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嶺往事~深圳江湖棋人棋事》（四十六）

矮仔道：“後來？後來那兩個年輕人輸得面如土色，一人輸了兩三百給他，那也不過是兩個多小時的時間。下完了以後，那兩個小夥子灰溜溜地走了，其中一個後來再也沒有去過棋館，聽說以後都不下棋啦！”

秦建笑眯眯地問道：“那你是怎麼給他介紹客戶的呢？”

矮仔有些靦腆：“呵呵！我看了張愛國這等身手，心裡很是佩服。他離開的時候，我就跟了出去。這傢伙還是挺節約的，住在一個破破爛爛的小旅社裡，十塊錢一個晚上。我跟到他住的地方，和他一聊，還比較投機取巧。我們那裡有個做建材生意的老闆，是個棋痴，不知道輸了多少錢。他有個毛病，只要和你交上了手，最少下一個通宵。這麼多年我們贏他的錢也不少了，漸漸地他就不跟我們這些人下棋了。我和張愛國一說，張很高興，還請我吃了一頓飯。吃完了以後我把張愛國引到建材市場，到那老闆的鋪面，假裝說是去買瓷磚。張愛國東挑西揀的就是不買，看到桌上有一副象棋，便與那水魚聊了起來，三言兩語就開始下棋了。我知道他們這一戰非得下到天亮不可，就先回去休息了。到了第二天中午，我到旅社去找張愛國，見他正呼呼大睡呢。我把他叫起來，問昨天贏了多少，張說：‘什麼大老闆？那麼小氣！只肯下二十塊一盤，死活不肯漲價，我放水放了幾盤，他也是無動於衷。最後沒辦法，馬馬虎虎贏了他十幾盤，大概不到三百塊吧！後來他老婆不讓我們下了，我就回來睡覺了。’我一聽，覺得不太可能，那老闆的老婆出了名的賢惠，根本不敢幹涉他下棋，感覺張愛國這傢伙沒說實話。張又說道：‘還有沒有比較好殺的水魚啊？不要那麼小氣的，贏了咱們三七分成怎麼樣？’我聽他主動提出三七分成，想到人民醫院的一個科長，那傢伙專門管藥劑的，鈔票大把，棋也是很厲害的，我下不過他，平時在我們市裡算得上一號人物，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當時我就給那科長打電話，大家說好了在一家茶樓見面，然後就在包房裡面下棋。張愛國一去，用言語一激，那科長平時哪裡見過多少高手？兩人說好下一百塊一盤。下了兩盤，張愛國故意放水，一負一和。那科長很高興，還買了一包煙給我。我心裡嘀咕：‘你現在給我買菸，等會兒你就要罵娘啦！’”

阿發道：“矮仔，你把殺手引了去殺你們老鄉，***齷齪。”

矮仔道：“什麼老鄉？他平時吃香的喝辣的，什麼時候關照過我一分一釐？拿回扣，賺黑心錢，都是些不義之財。”

魯航笑道：“說的也是，呵呵。現在醫院的那些人，沒幾個好東西。”

李亮揪揪他的耳朵：“怎麼說話呢？”

魯航連忙討饒：“哈哈，我可沒說你。你是救死扶傷的大好人。”

崔總道：“別打岔，繼續說。”說罷遞了一根菸給矮仔。

矮仔點燃香菸，美美地抽了一口，道：“張愛國假裝發牢騷，說那科長走棋太慢，要用計時鐘。科長點頭答應了，張愛國要求漲價，下兩百一盤。那個鳥科長大把錢，哪裡會怕這些？當下兩人說好下十分鐘的，就開始戰鬥。嘿嘿，張愛國這小子滑頭啊，他硬是不下手，兩人你贏一盤，我贏一盤，下了八盤棋，仍然是個平手。這一回是科長主動要求漲價了，他說道：‘咱們倆水平差不多，這樣下去輸贏最多就是一兩盤的事情，不如下五百的吧！’張愛國巴不得他這句話，自然滿口答應。從那以後，科長就頂不住了。張愛國剛開始贏兩盤還故意放一盤，後來一看科長兜裡的錢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也動了殺心，拼命猛砍。從中午一直殺到晚上，吃飯也是在茶樓的包房裡面。估計張愛國贏了那科長的七八千塊，突然說是肚子痛，要上廁所，還找服務員拿紙巾。”

魯航哈哈一笑道：“壞了，要跑。”

矮仔道：“你還真有眼力！我當時心裡高興，根本沒想到這茬。再說，我也知道那科長的底細，平時賭博輸個三五萬塊錢照樣笑呵呵的，這幾千塊錢他根本不在乎。誰料想張愛國這小子眼皮子淺，贏了這麼多錢，害怕拿不走，出門攔了一輛計程車就跑了。”

崔總道：“他不回旅館拿東西？”

矮仔苦笑道：“他有什麼東西可拿？那是夏天，他隨身的換洗衣服值幾個錢？就是扔在茶樓裡的那個棋鍾，也就值個兩三百塊。”

魯航道：“哈哈，科長花了七八千，買了個棋鍾。貴呀！”

矮仔道：“那科長本來輸了錢也不在乎，但張愛國這小子這麼一跑，科長倒是真的生氣了。他把我破口大罵一通，說我不是個東西，串通外人來騙他的錢，要我交人。我到哪裡去交人呢？科長打電話叫來幾個小弟，還把我修理了一頓。”

魯航道：“罪有應得，罪有應得。”

屋內眾人都笑了起來。

矮仔道：“我以為張愛國這傢伙就贏了科長的幾千塊錢，哪知道那個賣建材的老闆過了幾天碰到我，將我臭罵一頓，說我不知在哪裡請來的殺手，醫務室贏了他四千多。”

阿發嘿嘿笑道：“丟！這回你的損失不小啊！就算他總共贏了一萬二，至少也要分你三千六啊！”

矮仔一拍大腿道：“誰說不是呢？這小子，***不地道。”將張愛國的祖宗十八代親切問候了一遍。

秦建道：“偶爾失手一回也算不了什麼，講信用的人還是多的。”

矮仔斜著眼看了看他，冷笑道：“我看啊，這些所謂的高手都是些走江湖的老油條，沒有一個是地道的。”

魯航道：“你這話可有點一竿子打一船人啊！這深圳有誰是不地道的？你倒是說一個來聽聽？”

矮仔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可也不再言語。

就在此時，房門推開，一條大漢走了進來，見到辛爺，滿臉笑容道：“辛哥，新年好呀！”

辛爺笑道：“安徽仔，你這個傢伙，怎麼這麼慢？人家邢總等你老半天啦！”

安徽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捨不得打計程車嗎？坐公交車來的。”

邢老闆道：“呵呵，有錢賺你還不快點？打個計程車到這裡也要不了多少錢，可能就二十塊的事。”

安徽道：“以前我是出門就打計程車，現在不一樣了，有老婆孩子要養活，二十塊可以買一天的菜了！”

邢老闆道：“別說了，來吧！”

見二人擺開戰場，其餘眾人猶如蒼蠅競血，呼啦啦一下圍了過去。秦建早已耳聞安徽的大名，此刻暗暗打量。

安徽道：“說好了，我自己只下五百塊。”

邢老闆道：“隨你便。你們有沒有誰買馬的？”

魯航道：“我買三百。”說罷丟了三百塊到桌上。

其他人也紛紛解囊，這個一百，那個兩百，連崔總也湊個熱鬧，買了兩百。邢老闆把大家的錢仔細數了一遍，道：“總共是兩千八，還有沒有誰添兩百？”

秦建道：“我也來參加，湊個整數。”說罷丟了兩百過去。

邢老闆從褲兜裡摸出一個鱷魚皮的長方形錢夾，抽出一疊簇新的鈔票，數出三千，連同那三千塊一起壓在棋盒下邊，道：“觀棋不語啊！誰要是說了一句多餘的話，他買的馬立即作廢，別怪我事先沒有說清楚啊！”

辛爺道：“你們下這麼大，誰敢多嘴？”

邢老闆道：“辛大師你不知道，他們跟我玩套路呢！上一次就有人在旁邊誤導我。”

安徽笑道：“我可沒跟你玩過什麼套路啊！”

邢老闆把手一擺，道：“不是說你！開始吧。”

安徽拿去兩隻馬，起手走了一步車一進一。

邢老闆道：“又是這一招，哼哼！”

安徽道：“我這招有個名堂，叫做‘停車問路’。敵不動，我不動；敵未動，我先動。”

魯航道：“游擊戰爭的十六字訣‘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邢老闆道：“魯航你不要在旁邊和他一唱一和的，有本事你上。”

魯航擺手道：“我軍上場的不行，觀敵料陣還是可以。”

兩人輕車熟路，開局走得倒是不慢。安徽的一隻大車殺入對方腹地，氣勢洶洶，來了個“單邊封鎖”，隨後急調另外一門大炮至邊路窺卒。這路攻擊方法多數情況下可以得子，但對方一旦能夠參透棋理，來個“毒蛇噬手，壯士斷腕”，棄還一子後將透松局勢。秦建看在眼裡，心中暗自冷笑，但因自己買了安徽贏，自然又不希望邢老闆真的走出這樣的好棋來。誰知越是怕什麼就偏偏來什麼，邢老闆顯得頗有心得，毅然捨棄邊馬與安徽兌掉一車，窘迫的局面頓時豁然開朗。

魯航看得暗暗心驚，道：“呵呵，邢老闆看樣子專門研究過一番啊！”

邢老闆得意地笑道：“嘿嘿，你們以為呢？我也有智囊團啊！告訴你，安徽仔，這一盤你死定了！”

安徽眉頭緊鎖，道：“是嗎？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但面色凝重。

又走了幾步，安徽形勢未見好轉，反而是邢老闆的子力漸漸活通，大有傾巢而出之勢。這局面，安徽的車雙炮找不到進攻路線，防守又不好防，居然成了個坐以待斃的形勢。旁觀眾人大氣也不敢出，均有憂色。

那邊麻將桌上，一局打完以後，辛爺與雷輝齊齊起身，探頭看了看這邊的局勢。辛爺面無表情，雷輝眉毛一揚，“嗬”了一聲，道：“邢總，你的水平見長啊！”

邢老闆哈哈大笑道：“輸了這麼多錢，也應該進步一點了吧！”

安徽道：“啊，原來你偷偷找人幫你拆了棋的？這下我軍倒是疏於防範了。”

魯航道：“對呀！邢總，你這個人外表看起來挺老實的，怎麼能夠做這種事呢？你這不是自絕於人民嗎？那以後誰還敢跟你下？”

邢老闆笑眯眯的，明知他們是在說笑話，也不生氣，道：“嘿嘿，我們浙江人可不是冤大頭！”

安徽形勢困窘，凝神考慮著如何脫困，但苦於局面平淡，難掀大浪，委實難有石破天驚的妙手出現。勉強應付幾步，邢老闆下得滴水不漏，已成圍剿之勢。買了馬的幾人當中，有些沉不住氣的已經在搖頭嘆息了。

忽然邢老闆的手機響了，他正在得意，拿起電話一接，說了兩句後臉色大變：“你說什麼？他們那些值班的保安都是幹什麼吃的？清點了存貨沒有？損失怎麼樣？……好，我馬上趕回廠裡來！”

阿婷聽了，關切地問道：“出啥事了？”

棋館眾人的目光也齊齊望向邢老闆，但見他面沉如水，太陽穴上青筋突突直跳，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回頭對阿婷道：“別打牌了，我們要趕回廠裡，物料倉庫被盜了。”

眾人愕然，阿婷聞言起身，充滿歉意地對辛爺等人道：“出事了，不好意思。”

辛爺道：“嗯，那是大事，你去吧。”

邢老闆畢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轉瞬之間已恢復平靜，他看看錶，對安徽道：“哼！這一盤算你們運氣，我肯定要贏的，就算和棋吧！”

安徽聽得他廠裡出了事情，點頭道：“要是走下去的話，我這盤凶多吉少。”

矮仔道：“邢總，你這盤不下完的話，照道理應該算你棄權哦！”

帝國怒斥道：“矮仔，你這樣說話，太沒人性了吧？”

崔總、阿發等人也紛紛斥責，矮仔目光閃爍，訕笑道：“我……我開個玩笑。”

邢老闆不動聲色，將壓在棋盒下邊的錢拿了出來，數了一半扔到桌上：“矮仔，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倉庫被盜，初步估計損失不少於二十萬，還在乎這三千塊？這棋如果不是我佔了優勢，我肯定不會提出和棋，哪怕局勢稍微處於下風，我也爽爽快快丟下錢走人。你這樣講話，有點落井下石的味道。這樣吧，以後我跟任何人下棋，你不要在旁邊買馬了！我邢某人說話算數。”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