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後實錄（一）｜導演周全：投入120分的專注去創作

自2021年3月開始，中國電影資料館開啟了

“

青

年影人推薦

計劃”

，透過重點作品回顧、影人深度專訪、新作賞析及映後互動，配合資料館旗下多平臺宣傳聯動，助力青年電影人發展，打造影人與觀眾之間的交流平臺，為中國電影新力量發展添磚加瓦。

3月

19

日，

“青年影人推薦計劃”第四期活動放映了周全的首部長片作品《西小河的夏天》以及短片作品《沉默的擁抱》、《花的遊吟》和《游水》。

映後，

導演周全來到放映現場與我館策展人沙丹展開對談，演員孫陽也透過線上形式參與

交流

。

文字整理 |

冉與郭

文字校對 | 賈軍影

以下為映後實錄第一部分：

沙丹：

在今天的交流開始之前要先向大家公佈一個訊息。我們剛看的第一部影片《西小河的夏天》中的男主演之一顧寶明老師，中國臺灣非常重要的演員，在今天早上剛剛去世。我們在電影放映之前才得知這個訊息。

電影《西小河的夏天》的拍攝現場

周全：

今天中午我剛到資料館的時候，《西小河的夏天》的製片人劉宛玲告訴了我這個難過的訊息。我跟沙丹老師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先讓大家看完電影再告訴大家，不希望這個訊息影響大家的觀影。

沙丹：

我剛在中場休息的時候也刷了刷微博，發現有很多人都知道了。我記得電影中還有顧寶明老師和榮梓杉去掃墓的片段，這個片段談論到人的生死問題。所以在今天得知這樣一個訊息，就讓人更加感懷。人的生命非常短暫，但是電影作為一種記錄生命歷程的媒介，把顧老師的音容笑貌以及他年輕健康時候的樣子都做了很好的記錄，可以供我們更好地去回憶他。我聽說剛才張頌文老師和榮梓杉也都給您發了微信。

電影《西小河的夏天》劇照

周全：

對，他們在看到訊息後也都第一時間來跟我聯絡。今天大家都處在一個很意外又很悲傷的情緒中。我們這場活動其實在好幾個月之前就定在了今天，真的非常地巧合，用這樣一種方式來緬懷他。

沙丹：

周全說得非常好。我們透過電影放映的方式能夠看到他的樣子。顧老師有很多重要電影都在資料館裡放過，比如楊德昌的《恐怖分子》。另外，賴聲川的《暗戀桃花源》也是顧寶明老師的代表作。希望以後能有機會放映這些影片，讓大家看到。

《西小河的夏天》：

所有的創作都要從人物出發

沙丹：

我們剛才聊到一些關於生命的問題。《西小河的夏天》是您個人的第一部長片作品，用了相對明媚的調子來講述榮梓杉所飾演的曉陽是如何看待生命的，也許就是您個人小時候的視角。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影片中又有三代人，它好像又是在講述一個人在不同的人生階段裡的感受。小時候當然就是叛逆，到了張頌文老師飾演的角色，也就是人到中年，會觸碰到一些不可預期的事情。到了顧寶明老師飾演的老年，又會非常孤獨。這部電影看似講的是三代人，但似乎又是一個人人生中的三個不同的階段。

今天先請您分享一下，為什麼在創作第一部長片作品的時候會選擇這樣一個關注人的生命歷程和生命感受的主題，而沒有選擇那些在很多電影節上能夠看到的議題性更強的題材？這是您個人的喜好，還是您個人的成長環境造成的？

周全：

我覺得或多或少都有。因為在我成長的時代背景和家庭環境中，並沒有很多機會去直接、強烈地觸碰到一些社會議題。所以當我從美國唸完研究生回來，想要創作自己的電影的時候，我也會思考要用什麼樣的角度和方式去表達我個人的成長經歷和情緒感受。我比較自然地想到這個很多導演都會選擇的方式，就是去

選擇自己熟悉的、真實的成長經驗。

我的創作從一開始比較簡單，只是希望從小朋友的視角來看他的自我成長和家庭變化。但是我們在創作劇本的過程當中發現了一個技術性問題，就是小朋友其實沒有那麼大的主動性。小朋友除了能夠對父母的情緒作出反應之外，很難主動去做別的事情。所以從這個問題出發，我們團隊進行了思考和討論，決定把視角延伸一下，因為既然講到了家庭關係和親子關係，那麼父母其實也是很重要的。我們最後決定以小朋友的視點作為出發點，透過他的視角去探索父母的角色，去探索在父母的生命階段裡會經歷什麼樣的情感波折，看他周邊的人物會發生什麼樣的故事，會跟他產生什麼樣的互動。

沙丹：

電影是在你的老家紹興拍攝的嗎？那個地方叫“臺門”，是一個老城區？

周全：

“臺門”其實是一個建築結構名詞，比較像“衚衕”。它是院落式民居在江浙地區的叫法。這是我從小生活的環境，好幾戶人家住在一起，共享一個天井，一起群居生活。

沙丹：

在電影中，

不同的空間關係會帶來不同的人際關係處理。

比如，在《我們倆》或者《夕照街》這樣的北京電影中，環境就會帶來很多不同的人際關聯。在《西小河的夏天》這部電影當中，您對空間的呈現是非常有意味的，攝像機和人之間的關係處理也是非常考究的。我個人覺得這跟您紮實的視聽語言訓練有很大的關係。

我會想到其中的兩段，一是張頌文老師、顧寶明老師和榮梓杉在大院裡見面的時候，鏡頭會先對爺爺和孩子之間相對親密的關係做一個呈現，緊接著後面一個鏡頭則是父親跟孩子分立在兩側，顯得比較疏遠。二是在影片中間，爸爸走進辦公室裡，孩子在辦公室的另一邊睡覺，年輕女老師夾在他們兩個人中間，分割了父子之間的關係。這些場景都講到了父子關係中非常複雜、微妙的問題。我想請您談談，您是如何用電影語言來呈現您想講述的故事的？這部影片中的多代父子之間的複雜關係是您自己在現實生活中遇到的困惑嗎？

電影《西小河的夏天》劇照

周全：

我覺得這樣的困惑很常見。對於您剛才說到的創作上的問題，我跟編劇、製片人、攝影師以及其他創作部門，都保持著同一個原則，就是

所有的創作都要從人物出發，

哪怕這有可能會導致情節比較激烈，或者是會涉及到不同型別元素。因為我和團隊一直都認為，一部電影不管是什麼型別、什麼節奏，最終能夠打動觀眾的肯定還是人物。所以我們所有的創作都是從人物出發去思考的，包括您講到的這個人物關係要怎麼拍攝和呈現，也都是從這個角度去考慮的。

沙丹：

作為一部處女作，您組建了一個非常令人羨慕的團隊。中國香港的張家振先生和中國臺灣的著名剪輯師廖慶松先生共同擔任了監製，還有海外的攝影師，多位優秀電影人都在為您助力。為什麼在一開始進入到電影界的時候，就組建了這樣一個跨地區的、國際化的團隊？

周全：

這可能跟我自己的求學和成長經歷有關。因為我比較早出國，我整個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國外唸的，接受的電影教育也是美式的。《西小河的夏天》這個專案先去參加了香港的創投，後來我又透過各種不同的機遇認識了這些老師們。在這之前，我也去金馬學院學習過，在那裡認識了廖桑（廖慶松）。

孔勁蕾老師、林強老師這些前輩們，他們對於培育下一代華語電影工作者都有著非常強烈的使命感，對於後輩也非常關愛。我真的很幸運能夠在不同的階段、不同的場合遇到這些人，能跟他們探討創作。這是一個自然發生的事情，我沒有特意地要去組建一個這樣的團隊，但是在創作過程當中遇到了很多貴人。包括我之後很多的作品，不管是長片短片，廖桑一直在幫助我。在將來的創作上，我也希望能繼續向不同的老師、前輩們學習。能夠有這樣那樣的機會接觸到他們，並且得到他們的幫助，真的是非常幸運。

廖慶松

《沉默的擁抱》：

絕無僅有的膠片拍攝經歷

沙丹：

您本科是在澳大利亞讀的，後來去美國讀了研究生。《沉默的擁抱》是研究生階段的畢業作品。這部作品還是在關注“代際”的問題。其實後來的《游水》、《西小河的夏天》，也都是對這個主題的不斷呈現，只是《西小河的夏天》呈現的是三代男性的故事，而其他幾部都是女性題材。有意思的是，您這部作品是用膠片拍攝的，對吧？

周全：

對，也是很幸運。當時我的一個日本製片人同學——吳良次，跟富士膠片公司有一些聯絡。那個時候富士公司要把北美所有的電影業務都砍掉，準備撤回東京，所以有好多沒用完的庫存膠片。很多學生拍作業都希望用膠片，所以我同學就聯絡了富士膠片北美公司，他們免費提供了好多膠片給我們。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膠片拍攝劇情片，是一段非常珍貴的經歷。

短片《沉默的擁抱》海報

沙丹：

很多人都會探討膠片拍攝和數字拍攝的質感不同，那您個人在實際操作的時候有感受到什麼區別嗎？

周全：

質感當然是有區別的。首先從觀賞上，會給觀眾不同的感受，大家從大銀幕上看還是能看到膠片的顆粒感。在拍攝上，也會給演員和工作人員帶來一種微妙的心理影響。因為一旦膠捲開始跑，所有人都會有一種金錢在燃燒的感覺，大家會非常珍惜拍攝的每一條。

從按下攝影機的那一刻開始，每個工作人員都會處於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會保持120分的專注去投入創作。

這樣的感受跟後來進行數字拍攝還是有一些不同的。數字拍攝的時候大家可能就會覺得就多拍幾條沒關係，大不了就多花點時間，多用幾個硬碟。

沙丹：

在座有很多北京的電影專業學生，您是他們很重要的榜樣。我想幫他們問您一個問題：您覺得電影創作最需要掌握的能力是什麼？

周全：

我覺得

溝通能力是很重要的。

因為從劇本創作開始，你就要和編劇、製片人溝通。到拍攝階段，要和主創、演員進行溝通。到後期階段，要跟剪輯、後期工作人員溝通。其實

能百分之百地瞭解一部電影的每一個細節的人，可能只有導演一個。

在這個漫長又複雜的過程中，導演需要透過最精準、最高效的語言來把自己的想法和要求傳遞給其他工作夥伴們。特別是在拍攝的過程當中，導演跟演員的溝通是至關重要的，因為這會決定觀眾在觀看時能以什麼樣的情感來投入、理解和感受這部影片。所以根據我淺薄的經驗來看，溝通能力是非常重要的。

電影《西小河的夏天》的拍攝現場

沙丹：

在拍攝現場的時候，您的性格會有什麼變化嗎？看到《西小河的夏天》我們大概就可以想象這部作品的導演的樣子，感覺就是一個特別幸福、特別陽光的人。

周全：

性格的差別其實不大。雖然在拍攝的過程當中，一定會遇到非常多意想不到的複雜情況，但脾氣暴躁也解決不了問題，所以很多時候我也會壓抑自己的某些情緒，解決問題才是最重要的，還是要多溝通嘛。

《花的遊吟》：

時尚短片也要有電影感

沙丹：

剛才談到了您的短片創作，我們能不能拿周迅和王一博出演的短片《花的遊吟》作為例子來跟大家談談。這部短片只有9分鐘，這是製作方要求的嗎？製作方有沒有提前限定影片的主題或者內容，讓你來做“命題作文”？

周全：

VOGUE當時只提出了時長不要太長，並沒有嚴格地限定一個時間。但是也只給了我們一天的拍攝時間，藝人的時間都很寶貴，能把這兩位演員的時間安排到一起已經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VOGUE提了一些主題和風格上的要求，他們希望能做一個表現女性獨立、有時尚感、偏商業風格的短片。這部短片是在2020年11月拍攝的，但它的策劃和劇本創作從2020年的6月份就開始了。上海電影節的時候，VOGUE的團隊就開始在跟我溝通了。他們先確定了兩位演員，要求我們為這兩個演員寫一個故事，在一天之內完成拍攝。

我對VOGUE提出

我不僅僅要完成一部時尚短片，還要在這個短片中呈現出電影感。

電影感不是說我打燈打得漂亮就行了，而是要

塑造人物關係，要在有限的時間中完成敘事。

這是我希望在這個專案裡面達成的目標。

短片《花的遊吟》海報

沙丹：

《花的遊吟》這個名字是代表什麼呢？是這兩個人之間那種很曖昧的關係嗎？我發現你的作品中有很多這樣的曖昧的人際關係，《游水》也是這樣。

周全：

一方面是講他們兩個人之間曖昧的關係。另外一個很重要的點是，這部片子一開始就確定了周迅要唱《夜來香》這首歌。夜來香學名叫“晚香玉”，是一種花，影片的名字也是根據這個取的。

沙丹：

最後我們借這個機會評價一下王一博的表演？

周全：

其實拍攝的那天是我第一次跟他見面。那天一博其實很緊張也很疲憊。因為他幾乎每天都要飛不同的城市去參加各種的拍攝和活動。當天也是，他一早就從湖南飛到了北京，整個人處於非常疲憊的狀態。然後在疲憊的基礎上，我能感覺到他有一點緊張。我猜是因為他的對手是周迅，可能在一博的心裡面，迅姐是影后。而且那天他也說，他沒有演過電影，但我們的攝製組都是以電影的規格來配置的，所以他可能有一點壓力。我就馬上跟迅姐說，希望迅姐幫助他，讓他放鬆一點。迅姐非常熱情地去跟他聊天，問他平時愛幹嘛呀，愛看什麼電影呀，一博說他喜歡開摩托車（笑）。後面就挺迅速地進入到了一個輕鬆的創作氛圍裡。開始工作的時候，他就放鬆下來了，也很認真很專注。

短片《花的遊吟》的拍攝現場

沙丹：

對，我覺得所有人都是這樣，演員都是從青澀慢慢地變成熟，導演也是。我們透過今天放映的四部作品，能看到您在不同創作階段裡的變化，不管是那些個體化的、私人記憶式的創作，還是那些帶有商業性質的創作，我們都能看到您非常紮實、出色的對於影像的掌控能力。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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