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ing聽｜河南水災 預備隊員Tony餘“出圈”記

7月21號下午，一名合肥網友發微博稱，約理髮師剪髮，卻一直沒得到回覆，打電話過去也沒人接。顧客納悶了：理髮師餘濤幫她剪了6年頭髮，之前都沒出現過這樣的情況。直到朋友提醒她說：“你沒看他朋友圈嗎，他去救援了”，這位網友才恍然大悟。

餘濤的朋友圈是這樣的：“實在不好意思，因為本人除了是髮型師，還是合肥市藍天救援隊隊員。河南鄭州出現城市內澇情況非常嚴重。昨天夜裡我們隊接到河南支援請求，我們已經集結出發了。臨時取消所有預約，給大家帶來不便萬分抱歉！”

看到這條朋友圈之後，這位網友也發微博感慨道：“這個時候看到這樣的朋友圈，真是又溫暖又可愛。身邊每一個平凡的人，都會在特殊的日子裡成為英雄，散發不一樣的光芒。”這位網友把她這件事情發到網上，一下子就衝上了當天的微博熱搜榜。

網友們也紛紛表示：“真的有英雄平時隱藏在人民群眾當中。”、“沒想到啊！英雄竟在我身邊。”

（全文4502字，閱讀需12分鐘）

記者 |

張子淵 朱健勇 實習生 孫卿悅

編輯 | 白龍 實習生 殷月

慶功宴上的決定

7月20號晚，河南多地遭遇暴雨肆虐，強降水帶來的洪流將孤立無援的城市包圍，流離失所的居民被不斷上漲的水位線圍困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裡，脆弱的城市不斷髮出虛弱的呼喊和求救。彼時，566公里外的安徽合肥，餘濤和藍天救援隊的26期隊員們正在享受著屬於他們的“升級時刻”。

^餘濤

餘濤，合肥市藍天救援隊的一名普通志願者，暴雨侵襲鄭州的當晚，他剛剛成為救援隊的一名預備隊員。按照隊內慣例，每一批志願者在達到服務時長等標準後可轉成為救援隊的預備隊員，通常在這樣的時刻，隊員們會組織聚餐來給“新人們”慶祝。餘濤後來回憶道，那晚的那頓晚餐，是之後救援的這幾天裡吃過的唯一一頓飽飯。

“鄭州這情況好像不太對啊，你看這水淹的。”剛塞下一口把子肉的隊員小鄭看著手機小聲嘀咕著：“地鐵裡的水都這麼深了。”這群受過專業訓練的隊員們開始警覺起來，他們馬上意識到這不是一場普通的降雨，對受災當局的憂慮漸漸蓋過了聚餐慶祝的喜悅。還在飯桌上的隊員們紛紛請願，向隊長提出援助鄭州的建議，表示自己願意奔赴河南參與救援。

7月20號晚23點43分，蘇琴在合肥市藍天救援隊的微信群內釋出公告：各位隊員，接通知，河南省鄭州市及其周邊突降暴雨，鄭州市防汛應急響應已提高至I級，需要我隊前往支援，請有時間的隊友報備！“ “我去！”、“報名！”、“報名參加！”短短的幾十秒之內，就有三十多位隊員前後傳送響應，剛剛升級為預備隊員的餘濤也位列其中。

餘濤知道妻子並不會責怪他。他一直相信，身為醫護工作者的妻子比自己更能體會到爭分奪秒搶救生命的危急時刻，所以幾乎是在看到資訊的那一瞬間他義無反顧的做出前往鄭州參與救援的決定。他顧不上跟妻子作太久的告別，他需要時間來收拾行李。哨子、對講機、手電筒、激流馬甲是他衝鋒的“武器”。蹬上戰靴、穿上隊服、背上裝備的那一刻，餘濤感覺自己像是奔赴戰場的戰士。

凌晨一點，第一梯隊的十一名志願人員集結完畢。凌晨五點，裝載著衝鋒舟、發電機等救援物資的裝備車載著合肥市藍天救援隊的隊員們正式駛向前往鄭州的道路。

鄭州的災情比大家想象到的要嚴重得多。快要開進市區的時候，餘濤透過車窗看到前方地勢低窪的路段已經被積水灌滿。在此前連續暴雨的侵襲下，鄭州市內的交通癱瘓了不少，很多道路無法通行，積水的深度也無法判斷，救援車隊不敢貿然前進，只能不斷嘗試新的路線迂迴前進。

比預計時間晚了兩個小時，在到鄭州市白沙鎮鎮政府的時候，已經是21號的中午十三點了。

救援中的感動

餘濤能切身的感受到當地居民的恐慌和無助。鄭州當天一片澤國，厚重的淤泥被積水翻攪而變得渾濁不堪，黃色的泥水上漂浮著從廚房裡衝出來的鍋碗瓢盆，偶爾還有動物屍體在水面飄過。受地勢的影響，積水深度也深淺不一。最深的地方，水面一度和車輛頂部齊平，整個車體都傾覆在水底，有不少居民勉強站在車頂等待救援。水勢低的地方，積水也能把整個小腿包裹起來，水流的阻力使得每一步前進都困難重重。淌在水裡走的時候，腳底能明顯感受到水底覆蓋有破碎的殘片和石子瓦礫。

救援中的感動

餘濤和隊友們的第一個目的地是建材市場和鋼鋁倉庫。積水漫灌進房屋內，一樓已經完全覆蓋在積水下，水面上漂浮著好幾根堅硬的鋼管和鋁製器材，流動的水浪拍打這些鋼材時，發出輕微的“鐺鐺”聲。當衝鋒舟駛進市場空地時，餘濤看見一個個渴求的眼神巴巴地望著他。在漫長而又慌亂的雨天，他們被困在這裡不吃不喝接近兩天了。

衝鋒舟的承載能力有限，每次只能容納5到6人，所以首批向外輸送的是人群中的老人和孩子。在餘濤把一個小男孩從樓上抱進船上時，這個滿臉淚痕的小男孩大聲的對他說了聲：“謝謝”。

天色很快暗下來，夜晚的救援總是相當艱難。這個時候，尖利急促的哨聲變成了救援人員和受災群眾交流的第二語言。每當衝鋒舟靠近一個個高地時，餘濤便會鼓一口氣，身體前傾，大聲吹響手中的哨子。在安靜的晚上，尖銳的哨聲總是能傳的很遠。“有人沒！”聽到有人來了，男人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興奮起來，他扯著喉嚨應答：“有！”餘濤一邊打著手電筒確定男人方位，一邊輕柔的安撫其他的情緒：“別急別急，水下有玻璃渣子，別動別動，等我們過來。”

雨還在下，細密的雨水糊在臉頰上，灌在耳朵裡，這讓餘濤的視線有點模糊不清。他只記得自己一遍一遍高聲大喊“有人嗎”，一遍一遍的在微光劈開的層層黑幕中尋找被困人員。老人、兒童、婦女……他一個個的把他們拖拽到船上，運送到救助點，再返回另一個角落尋找剩下的求助者，不斷重複操作剛剛的步驟。雨夜的溫度有點低，餘濤不自覺的打了好幾個冷顫，他已經泡在冷水裡好幾個小時了。

當天的救援工作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夜裡的凌晨三點。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亮，餘濤就和隊友們出動了。黃色的泥水把整座城市搞的面目全非，餘濤根本分不清哪是哪。他只知道他們的救援原則是，哪裡需要就去哪裡。

當天的救援工作進行到晚上八九點鐘的時候，餘濤和隊友們突然被一家飯店的老闆拉進了店裡。老闆叫康寧，白沙鎮當地人。作為為數不多的擁有發電機的店家之一，只要食材沒被洪水沖走，正常的營業秩序還能勉強維持。老闆操著親切的河南口音朝隊員們招呼著：“來來來，特意給你們煮了一大碗麵條，吃不完不能走啊！”

餘濤記得那碗麵條是他來鄭州之後吃的第一頓熱飯。幾天前，突如其來的暴雨切斷了這個城市的水電交通，脆弱的秩序瞬間崩潰。當地居民尚且食不果腹，更不要說前來營救的救援人員了。自從來到鄭州之後，餘濤和隊員們好像沒怎麼顧得上喝水，有的人連飯也沒吃上一口，胃裡的早餐能硬生生扛到夜裡凌晨。再加上物資緊缺，什麼東西都得節省著來，有時候小小的一塊泡麵，幾個大男人都得推脫禮讓著來，誰也不肯多啃一口。

^餘濤的朋友圈

7月23號，由於連日強降水的影響加之河流決堤和水庫洩洪，地勢低窪的新鄉衛輝市城區被層層洪水包圍，成為“水中孤城”，急需增派救援力量。收到隊裡的指示之後，餘濤和藍天救援隊的隊友們火速轉往新鄉衛輝。

受地勢的影響，新鄉的情況比白沙要嚴重得多。有些地方的水位已經逼近沿街商戶的招牌，大量群眾被迫爬上了房頂，即使是水淺的地方，水位也也能把一個大男人淹沒。

從17號開始大雨幾乎沒有停，衛輝市裡的村莊幾乎全部淪陷，這次隊員們的任務是將村子裡留滯的人員安全運送出來。村子裡的青壯年很少，大多都外出務工，家中只留下幾個老人和年幼的孩子，這給救援增加了難度。

村裡的房子排列得很近，每家每戶之間只有一條狹小的過道。翻滾的流水從這些窄道衝出來的時候變得格外的湍急，餘濤和隊員們即使是開足馬力也沒有辦法靠牆根貼近。村裡蓋的自建房一般是兩層，房屋的一層樓完全消失在在積水裡，不少村民都爬上了二樓的房頂等待救援。

“先去救那個奶奶！“餘濤抬頭看見房頂上坐著個老人在朝他們招手。水流又急又深，馬力不足的小船一直在水流裡打轉，根本沒有辦法靠邊停下，被困人員即使沿著牆面慢慢溜下，也有不小心踩空捲到急流裡的風險。也顧不了那麼多了，隊友小王連忙跳下船，使出全身的力氣硬生生的把衝鋒舟頂到牆邊。當餘濤爬上房頂的時候，他發現老人的手裡拿著個袋子，裡面什麼吃的喝的也沒有。

顧不上歇一歇，在把老人安全運送到救助點之後，他們又馬不停蹄的奔向下一個房屋救援另一個老人。這次的救援難度更大些，由於這家院子裡的房門是鎖著的，所以餘濤和小王不得不從鄰家的陽臺上爬到老人所在的二層，再從二層爬到樓頂。小船停在院子外沒法開進來，所以隊員們只能揹著奶奶游到船上。“先等一下！”考慮到淌水前進會打溼老人的衣服，身體瘦弱的奶奶可能會由此著涼，餘濤叫住了隊友，說自己先去找幾件衣服給老人披上。給奶奶找衣服的時候餘濤發現，廚房裡一點吃的喝的都沒有。暴雨連續下了好幾天，水位一直在漲，他這個老人已經有幾天沒吃沒喝了。

把整個村裡的人運送到救助點之後，餘濤才長長的呼了口氣。快要上岸的時候，餘濤一扭頭看見遠遠的走過來幾個人影。走近之後他看清，兩個女人帶著一個小孩，淌過齊腰深的積水，顫顫巍巍的朝他們走來。這兩個女人一手牽著孩子，一手提著一桶雞蛋，來到隊員們面前。女人們和小孩子不由分說的就把雞蛋往隊員們的手裡塞。當餘濤接過來的時候，發現雞蛋的外殼還是溫熱的。

第一天的救援工作結束時，當地的縣政府臨時騰出一間教室作為隊員們歇腳的大本營，排排靠起的課桌組成了臨時的床板。“課桌床板”數量有限，餘濤和剩下的幾名隊員就躺在地面上的毯子上勉強過夜，而毯子還浸泡在地面的積水上。”這有點像浴室裡的水還沒下去。“餘濤跟身邊的隊友笑著說。內衣和外衣含雜著汗水和雨水黏膩在一起，脫下靴子的時候餘濤看到自己的腳底板乎上了厚厚的泥漿，整個身子也好像被潮溼泡的發脹。用餘濤的話來講就是：“睡覺前是個餅，睡醒之後就腫成了個饅頭。”但是沒有人能顧得上這些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只記得眯起眼的那一刻腦袋就開始變得昏昏沉沉。他太累了。

^餘濤的朋友圈

在成為“平民英雄”之前，餘濤是合肥市銀泰中心某美髮店的一名tony，顧客平時都叫他“艾若老師”。在他家中的一面櫃子上，密密麻麻地擺滿了他從業之後獲得的金色獎狀：人氣明星家、全網最紅美髮商戶、美髮人氣勞模店……工作之餘的他還喜歡劍道三段、空手道和游泳。

2020年8月，餘濤加入合肥市藍天救援隊，成為一名普通的志願者。在這近一年多的時間來，他的志願服務時長已超過400小時。此次前往鄭州參與救援，是他入隊以來參與的第一次大型災害救援，而他動身前往鄭州的那一天，他剛剛成為一名預備隊員。

餘濤常常說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份子，隊伍裡的每個人都在異常艱苦的環境中奮力前進：隊長蘇琴不小心摔傷了右手，受傷的手掌在泥水中被泡的發腫發脹甚至不能彎曲；去年剛做過手術、肩膀裡還打著八根鋼釘的王偉毅然決然的衝鋒在救援的第一線……自己只是最普通的那一個，藍天救援隊的每個人都值得被銘記。

餘濤永遠記得自己入隊時的誓言：這些年來，我們見證過很多的災難，一種人只能坐在電視機旁默默流淚，另一種人卻會奮不顧身的衝在一線。而我願意成為後者，成為一名普通的救援隊員，用自己微薄的力量為這個社會盡一份力。

7月25號，合肥市藍天救援隊的隊員們從鄭州順利返回合肥。餘濤回來之後第一件事，是找自己店裡的理髮師給自己做了個嶄新的髮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