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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富海:蜀地陰雨重(散文)

  • 由 河南文學 發表于 棋牌
  • 2022-04-24
簡介而自己,自童年時,就以神童自居,並肩負著重振家族雄風的大志,從出生地葉縣,到隱居地的嵩山,再到長安、西域,最後來到蜀地,奮鬥半個世紀,一事無成,大志還沒有展現,竟然也要與先祖一樣,命喪於此

屠龍術的核心是什麼

馬富海:蜀地陰雨重(散文)

馬富海:蜀地陰雨重(散文)

又是一個雨天。

這雨,是已經連續下了三個月,還是三年?這蜀地啊,似乎一年到頭全浸在陰雨裡啊!淋在雨裡的,連石頭,也長滿了青苔;躲在室內的,連青磚,也生了白毛黑斑。這捂在驛館裡的人,是不是也要憋出一身的白毛?哦,已經出白毛了,頭上,臉上、下巴上,已經蒼蒼然矣!

躺著不動,身上就莫名的疼;動一動,膝蓋、腰椎、肩膀、頸椎,每一處連線的骨骼縫隙裡,都像是在被釘上鐵釘。疼,從骨頭裡,向肌肉裡散發,沿著身體內的經絡,串邊了全身。這是青年時,露宿山野造成的風溼病?還是十年塞外軍營裡的辛勞,積累的內傷?但這僅僅是身體上疼痛,是缺少陽光溫暖的,造成的;是連續多天的陰雨,加重的。如果太陽昇起,陽光照射到身上,淋一個透明的日光浴,一定會好一些。

除了身體上的疼痛,他的心靈上,更痛;他的精神上,更需要一輪紅日的照耀。那心靈上的暖陽,不是來自天上,而是來自人間。他已經為之準備了一輩子,只要有一縷陽光,他就能燦爛,就能藍天飛翔。如同當年,給一匹戰馬,一杆長槍,他就可以甩掉那些疼痛,躍身上馬,絕塵而去,到塞外疆場上,縱橫馳騁,鑄就自己的、也是大唐朝廷的輝煌榮光一樣。可這眼前,確是“愁雲黲淡萬里凝。”

“太陽啊!你在哪裡?”

天才矇矇亮,岑參就從潮溼粘黏的被窩裡爬了出來。他睡不著,這也是他多年養就的習慣,更是因為他內心裡裝了一個時刻驚醒自己的鬧鐘——建功立業的使命感,一直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的心靈。

馬富海:蜀地陰雨重(散文)

五歲時,遭貶的父親在抑鬱中病故,他跟著大哥讀書,已經開始天明即起床晨讀了。這當然是大哥的嚴厲督促的結果,但更重要的是,家庭的變故,使小小年紀的他,已經擔負起光門耀祖、重振家族輝煌的使命。七世為官,一門三相的家族史,不只讓他的頭頂上生出了七彩光環,也讓他的心靈上,承擔了小孩子不應該擁有的使命感。別人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家不窮,家裡的事不需要他擋著,有大哥呢。經受太平公主叛亂事件的牽連,父親從顯赫的宰相堂弟,跌落為人人側目、疏遠的罪官。他,一出生,就擔負起家族崛起的希望。所以,他什麼都不需要他幹,他只需要讀盡聖人書,學成文武藝,掌握屠龍術,練就獅虎膽、鑄就鋼鐵意志,然後,接班。

15歲時,他已經不是一個懵懂少年,而是一個心智成熟的儒生了。所以,他離開大哥,獨自一個人隱居在東都洛陽南邊的嵩山裡,開始養名、蓄勢、待發,準備伺機衝進唐朝的政治中心洛陽,大展宏圖。“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還有什麼環境,比把一個少年郎獨自扔進寂寞的深山裡,更能考驗他的意志呢?但扔他的人,不是他的大哥,是他自己。更準確地說,是他岑參內心裡燃燒的強烈的使命感。

隱居五年,每日以書為伴。白天讀書思考,著文吟詩;夜裡,聽風吹山林,聽虎嘯豹啼。草廬簡陋,日子單調,唯有與想象中的臥龍崗上的諸葛孔明比肩而坐,同耕壟畝了。自律、堅韌、刻苦,內心逐漸強大。在嵩山,他經受了人生的第一次被寂寞蠶食的考驗。

他挺過來了,他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馬富海:蜀地陰雨重(散文)

20歲,他走出了深山,因為,他沒有像諸葛孔明那樣幸運地等來自己的劉備,他只好變換路徑,走科舉之路。“條條大路通北京。”因為伯父岑羲是太平公主集團裡核心骨幹,屬於唐玄宗李隆基的敵對陣營裡的人,終南捷徑,於他,根本走不通。他只好走科舉正途,在千軍萬馬中,爭渡獨木橋,在漫長的階梯上,一階一階地,向上山頂攀登,去登上理想中的人生巔峰。

27歲,他成功步入殿堂,並以全國第二名的好成績,名列三甲第一榜。這一刻,他衣馬輕肥,志得意滿,大有“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興奮愉快,彷彿大唐朝廷的大門已經在他面前開啟,自己邁步就可以走入朝堂,為皇帝“指點江山、激昂文字”了。自己的理想、家族的榮光、印合於大唐的繁盛,將要大放異彩、光耀史冊了。此後的三年守選期,是他一生中最輕鬆愉快的時間段,前途一片輝煌,萬事俱備,躊躇滿志,只待時日。三年期滿,被授予右內率府兵曹參軍。一切都是那麼順利,但已經“三十而立”的岑參,卻有些等待不及。“三十始一命,宦情多欲闌。自憐無舊業,不敢恥微官。”他從15歲隱居開始,已經做好了大幹一場的準備,如今,又一個十五年過去了,卻僅僅往前走出了一步路,距離輝煌的山巔,還有十萬八千里遠。同是隱居者的諸葛孔明,27歲,一出山,即執掌劉備軍機,開始帷幄決策,任意馳騁天下了,而自己,還在軍營裡打雜幫閒。

馬富海:蜀地陰雨重(散文)

必須得尋找一條捷徑,早日走入大唐的中樞,一展積養於胸中“氣吞萬里如虎”的大志。

32歲,他追隨大唐名將高仙芝,隨大軍西出陽關,到中亞細亞的沙漠瀚海里,去為大唐創造軍事外交上輝煌的新篇章。十年間,他一次隨大將軍高仙芝的大軍西征,足跡踏遍天山南北;一次隨大將軍封常清的大軍西出陽關,身影印在巴爾喀什湖的綠波里。軍營閒暇,他筆耕不輟,寫下了99首氣吞山河,壯麗奇特的邊塞詩,為詩歌時代的大唐詩壇,增添一道瑰麗的光彩。

“匹馬西從天外歸,揚鞭只共鳥爭飛。”再次回到大唐的政治中心,是不是要迎來人生的一次巨大飛躍呢?錯也!人生總是不按套路出牌,總是被突如其來的的意外顛覆。百戰歸來,他連長安也回不去,他所跟隨的大將軍也相繼被朝廷誅殺,而安史之亂的叛軍,已經將戰火燃遍了半個大唐,連皇帝也倉倉皇皇逃亡四川,國事一片混亂。老皇帝還在,太子卻已經即位,其他皇子蠢蠢欲動,叛軍在中華大地上耀武揚威。正是英雄用武之時,丈夫策馬之期。但他一個前朝舊臣,家族有汙點,本身又追隨被誅殺的舊將,再添汙垢的人,怎麼可能受到新皇帝的信任而被重用呢?況且,他學習的,不是行陣裡搏擊衝殺之技,而是聖人的治國理政之術,“明時未得用,白首徒攻文”。時光荏苒,他只能再蹉跎十年。

馬富海:蜀地陰雨重(散文)

767年,53的岑參,赴任嘉州刺史,這一年六月去,第二年七月罷官。無處可歸,只能留居成都驛站,等待機會。

53歲,還不算老,主政一方,也算是一個機會。但那算是一個什麼機會啊!叛亂之都,匪盜的天下,政不出府衙,令不至百姓,煢煢孑立,光桿司令,只能是一事無成。那就回到成都,等待時局平穩,再次出征,去博取功名吧?但成都陰雨連綿,叛亂烽煙不絕,在成都的驛館裡,也不過是愁等空城。

回家吧!但哪裡才是他的家呢?“故園東望路漫漫。”長安?出師未捷,半途而廢,灰溜溜地回去拜見上官和皇帝,那不是找著挨批?回嵩山隱居地?以前,還有大哥奠基,吃喝不愁;現在,孤身老病而去,靠什麼度日?回到老家新野嗎?南陽望族,東漢開國名將岑彭的後裔,大唐的一門三相,何其輝煌!太平公主之叛,已經被沉重打擊,祖爺爺再造的輝煌,已經灰飛煙滅,自己窮困潦倒之時再回去,豈不是自找沒趣?又將如何面對岑姓始祖的祖廟和墓碑呢?

無處可去,無路可退,“自古華山一條路”啊!只能緩一緩了。自己唯一不缺乏的,就是“咬定青山不放鬆”的堅強意志力;自己最擅長的,就是不懼艱險,迎難而上,在無路處,闖出一片天。雖然身老體病,但壯志未已,遇一縷陽光透過雲層,照亮大地,枯槁容顏裡的雄心壯志,依然可以創造出遍地春天的綠。

可是,這四川蜀地的天氣,為什麼會只有連綿的陰雨呢?這繁盛的大唐,為什麼到處都是叛亂呢?

馬富海:蜀地陰雨重(散文)

唉——,四川,你是一塊什麼樣的紅土地?“先主與武侯,相逢雲雷際。感通君臣分,義激魚水契。”諸葛孔明在這裡走向了人生輝煌的頂點,為什麼輪到了岑姓之人,就是另一種天地了呢?

735年前,岑姓的始祖岑彭,率領漢朝大軍,從洛陽出發,一路向南,再向西,沿途,凱歌高湊,所向披靡,卻在四川,在勝利的曙光即將照亮大地之時,被蜀人,于軍營中刺殺而死。開國大將,沒能等到國家統一之時,沒能享受到一統河山應得的榮耀,就遺憾地死去。而自己,自童年時,就以神童自居,並肩負著重振家族雄風的大志,從出生地葉縣,到隱居地的嵩山,再到長安、西域,最後來到蜀地,奮鬥半個世紀,一事無成,大志還沒有展現,竟然也要與先祖一樣,命喪於此?“錯料一生事,蹉跎今白頭。縱橫皆失計,妻子也堪羞。明主雖然棄,丹心亦未休。愁來無去處,只上郡西樓。”

咿——,岑家的第一次輝煌,在蜀地結束,第二次輝煌,也要在蜀地消失?

蜀犬吠日,自己也要禁不住對著太陽大吼:

“太陽,你在哪裡?”

公元770年,56歲的岑參客死於成都旅舍。他死的時候,眼睛是爭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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