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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的夏日,有怒放的生命,也有“撥霧迎朝靄,披星送夕岑”
- 由 一淵寓言 發表于 垂釣
- 2021-09-23
朝靄怎麼讀音是什麼
盛夏將至,鮮花店或街頭的花攤上,就已經有了向日葵的一席之地。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實用主義的代表向日葵就成了插花界的寵兒,頂著一個碩大無比的明媚臉盤,愣是在一眾奼紫嫣紅中,將自己給特立獨行了出來。
夏日裡,驕陽把人逼退,躲進了空調房,穿起了長袖衫。可是,人類永遠的需求不滿,又不甘心就此度過夏天,於是在烈日和舒適之間,向日葵成了最佳替代物。
插在瓶中,向日葵就是太陽,就是夏季最浪漫的詩。
泰戈爾詩中的
“生如夏花”
應是對向日葵最美的註解。
於是,似乎是為了迎合人的審美新趨勢,即使城市裡的地寸土寸金,也會特意開闢出一塊地來,種上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只為成全夏日的一路風景。
有趣的是,向日葵的美在於向陽而生,而
夜賞向日葵
卻才是今人愛乾的事。
密葉護繁英,花開夏已深。
莫言顏色異,還是向陽心。
蜀葵
雖然,明代詩人蔣忠的這一首《黑葵》講的是十足十的向日葵的典型特徵,夏開花、向陽心,但是實際上這是蜀葵,且是名貴的黑葵,並不是我們以為的向日葵。
元明以前的古詩中,若提到“葵花”的,多半是葵菜、冬葵、蜀葵。比如北宋時期大名鼎鼎的司馬光所寫的
《客中初夏》
:
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當戶轉分明。
更無柳絮因風起,惟有葵花向日傾。
但事實上,古詩文中的“傾心”、“向日”借的大多是
“葵葉向日”
的之意,甚至還有
“方葵不傾”
《蜀葵贊》的說法。
不僅是葵類植物,古詩中“向日”而生的植物比比皆是,“
蕨肥巖向日”
講的是蕨菜,
“杏花華向日紅勻臉”、“向日荷新卷”
分明是杏花和荷花;
“向日分千笑,迎風供一香”
是唐太宗筆下的桃花,還有
“妖豔誰憐向日傾”
是趙光義心中的春海棠……
還是說迴向日葵,比較公認的是,原產於美洲、被視為太陽神的的向日葵,是在十六世紀以後,也就是明代,才先後兵分兩路來到中國,三百多年前,從越南傳到了雲南,然後逐漸北上,大約100年前,又由俄羅斯傳入了東北地區。
我國最早出現有關向日葵的記載是在明代嘉靖年間浙江地方誌《臨山衛志》中,
僅出現了
“向日葵”
的名稱記載,而對向日葵最早的性狀描寫是萬曆47年姚旅的《露書》:
“萬曆丙午年(1606)忽有向日葵自外域傳至。其樹直聳無枝,一如蜀錦開花,一樹一朵或傍有一兩小朵,其大如盤,朝暮向日,結子在花面,一如蜂窩。”
同樣是在明代,有關向日葵的記載,還有方以智《通雅》卷四四:
“大黃葵,獨花,心大如餅,向日葵也。”
文震亨《長物志》卷二葵花:
“一曰向日,別名西番蓮。”
《佩文齋廣群芳譜》卷五一:
“丈菊,一名西番菊,一名迎陽花。莖長丈餘,幹堅,粗如竹,葉類麻,多直生,雖有傍枝,只生一花,大如盤盂,單瓣色黃,心皆作窠,如蜂房狀。至秋漸紫黑而堅,取其子種之,甚易生。花有毒,能墮胎。”
以上等等,都說明了向日葵傳入中國之初,向日、西番菊、黃葵、丈菊、番菊、迎陽花等等都是向日葵的名字,只不過在歷史演變中,“向日葵”最終勝出,可能這三個字的組合,在舌唇間抑揚頓挫,頗有明媚的感覺。
如果說元代,趙孟頫的《黃葵詞》:
仙掌鬱金衣,朝陽風露晞。
可憐蜂與蝶,只解弄春暉。
洪希文的《番菊》:
黃金點綴碧叢叢,不與東籬住貫同。
畢竟秋官員數滿,朅來借注在春風。
還會令人疑惑於,此葵到底是不是向日葵,那麼到了明朝以及以後,再來讀古人涉及“葵”的詩詞,就不會再因為傻傻分不清而犯貽笑大方了。
總體而言,明清關於向日葵的詩作並不多,畢竟是外來物種,國人對於向日葵的接受和開發,是非常緩慢的,到了清初,陳扶搖所著
《秘傳花境》
中記載道:
“向日葵-名西番葵,高一二丈;葉大於蜀葵,尖狹,多缺刻;主月開花,每稈頂上只一花,日中天則花直朝上,日西沉則花朝西;結子最每繁;狀如萆麻子而扁。只堪備員,無大意味,但取其隨日之異耳。”
看看,說的什麼話,只是替補後備,沒什麼大用,就是取它向著太陽轉的特性,真是暴殄天物。
難以想象,如果今天我們的零食中若少了葵花籽,該少了多少趣味。但是換一句話說,古裝劇中經典的婦人嗑葵花籽的形象,如果情節設定是在明清以前,那絕對是
“史盲”編劇
乾的。
幸虧這是個外傳
因為差不多到了民國時期,被稱為“香瓜子”的葵花籽才開始成為流行的食物。豐子愷老先生有一篇文章《吃瓜子》,就用幽默風趣的文字描述了這段往事,並且還認為中國人吃瓜子堪稱之最,
“在酒席上、茶樓上,我見過無數咬瓜子的聖手。近來瓜子大王暢銷,我國的小孩子們也都學會了咬瓜子的絕技。”
當然先生是抱著愛國之心諷刺時人的風氣,是有其特定的歷史環境。今天看來,若有吃瓜子比賽,中國人稱第二的,絕沒人敢稱第一,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吃瓜子的豐子愷
一談到吃的,就收不住了,還是說迴向日葵。
雖然明清兩代因為普及和見識的緣故,描寫向日葵的詩句數量有限,但寫物言志,還都頗有可取感人之句。
丈菊今朝得,低垂九尺闌。
發遲冬已破,移早露猶團。
食蕊搴難及,憐芳仰屢觀。
縱令他處有,爭伴醴筵歡。
明代李夢陽的這一首《丈菊和王左史》最有意思的就是這句“
食蕊搴難及,憐芳仰屢觀
”,想吃夠不著,那就權當是憐香惜玉仰著頭看吧。
清代的向日葵詩作就比較多了,比如陳曾壽的《靜園直廬前有向日葵一株孤秀可愛既為之圖並約愔仲作詩紀之》中的“
娟然萬綠底,見此黃金盤。亭亭一丈身,初日顏色鮮。徘徊自顧影,風露疑可餐。
”就把向日葵的給寫活了,就好像是一個煢煢孑立的又格格不入的讀書人。
清代彭遹孫的《番菊》:
小草無名不用栽,栽時先合問根荄。
鮮明似剪金鸚卵,氣息全輸紫麝煤。
花自霜前籬下發,種從海外舶中來。
盛朝久已圖王會,七月江南處處開。
最後一句
“七月江南處處開”
甚是惹人思緒萬千,七月的江南又何止有向日葵,還有夢裡的水鄉和槳聲燈影。
說到個人喜好,清代陳元炳的《向日葵》使人讀之愛不釋手:
韶光歸漢苑,葵色麗江潯。
欲壯三春景,長傾一片心。
日烘舒蕊赤,霞茜綴莖金。
撥霧迎朝靄,披星送夕岑。
腳根猶自衛,塵翳漫相侵。
倘得依丹陛,輸誠在寸忱。
因為“
撥霧迎朝靄,披星送夕岑”
令我想到了梵高,想到了梵高畫中的向日葵,明媚鮮豔卻又有掩飾不住的盛極而衰,作為“
向日葵畫家
”,作為一個
樂觀的悲觀主義者
,梵高筆下的向日葵比如其他同類題材的畫作,最偉大的地方就在於眼之間可見的怒放生命力。
梵高的多幅向日葵畫作,確實做到了讓阿爾八月陽光的金黃色,在向日葵上光芒逼人,摯愛、狂熱、燦爛,化作閃爍的熊熊火焰,凝聚了靜物表象的噴薄而出的原始衝動。但同時,又有即將衰敗的徵兆。
生與死、華麗與樸素、偉大與平凡、炙熱和平靜……如此矛盾又和諧
,也許就是梵高用生命作畫的理由,也是就是我們愛梵高和他筆下《向日葵》的理由。
可以肯定是的,七月敢於直面太陽熱情的炙烤,若沒有怒放的生命,又何以接招?
而這一句“
撥霧迎朝靄,披星送夕岑”
之所以打動我,也是因為,除了追隨陽光之外的使命,向日葵也曾面對別樣的風景,朝夕、霧靄和星光,同樣也是風景。我們不是向日葵,焉知向日葵最愛的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