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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版《鹿鼎記》第一百三十九回 水炮破城

  • 由 音樂博覽 發表于 垂釣
  • 2022-01-01
簡介韋小寶心想:“皇上本來要我設法和羅剎國講和,不妨叫這兩人去跟蘇菲亞公主說說

夢見放槍好嗎

舊版《鹿鼎記》第一百三十九回 水炮破城

班副將先造了一枝示範,那水槍徑長二尺,槍筒有一丈來長,活塞末端裝了一條橫木,六名士兵分站左右,握住橫木一齊推拉。水槍吸入熱水後,班副將一聲令下,六名士兵出力推動活塞,熱水從水槍中激射而出,直射到二百餘步之外。

韋小寶看了試演,連聲喝采,說道:“這不是水槍,是水炮,咱們給取個名字,叫作……叫作白龍水炮。”當下取出金銀,犒賞班副將和造炮官兵,吩咐連日連夜的趕造。

圖爾布青見清軍退而復回,站在城頭瞭望,但見清軍營中堆積了無數木材,心想:“中國蠻子砍伐木材,自然是為了生火取暖,如此看來,卻是要圍城不去了。哼,再過得半個月,大風雪刮來,我可有得你們受的了,火燒得再旺,也擋不了這地獄裡出來的陰風寒氣。”他下得城來,命親兵燒旺了室中爐火,斟上羅剎烈酒,叫過兩名擄掠而來的中國少女服侍飲酒。

這時朋春、何佑等分遣騎兵,將數百里方圓之內眾百姓的鐵鑊鐵鍋都調入大營,掘地為灶,木柴堆和冰雪堆便如一座座小山相似,一尊尊造好的白龍水炮上都蓋了樹枝,以免給羅剎兵發覺。

過得九日,班副將報道三千尊白龍水炮已然造就。次日是黃道吉日,韋小寶卯時升帳,擊鼓聚將,下令水炮抬上長壘,炮門對準城中。軍中鼓角齊鳴,號炮砰殲砰的連發九下。眾營將士一齊動手,將冰雪鏟入鐵鑊鐵鍋,燒將起來。

圖爾布青正在熱被窩中沉沉大睡,忽聽得城外炮聲大作,急忙跳起,匆匆穿上農服,披上貂裘,到城頭察看。其時風雪正大,天色昏暗,朦朧中只見清軍長壘上擺滿了一棵棵大樹,正疑惑間,猛聽得清軍齊聲吶喊,有如山崩地裂一般,數千株大樹中突然射出水來,四面八方的噴入城來。圖爾布青大驚,只叫得一聲:“啊喲!”一股熱水當胸射到。總算天時實在太冷,熱水射到時已不甚燙,卻衝得他立足不定,一個蹌踉,倒在城頭,身旁親兵急忙扶起。但聽得四下裡都是喊聲,頭頂水聲嘩嘩直響,一條條白龍般的水箭飛入城中,霎時之間,雅克薩城上罩了一團茫茫大霧,卻是水汽遇冷凝結而成。

圖爾布青心中亂成一團,叫道:“中國蠻子又使妖法!”心想大樹中竟會噴出水來,自然是妖法無疑。他惶急之下,大叫:“大家放槍,別讓中國蠻子衝上城來。”自從那日他被韋小寶剝光衣衫、牽著繞城三匝之後,威信大失,發出來的號令,部屬早巳不如先前之凜遵不誤。只是清軍圍城甚急,羅剎兵將俱恐城破後無一倖免,這寧勉力守禦,這時忽見鉅變陡起,數千股水箭射入城來,眾兵將四散奔逃,那裡還有人理睬於他?

幸喜清軍只是射水,倒不乘機攻城。羅剎兵亂了一陣,驚魂稍定。但見地下積水成冰,頭頂一條條水柱兀自如注如灌,潑將下來。

雅克薩城內的中國男子早巳被羅剎兵殺得乾乾淨淨,只剩一些年輕女子,作為營妓,供其淫樂。城中除了羅剎兵將外,尚有莫斯科派來的文職官員,傳教的教士,隨軍做買賣的商人,想到東方來大發洋財的無賴亡命,小偷大盜。頃刻之間,人人身上淋得落湯雞相似,初時水尚溫熱,過不多時,溼衣漸冷,又過一會,溼衣開始結冰。眾人大駭,紛紛脫下衣褲皮靴,要知溼衣一經結冰,黏連肌膚,那時手揩僵硬,再也無法解脫,就算有人相助,往往將面板連著衣褲鞋襪一齊撕下,實是危險不過。

地下積水漸高,慢慢凝固,變成稀粥一般的糊狀,羅剎人的赤腳踏在其中,冰冷徹骨,忍不住雙腳亂跳,大叫:“凍死啦,凍死啦。”眾人紛紛搶到高處,有些人索性爬上了屋頂。人叢中有人叫了起來:“投降,投降!再不投降,大夥見都凍死啦。”

圓爾布青身披貂襲,左手撐傘,騎上一匹高頭大馬背上,來回巡視,聽得有人大叫“投降”,心中大怒,喝道:“有誰在這裡擾亂軍心?奸細!拉出來槍斃!”眾人見他貂襲能夠防水,身上溫暖,兀自在這裡耀武揚威,旁人卻都赤身露體,凍得死去活來,人人心中不忿,當下便有人拾起地下的冰塊雪團,向他投去。圖爾布青舉起短銃,轟隆一聲,向人叢中射去,登時打死了兩人。餘人拾起冰塊雪團向他亂挪,更有人撲上去,將他拉下馬來。衛兵舞刀砍殺,卻那裡止得住。正大亂間,一小隊騎兵奔到,羅剎亂民才一鬨而散。圖爾布青從地下爬起,恰好頭頂兩股水柱淋下,登時將他全身潑溼。他雙腳亂跳,大聲咒罵,只得命衛兵相助脫衣除靴。

清軍水炮中射出熱水時筆直成柱,有的到了城頭上空便散作水珠,如大雨般紛紛灑下,有的射得較低,卻凝聚不散,對準了人身直衝。要知這些水炮製作粗糙,有的力道甚大,可以及遠,有的卻射程甚近,更有許多射得幾次便炮筒散裂,反而燙傷炸傷了不少清軍的“炮手”。三幹尊水炮射了一個多時辰,已壞了六七百尊,同時燒煮冰雪面成熱水,不及水炮發射之快,“彈藥”到後來已然接濟不上。清軍望見城中羅剎兵狠狠的情狀,土壘上歡聲雷動,南腔北調,大唱俚歌,其中自也少不了韋小寶那“一呀摸,二呀摸”的“十八摸”。

朋春等將軍、都統忙碌指揮。班副將所帶的木匠隊加緊修理壞炮。燒水隊拼命將冰雪鏟入鍋中,運水隊將熱水一桶桶的倒入炮中。炮筒中水一倒滿,炮手推入活塞,將本來向下傾側的炮口拉起向上,“一、二、三、放!”六名炮手奮力向前,一股水箭從炮口衝出,射入城中。

又射得大半個時辰,壞炮愈多,熱水更缺,只剩下八九百尊水炮還在發射,威力自是大減。韋小寶正感沮喪,忽兄雅克薩城門大開,數百名精赤條條的羅剎人湧了出來,大叫:“投降,投降!”

薩布素其時頭上槍傷已好了大半,當即率領一千騎兵上前,喝道:“降人坐在地下!”羅剎人面相覷,不明其意。一名清軍把總往地下一坐,叫道:“坐下,坐下!”便在此時,城門又閉,城頭上幾排槍射了下來,將羅剎降人射死了數十人。

其餘羅剎降人大駭,四散奔逃。清軍水炮瞄準城上放槍的羅剎兵將,水柱激射過去。羅剎兵紛紛躍下城頭。

這時候城內積水二尺有餘,都已結成了冰,若要將全城灌滿了水,凍成一座大冰城,至少也得十天半月。但羅剎兵無衣無履,又生不了火,人人凍得簌簌發抖,臉色鐵青。有的數兵摟抱在一起,互藉體溫取暖。圖爾布青兀自在大聲吆喝,督促眾兵將守城。眾兵都轉過了頭,不加理睬。圖爾布青大怒,伸掌去打一名軍官。那軍官一讓,圖爾布青追將過去,腳下一滑,摔倒在地。旁邊一名士兵伸手一推,將他推入地下一個積水的窟窿之中。圖爾布青出力掙扎,但手足麻木,爬不來,大叫:“救我!救我!”眾兵將人人臉現鄙夷之色,聚在那水窟旁圍觀。過不多時,窟中積水凝結成冰,將圖爾布青活活的凍結在內,他上身在冰窟之外,兀自喘氣不已,胸膛以下卻陷在冰內,匣似活埋了一般。

這時人人心意相同,開啟城門,大叫:“投降!”蜂湧面出。所有羅剎軍民,餘了凍得已無法動彈的之外,盡數出城投降。

韋小寶狂喜之下,手舞足蹈,胡言亂語,所發的號令早已全然莫名其妙。好在清軍帶兵將領人人是久經戰陣的宿將,口中大叫:“得今!”卻自行去辦理受降、入城、繳械、清理諸般手續,一切井井有條,卻和韋大帥所發的號令全不相干。

只是先前射水入城之時,唯恐不多,此刻要將城中積冰燒融,化水流出城外,卻也是著實不易。郎坦督率眾兵,先將總督府清理妥善,請韋小寶、索額圖和欽差住入,然後再去火藥庫、槍械庫、金銀庫等要地一一封存,派兵看守。其時清朝國勢方強,軍中紀律森嚴。大官和韋小寶、索額圖等自然要乘機大發橫財,軍官士兵卻是一物不敢妄取。

當晚城內城外殺牛宰羊,大舉慶祝。索額圖等自是諛詞潮湧,說韋大帥用兵如神,古時孫吳復生,也是不及。那欽差道:“兄弟這次出京,皇上一再囑咐,要韋大帥不要殺傷太多。今日韋大帥攻克堅城,固是奇功,更加難得的是居然刀槍劍戟,弓箭火器一概不用,我軍竟沒一兵一卒陣亡。一日之內摧大敵,克名城,而不損一名將士,古往今來,唯韋大帥一人而已。這不但空前,也一定是絕後了。”韋小寶得意洋洋,大吹牛皮,說道:“要破雅克薩城,本來也非難事,難在皇恩浩蕩,體惜將士,不能傷亡太大。因此上兄弟要等到今天使這計策,好讓欽差大臣親眼見到。咱們給皇上辦事,打勝仗那也罷了,人人都會的,不算稀奇,總是要仰遵皇上聖意,打勝仗而不死人,這就難一些了。”眾將均覺他雖然自吹自擂,但要打一個大勝仗而已方不死一人,也確是天大的難事,當下人人點頭。索額圖道:“這是皇上的洪福,韋大帥的奇才。”韋小寶笑道:“今日自上到下,人人都有很大的功勞。若不是欽差大人和索大人親臨前敵,奮勇督戰,咱們也不能勝得這麼容易。”

欽差和索額圖心中大喜,感激無比,適才對陣之時,他兩個文官躲得遠遠地,唯恐受了矢石之傷,那有半點“親臨前敵,奮勇督戰”之事?但韋小寶既這麼說,在報捷的摺子之中,自也有自己的一份大功了。

常言道:“花花轎子人抬人”,禮尚往來。韋小寶深通做官之道,奉送欽差這一份大功,自己惠而不費,一無所損。欽差這一回到北京,在皇帝面前卻一定會替自己大加吹噓,將三分功勞說成了十分,自己在軍中便有什麼逾規越份之事,欽差和索額圖也必盡力包瞞,守口如瓶。

眾人吃喝了一會,林興珠的部下得羅剎降兵舉報,將圖爾布青從冰窟中挖了出來,抬到階下。這時圖爾布青早已凍斃,全身發青。韋小寶嘆道:“這人的名字取得不好,倘若不叫圖爾布青,叫作圖爾布財,那就不會發青,只會發財了。”命人取棺木將他收殮了。

當晚韋小寶和雙兒在總督府的臥房中就寢,爐火生得甚旺,錦被綉帷,一室皆春。這是他的舊遊之地,掀開床邊大木箱的蓋子一看,箱中放的卻是軍服和槍械。雙兒笑道:“你盼望箱子裡又鑽出羅剎公主來,是不是?”韋小寶笑道:“你是中國公主,比羅剎公主好得多。”雙見笑道:“可惜你的中國公主在北京,不在這裡。”韋小寶道:“好雙兒,咱們今日算不算‘大功告成’?”雙兒嫣然一笑,雙頰暈紅。她雖和韋小寶做夫妻已久,聽得丈夫調笑,卻仍有羞澀之意。

韋小寶伸手過去,摟住了她腰,兩人並肩坐在床邊。韋小寶道:“你拚湊地圖,花了不少心血,咱們終於拿到了鹿鼎山。皇上封我為鹿鼎公,這座城池,多半是為我管了。這山底下藏得有無數金珠寶貝,咱們慢慢掘了出來,我韋小寶可得改名,叫做‘韋多寶’。”雙兒道:“你已有了這許多金子銀子,幾輩子也使不完啦,珠寶再多,也是無用。我瞧還是做韋小寶的好。”韋小寶伸嘴過去,在她臉上輕輕一吻,說道:“對,對!這些日來,我一直拿不定主意,若是掘寶,只怕挖斷了滿洲的龍脈,害死了小皇帝。他是我大舅子,向來待我不錯,害死了他,未免對他不住。不掘寶吧,又覺得可惜。這樣吧,咱們暫且不掘這寶藏,等到皇上御駕昇天,咱們又窮得要餓飯了,那時候再掘不遲。”

剛說到這裡,忽見帳子微微顫動,跟著木箱中輕輕喀的一響。兩人使個眼色,一齊注視著木箱,過了好一會,卻更無動靜。韋小寶雙掌輕輕拍了三下,雙兒過去開了房門,守在門外的四名親兵躬身聽令。韋小寶指著木箱,低聲道:“裡面有人!”

四名親兵吃了一驚,搶到箱邊,揭開箱蓋,卻見箱中盛滿了衣物。韋小寶打個手勢,親兵搬開衣物,揭開箱底,露出一個大洞,便在此時,砰的一聲巨響,洞中放了一槍出來。一名親兵“啊”的一聲,肩頭中彈,向後便倒。雙兒忙將韋小寶一拉,扯到了自己身後。韋小寶指指炭爐,作個傾的手勢。一名親兵過去端起炭爐,便往洞中倒了下去。

只聽得洞中有人大叫,說的是羅剎話,跟著咳嗽不止。韋小寶以羅剎話叫道:“先把火槍拋上來,再爬出來。”只見洞中丟擲一杆短銃,跟著一名羅剎兵探頭出來。一名親兵抓住他頭髮向後一拉,另一名親兵便伸刀架在他頸中,只見那兵鬍子著了火,兀自未熄,只痛得哇哇大叫,狼狽異常的爬了出來。韋小寶道:“下面還有人沒有?”只聽洞內有人叫道:“還有一個!投降!投降!”

韋小寶喝道:“拋槍上來!”卻見洞口白光一閃,拋上來一柄馬刀,跟著是一團火燒了出來,原來這名羅剎兵燒著了頭髮。這時在門外守衛的親兵聽得大帥房中有警,又奔進數人。七八名親兵揪住了兩名羅剎兵,撲滅了兩人頭髮鬍子上的火焰,反綁了縛住。

韋小寶突然指著一名羅剎兵,叫道:“咦,你是王八死雞。”那兵臉露喜色,叫道:“是,是,中國小孩大人,我是華伯斯基。”另一名羅剎兵也叫了起來:“中國小孩大人,我……我是齊洛諾夫。”韋小寶向他凝視半響,見他鬍子燒得七零八落,臉上也燙得又紅又腫,但終於認了出來,笑道:“對啦!你是豬玀懦夫!”齊洛諾夫大喜,叫道:“對,對!中國小孩大人,我是你老朋友。”

原來華伯斯基和齊洛諾夫二人,是蘇菲亞公主的衛士,當年就在雅克薩城和韋小寶相識,同去莫斯科。兩人在獵宮中隨同火槍手造反,著實立了些功勞。蘇菲亞公主掌執國政後,為酬庸從龍之士的助勞,將身邊衛士都升了官。這次和圖爾布青東來的共有四名衛士,都當了隊長,其中一人戰死,一人凍死。餘下這兩人當兵敗城破之時,悄悄躲入了地道,想出城逃走,那知城外地道出口早巳堵死,兩人進遲不得,終於形跡敗露。當年韋小寶分別叫他們為“王八死雞”和“豬玀懦夫”。兩人那知其意,欣然答應。聽公主叫他為“中國小孩”,初時也跟著一般稱呼,待得韋小寶立功,公主封了他爵位,眾衛士為示尊敬,都稱之為“中國小孩大人”。韋小寶問明來歷,命親兵鬆綁,帶出去取酒食欵待。眾親兵怕地道尚有奸細,鑽進去搜索了一遍,查知房中此外更無地道複壁,這才退出。親兵隊長心下惶恐,連聲告罪,心想真是僥天之倖,倘若這兩名羅剎兵半夜裡由地道鑽將出來,刺死了韋大帥,自己非滿門抄斬不可。

次日韋小寶叫來華伯斬基和齊洛諾夫二人,問起蘇菲公主的近況。二人說公主殿下總理朝政,羅剎全國的王公大臣,將軍主教,誰也不敢違抗。兩位沙皇年紀幼小,一切也都聽姊姊的。齊洛諾夫道:“公主殿下很想念中國小孩大人,吩咐我們來打聽你大人的訊息,要我們見到你大人後,請你再去莫斯科玩玩,公主重重有賞。”華伯斯基道:“公主殿下不知道是中國小孩大帶兵來打仗,否則的話,大家是親愛的甜心,是好朋友,這仗也不用打了。”韋小寶道:“你們胡說八道,騙人!”兩人睹咒發誓,說道千真萬確,決計不假。

韋小寶心想:“皇上本來要我設法和羅剎國講和,不妨叫這兩人去跟蘇菲亞公主說說。”便道:“我有一封信,要你們帶給公主,不過我不會寫羅剎的蚯蚓字,你們代我寫吧。”華伯斯基和齊洛諾夫面面相覷,均有難色,他二人只會騎馬放槍,說到提筆寫字,卻也是一竅不通。齊洛諾夫道:“中國小孩大人要寫情書,我們兩個是幹不來的。我們……我們去找一個教士來寫。”韋小寶答應了,命親兵帶二人去羅剎降人中找尋。

過不多時,兩人帶了一名大鬍子教士到,原來其時羅剎軍人大都不識字,隨軍的教士除了祈禱上帝,激勵士氣之外,還有一門重要職務,便是替兵將代寫家書。

那教士穿了清兵裝束,衣服太小,緊緊繃在身上,顯得十分可笑。他嚇得戰戰兢兢,隨著兩名隊長參見韋小寶,說道:“上帝賜福中國大將軍,大爵爺,願中國大將軍一家平安。”韋小寶要他坐下,說道:“你給我寫一封信,給你們的蘇菲亞公主。”那教士連聲答應。親兵早已在桌上擺好了文房四寶。那教士手執毛筆,鋪開宣紙,彎彎曲曲的寫起羅剎字來,但覺那毛筆柔軟無比,筆劃忽粗忽細,說不出的蹩扭,卻也不敢有半句話評論中國筆墨,只怕惹得這仗中國將軍生氣。

韋小寶道:“你這麼寫:自從分別之後,常常想念公主,只盼娶了公主做老婆……”那教士嚇了一跳,手一顫,毛筆在紙上塗了一團墨跡。齊洛諾夫道:“這位中國小孩大人,是蘇菲亞公主殿下的甜心。公王殿下很愛他的,常說中國情人勝過羅剎情人一百倍。”他為了討好韋小寶,不免張大其詞。那教士諾諾連聲,道:“是,是勝過一百倍,一百倍。”他心神不定,文思窒滯,卻又不敢執筆沉吟,只得將平日用慣了的陳腔濫調都寫了上去,盡是羅剎士兵寫給故鄉妻子情人的肉麻辭句,什麼“親親好甜心”,“我昨晚又夢見了你”,“吻你一萬次”之類,不一而足。

韋小寶見他走筆如飛,大為滿意,說道:“你們羅剎兵來佔我中國地方,殺了許許多多中國百姓。中國大皇帝十分生氣,派我帶兵前來,把你們的兵將都捉住了。我要將他們割成一條一條,都燒成霞舒尼克……”那教士又是大吃一驚,“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說道:“我的上帝!”韋小寶續道:“不過瞧在你公主的面上,暫時不割不燒。如果你答應以後羅剎兵再也不來犯我中國疆界,中國和羅剎國就永遠是好朋友。要是你不聽話,我派兵來殺光你們的羅剎男人,你就再也沒有羅剎男人陪著睡覺了。你要男人陪著睡覺,天下只有中國男人了。”

那教士心中大不以為然,暗道:“天下除了羅剎男人,並非只有中國男人,這句話太也沒有道理。”又覺這種無禮的言語決不能對公主說,決意改寫幾句既恭謹又親密的話,料想這個中國將軍也不識得。但他為人謹細,生惱給瞧出了破綻,將這幾行文字都寫成了拉丁文。寫畢之後,不由得臉露微笑。

韋小寶又道:“現下我差王八死雞和豬玀懦夫送這封給,又送給你禮物。你願意做我情人,還是做我敵人,你自己決定吧。”那教士又將最後這句話改得極盡禮敬,寫道:“中國小臣思慕殿下厚恩,謹獻貢物,以表忠忱。小臣有生之年,皆殿下不貳之臣也。企盼兩國和好,俾羅剎被俘軍民重歸故國,實出殿下無量恩德。”最後這句話,卻是出於他的私心,料想兩國若是和議不成,自己和其餘的羅剎降人勢必客死異鄉,永遠不得歸國。

韋小寶待他寫畢,道:“完了。你念一遍給我聽聽。”那教士雙手捧起信箋肅立誦讀,唸到自己改寫之處,卻仍照韋小寶的原意讀出。韋小寶會講的羅剎話本就頗為有限,聽來似乎大致不錯,那料得到他竟敢任意竄改?便點點頭,道:“很好!”取出“撫遠大將軍韋之印”的黃金印信,在信箋上蓋了朱印。這封情書不像情書,公文不似公文的東西就搞成了。

韋小寶命那教士下去領賞,吩咐大營的師爺將信封入封套,在封套上用中國字寫上蘇菲亞公主的名字。那師爺磨得墨濃,蘸得筆飽,第一行寫道:“大清國鹿鼎公撫遠大將軍韋奉書”,第二行寫道:“鄂羅斯國攝政女王蘇飛霞因倫長公主殿下”。原來“羅剎”兩字,於佛經意為“魔鬼”,以之稱呼俄國,頗含輕侮,文書之中便稱之為“鄂羅斯”。那師爺又覺“蘇菲亞”三字不甚雅馴,這個“菲”字令人想起“芳草菲菲”,似乎譏剌她全身是毛,於是寫作了“蘇飛霞”。既合“落霞與孤鶩齊飛”之典,又有“飛霞撲面”之美;“固倫長公主”是清朝公主最尊貴的封號,皇帝姊妹是長公主,皇帝的女兒是公主,此女貴為攝政,又是兩位並肩沙皇的姊姊,自然是頭等公主了。待聽得韋小寶笑道:“這個羅剎公主跟我是有一手的,幾年不見,不知她怎樣了?”那師爺在封套後面又寫上兩行字:“夫和戎狄,國之福也。如樂之和,無所不諧,請與子樂之。”心想這是“左傳”中的話,只是羅剎乃戎狄之邦,未必懂得我中華上國經傳中的語句,其中雙關之意,更必不解,“俏眉眼做給瞎子看”,難免有“明珠暗投”之嘆了。

其實不但“鄂羅斯國固倫長公主蘇飛霞”決計不懂這幾個中國字的含義,連“大清國三等鹿鼎公撫遠大將軍韋小寶”,除了識得自己的名字和兩個“大”字之外,也是隻字不識,見那師爺在封套正反面都寫了字,說道:“夠了,夠了。你的字寫得好,勝過羅剎大鬍子。”

他吩咐師爺備了一批貴重禮物,好在都是從雅克薩城中俘獲而得,也不用花他分文字錢。再將華伯斯基,齊洛諾夫兩名隊長傳來,叫他兩人從羅剎降兵中挑選一百人作為衛隊,立即前往莫斯科送信。兩名隊長大喜過望,不住鞠躬稱謝,又拉起韋小寶的手,在他手背上連連親吻。韋小寶的手背被二人的鬍子擦得酸癢,忍不住哈哈大笑。

雅克薩城小,容不下大軍駐紮,當下韋小寶和欽差及索額圖商議了,派朗坦、林興珠二人率兵二千,在城中防守,大車南旋,分駐愛琿、呼瑪爾二城侯旨。同時遣飛騎去北京向皇帝報捷。韋小寶臨行之際,鄭重叮囑朗坦,林興珠二將,決汁不可在雅克薩城關鑿水井,挖掘地道。

大軍浩浩蕩蕩向南進發。韋小寶,索額圖,朋春等駐在愛瑪,薩素布另率一軍,駐在呼瑪爾。韋小寶閒著無事,飲酒賭錢,自是不必細表。命羅剎降兵改穿清軍裝束,漢人教授華語,命他們將“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聖天子萬壽無疆”、“中國皇帝德被四海、威震絕域”、“萬歲爺神聖文武,皇恩浩蕩”等等句子背得爛熟,然後派兵押向北京,要他們在京師大街上一路高呼,朝見康熙時更須大聲吶喊,說道越是喊得起勁,皇上賞賜越厚。

過得月餘,康熙頒來詔書,對出征將士大加嘉獎,韋小寶升為二等鹿鼎公,其餘將士各有升賞。傳旨的欽差交了一個用火漆印封住的木盒給韋小寶,乃是皇上御賜。韋小寶磕頭謝恩,開啟木盒,不禁一呆。原來盒裡是一隻黃金飯碗,碗中刻著“加官晉爵”四字,依稀便是當年施琅送給他的,只是花紋字跡俱有破損,卻又重行修補完整。

韋小寶記得當年這隻金飯碗放在銅帽兒衚衕伯爵府中,那晚倉皇逃走,並未帶出,一凝思間,已明其理。定是那晚炮轟伯爵府後,前鋒營軍士將府中殘損的遺物開具清單,呈交皇帝。這隻金飯碗雖有破損,卻未熔爛。康熙命匠人修補了,重行賜給他,意思自然是說:他的金飯碗已打爛了一次,這一次可得好好捧住,別再打爛了。韋小寶心想:“小皇帝對我倒講義氣,咱們有來有往,我也不掘他的龍脈。”

再過十餘天,康熙又有上諭到來,這一次卻是大加申斥,說韋小寶行事胡鬧,要羅剎降兵大呼“萬壽無疆”,實在無聊之至,上諭中說:“為人君守牧者,當上體天心,愛護黎民。羅剎雖為蠻夷化外之邦,其小民亦人也,既已降服歸順,不應復侮弄屈辱之。汝為大臣,須諫君以仁明愛民之道。朕若有惠於民,雖不壽亦為明君,若騙妄殘民,則萬毒無疆,徒苦天下而已。大臣諂諛邪佞,致君於不德,其罪最大,切宜為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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