率值不同,並且分佈得極具規律美感,就像波那樣妖嬈地展開。所以,ψ其實是“機率波”。

What納尼神馬?!你你你說啥?概概機率?你確確確定自己是一名物理學家,而不是賭徒或算卦的?!!

又沒人憋著標準答案採訪你,結結結巴啥?就是機率!這不是占星學也不是博弈學,而是真正的物理學!

機率!機率!

機率就像一隻狐狸,闖進了雞窩,又像一顆小行星,撞上了物理星球,整個物理界都炸了鍋,還帶著衝擊波!

是不是物理界的神經太脆弱、反應太誇張?!當然不是!機率這次出現,不是來撓癢癢的,而是在挑戰物理學的基本宗旨——決定論!

什麼是決定論?

想理解這個概念,我們先得搞搞清楚,什麼是物理學。

所謂物理學,就是研究物質結構、相互作用、運動規律的自然科學。從本文開頭,我們就八卦了物理學的興起,它源於人類對大自然強烈的好奇、以及對掌握自然規律的迫切需要: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花鳥蟲魚、山石土木、雲天星辰、風雨雷電,春夏秋冬,日升月落,鶯飛草長、生老病死……為什麼會有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這一切怎麼發生的?東西為什麼不朝天上掉?月亮姐姐為什麼不會掉到地上?明日此時,太陽、月亮還會在這個位置出現嗎?500年後呢?

帶著這些問題,姥姥、村西馬大爺、占星家、神學家、哲學家、數學家等紛紛給出不同的答案,而聰明的我們,靠觀測、驗證,大浪淘沙,從泰勒斯、畢達哥拉斯、蘇格拉底、墨子、柏拉圖,到亞里士多德、歐幾里得、阿基米德、達芬奇、托勒密、哥白尼、伽利略、開普勒……逐漸摸索出一套科學方法,終於可以用人類最精確的語言:數學,來描繪萬物規律,這就是物理學。它給出的答案明確、具體,絕不模稜兩可。誠實、可靠、清晰,是它的標籤,是的,這就是物理學!

到17世紀,牛頓降世,物理學到達一個最輝煌的巔峰。牛爺以來,人類不僅能解釋天上地下萬物的種種奇葩行為,還能準確預測它們以後的貓膩,甚至只通過計算,就能找到素未謀面的行星!下一次九星連珠在什麼時候?明年中秋節午夜火星在什麼位置?1000年後的第一次月食將在哪個地區幾時幾分幾秒出現?這些在以前看來,神仙都搞不清楚的問題,物理學家們都可以清晰、肯定地告訴咱倆!這個時期,如果要在地球上評選最拽最牛最值得驕傲的人群,他們一定是物理學家!

我們相信,世間萬物都乖乖地聽物理定律擺佈。在相互作用下,事件一個一個發生,前面發生的事,決定後面發生的事。我朝你家玻璃上扔石頭,玻璃會碎,你家人會到窗前看到底是誰幹的……最簡單的例子,就像打檯球,從你擊出母球開始,球桌上所有球將來的位置,就已經確定了。因為球之間、球與桌之間的相互作用,都嚴格遵循物理定律。這個結論毫無問題,因為這種實驗,是可重複的。看過“花式檯球表演”吧?高手們可以把“同一個”高難度表演重複多次,只要器械條件相同、球的位置相同,表演者把出杆的角度、力度精確地控制在允許範圍,就可以重複預定的結果。再說一遍:這個結果,是事先設計好的。這說明什麼?說明我們只要掌握了足夠多、足夠精確的條件、資料,就可以根據物理定律,預測事物的將來。檯球,是一種比較理想條件下的運動模式,因為球是標準圓球體,球桌是水平的,桌面是平整的,連表面的摩擦力、彈性什麼的,都有嚴格的標準,比較容易計算。物理學家們有這個自信:我們可以像對臺球那樣,對自然界的一切行為進行準確預測。只不過,大自然的條件更復雜而已。而在大自然裡,一塊石頭從山上滾下來,我們只要掌握了相關事物的精確形狀、位置、質量、角度、彈性係數、摩擦係數等等,就可以準確地預測,這塊石頭將路過哪根野草、被哪塊石頭硌偏、撞到哪根樹幹、最後到達哪裡,等等。這個原理,可以推廣到更復雜的空氣、水等更復雜的運動。我們現在不能精確地計算各個空氣分子最終運動到什麼地方,那是因為目前,我們還沒法精確掌握與之相關的海量資料,還不具備處理那麼多資料的計算能力,但這只是能力問題,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目前我們不具備這個能力,也能夠利用機率,發展出統計物理學,來應付這些海量龐雜的運動,預測複雜運動的整體趨勢。所以,物理學家們有理由驕傲。

於是,驕傲的拉普拉斯同志寫了一本科普書,在介紹機率這個權宜之計時,他牛哄哄地寫道:“我們可以把宇宙現在的狀態,當成它過去的果,以及未來的因。假如,有這樣一個智者,他能知道某一刻大自然的所有精確資料,並且能夠處理這些資料,那麼,宇宙中所有物體的運動,都會包含在一條簡單公式中。對這位智者來說,沒有什麼是不確定的,而未來,只會像過去一樣,清楚地展現在他面前……”知道現在,就可以倒推過去,預測未來!這番宏論,就是傳說中的“拉普拉斯決定論”,文中的“智者”,就是傳說中的“拉普拉斯妖”。他代表了物理學的根本宗旨。是的,明確地告訴人們,萬物何以至此,萬物將會如何,這才是物理學,光榮的、驕傲的物理學!

麥克斯韋的電磁論、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挑戰了牛爺的理論根基:時間觀、空間觀,但是,他們沒動“決定論”一根汗毛,反而讓決定論更加燦爛輝煌、固若金湯:我們搞懂了宇宙最快的光速運動、摸清了來無影去無蹤的電磁運動,計算更精準了,水星進動、光線偏折、時漲尺縮……物理學家掌握宇宙深處的天體運動,比心腹掌握上司的軟肋還精準!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我們對將來的預測更靠譜了!決定論,是宇宙真理,雖然,這將是一項長期的艱鉅任務,是需要幾代人、十幾代人、乃至幾十代人長期艱苦努力才能實現的目標,但它是宇宙真理啊宇宙真理,是物理學的根本指導思想,是振興物理的第一要義,值得把咱們及子子孫孫都豁出去,我們必須牢牢掌握決定論的精髓和核心,堅持幾個250年不動搖!

而現在,玻恩同志,在全物理界上下玩命學習、拼命領會、死命貫徹決定論的大好形勢下,你突發奇想、猛出怪招、疾走邪路,搞出個什麼“機率”來,你對得起那些在暗夜中摸索的先驅、風浪中拼搏的前輩、荊棘中掙扎的英雄嗎?他們,殫精竭慮,用科學把人類從矇昧引向文明;他們,嘔心瀝血,讓人類的認知突破一個又一個極限,讓地球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正是這些天才、偉人,締造了物理學的無上榮光!而你,玻恩,現在卻來告訴我們,世界是靠機率支撐的,上帝這個老頑童在玩兒骰子,而我們只能躲在機率的窩棚裡胡猜:月亮此時出現在天心的機會是38。38%,明早5點太陽八成出不來,登月飛船發射出去有2。50%的可能性會飛到火星?!大概、可能、也許……這是物理學?這是侮辱物理學!街頭擺攤算命的都不好意思這樣講話!你以為你是領導嗎?

什麼?你說麥克斯韋、玻爾茲曼、愛因斯坦、拉普拉斯等大牛也是玩機率的高手?都磨叨多少遍了,那是權宜之計,權宜之計你懂嗎?只是為了對付那些沒法收集、無力處理的龐雜資料,所用的一種技巧、一條捷徑而已,說穿了,是人類能力不足,並不等於“世界本身就是無法確定的”。這跟玻恩說的機率是兩碼事。還記得吧?愛因斯坦鼓搗電子躍遷時,在沒動用統計學的情況下,他的公式裡,出現了“機率”這個二貨,於是,老愛鬱悶地停下了這個工作,看來不找到消除機率的辦法,他是不打算繼續了。現在,玻恩卻興奮地跳出來,明確指出,用機率去理解世界,並不是由於我們人類能力不足,而是世界本來就無法確定!

這開的不是國際玩笑,是星際玩笑!

有人問你:“嗨,這位披著物理學家外衣的先生,您能為我預測下一次月食嗎?”

“好的。稍等。”你邊答邊拿工具,不是紙和筆,而是一把骰子。擲出去後,你數了數點數:“呃……下一次月食大概……可能……”

“你確定?”

不確定

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的物理科普第九部分

玻恩

玻恩說,薛定諤的波函式不是具體的、真切的物理現實,而是抽象的、魔幻的機率。他還向經典宣戰:“在原子世界中,我傾向於放棄決定論。”不過,他依然留戀故土的堅實感,特意強調:“機率本身是遵守因果律的。”因果律的事情,我們先放到一邊。單說機率,老薛一聽玻恩給心愛的波函式扣了頂不靠譜的帽子:機率,第一個跳起來反對:你搞不清不要緊,但是你因此說世界“本來就搞不清”,那就是你的不對了!

老薛認為,玻恩是被能級、躍遷這些奇葩概念施了魔咒,才做出如此判斷。他說:“我沒法想象,一隻電子會像跳蚤那樣蹦來蹦去!”

反對玻恩的,當然不止老薛一個,他的隊友裡,愛因斯坦是最堅定的一個。按說,把機率這條狼引入量子內室的,老愛應該是第一人,10年前,他解釋光子的自發發射時,引出機率這條狼,雖然它很好地搞定了量子躍遷,但是,為了不傷及因果性,老愛不玩兒了。10年後,面對玻恩的機率解釋,老愛愁腸百轉,他認為,新理論繞來繞去,也沒讓我們離舊理論的未解之謎更近一點。他說:“無論如何,我確信,上帝不擲骰子!”就是這句名言,讓多數人忽略了老愛維護的核心問題。這個話題我們以後再談。因為有人比老愛還愁。

前面說過,把薛定諤吵跑後,玻爾頓覺時間和精力充裕起來,於是把空虛寂寞冷的目光鎖定了海森堡。

老薛在時,海、玻意見完全一致,好像沒什麼可吵的了。但是,小海的僥倖很快就化為泡影了。跟老薛大戰幾百回合後,玻爾已經開始相信,波動說也許有一部分是對的。小海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在量子力學的解釋上,玻爾要求,波粒都試試。不要說試試了,在小海面前,波動提都不要提,一提他就急,更不要說是他最在乎的玻爾在提,而且與他的矩陣力學相提並論!

所以小海強烈反對。我們知道,面對反對,玻爾的本能反應,就是說服之。說服的意思是,說到你服為止。無敵神功再度發作。

這下海森堡傻眼了,因為從此,不論清晨還是深夜,隨時會有人敲門,把他從不管什麼夢中驚醒。是誰?玻爾。幹嘛?聊天。

玻爾只要想起來,就會找海森堡聊,毫無節制。你知道,夜半雞叫虐身,夜半聊天虐心吶!

實際上,就算沒架可吵的平淡,玻爾也會突然降臨,一聊就是大半夜,只是沒這麼頻繁。當然,在平時,玻爾也不是每次降臨都是來談心的(不然哥本哈根的天才們還不都被聊跑),有時也搞搞文化娛樂活動。總的來說,跟波爾混,還是相當刺激的。比方說踢足球。

玻爾的足球踢得還是上了一定檔次的,至少用手接球蠻有準頭——丹麥國家隊曾經的替補守門員嘛。據說某場比賽中,玻替補被喊上去守門。比賽正酣,對方前鋒過五關斬六將威風凜凜直奔球門,而偉大的守門員玻爾先生卻淡然無視之,他正色眯眯地盯著門柱!觀眾、教練、裁判全體瘋了,對方前鋒自尊心嚴重受挫,含羞朝玻爾射出一球,在賽場洶湧澎湃的心跳和叫喊聲中,玻爾驚回首,眼見一球路過,條件反射一伸手,整個賽場的人心臟驟停——他居然接住了!賽後,他給出了一個令人心肌梗死的答案:我當時在門柱上演算一道題。大家一致認為玻替補還是搞物理比較有前途,於是他要建研究所就讓他建,要擴研究所就讓他擴,在那裡算題比較健康安全環保。與物理男孩們在一起時,足球就越踢越沒勁了,因為守門員在場上無所事事是一件相當無聊的事。還是和大家一起看電影比較happy。

一次,伽莫夫等一干童鞋拖玻爾去看西部片。散場後大家一致認為比踢足球還沒勁。玻爾這次表示同意。大家險些認為玻爾是同類了。但是這時,玻爾開始影評了:“那個壞蛋帶著女主跑到橋上,橋就突然斷了,這種不可能我也就不當回事了;女主掛在橋上那麼久不掉下去,這種不可能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也信了;男主趕來槍戰那一段錯漏百出,種種不可能我也忍了。但是,我怎麼也不能相信的是,剛好有個人及時路過,並拿攝像機拍下了這一切!”一干強人集體石化。大家一致認為,跟波爾還是談物理比較穩妥。不過,玻爾先生的影評也不是每次都錯。

又一次,輪到伽莫夫抱怨電影太假了:“每次壞人悄悄拿槍想偷襲男主角時,總會驚奇地發現,男主角的槍已經先對準了他。”這回玻爾反對了,他認為,壞人偷襲,是有意識的行為,而主角屬於本能反應,本能比有意識要快。伽莫夫當然不服氣,於是兩人各備一支玩具槍,相約實驗。不久,乘大家亂哄哄討論問題,伽莫夫悄悄掏槍偷襲,果然被玻爾秒殺。

接球準,出槍快,是不是已經開始佩服玻爾手腳麻利了?伽莫夫會告訴你,你又錯了。證據是開車。玻司機車技不怎麼樣,大家習以為常;玻司機愛聊天,大家也都知道。但是,一旦你坐上玻司機的車,就會發現,一個愛聊天的蹩腳司機是有多可怕——他經常腳踏油門、扭過頭來,和後排乘客聊到物我兩忘,搞得車裡車外的人無比崩潰。但是,你別指望哥本哈根的好事之徒們長記性。1929年某天,伽莫夫跟玻爾去盧瑟福家串門,倒黴的老盧剛買了一輛超拉風的摩托車,伽莫夫一見傾心,極力慫恿玻司機試駕。玻司機禁不住誘惑,一路驚險地表演到鬧市,摩托受不住刺激,果斷死火趴窩。一向慈祥友好的老盧趕來,氣急敗壞地教育伽莫夫:這傢伙汽車都開不穩,你敢喊他開摩托車?還好趴窩的是摩托不是玻爾,否則整個物理界都饒不了你!

總的來看,跟玻爾混,日子還是蠻歡樂的,尤其是玻爾亦父亦兄亦友的關懷和引導,讓這些天才們欲罷不能。但是,根據上帝禮物規則,他不可能只把好事快遞給你,所以,忍受玻爾無敵神功的摧殘,就是天才們要接受的代價了。

現在,小海正在忍受這個煎熬。自從把老薛折磨走後,玻爾越來越像熱鍋上的螞蟻,急著弄清真相。不管他逮到誰,都只有一個話題:解釋量子力學。而海森堡,是玻爾的重點光顧物件。於是,可憐的小海不得不隨時警惕玻爾來襲。聊天的內容,是比聊天本身更讓人頭疼的事:波粒二象性。

跟老薛吵架後,玻爾越來越感到,必須認真對待徳布羅意的波粒二象性了。然後,玻爾和小海悲催地發現,“波粒二象”說起來挺酷,但是無論如何,你也沒法把粒和波兩個影象聯絡到一起——它倆硬體軟體都不相容!就算你能讓張飛愛上呂布,也沒法讓波粒共融。

更不幸的是,玻爾和小海慢慢發現,他倆的觀點,也像波粒一樣,越來越互不相容。海森堡的出發點很單純,他用數學去描述可觀測的現象,至於數學背後的故事,他不太在乎。而玻爾,更希望摸清數學背後的物理意義。對波粒二象性,海森堡想用粒子主導。但玻爾希望找到一個辦法,讓波粒和平共處。

所以,在波粒和平共處之前,玻爾和小海之間,爆發了一場殘酷的戰爭。這是一場真正的持久戰,一吵就是幾個月。小海的悲哀在於,他不能像老薛一樣瀟灑地走開。當初,玻爾把這孩子拐到哥本哈根時,幾乎是在對整個物理界一再保證,海森堡不會在哥本哈根待太長時間,但是,他一年後,海森堡合同到期時,玻爾做了一件事,給海森堡漲工資,而且力度不小,直接乘以2。赤裸裸的勾引吶!玻恩拿不出那麼多工資,也不好耽誤小海前途,只好再次受傷。玻爾一定看過三國,把小海當成荊州了。不厚道啊!小海就這樣上了賊船。在這段黑暗的日子裡,小海一定很懷念哥廷根的幸福生活。他回憶道:我們一聊就沒完,一直到午夜,雙方拼了幾個月,也沒什麼起色。好在小海年輕力壯,沒被累倒。但誰都不是鐵打的,倆人都快累散架了。

雙方都又累又煩,於是決定分開一段時間,冷靜冷靜。

玻爾:我去滑雪。

海森堡:bye。

……

1927年2月,玻爾去挪威滑雪,假期有4個星期。班主任溜達去了,最開心的當然是被班主任盯死的海森堡同學。一絲無法抑制的笑意從心底浮上眉梢。終於可以靜下心來思考問題了,關鍵是想幾點睡就幾點睡。哥本哈根的天頓時晴朗起來。

去年4月28日,柏林的天似乎也很晴朗。不過,小海沒心情觀察天氣,他很緊張。因為,他正站在柏林大學的講臺上,講他剛建立的矩陣力學。讓他緊張的不是矩陣,而是臺下坐著的某些聽眾,比方說勞厄、能斯特、普朗克、愛因斯坦等。這也難怪,任何一個25歲的小夥子,面對這麼多業內大神時,如果像國足輸球一樣淡定,那隻能說明他見識短,有眼不識珠峰。

課講得還算清楚。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課後,愛因斯坦找海森堡聊天。

老愛問:“你假設原子裡有電子,卻不考慮它們的軌道,即使我們可以在雲室裡觀測到電子的軌跡。為什麼?”

小海做夢都想讓老愛提這個問題,因為這樣,他就有機會拉老愛入夥。因此他熱情洋溢地回答:“我們觀測不到電子在原子內的軌道,卻可以觀測到輻射——這就足以推出電子的頻率和波長。一個好的理論,必定以可直接觀測到的量為基礎。”

“只有可觀測到的量才能納入物理理論?”老愛反問。

“這難道不正是你處理相對論的手法嗎?”小海反問道。他認為說到這裡,老愛應該就是戰友了。

“一個好把戲不能玩兒兩次。”老愛神秘地笑了。他認為,用可觀測的量去建立理論沒錯,但只用可觀測的量去建立理論,就大錯特錯了。老愛強調:“是理論決定了我們能觀測什麼。”

“啊?!”這句話的輸入,把小海的大腦搞得差點宕機。

“理論決定了我們能觀測什麼。”不管是誰,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人,腦子裡一定蹦出兩個字:荒謬。小海也不例外。但這句話是愛因斯坦說的,所以他本能地認真考慮起來:我們的理論不都是以觀測為基礎建立的嗎?沒有觀測,哪來的理論?理論,是人類對客觀現象的主觀認識。你見,或者不見它,現象就在那裡,不來不去,你愛,或者不愛它,事實就在那裡,不變不移呀!主觀認識,能決定我們從客觀世界中看到什麼?!如果這是真的,世界也太瘋狂了!

老愛當然看得出,眼前的年輕人被這句話困住了,於是繼續點撥:在觀察之前,我們就會不自覺地,用已有的理論,對觀察物件進行某些假設。

這個需要解釋下。我們的肉眼靠可見光看東西,於是我們得到了“可見光可以用來觀測”的理論,根據這個理論,我們製造放大鏡、光學顯微鏡、望遠鏡、照相機等,於是觀測到了更小、更遠、更具體的東西。電磁波被發現後,我們得到了“紅外線、遠紅外線、紫外線、x射線、γ射線也可以用來觀測”的新理論,根據新理論,我們製造紅外望遠鏡、x光透視器、射電望遠鏡等,觀測到了原來想都不敢想的東西:人體內部結構、137億光年外的星系、太陽表面活動的清晰影象等等。

這些觀測裝置,是怎麼設計出來的?我們按照已知的電磁波的性質,假設電磁波在儀器裡怎樣被反射、折射、放大、聚焦,怎樣變成人類眼睛可以接受的影象資訊,等等,綜合這些因素,去設計、實驗、製造、應用。所涉及到的成千上萬個技術細節,都是圍繞我們已知的理論來進行的。所以說,能看到什麼,是選擇“怎樣去看”決定的,而選擇怎樣去看,是理論決定的。

“理論決定了我們能看到什麼。”現在看看這句話,還荒謬嗎?

老愛認為,實際上,觀測本身,也是個相當複雜的過程,觀測物件發出的資訊,比方說振動、氣味、聲波、電磁波、引力波之類的,傳到儀器,儀器按照設計要求,發揮各種作用:接收、反射、放大、聚焦等,然後把資訊輸出給我們的感官,透過一大串神秘的反應,在意識中形成結果,成為我們的認識。這些過程,是我們事先就知道的。這就是說,我們在觀測之前,已經對“能看到什麼”有了一個大致的預期。這一切,都是我們的理論決定的。

老愛當時沒解釋這麼細,他只是告訴小海,你那些所謂“可觀測到的量”,都是這樣觀測來的,觀測之前,已經用理論做了假定——儘管不是有意的。老愛強調,如果你掌握的理論完全不同,就會做出完全不同的假定,那麼,你觀測到的那些量,可能也就不同了!

小海聽得目瞪口呆,但他又不得不承認,老愛的觀點是“有說服力的”。

小海本來是想拉老愛入夥的,沒想到不但沒說服老愛,反倒被老愛灌輸了一頓完全陌生的思想。這個觀念來得太突然,他覺得還是回去慢慢消化好些。於是小海提起另一個話題:說好了給玻爾當助手,兼職哥本哈根大學講師。現在,萊比錫大學邀請他去當教授,像他這個年紀,接到這樣的邀請,是個了不起的榮譽,棄之可惜。怎麼破?老愛當場建議:給玻爾當助手。小海決定,聽老愛的話,出新成果再說。小海這時還沒意識到,這場談話的兩個成果:一個新思想,一個新決定,對他將來的前途產生了多大的影響。

2006年底,小海在和玻爾的持久戰中,也沒忘和泡利師兄通訊。一次,泡利聊起他的新發現:電子互撞,當動量q可控時,位置p就不可控。動量q有變,則位置p必變。

泡利總結道:用p眼看世界,或者用q眼看世界,都沒問題,但同時用兩眼看世界,你就看不清了!

泡利總結完就收工了。這廝總是這樣,有了新發現,通常是興致勃勃討論一番,然後扔到一邊,屁顛屁顛忙別的去了。

現在,泡利師兄在幹嘛?又在跳舞?玻爾先生在幹嘛?已經在滑雪了吧?這二位的造型,既不適合跳舞,又不適合滑雪,但他們偏偏樂此不疲,靈氣可鄙、勇氣可嘉啊!一絲久違的、輕鬆的笑意,浮現在小海臉上。

沒多長時間,小海就Happy不起來了,因為這會兒,他腦子有點亂。他始終沒忘記自己最大的理想——用矩陣力學一統量子江湖。但是,薛定諤搞出的那個方程,在物理界越來越吃香,原來支援矩陣力學的朋友、同事們,紛紛倒戈,連跟他一起建立矩陣力學的隊友玻恩都被波動方程迷住了,自己最敬重最依賴的玻爾,都站出來支援波動說。面對玻爾,小海頑強地抵抗了幾個月,也無濟於事。幸好有狄拉克在。他去年9月份來到哥本哈根,準備訪問半年。前不久,他搞出一個量子力學方程,矩陣力學和波動力學,分別是這個方程的兩種特殊情況,小狄的這個成果被稱為變換理論。有了這個方程,原來波動方程擅長的領域,現在用矩陣處理起來也很方便了——比方說機率問題。在變換理論基礎中,不連續性佔有重要位置,這讓小海心裡踏實點了。但是,在處理某些問題時,不連續性就露怯了,比方說電子軌跡。

就算電子是個粒,它總要運動吧?它一動,就會有軌跡吧?這個軌跡,總不會是不連續的吧?

還記得威爾遜雲室不?電子每次經過雲室中的水蒸氣,都會瀟灑地劃出一道軌跡,你愛看不看,它就在你眼前。一個粒子,飄過空間,劃出一條連續的軌跡,這是它的本分。你能怎麼辦?

現在,小海要獨自面對這個看起來很小,其實很大的問題。

上次離開玻爾,海森堡童鞋爆發了小宇宙。這次玻爾離開,海森堡的小宇宙還能爆發嗎?

小海希望答案是:完爆。

所以,他給自己出了一道題:從雲室裡觀測到的那個軌道,怎麼才能和量子扯上關係呢?

於是,哥本哈根的同行們,總是能看見小海飄來飄去,他的思想在遊蕩,他的腳步也在遊蕩。因為,愛因斯坦的那句話,正在他心中游蕩:“理論決定了我們能看到什麼。”老愛沒想到,這句點撥,引出了自己無比厭惡的怪物。

好吧,讓我們忘掉過去。現在,聽從量子論指引,重新審視雲室中的電子軌跡,我們能看到什麼?

如果電子是波,就不會劃出什麼軌跡。因為波是縹緲的、飛散的,這樣的東西在空中飄過,如果能弄出一道軌跡,那真是活見鬼了。

但是,如果電子是粒,就必須有一道軌跡。這不就結了嗎?我們在雲室中看到的,正是一道軌跡啊!

是嗎?你確定?

別忘了,現在是量子論說了算,它來決定怎麼看!量子論認為,不應該存在一條連續的軌跡。那麼,雲室中那條該死的線是什麼?

等等,我們看不見電子,卻能看見它劃出的軌跡!我們看不見車,卻能看見車轍一路爬到天盡頭?可能嗎?不可能!

那,不見電子只見軌跡說明了什麼?說明“軌跡”比電子本身大多了!大多少呢?即使電子擴大幾萬倍,我們也看不見!什麼東西能搞出比自己寬幾十萬倍的軌跡呢?答案是,沒有這樣的東西。那麼,我們就更該仔細看看,這個所謂的“軌跡”,它究竟是誰?

原來,是比電子大得多的一串水珠!一“串”水珠,是連續的嗎?當然不是!

水珠是怎麼來的呢?是電子路過時,電離了親密接觸過的分子,把它們變成離子,吸引周圍的水分子,聚成了水珠。所以,我們看到的,只是一串斷斷續續的水珠。這隻能說明:電子曾經和這些水珠中心的某個分子親熱過。而不能證明存在一條連續的、完整的路徑。

小海已經遊蕩到了研究所鄰近的公園裡。午夜,星空冷漠,寒風凜冽。他腳下的軌跡零散模糊,但電子的“軌跡”卻越來越清楚。如果電子真的有一個連續的軌跡,那麼,我們就可以精確追蹤電子的速度和座標,這個速度和座標是確定的,所以,可以得到確定的動量q和位置p。q和p一確定,那麼,pq=qp。矩陣力學就Game ove了。

泡利師兄說什麼來著?當動量q可控時,位置p就不可控。單看p很清楚,單看q也很清楚,兩個一起看就不清楚!從雲室軌跡來看,泡利是對的,因為這條軌跡不是連續的,所以,就沒法精確追蹤電子的速度和座標了。但是,雲室軌跡沒法定位p和q,就代表用其他方法也不行嗎?

我的理論說什麼來著?pq≠qp。這是什麼意思?

pq不等於qp,qp 也不等於pq,這段繞口令難道是說:你“先看p再看q”,跟“先看q再看p”的結果不一樣?

觀測的順序,居然影響觀測結果?憑什麼?!月亮姐姐在天上飛啊飛,我先看她的位置p,再看她的動量q,這跟你先看她的q再看她的p有區別嗎?不管咱倆怎麼看,她都會像幾分鐘前、上個月、十幾億年前一樣飛!

等等,小海現在考慮的是量子論,不是相對論。所以,他只能去看那些小傢伙的p和q。

天地之間,單影孑立。風,是冷的。星,是冷的。夜,也是冷的。整個公園,都是冷的。但小海卻沒被凍上,因為他的大腦是沸騰的。他在想辦法看電子的p和q。

怎麼看呢?拿尺子量?豬腦子也不會想出這麼笨的辦法,電子那麼小,你量個毛啊量!當然是用比它更小的東西了!我們平時看東西,靠的是光子,現在看電子,當然也是光子最合適了!

我們想知道電子的動量q和位置p。現在,先測它的位置p。一個電子沒心沒肺地飛過,一個光子愛心氾濫地衝了上去……電子只感到它被青春撞了一下腰,一個趔趄,改變了人生軌跡。光子用它的轉折點,得到了電子的位置,但是,這一撞,電子變了方向,這還不算,它的速度也變了!速度變了,動量當然就變了。

原來如此!測量電子之類的小傢伙的位置,還真能影響它的動量。進一步考慮這個測量過程,小海發現,根本不可能同時得到精確的位置p和動量q。

我們想要得到p和q,最好的辦法,只能是用光子追蹤電子的運動軌跡。我們看av或者cctv,解析度越高,畫質就越清晰。光子是波粒二象性的,它有頻率,電子那麼小,光子的波長(頻率)直接決定測量的精確度,光子的頻率,就是解析度,波長越短(頻率越高),測得的位置就越精確。但同時,頻率越高,能量也就越大。能量越大,撞上電子,對電子速度的改變也就越大,測得的速度就越不精確。如果你想最大限度地保持電子本來的速度,只能降低光子頻率。頻率降低,對速度的影響倒是減少了,但是,波長增加,測量位置的精確度就降低了!有測量,必有干擾。測一個值,必定干擾另一個值。想把二者一起量個差不多,那p和q就一樣模糊。這就是泡利師兄說的,兩眼一起看,你看不清。

結論:動量測得越準,位置就越測不準;位置測得越準,動量就越測不準。一起測?做夢吧!

還有比這更彆扭的事嗎?!理論決定了我們能看到什麼,這還不算,它還決定了我們看不到什麼!原來,上帝在提示我們讀他的同時,在最基本、最隱秘的地方,設定了一道底線——掌控自然?哼哼,誰也別想取代我!

摸到了上帝底線,小海激情澎湃,他歡天喜地跑回他的閣樓,一頓方程推導,搞出一個詭異的公式:

△p△q≥h/2π

又是一個不等式!這個奇形怪狀的公式什麼意思?它就是上帝底線的具體值!

△的發音有種馬車飛奔的感覺,念“嘚兒踏”,在這裡代表“不精確性”。△p就是“動量不精確性”,△q就是“位置不精確性”了。≥號,以及它後面的h、π,我們都很熟。所以,這個公式告訴我們,同時測動量p和位置q到底是有多不精確。

這裡的△p、△q,就是一對“共軛”變數,啥叫“共軛”呢?首先得知道啥叫“軛”。上面提到馬車,如果是兩匹以上的馬拉車,就得讓它們速度和方向一樣,它們又不考外語,聽不懂人話,咋辦?就用一個架子把它們連起來,這樣,它們就只能共進退了。這個架子,就叫“軛”。所以,“共軛”,就是按一定的規律相互匹配、相互制約的關係。

h/2π是個常數,它的值鐵打不動,雷打也不動,那麼,△p和△q的變化,就是此消彼長的“共軛”關係了。這就是在告訴我們,你把位置q量得越精確(△q的值越小),動量p就越不精確(△p的值越大)。

那麼,如果我們人品大爆發,把動量p量得絕對精確,也就是△p=0,會怎麼樣呢?這下壞了,△q=∞,位置的不精確性是無窮大!這是什麼意思?也就是一個粒子,如果你把它的動量搞得100%準確,那麼這時,它的位置在哪兒?答案很恐怖:它無處不在,整個宇宙任何一點都“有可能”!上帝啊!

還記得矩陣力學的基本公式吧:pq-qp=(h/2πi)I。

為什麼pq-qp≠0?為什麼量子規律不遵守乘法交換律?!這個讓所有人大惑不解的謎團,現在終於解開了!答案就藏在公式裡!原來,是因為△p△q≥h/2π。

因為△p△q≥h/2π,所以pq-qp不等於零,而等於奇怪的(h/2πi)I。

這真是一個讓人無可奈何的玩笑,p和q,就像蹺蹺板,一頭上來,另一頭就得下去,不可能兩頭同時翹起來;又像婊子和牌坊,如果你是認真的,那你只能要其中一個,兩者都要,就不倫不類貽笑大方。總之,你得到p,就得不到q。既想閒雲野鶴,又想炙手可熱,上帝說,你這是得瑟!

不過,用不著擔心我們的世界都這麼不靠譜,不會出現這種事:你把車速控制準了,你的車就滿宇宙亂飛。為什麼呢?因為這個誤差很小,瞧:△p△q≥h/2π,前面說過,h的值是6。626×10^-27爾格·秒,也就是用十萬億個一億除6。626,它等於6。626×10^-34焦耳·秒。這個值十分微小。用這個微小的值除以2π(也就是2×3。14),就更小了。

一般情況下,我們測量的△p和△q,數量級都差不多,大約在10^-17左右,10^-17米這個誤差,對半徑只有10^18米的電子來說,大約是它本身大小的10倍。10倍!這個誤差不小。如果讓你測長城的位置,測得的誤差是它長度的10倍,那就是把長城開除地球球籍了。

但是,10^-17米,對我們人類來說,這點誤差可以忽略不計,因為我們接觸的一般都是宏觀事物。我們測量月亮姐姐、足球弟弟、米粒妹妹等宏觀物體,光子撞到他們身上,基本沒什麼影響,所以還算測得準。所以我們能用狙擊步槍準確地擊中1000米以外的物體(最遠狙擊距離目前是2430米),所以我們能把千年後月食的時間精確到秒,所以我們能把車速精確到小數點以後N位,車的位置也不會到處飄忽不定。這是大自然留給我們的福利,否則,什麼都搞不準,我們還怎麼繁衍到今天?

人類繁衍的事,我們以後再討論。現在,海森堡正忙著寫論文,他把新發現叫做“不確定性原理”。為了說明不確定性,他舉例說明,想探測電子的p和q,需要一個高階大氣上檔次的顯微鏡,它發射γ射線,來刺探電子的位置。高能光子撞到電子後,返回時報告自己的速度、方向等資料,根據這些資料,我們可以算出電子的位置。為了達到精確,顯微鏡必須要配備大直徑透鏡或反射鏡,它可以將光聚焦到一個點上,這樣,測量倒是精確了,但是,有個大問題,光子撞了電子後,光子返回時,我們沒法判斷這個光子是從哪來的。因為,強悍的聚焦能力,讓光子改變了路徑。但是,如果減小半徑,顯微鏡的聚焦能力也按比例打折,你看不清。看不清怎麼測得準?!

與此同時,光子踢飛電子的劇情必定繼續上演,所以,不可能測得準。

在經典力學和量子力學之間,不確定性原理的金簪生生劃出一道銀河,鵲橋在哪裡?海森堡測不準。就像他測不準玻爾會怎麼看他的新發現。

所以,1927年2月23日,小海給泡利寫了封一14頁的長信,激動地詳述了他的新發現,這一次,又Happy地得到泡利師兄的盛讚:“量子論的黎明到了!”

當然,小海也給玻爾寫了一封信。只是時間稍晚。都3月9日了。這時,小海已經把寫給泡利的信變成了論文。準備發表論文了,這才寫信給玻爾,並且,信裡不包括新發現的細節,只包括新發現的訊息:“我應該是搞定了p和q的精度問題,論文昨天寄給了泡利。”

是的,海森堡想先得到泡利師兄的有力支援,以防不測——新發現被玻爾一槍擊斃。

但是,該來的總歸會來。接到海森堡的來信,偉大的、無所畏懼的、百折不撓的戰士玻爾扔掉滑雪板,急忙趕回哥本哈根。小海心頭一凜。

在玻海大戰第二波激情上演之前,我們接著說小海的新發現。搞清p和q這對冤家的關係之後不久,小海又發現另一對共軛的量。能量E、時間t。Et?這對東西怎麼會“共軛”?能量是真真切切的物理現實,時間是什麼?難道不是人類用以描述物質運動、事件發生過程的一個概念、一個引數、一個度量衡嗎?人類為了使用方便,所發明的一個度量衡,會和真切存在的物理現實發生“共軛”?太荒謬了!

其實,一點也不荒謬。記得狹義相對論吧?時空一體,時間跟空間,作為物理量,地位一樣,所謂“時空”嘛。而空間,又跟位置q有關。再說能量E,質能可以互換。上部也說過,什麼速度啊、動量p啊,這些東西,都跟能量有關。這樣看來,q和p“共軛”了,那麼,E和t不“共軛”,簡直就天理難容。所以:

△E△t≥h/2π

和p、q類似,你把E搞得越準,t就越不準;反過來,你把t測得越準,E就越不準。經歷了前面的心跳歷險,咱倆已經見怪不怪、不怪反怪了,再堅利的現實,也刺激不了我們堅強的內心了!那麼,關於Et共軛,要不要繼續深入翻譯一下呢?要的。

上面那個怪怪的公式是在說:

你把能量搞得無比精確,△E=0 了,那麼,△t=∞,時間的不確定性就縱貫古今!如果你對戀人海誓山盟一輩子的期限還不足言愛,就給TA個△E=0吧,從宇宙誕生到滅亡,無時不刻,皆有可能——表明你們在萬年內結束這段感情的機率接近0。好恐怖的浪漫!

很神奇嗎?還有更神奇的。

如果,時間無比確定時,△t=0了,會發生什麼?聰明的你算出來了,△E=∞!能量的不確定性無窮大,什麼意思?!

意思已經很明白了:能量從0到∞,皆有可能!這就是說,在時間無比確定的那一瞬,將憑空出現巨大的能量起伏!

這一瞬是多長時間呢?取決於時間有多確定!

確定性越低,這一瞬就相對越長,能量起伏就越小。時間越確定,時長就越短,能量起伏越大。絕對精確,能量起伏就無窮大!時間確定度VS能量起伏大小,可以參考相對論的質速關係曲線圖,理解起來容易些。

等等!不對啊大師!這樣搞法,你當能量守恆定律是空氣麼?守恆定律跟你們哥本哈根有仇?憑空出現巨大能量起伏?憑空?憑空?!

是的,憑空。是的,它觸犯了偉大的能量守恆定律!但是,上面說了,時間不怎麼確定時,能量就不怎麼起伏,微乎其微,我們感覺不到,測不出;時間精確,起伏越大,但時長就越短——還是感覺不到。重要的是:起伏。翻譯一下,就是“起”了還會“伏”。一切塵歸塵,土歸土,濤聲依舊。

我們的時空裡,時時處處,沸騰著能量。真空不空。只是,這些能量瞬間生滅,總體平衡。所以聽似驚天動地,我們卻無知無覺。能量,依然守恆。

但,這絲毫沒有降低宇宙的神奇度。我們已經知道,能量,和質量是一回事。能量在時空中生生滅滅,翻譯過來,就是每時每刻,都有物質憑空產生,又瞬間消失!物質居然可以在我們的時空來去自如,如入無人之境。這就太恐怖了!想想看,你正在窗前對著秋雨想憋出幾句詩來,眼前突然出現半顆火星,上面坐著剛出道的芙蓉姐姐,然後神秘消失,是不是很崩潰?

恐怖嗎?崩潰嗎?有人認為,我們的宇宙,可能恰恰就是這樣誕生的!但是這位童鞋問了:物質憑空生滅,尚可接受,但只生不滅,那不就是悍然違反守恆定律嗎?這是需要表示強烈譴責和嚴重抗議的星際大事啊!弄不好要堅持譴責他一萬年不動搖的!

這位童鞋先莫激動,宇宙誕生之類的小事,用不著動用外事部這麼嚴重。我們知道,有物質,就有引力,而引力,是一種負能量——它是一種吸力。憑空出現的物質,被它們的引力場相互抵消,總能量還是零。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假設地球剛開始是個絕對標準的球體,每個點的海拔都是0。那麼,在它不與外界進行物質交流的情況下,要出現一座山,就必定有其他地方低下去。保持總體平衡。這座山就是物質,低下去的地方就是引力。關於宇宙的誕生,咱以後再關心。

海森堡的不確定性原理,提供了宇宙誕生的一種可能,讓我們減輕了對“自己是從哪兒來的”的一些疑惑。但是,他自己攤上大事了。

每當悟空想靜一靜的時候,唐僧就會及時出現,孜孜不倦地開展群眾路線教育。小海又在面臨這個問題。

玻爾先生滑雪時,腦子也沒閒著。他在思考一個老問題:波and粒。一個想法漸漸成熟,但是,缺少有力的支援。聽說了小海的新發現,玻爾心頭一動,急忙趕回來看小海的論文。

他要跟小海好好交交心。

互補原理

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的物理科普第九部分

自從搞上了物理,玻爾就始終被一件事糾結著:波or 粒?

一開始,玻爾相信波,甚至為了波,面對光電效應的無敵戰車,他不惜斬殺守恆定律,來捍衛麥爺的王國。對愛因斯坦和徳布羅意兄弟相信的波粒二象,他嗤之以鼻。

矩陣力學建立後,玻爾漸漸轉向了粒,面對薛定諤偉大的波動方程,他寧可承擔死不認錯、悍主虐客的惡名,也要遏制波動的復興。

老薛走後,他解放思想、轉變觀念、與時俱進,認清一個殘酷的現實:任何抹殺波或粒的企圖,都是逆歷史潮流而動,都不過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必將碰得頭破血流、自取滅亡。

於是他試圖說服小海與波和平共處,結果兩人大戰數月,互相折磨得筋疲力盡,火燒火燎,卻毫無結果。這是他辯論生涯中的第三個敗筆——於玻爾而言,沒撿到,就算丟了;不勝,就算敗了。辯論中,玻爾錯過,但從未敗過。當然,一旦意識到自己錯,他一定會認。

為什麼小海死也不服?因為連玻爾自己都不服:波和粒怎麼可能和平共處?雖然矩陣力學、波動力學分別表明:粒、波都是必然存在的;雖然雙縫實驗、光電效應也分別證實:波、粒都是真實存在的。但是,怎麼能從物理上去理解,一個又是粒、又是波的世界呢?這將是一幅多麼荒謬和不可思議的影象啊!

玻爾的痛,有誰懂?他需要一個解釋,給世界。

挪威。童話般的雪山上,玻爾腳踏滑雪板。耳畔,有風掠過。一幅溫馨的影象倏然閃現:錢。太俗了!換個說法:貨幣。硬幣、紙幣都有正反面,一面是波,一面是粒,它們互斥而又互補。你看到一面,就看不到另一面。但是沒有另一面,它就不完整。不要玩兒“折彎兩面皆可見”之類的腦殘急轉彎,全世界人民都知道,這只是比喻。玻爾的這套理論,叫“互補原理”。

但這個解釋,只是一個哲學式的物理外殼,它缺少一個強悍穩固的物理核心。

而當玻爾看到海森堡論文時,他知道,這就是他要的那個核心。但是,這個核心與外殼不配套,需要改造。於是,海森堡一直提心吊膽的事件終於拉開了序幕——玻爾

玻爾提出的問題是:為什麼不確定?

小海的回答是:因為測不準。

玻爾:為何測不準?

小海:電子本來就沒有什麼準確的p或q。你只有測量了其中一個,它才有意義。但只要你一測量,就會因為干擾,丟掉另一個。

玻爾:你的結論,是從什麼推匯出來的?波還是粒?

海森堡一聽“波”這個字就冒火:波?我討厭波!好吧,我從來沒考慮過什麼波。Look,我的顯微鏡實驗,“聚焦能力(解析度)提高”與“路徑改變增大”之間的矛盾,導致我們無法知道光子從何而來;光子踢飛電子造成的干擾,導致我們無法同時獲得p和q。很明顯,這個結論,當然是從不連續的粒而來!

小海倒黴就倒黴在這顯微鏡上了。他大概忘了:博士論文答辯時,他的實驗題就栽在顯微鏡上——而且,也是關於解析度的問題!

玻爾早就看出,這個實驗渣的顯微鏡實驗分析中,有一個關鍵錯誤:

聚焦導致路徑變化,實質上只是折射角的問題,我們知道,折射、反射的計算,早在300年前,就已經被斯涅耳、費馬他們搞定了。而顯微鏡的各類引數,都是已知的,我們可以根據這些資料,倒推光子從何而來;至於動量,根據康普頓效應,光子和電子相撞後,也是可以計算動量變化的。

所以玻爾說:“你的顯微鏡實驗是錯的。”

小海的反應很果斷——他義無反顧地哭了,內牛滿面地跟玻爾吵了一架。這場物理學術交流,差點變成江湖恩怨。

玻爾認為,顯微鏡無法精確測量p和q的根源是,不可能確定光子是從哪個點入射的。當光子撞上電子,在測量之前,我們沒法確定二者的位置,也沒法限制光子必須從哪個點入射;同時,不管多牛的顯微鏡,它的孔徑是有限的,也就是說,解析度有限。這些,都從理論上一致否定了用顯微鏡精確測量的可能。

其實,對海森堡來說,顯微鏡實驗分析錯誤,還不是大問題,改過來就行了。讓他火冒三丈的是,玻爾認為,必須動用波函式,來分析漫射的光子,波粒結合,才能完美地解釋不確定性原理。

為什麼不確定?因為“粒”同時也是“波”。是波粒二象性導致了不確定!

具體來講,用波來解釋不確定,更方便。如果把電子看成波,那麼,你想得到它的確定位置,首先得要求它在空間越集中越好,界限分明,不能飛散。但是,計算表明,你越想讓它區域性化,需要的波長種類就越多。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你用一堆大小、形狀差不多的石塊,砌一個圓球,只能做到形狀上大致類似圓球,因為它的表面肯定起伏不平、石塊之間也不牢靠,想讓它更牢、更圓、邊界更清晰,必須用更小塊的材料,比方說石子、沙粒、水泥來填充、補平、黏結。但是,波長的種類越多,它的動量就越模糊。反過來,你想要一個確定的動量,就只能用單一的波長。波長種類越少,波就越分散,空間侷限性越差,位置也就越不確定了。所以,不是測不準,是本來就不確定。

海森堡堅決不接受這種解釋。

薛定諤的波動方程問世以來,一直仗著討喜的外表、廣袤的人脈,以壓倒性的優勢,欺負著長相怪異、性格孤僻的矩陣力學。海森堡強烈不滿、強烈抗議、強烈譴責,也無濟於事,只能深表遺憾。現在,他終於從不連續的粒子性出發,匯出了偉大的不確定性原理。這個新成果,讓他信心倍增,尤其是得到泡利師兄的盛讚之後。他本來打算,儘快發表這篇論文,用這個新武器擊潰波動力學。但是,半路殺出了玻爾,生生要把不確定性原理分一杯羹給波,與粒平起平坐,共同開發!真是豈有此理!不確定性原理自古以來就是粒方的固有領土啊,不可分割啊!海森堡嚴正交涉,玻爾不為所動。雙邊關係驟然緊張起來。

互相看著不爽,都想避而不見,以免引發新一輪衝突。但是,這二位的房間門對門,辦公室也不遠,一衣帶水,低頭不見抬頭見。不容易啊!

小海情緒很不穩定,玻爾精神高度緊張。改變or維穩?這是個問題。整個哥本哈根的空氣變得不和諧起來。大家都很彆扭。

一直這樣彆扭下去,誰都不好受。為了打破尷尬局面,敵我雙方同時想到一個終極裁判——泡利。玻爾和海森堡紛紛邀請泡利來哥本哈根一趟:我倆鬧僵了,趕快滾過來評評理。但泡利這時在興致勃勃忙乎別的,果斷表示他沒時間來當裁判。於是這二位只好硬著頭皮,繼續槓下去。

憑藉“粒”起家的海森堡,對“波”有著天然的、強烈的排異反應。但玻爾的互補原理、以及他對不確定性原理的解釋,都是以波粒二象為基礎的。“互補原理”不能沒有“不確定性原理”。因此,把“波粒二象性”這個古怪玩意兒,妥妥地植入不確定性原理發現者的思想,是玻爾大夫必須完成的高難手術。

玻爾強調:波和粒,雖然是“互斥”的,看上去不共戴天,但實際上,它們是“互補”的,誰也離不開誰,就像一個硬幣的兩面、一塊磁鐵的兩極。我們單看其中任何一面,都是不完整的。

說到這,那個老問題又冒出來了:既是粒又是波的物體是個什麼樣?我們能見到嗎?

玻爾的答案是:不能。不管何時、何地,也不管你前看後看左看右看垂涎看批判看,總之無論用什麼辦法去看,電子,或者光子之類的小傢伙,只肯給我們展示其中一面,要麼是粒,要麼是波,絕對不會是二者合體或疊加的“粒狀波”、或者“波式粒”。

重點來了:它究竟什麼時候是粒,什麼時候是波呢?

玻爾神秘一笑:它任何時候都是粒,任何時候也是波。它只是有時看起來是粒,而有時看起來是波。

好吧玻爾,我們全都被你打敗了。現在才是真正的重點:它什麼情況下看起來是粒,什麼情況下看起來是波呢?

這實在是個好問題,因為用詞比較準確:“什麼情況下”、“看起來”。

玻爾詭異地一笑:這事兒,你說了算。

啊?!

玻爾:也就是說,它什麼情況下看起來是粒,什麼情況下看起來是波,取決於你怎麼看。

啊?!!

所有人聽到這句話,都會目瞪口呆。因為這句話,出自一個物理學家之口,而不是一個玄學家、神學家或者哲學家之口。雖然玻爾本身也稱得上是一個哲學家。但是,他正在說的,是一個物理問題!

民間傳說,蘇軾和佛印論禪,相對打坐,問對方看到什麼。佛印說看到一尊佛,蘇軾說看到一坨屎。蘇軾以為得勝。傳說中的蘇小妹評曰:“心中有佛,看什麼都是佛;心中有屎,看什麼都是屎。” 斷定哥哥輸了。這種論斷,在玄學、佛學等領域,作為一種機智思辨,用於談經論道、心靈雞湯之類的閒事,我們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毫無問題。但它經不起哪怕是哲學式的嚴格推敲:如果有人看希特勒、斯大林、東條英機、生化武器、梅毒之類的玩意兒也是佛,那麼,TA腦子裡裝的是什麼呢?應該不是佛,而是水,是吧?這種一較真兒就露餡的偈語,如果用在科學上,那就讓人大跌眼鏡了。

現在,玻爾的觀點,乍聽起來,簡直跟蘇小妹的禪悟如出一轍。怎不令聞者瞠目結舌、下巴落地!

玻爾當然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解釋得相當清楚:你選擇什麼觀測手段,決定了你看到的是什麼。就拿光來說吧,在雙縫實驗中去觀測,你看到的就是波的一面;在光電效應實驗中去觀測,你看到的就是粒的一面。

舉兩個簡單的例子:

在一個平面上,畫兩個相切但不重合的圓圈。我們來Look下,它是8?是∞?是眼鏡?很顯然,三者都可以是,你看它是什麼,它就是什麼。但它不可能同時是8又是∞還是眼鏡。

(^_^) 這是什麼?這是一堆數學符號,可是你為什麼要把它看成一張笑臉?是的,你在數學公式裡看,它們就是數學符號;你把它們這樣組合起來看,它們就是人臉器官。

所以,你看到的是什麼,是由你自己決定的。你選擇怎麼去看,決定了你能看到什麼。

嗯,理是這麼個理。可是,怎麼聽,也有法師點化青年的意思。

好吧,上面的例子,雖然夠直觀,夠簡單,但說服力不那麼強,並且有點詭辯的意思。因為,我們討論的是世界本質問題,用這些抖機靈式的論辯技巧,說得贏,但說不服,說不清,說不通。不能讓人真正地理解問題。

所以,下面,咱倆說點正經的。

實際上,我們看世界,都是藉助觀測工具去看的,這些“工具”,包括手電筒、顯微鏡、望遠鏡這些人造物,以及我們的眼睛、鼻子等等自然物。

用不同的工具,能看到不同的東西,也就是能觀測到不同的結果。這個,沒意見吧好的一致透過……這位同學說什麼?你有意見?!

OK,雖然我們的臺詞裡沒有這句,但,既然你說出來了,咱倆就較個真兒。

夜。無月。天,是黑的。地,是黑的。上下都是黑的!

黑夜給了你黑色的觀測工具——眼睛,而你,卻正在用它尋找光明。

光明未現,一襲黑影,卻迎面飄來。悄然無聲。彷彿一縷風。

但你心中,卻驚雷亂炸!難道……?!

強光乍閃。不是雷電,而是你的手電,射出一道光。

一個美女俏生生地出現在眼前。膚白如雪。

黑影怎麼變成了美女?答案很簡單:因為夜裡光線弱,你只能看見黑影。而用手電筒一照,有了足夠的光源,你也就欣賞到了美女。用不同的工具,可以看到不同的東西,沒錯吧?

這還是詭辯!的確,在夜裡,有手電和沒手電,看到的東西當然不同。但是,手電只是幫助我們看清了事物的本來面目,並不是改變了事物的形態——她“本來”就是個美女,只要我們看清楚了,就能確定她是個美女,不可能我換個觀測工具,她就不是美女了。

是嗎?你用X光Look Look她,看看還是不是美女?

你這是抬槓,不管用什麼看,她也不會變成一條魚!

OK,不要激動。透過美女的例子,咱倆至少可以在兩方面達成共識:A。工具可以幫助我們看到更多東西;B。看到更多東西,會改變我們對事物的認知。就像剛才,對同一個物體,先是被嚇死,然後被迷死。

以上沒問題吧?好的繼續。

你剛才提到“本來”,是吧?你認為,不管什麼東西,它都有一個客觀的、“本來”的面貌、特性,不管你怎麼看,也不管你看不看,它都是那樣,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對吧?而人們要做的,就是用盡各種手段,看清它的本來面目,沒錯吧?

好的,現在,咱倆就來探討“本來”的問題。

咱倆在上部已經討論過,不同動物的感官,各有所長:響尾蛇能看到紅外線;蜜蜂可以看到紫外線;大象能聽到次聲波;蝙蝠和蛾子能聽到超聲波;老鼠、狗、王蝶等動物的嗅覺比人靈敏成千上萬倍;許多昆蟲、魚類、兩棲類、爬行類、鳥類和哺乳類動物都能感覺地球的磁場,用它來導航……看,各路英雄都到齊了,可以公平、公正、公開地探討事物“本質”了。

題目是:上述那個美女的面板“本來”是什麼顏色?

顏色,對人類的認知來說,是個直逼“本質”問題,因為我們的第一感,就是視覺。世界在我們眼裡,就是各種顏色的組合。想準確地觀測一個物體,如果只能選擇一種感覺,首選就是視覺。不信?買一樣東西,但不准你看,只讓你從摸、聽、舔、嗅中選一樣,你肯定不幹——哪怕是買吃的。而只讓看,不準摸、聽、舔、嗅,這個還是勉強可以接受的——回想下,你買食物時,在很多時候,是不是隻用看,不用摸、聽、舔、嗅就可以買?是的!

現在,你我都同意,透過分辨顏色,來探討“本來”,是毫無問題的。所以,回到這個問題:上述那個美女的面板“本來”是什麼顏色?

這還用探討嗎?咱倆都看見了,妥妥的:“膚色如雪”。她很白。

但響尾蛇不同意,因為,在它看來,美女的面板是紅色的!

響尾蛇話音未落,蜜蜂就笑了,因為眼前這個美女,面板明明是紫色的!

噗通!蝙蝠掉下來了,怎麼回事?這傢伙笑岔氣了。在它看來,顏色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它既能用眼睛看東西,同時也能用超聲波精確地“看”到各種物體,這種“看”法,沒有顏色,但能夠清晰地分出大小、形狀、質感。對蝙蝠來說,這樣“看”,也足夠清楚了。蝙蝠用超聲波“看到”的影象是什麼樣呢?這個目前還不好說,但可以借鑑B超影象去理解——用B超“看”美女,大致就是蝙蝠對美女的印象。

這下壞了,大家意見不一致!搞少數服從多數也搞不贏,這種事還不好集中。那麼,誰的意見是對的?誰看見的是“本來”顏色?

這裡,我們公平地、客觀地、理性地說,大家的意見都是對的,因為,物體其實……沒有什麼“本來”顏色!

物體的顏色,是什麼決定的?是你選擇的觀測工具決定的。你用蜜蜂的眼睛去看,她就是紫色;用響尾蛇的眼睛去看,她就是紅色;而用蝙蝠的超聲波去“看”,她的表面,跟任何顏色的雕像表面都沒啥分別,只是質感有別。追問她“本來”是什麼顏色,毫無意義。這一點,我們跟色盲患者交流一下,各種顏色的區別,可能會加深理解——誰也不能肯定她“本來”是什麼顏色。

可以肯定的是,不管你用哪種觀測方法,她的面板不可能同時是白的,又是紫的,而且是紅的——不要玩兒什麼受傷後奼紫嫣紅的腦殘急轉彎,全世界人民都知道,我們是指同一處的顏色,不可能又白又紫又紅,把美女換成一張白紙,這個結論依然有效。

白、紫、紅,這幾種“互斥”的顏色(光),其實都在,只是,你選擇任何一種觀測方法,都只能看到其中一種顏色。波和粒也是這樣,物質是波,也是粒,波粒二象,是物質的“完整”特性,但,不管你怎麼去觀測,都只能看到其中一面,要麼是粒,要麼是波。好吧,這就是玻爾的“互補原理”。

玻爾認為,海森堡的不確定性原理,恰好從數學上表達了波粒二象性。而互補原理,則是從哲學上概括了波粒二象性。

上面的顏色本質討論,一定讓人心有不甘:難道,就沒有一個統一的認識?難道,就只能讓觀測工具說了算?難道,顏色就沒有一個客觀的、公認的本質?

其實,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分兩步繼續探討:1。顏色;2。我們眼中的顏色。

1。顏色。這個問題,在上部就已經探討過。不同顏色,實際上是不同頻率的光,刺激視網膜後,反映到大腦中的結果。還記得“一塊藍布”吧?我們之所以看它是藍色,實際上是因為它“不要”藍色光波,將其反射(我們忽略掉電子躍遷過程)到我們的視網膜。它把藍色都拋棄了,那麼,它“本質”上是什麼顏色?肯定不是藍色!

2。我們眼中的顏色。有多少人想過這個問題:你感覺到的紅色,是不是我感覺到的紅色?換句話說,我看到紅色的感覺,跟別人看到紅色的感覺,是一樣的嗎?如果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人們會天然地認為,大家看到同一種顏色,在大腦中造成的“映像”是一樣的。相同的顏色,就是相同頻率的光波,對每個人都一樣。我們的眼睛能夠辨別一部分不同的光波,反映到大腦中,形成某個固定的“映像”,就是“顏色”。透過交流,大家能統一認識,一致認定某個波長的光是某色。但是,仔細想想,同一頻率的光波,反映在不同人大腦中的那個“映像”,姑且叫“色感”吧,果真一樣嗎?同樣是國旗紅,你感覺到的,會不會比我感覺到的淡一點?或者乾脆,你感覺到的那個“紅”,其實跟我感覺到的“綠”是一樣的?你說不可能?那我們只好不厚道地請色盲患者出山,有的色盲患者完全分不出紅色和綠色,認為它們是同一種顏色。那麼,他對這“一種顏色”的感覺,是和你的“綠”感覺一樣,還是和你的“紅”感覺一樣呢?或者,和你的這兩個色感都不同?

現在回頭想想看,那個美女面板的“本來”顏色是什麼?

玻爾說,脫離了“觀測”,去談事物的“本質”,是毫無意義的。

觀測,就是一個相互作用的互動過程,誰和誰互動?觀測工具跟觀測物件唄!你看,儀表指標的擺動,接收屏上的小點,計數器的聲音,監視器上的資料,都是觀測物件發出的光啊、電啊、波啊,等等,觸發了觀測工具引起的。有的觀測工具,還主動向觀測物件發射光、電什麼的,引起反應,用來幫助觀測。所以,在觀測物件和觀測工具之間,至少要進行一個粒子的能量交接,才能完成一次觀測。

沒有互動,就沒有觀測。互動作用產生的資訊,被觀測者截獲、處理,變成觀測結果。

由此看來,觀測行為,不可能不影響觀測物件。這些影響,對月亮、沙粒之類的大傢伙,倒沒什麼,可以忽略不計,但對電子之類的小玩意兒,那可是要了親命了。所以,觀測行為必然影響觀測結果,造成“測不準”,導致我們對量子行為“不確定”,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但是,玻爾認為,這樣去認識“不確定”,還不夠深刻。他指出:波粒二象性,才是“不確定”的根源。物質是不斷運動的,量子行為,在粒運動的不連續性、波運動的模糊性之間搖擺不定,這才是“不確定”的本質,你觀測也好,不觀測也好,它都是不確定的。這句話翻譯過來,很恐怖:

量子“本來”就沒有什麼確定的位置、動量。

結合剛才對顏色“本質”的探討,結論更恐怖:

離開了測量,我們認識的所有自然量,包括動量、時間、質量、位置等這些物理量,都是毫無意義的。電子的質量是多少?動量是多少?它的位置在哪……這個,沒人能告訴你。你必須先確定一個測量方式,從這個測量方式出發,去探討這些所謂的量,才是有意義的。

上述翻譯過來,主要有三方面的意思:

A。離開觀測談物理量,完全無意義。

B。完全沒有可能觀測的量,完全無意義。這樣的量,理論完全用不著。比如上帝。

C。觀測之前,電子沒有什麼動量或者位置,只有你觀測了,才會有一個結果,也就是說,觀測後,它才具有這些量!

經歷了前面的幾個廣告,A和B,我們都不難接受。唯獨這個C,簡直讓人忍無可忍!

什麼叫“觀測之前,電子沒有什麼動量或者位置”?難道,你不去看它,它就沒有動量?連位置也沒有?!

什麼叫“觀測後,它才具有這些量”?難道,你看了它一眼,它才突然生成一個動量,或者位置,供你賞玩?!

你以為你是誰?上帝嗎?

自從盤古開天闢地、女媧造人補天時起,我們不管觀測什麼,從來都是不考慮、也不需要考慮觀測者自身的。你看,或者不看,山就在那裡,不來不去;你測,或者不測,雲就那樣飄,不徐不疾。是吧?滾滾紅塵,浩浩宇宙,會因我們人類看或不看而改變?太自作多情了吧?!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人啊,生生死死,已經換了不知多少茬了,但是,星星還是那顆星星喲,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山也還是那座山喲,梁也還是那道梁。物,是客觀存在的,不會因為你我眼裡有沒有它,而改變性質。就算你是村長,星星也不會對你拋媚眼;就算你是皇上,月亮也不會給你笑一個。“花自飄零水自流”,它才不管你有沒有“一種相思,兩處閒愁”!在自然規律面前,所有人的最終結局,就是“物是人非事事休”,面對生命的脆弱和無奈,我們只能“欲語淚先流”。現在,你卻說出“電子本沒有動量和位置,我們觀測後才有了動量和位置”這種話來,你還是物理學家嗎?!

玻爾和海森堡一起點頭,是的,我們當然是物理學家!其實,俺倆也很困惑,但,事實如此,俺倆也木辦法!玻爾說:“如果誰不為量子論感到困惑,那麼,他就是沒理解量子論。”

你倆?!上述觀點,海森堡全盤同意?你們的架吵完了?

是的,小海接受不了的是波,對於觀測行為與物理量的關係,他跟玻爾意見一致。經過兩個多月的大戰,小海終於投降了,他同意波粒和平共處,共同開發不確定性原理。他在論文中承認,是玻爾讓他注意到了“不確定是波粒二象性的結果”,在論文結尾,他對玻爾表示了感謝。這篇論文終於在5月底發表了。

玻海大戰也終於結束了。但直到這時,玻爾和小海的感情也沒能回到從前。唇槍舌劍太激烈,兩敗俱傷,傷神傷身傷感情,搞得大家很不爽。後來,泡利同志專門去了趟哥本哈根,算是消除了誤會,平息了這場風波。

對自己在辯論中的一些表現,年輕氣盛的小海又羞又悔。6月份,他專門給玻爾寫通道歉。

不確定原理論文發表後,各個大學對小海的邀請如約而至。小海這次接受了萊比錫大學的邀請,成為德國最年輕的教授。這時,他還不滿26歲。

論文發表前,應小海的要求,玻爾給愛因斯坦寄了一份副本,還順便談了一下他的互補原理。這時,他倆還在吵架。把論文寄給老愛,是希望老愛能給個意見。

但他倆失望了。老愛沒有迴音。原因不詳。也許,老愛看到論文後,感到很憂傷,不想回復吧。

這也難怪,純粹、優雅的物理理論中,突然闖進了“觀測行為”這個怪胎,一出場,就挑戰物理的根基——物理量的客觀性,這不是革命,這是奪命!

本來,搞測量,只是我們取得客觀物理量的手段,測量固然重要,但在物理學中,它只是一個必不可少的輔助行為,物理量、物理理論才是主角。怎麼搞來搞去,“測量”這事兒喧賓奪主了?這下可好,談物理,必先談測量。今天,你測量了嗎?不談測量,物理學家都沒法和人打招呼。憑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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