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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不了的親情賬(民間故事)

  • 由 陪你吹吹鳳 發表于 垂釣
  • 2021-07-25
簡介”可是這樣說著,爸爸又欠了老叔一個人情

釣得樂漁具怎麼樣

我第一次見到老叔,是在10歲那年夏天和爸爸一起回老家的時候。一見面,老叔就欣喜若狂地跑過來抱我,我卻“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毫無遮攔的哭聲,使老叔尷尬得不知所措,立刻放開了手。

從那以後,老叔再也沒有抱過我,甚至從不靠近,他是怕我再被他的壞眼睛嚇著。他的右眼球,被一個很古怪的玻璃球體代替,像死魚的眼睛,圓鼓鼓地翻著,看上去可怕極了。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我的哭聲不僅刺痛了老叔的心,還揭開了爸爸的舊傷疤。

農村的鄰居熱情好客,知道爸爸回來,紛紛過來看望,這使爸爸的探親添了些衣錦還鄉的味道。大家恭維爸爸的工作好,給家裡爭了光,說著說著,不由自主地說到了老叔:“看你弟弟這麼可憐,你能幫也幫幫他。”一說到此,爸爸總是沉默。這樣的話不斷在耳邊重複,漸漸就有了不同的意味。

直到後來,聽到了爺爺和爸爸的談話,我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老叔的那隻眼是因為爸爸才變瞎的。在他們十五六歲的時候,爸爸生病高燒不退,老叔深夜走十幾裡地給爸爸找大夫,結果在回來的路上從山上滾了下去,剮瞎了一隻眼睛。農村人迷信,都說那一夜陳家的孩子註定要有一個成殘疾,不是老叔翻下山變成瞎子,就是爸爸發燒變成啞巴。結果是老叔代替了爸爸,變成了獨眼瞎。

爺爺對爸爸說:“你帶他到城裡去吧,他總不能一輩子都跟著我們。當兵不行,去工廠當工人,人家還嫌他是個半瞎子?除了你,他誰也靠不上。再說,他也是因為……”

話說到這裡,爸爸就扭頭幹別的去了。他這次回來,本來就是為了接老叔進城,可話經爺爺這麼一說,經人們這麼一議論,完全變了味道,彷彿他是奪走老叔一切的人。似乎每個人的話裡都隱藏了這樣的含義:如果老叔不變成瞎子,那個衣錦還鄉的人應該是老叔,那個窮困潦倒、只能一輩子種地的人應該是爸爸。

2

老叔來到城裡之後,爸爸四處奔波為他找工作。先是介紹他到瓜子廠當工人,可沒有一個禮拜就被開除了,因為有人看見,他半夜起來偷瓜子。

爸爸大發雷霆,罵老叔是個無賴,給他丟臉。兩個脾氣暴躁的人,誰也不懂得謙讓,越吵越兇,直到爸爸高聲喊:“算我欠你,我一輩子欠你還不行嗎?”他們就誰也不再吵了,這句話像根刺,戳中了他們的痛處。

後來爸爸又把老叔介紹到朋友開的軋鋼廠,幫人家過磅。可是他去了沒幾天,廠裡又開始丟東西。這一次,人家還沒說什麼,爸爸就首先懷疑到了老叔,把他領回了家。那時他們已經很少說話了,一說話就會大吵。

他們之間的爭吵,就像齒輪間的沙礫,磨損著他們的親情。可是誰也不會停下來、靜一靜、想辦法把沙礫拿掉。爸爸一面對老叔無能為力,一面懷著對老叔的深深愧疚,他總是重複著一句話:“誰讓咱欠他的呢!”

爸爸就這樣被愧疚壓得喘不過氣,彷彿他為老叔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老叔,而是為了償還那筆心債。彷彿他們已經不再是最好的夥伴、朋友、親人,連線他們的只有那一絲愧疚。老叔成了他的負擔,從最親的親人變成了最遠的人。

3

老叔結婚的時候,媽媽為他們做了被套和枕頭,可他都沒來道一聲謝。從老叔到運輸隊工作以後,爸爸就再也沒讓老叔來家裡吃過飯。爸爸說:“他結了婚有了工作,我欠他的也還得差不多了。”可是這樣說著,爸爸又欠了老叔一個人情。

那是一個冬天,爸爸體檢查出盲腸上長了一個瘤。醫生說是良性的,做了手術就沒事了。爸爸住院的日子,突然有一天,老叔訕訕地走進來,也不吭聲,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吧嗒吧嗒地抽著煙。他不說話,爸爸也不會先開口,就像他們互不理睬的這些年,僵持已經成了習慣。

後來還是爸爸忍不住,氣勢洶洶地問:“你來幹什麼?”

老叔也不答話,只是體貼備至,日日夜夜地陪伴,夜裡讓我們回去休息。偶爾出去買一些用品,回來拿一個小本子記呀記的——他在記賬?

有一次他出去後,爸爸很生氣地對我說:“看到了吧,他把賬記得一筆是一筆,指望著將來和我算清楚呢!”說著,順手拿起那個本子翻,卻看到上面寫著:“給哥哥買一副釣得樂漁具,給嫂子買一個廚煲,不能再讓她用涼水了……”原來,他是在我們說話的時候,聽到父親想釣魚,聽到媽媽有關節炎。

爸爸不再說話,把頭扭到了一邊。

爸爸動手術的前一天,醫生說爸爸血象偏低,要先輸點血,可是醫院還有一個急需用血的患者,沒有多餘的血,爸爸只能推後手術。媽媽一聽就急了,她實在不想看爸爸躺在床上那麼難受,於是跑過去問醫生能不能再想想其他辦法,醫生說:“你們家裡人誰是A型血,也可以捐獻。”老叔聽了急忙跑過去說:“我是A型,我獻。”

爸爸知道是老叔為他獻的血,當場大發雷霆:“我不願再欠你的了,我不稀罕你的血。”

老叔卻一句話不說,靜靜地坐在角落裡,突然間難以按捺地哭了起來,哭得地動山搖,放肆得像個孩子。滿屋的人都在看他,他也不在乎,就那麼一直哭,彷彿心中的委屈都要靠這眼淚才能夠流盡。等到他哭累了,才慢慢抬起頭對爸爸說:“這麼多年,你為什麼還是放不下那件事。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可是哥,你也不要怪我了!我給你買了漁具,你一定要好起來……”說著又是一陣泣不成聲。

從他的話裡我漸漸明白,他是把爸爸的病當成癌症了。爸爸眼睛一直都不看他,始終盯著天花板,在那一瞬間,他還想用他一貫的冷漠和疏離包裹自己,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那夜,爸爸給我講了許多他童年時的故事。那個時候,他們是那樣相親相愛。他和老叔提著籃子給爺爺打酒,他伸出黑黑的小手說:“弟弟,我有1角錢,哥請你吃糯米糰。”然後倆人美滋滋地吃著糯米糰回家,到家後才發現籃子裡找的錢丟了。倆人動也不敢動,站在院子裡聽爺爺大發雷霆。最後還是老叔走過去說:“我把錢買糯米糰了。”那天爺爺沒有打人,但爸爸吃飯的時候,卻可以透過窗戶看到在毒日頭下罰站的老叔。他說:“我總是欠著他,從他在太陽下罰站開始。”

4

我費盡口舌才給老叔講清楚,爸爸的病和癌症是有區別的。這時,他才露出欣慰的笑。高興的時候,他會給爸爸買橘子,那是我爸最愛吃的水果。他說:“你爸最愛吃糯米糰、瓜子和橘子,只可惜現在糯米糰買不到了。”

說起瓜子,他無意中說起了那件爸爸永不原諒他的事。那年,他只是想裝一口袋瓜子帶回來給爸爸吃。他沒和爸爸解釋過這件事,因為爸爸的愧疚已經把他們隔得太遠。

現在我才明白,若干年前老叔跌傷了眼睛,可他的心靈是明亮的。被矇住心的是爸爸,他的愧疚讓他看不到真情——有些真情,只有用愛的眼睛才能夠看到。

我對爸爸說:“沒有可以稱量親情的天平。就像買橘子,你要5斤,他總不能給你放到正好,多一個秤高,少一個秤低。真情放在天平上,也總是一邊高一邊低。一味斤斤計較,計算著誰付出的多,誰得到的少,只會讓你看不到親情的分量。”爸爸點點頭,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那天爸爸出院,老叔也去接他。走出門口,爸爸對老叔說:“二寶,去我家吃飯,帶上孩子他媽。”

這麼多年,爸爸第一次叫了老叔的小名,我也第一次看到老叔那麼快樂的笑。原來他等待的,不過是一句溫情的話。就像小時候,爸爸伸出黑乎乎的手說:“弟弟,我有1角錢,哥請你吃糯米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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