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李清照詞《永遇樂》為例，探究她後期詞的基本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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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二年（1127），繼“靖康之難”後，秋天趙明誠的家鄉青州發生兵變，十二月金兵攻陷青州。此時，趙明誠已去江寧（今江蘇省南京市），並作了知府。李清照有懼於兵慌馬亂，只得離開青州，逃難南下，於高宗建炎二年（1128）春才輾轉抵達江寧。不久，趙明誠病死，李清照便隻身飄泊於杭州、越州（今浙興省紹興市）、金華一帶，過著輾轉無依的流亡生活。最後，終於在孤寂的生活中離開了人世。“靖康之難”以後，李清照連續遭到國破、家亡、夫死的沉重打擊，長期顛沛流離。時代的動亂，促使她寫出了與前期詞風貌很不相同的詞章。

李清照後期的詞，就內容來講，她將個人的身世之悲和國破家亡之痛，透過感傷淪落、懷鄉悼亡的描寫，並融成了一體，從而揭出了當時整個民族所面臨的災難。因之，她的後期詞作是別有時代特色的。她從北方流亡到南方，可是總忘不了在金兵鐵蹄蹂躪下的中原故土。《菩薩蠻》詞說：“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念奴嬌》詞說：“徵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添字採桑子》詞說：“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聲聲慢》（尋尋覓覓）詞重點描寫了一個秋天的黃昏景色，並藉助秋雁、秋菊、秋桐、秋雨、秋風的鋪敘點染，烘托出當時年事巳高的女詞人國破、家亡、夫死所引起而無法排造得深沉愁思。特別是《永遇樂》（落日熔金）一詞，詞人是更為深情地表達了她對民族危機的憂慮和對南宋小朝庭苟安江南、不思恢復的怨憤。

其詞為：落日熔金，幕雲合壁，人在何處？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元宵佳節，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雨？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鋪翠冠兒，捻金雪柳，簇帶爭濟楚。如今憔悴，鳳鬟霧鬢，怕見夜間出去。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年事己高的女詞人李清照住在臨安，目睹以高宗為代表的南宋小朝廷統治者，只安於縱情享樂，毫無恢復中原的意願，不禁感慨萬分。一次元宵節，臨安城中一片火樹銀花，笙笛齊奏，幾個平日與李清照一起飲酒賦詩的女友，坐著香車寶馬，興致勃勃前來約她觀燈，可是她毫無興趣，婉言謝絕。然後她撫今追昔，寫下了這首詞，表達她的物是人非、今不如昔的深切感受。上片起筆幾句，抒寫了對亡夫的憶念，透露出她內心的隱痛。“元宵”三句，詞人跳出個人的哀愁，想到就在南方還可能出現金兵入侵的“風雨”，表達了她對民族危機的深切憂慮。

因此，即使平時相好的“酒朋詩侶”邀請觀燈，也因關懷時局而毫無心緒，只好婉謝。下片換頭處連用六個短句，追述往昔汴京元宵的盛景，表達了她對舊日家園的懷念，這在感情上與當時廣大人民，特別是北來流亡者的愛國思想是相通的。接著，我們從“如今憔悴”幾句中，透過詞人飽經風霜、憔悴衰老的外貌，可以窺見她痛苦萬分的內心。最後，她無可奈何地只能“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這也就是說，此時此地已沒有任何東西足以使她內心感到愉悅。李清照這種由個人的身世之痛所引起的對整個時局的憂慮，是一個身經喪亂而有愛國心的人所必有的感情。因此之故，她這首詞也贏得了南宋愛國詞人劉辰翁的強烈共鳴。劉辰翁講：“誦李易安《永遇樂》，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聞此詞，輒不自堪。遂依其聲，又託之易安自喻，雖辭情不及，而悲苦過之。”（《須溪詞》中的《永遇樂》序）

劉辰翁領會到李詞所蘊含的深刻的愛國主義思想，便勾引起了他的故國之思，併為之感動，為之和作，這在劉詞中亦為僅見。只是這類詞情調低沉了一些，解放以後，竟有人目之為“灰色的羅網”甚至還有人斥之為“哭哭啼啼的寡婦腔”，這顯然是左傾思想影響下所出現的民族文化虛無主義謬論。持此論者，不僅缺乏歷史唯物主義基本常識，連應有的一點人道主義精神也沒有，可悲！可嘆！就李清照後期詞的藝術特色而論，同她的前期詞對照看來，下列幾點是顯著的：第一、情調由明朗活潑，逐漸變得低沉婉轉，藉以表達其內心愁腸百結的鬱悶之狀。不僅《永遇樂》的情調如此，《聲聲慢》還更為突出。第二、每用對比手法，用以體現今非昔比的藝術構思。《永遇樂》就以往昔“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與如今臨安“元宵佳節”、“春意知幾許”、“次第豈無風雨”作對比，不僅抒發了她觸景而生的景是人非的感念，更對南宋小朝廷昏君侯臣樂以忘憂作了暗示性的諷喻。

又如《聲聲慢》中抒寫的“雁過也，最傷心，卻是舊時相識”，顯然是與前期詞如《一剪梅》所寫的“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一類情景相對照的。如此對照表明：詞人過去見雁生愁，只不過是一位少婦與其丈夫暫別相思所引起的；而今見雁所生之悲就格外沉重了，那已是一位孤烯飲泣吞聲的哀傷，真是今不如昔遠矣。第三、婉約詞風己較多地夾有豪放氣概，呈現出妍婉而帶悲蒼的特徵。這同前期詞的清新妍麗，頗不一樣。清人陸在《歷朝名媛詩詞》卷十一中介紹李詞時道：“玩其筆力，本自矯拔，詞家少有，庶幾蘇辛之亞。”

如此評價，對他的後期詞，更為切合。特別值得一提的，在李清照後期詞中還有如《魚家傲》（天接雲濤）那樣的典型豪放詞作，如果置於蘇、辛詞集中，很難將它與蘇辛詞區別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