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本僅幾毛，靠違禁藥品起效，記者蹲點15天揭秘網紅減肥藥貓膩

不久前，一些號稱國外進口的減肥膠囊、糖果風靡網路平臺，令不少愛美女士心動。可誰會想到，有些動輒每粒一二十元的減肥膠囊、糖果竟來自個人小作坊，成本僅幾毛。為增加減肥效果，有的甚至新增國家明令禁止的化學藥品。

2020年10月底至11月初，記者跟隨歷下警方奔波數千公里、歷時15天，輾轉兗州、嘉祥、蘭州多地，破獲一個銷售網路遍及山東、河南、福建等省，涉案人員達二十餘人的製售有毒食品犯罪團伙。“3·15”來臨之際，我們為您揭開這些“網紅”減肥藥背後的“貓膩”。

偽劣減肥膠囊成本不過幾毛錢，但經層層加價，再穿上進口減肥食品的外衣，就暴漲到一二十元一粒。

“燃脂丸子”讓人心跳加快

事情還得從2020年9月中旬說起。

濟南的劉萍是一名愛美女士，總在為如何瘦身而苦惱。有一次，她看到朋友圈裡有人推薦一種名為“燃脂丸子”的減肥膠囊。“說是韓國最新產品，吃了不餓還能燃脂。”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劉萍花費130元網購了一瓶10粒的試用裝。“一天一到兩粒，吃了確實有飽腹感。”

幾天下來，劉萍體重明顯減輕，但也十分不適：服用後總會有心跳加速、口渴等症狀。對於劉萍的質疑，賣方先說“是正常現象”，隨後就不再理睬並將其拉黑。此時，劉萍才發現，這瓶“燃脂丸子”外包裝全是外文，“找了半天，也沒發現生產日期和廠家”。

“透過劉萍的描述和減肥膠囊的包裝，我們分析這並不是一起簡單的銷售假冒偽劣食品案。”歷下公安建築新村派出所副所長曲京程敏銳地察覺到背後的玄機。

建築新村派出所聯合歷下公安食藥環偵中隊，將劉萍剩餘的減肥膠囊送檢發現，裡面竟含有國家明令禁止用於保健品類減肥食品的化學藥品——西布曲明和酚酞。

在劉萍所收快遞上，僅有一個手機號，以及“長沙市雨花區”的地址和發貨人名字“嘻嘻”。民警能順利找到他（她）嗎？

想賺外快的藥品銷售

“那個手機號是空號。”雖然留下的線索不多，但曲京程和同事們透過走訪、調查，逐漸將網路上的虛擬字元變為抽象的人名、模糊成人形，再逐漸刻畫明朗：嫌疑人小麗，二十歲出頭，湖南長沙人，現為當地一家醫藥公司的銷售員。

10月21日，就在民警準備赴長沙實施抓捕時，小麗卻“送”上了門：她受公司委派到山東出差。建築新村派出所、歷下公安食藥環偵中隊組成的專案組迅速出動。

“我從外地來出差，能幹什麼？我不相信你們，我要打110！”兗州某快捷酒店，激動的小麗似乎想掩飾什麼。“這個知道吧？”當民警從她行李中搜繳出其所售賣的減肥膠囊時，小麗頓時平靜，“我就知道你們是為它而來的”。

2020年初，從朋友圈看到有人釋出的減肥廣告後，愛美的小麗也買過一瓶膠囊，覺得效果不錯，還動了“做代理賺外快”的念頭。小麗透過一個網路賣家，以每瓶80元（30粒）的價格購入，加價五六十元賣給有需求的下家。剛乾了不久，這個網路賣家突然給小麗打來電話，要斷絕一切聯絡，“結束通話後，他就把我拉黑了”。

“聽他意思，賣的減肥藥裡有西布曲明。”小麗上網一查才知道：西布曲明主要治療抑鬱，但有抑食效果，被禁止新增在減肥食品中。

“既知違法，為何還做下去？”2020年10月21日，兗州公安城郊派出所，面對記者的疑問，小麗抹了抹眼角，“我就想著能多少掙點錢，沒禁住誘惑……發貨不用自己的電話和名字，是怕被查到。”

藏身火鍋店的小作坊

與第一個賣家失聯後，心存僥倖的小麗又在網路上找到新賣家“Ant”。從“Ant”那裡購進的減肥膠囊“功效”依舊，每粒價格也便宜到1塊2到1塊8不等；而且買得越多，價格越便宜。Ant會是真正的生產者嗎？

“Ant曾告訴過小麗，自己在嘉祥。”曲京程和同事梳理小麗數百個網購記錄及收貨單發現，Ant曾用過張某的名字發貨，“通過當地警方，我們發現張某系嘉祥一男子，其手機號與小麗收貨單上的發貨方手機號相似，僅後四位不同”。

10月24日，記者與專案組民警又奔赴濟寧。種種跡象顯示，這並非巧合，嘉祥男子張某和其物件馬芳（化名）都可能是Ant，而且馬芳的嫌疑更大。

張某與妻子馬芳在嘉祥某商業街經營著一家火鍋店，10月26日下午兩點半，假扮食客的歷下公安食藥環偵中隊民警李兵發現了端倪：馬芳拎了個塑膠袋進了裡屋，袋裡的東西與從小麗那裡查獲的減肥膠囊包裝相似。

警方查繳的假劣減肥藥。

“這是什麼東西？”接到李兵資訊，蹲守在外的曲京程和當地派出所民警果斷行動，將馬芳堵在火鍋店裡屋。那裡，除了一臺壓膜機和包裝好的減肥膠囊外，民警還在床下發現了裝在透明塑膠袋裡的粉紅色膠囊、塑膠瓶和外文商標，以及“韓國纖體瘦”防偽標籤，儼然一個小作坊。“這是瘦身用的……我自己吃……”看著民警不斷有新發現，馬芳有些語無倫次。

千里之外的上線

與小麗一樣，三十來歲的馬芳也是因為想瘦身，透過網路接觸到減肥膠囊，並萌生了藉此賺錢的想法：她從網上結識了甘肅上家“ROSE”，並買來散裝減肥膠囊，然後裝進另購的外文包裝袋或塑膠瓶中，貼上防偽標籤，搖身變成進口減肥產品，然後再銷售給小麗等下家。不過，馬芳的老公並不知情，只是她發貨時會借用老公的名字。

“一粒膠囊，我賺得不多，也就3毛左右。”10月26日，在梁寶寺派出所，馬芳告訴記者：後來，她才知道賣的減肥膠囊裡分“管事”和“沒效果”兩種，“所謂管事的，一般就新增有西布曲明”。

民警發現：馬芳還自購了膠囊殼、刮藥板、荷葉粉等製作廉價膠囊，摻雜在“管事”的減肥膠囊中一起銷售，以謀取更多利潤。“知道違法後，我想把手裡的存貨賣了就不幹了。”對於為何明知故犯，馬芳如此辯解。

馬芳的落網讓曲京程、李兵等人很興奮：雖然她仍是代理商，但每粒膠囊的進價為8毛或1塊，已非常接近成本價，這也意味著民警距離源頭越來越近了。那ROSE會是最終的源頭嗎？

10月28日，建築新村派出所、歷下公安食藥環中隊、歷下刑警一中隊組成的專案組飛赴蘭州，又一場與嫌疑人的時間賽跑拉開帷幕。

三小時後，距離濟南一千多公里的蘭州，剛剛在飛機上還鼾聲如雷的民警們，帶著黑眼圈“滿血復活”……

計劃之外的新發現

“ROSE”固定的發貨地址多達四個，且分散在蘭州多處。經過連日實地走訪，以及和後方民警研判支援，專案組鎖定“ROSE”就是甘肅天水女子周紅（化名），同時蘭州女子王珊（化名）也進入民警視線。透過前期蹲守，民警瞭解到：發貨前，周紅都會從皋蘭路附近的暫住地到西津西路的王珊家待上一段時間，然後再去快遞點，“每次，她都空手來，走時拎著一大包東西”。

“雖然王珊不在我們之前的掌握中，但種種跡象表明，她有製售假藥的重大嫌疑。”曲京程判斷。專案組又分兵一路，對王珊跟蹤守候發現：每次周紅來前，她都會跑到紅星路某臨街房二樓取東西，“通過當地派出所，我們獲知那是她公公家的儲藏室”。

周紅和王珊是什麼關係？是上、下線還是合夥人？生產窩點在哪裡？

“從周紅的發貨量來看，王珊一個人短時間內很難完成，需要幫手；另一方面，她頻繁發貨，也說明其下線馬芳的落網並未打草驚蛇。”專案組大膽決定：按兵不動，三路人馬繼續耐心偵查。果然，接下來的一個新發現，讓案情明晰起來。

地下室裡傳出機器聲

11月2日上午，佯裝路人的便衣民警分散在西津西路某小區內。曲京程說，“一個小細節不注意，都可能引起嫌疑人警覺”。

剛剛，周紅來此找王珊，並一改往日獨行“規律”，與其結伴外出。“她倆出來，上了一輛計程車。”接到同事的微信後，小區外另一路民警悄悄租車尾隨。

這一次，周紅、王珊打車去了兩公里外、火星街附近某小區一處地下室，並待了一上午。專案組民警假扮新來的居民到地下室“找東西”發現：兩人所在的屋內，傳出機器的運轉聲。歷下公安食藥環偵中隊民警李兵憑經驗判斷：那聲音很像是一種製作糖果的壓片機。“我們去了趟轄區派出所，兩人在火星街那個小區沒房子，地下室是新租的”。

“紅星路的儲藏室有大量荷葉粉和膠囊殼，王珊的公公說：是兒媳婦放在這兒的，不知幹啥用。”深夜11點，蘭州一賓館的房間內燈火通明，民警不顧疲憊，湊到一起分析案情：紅星路那裡應該是原料倉庫，而火星街附近的地下室，極有可能是生產窩點。

倆女嫌疑人落網

11月3日，由建築新村派出所、歷下公安食藥環偵中隊、歷下刑警一中隊組成的增援民警隊伍從濟南抵達蘭州。

11月4日上午9點，在蘭州警方協助下，專案組兵分四路收網。之所以選擇這個時間，一是兩名嫌疑人都會在家；二來也是為了避開嫌疑人王珊的孩子，“那時，倆孩子都被送去幼兒園和小學了”。

9點20分，嫌疑人王珊、周紅先後在西津西路和皋蘭路的家中落網。面對不期而至的民警以及被查獲的減肥膠囊、刮藥板，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就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

另外兩處，在紅星路臨街房二樓，民警繳獲了製作減肥藥膠囊所用的膠囊殼、荷葉粉等原料；火星街某小區地下室，民警發現了用於製作減肥糖果的壓片機以及剩餘的100多克西布曲明。

“哎，我就是法律意識淡薄，自己吃過沒事，就覺得不會有事。”11月4日晚，蘭州市公安局，捂著臉的王珊懊惱不已。

走入歧途的“二寶媽”

王珊交代，2018年，有了二寶的她因身材肥胖，網購了減肥膠囊，“吃了三天瘦了六斤”。2020年初，因為帶孩子沒工作，經濟壓力較大的王珊又不想給父母增加負擔，就想賣減肥膠囊試試。可幹了不久，下家就因她代理的減肥膠囊沒效果、吃了不瘦而索賠退貨，“這時，我就想能不能自己學著做”。

2020年7月開始，王珊網購了膠囊、荷葉粉及西布曲明、酚酞，學著灌裝減肥膠囊，並喊上好友周紅入夥。

除了減肥膠囊外，她們還製作含有西布曲明的減肥巧克力，並且分工明確：王珊聯絡客戶，周紅負責發貨。對於家人，王珊稱這是利尿膠囊，並沒告訴他們膠囊裡的成分。

新增多少違禁藥全憑客戶要求

儘管王珊稱，自己生產的每批減肥膠囊都會試吃，看有無效果；但對於西布曲明的新增量，她卻沒有標準，完全按照客戶或下線的要求來新增。

“少的話，每粒是25到30；多的話60到80，也應客戶要求做過88的。”11月6日，建築新村派出所，王珊告訴記者，“客戶讓我添多少，我就添多少”。

“25或80的意思，就是每粒膠囊內所含西布曲明的毫克數。”歷下公安食藥環偵中隊民警李兵“揭秘”：“數量多、劑量大，抑食效果就更明顯，當然對身體的損害也更大。”

嫌疑人王珊每次生產減肥膠囊都會以身試藥，看看西布曲明新增不同劑量的效果如何。結果，三十歲出頭的王珊別看照片上陽光靚麗，但現實中卻顯得很蒼老，“所以，這種減肥膠囊看似能短期減肥，但對身體的傷害是隱性的、逐步積累的”。

“每粒膠囊成本幾毛，我們能獲利一毛到兩毛，我和周紅都平分了。”王珊交代：從2020年7月至今，她和周紅一共發展了包括濟寧馬芳在內的四個代理，“每人每次會要3000到5000粒不等，一個月要貨兩到三次。”

得知減肥糖果比減肥膠囊的需求量更大後，兩人合夥出資，購買了一臺糖果壓片機，並租下了火星街某小區的地下室準備大幹一場。“11月2日那天，她倆被民警發現時，就是試驗機器去了。”曲京程說。結果，兩人剛製作了兩三百片含有西布曲明的糖果，還未開張就被歷下警方人贓俱獲。

民警進一步審查發現，王珊、周紅等人共有16名下線，遍及河南、福建、安徽等多省。隨後，歷下警方又從分局16個派出所抽調精幹力量組成專案組，分赴各地實施抓捕。

2020年11月24日，福建南平，隨著最後一名嫌疑人被建築新村派出所民警抓獲，標誌著這個銷售網路遍及山東、福建、安徽等多省、製售有毒食品的二十餘人犯罪團伙徹底覆滅。

據曲京程介紹：這二十餘人均為女性，皆因愛美瘦身接觸到這些減肥膠囊，隨後發現有利可圖，雖然明知其含違禁化學藥品，但不惜鋌而走險，“別看減肥膠囊的成本不過幾毛錢，但經代理的層層加價，再穿上進口減肥食品的外衣，到了購買者那裡，就暴漲到一二十元一粒，並且還靠違禁化學藥品起效。”

對此，歷下警方提醒市民：保健食品一定要透過正規渠道、從具備相關資質的商家購買，切勿輕信網路宣傳；同時，對所購買保健食品的標識、廠家等資訊，也要多方辨識，以免上當受騙。（來源：齊魯晚報）

編輯：盧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