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葑採菲」---黑惡勢力孟嘗君為何能讓司馬光賞識

孟嘗君可能是中華民族古代最著名的黑幫大佬，史載其門下“養士三千人”。按理大佬不過是江湖中打打殺殺的角色，況且還用國家的錢養私人武裝。那他如何能入人臣至美者“文正公”司馬光的法眼呢？

我們通過幾件事看看孟嘗君都幹了些啥。

有次孟嘗君晚上請客吃飯，燈光比較暗，客人懷疑孟嘗君吃的飯菜比自己的好，生氣要離開。孟嘗君站起來把自己吃的飯換給他。“客慚，自剄。”我們不去討論這客人幹嘛當場慚愧到自刎。就說易飯而食這種行為，在當時那種尊卑嚴謹的時代，可以說是非常難得的。

孟嘗君招待客人的時候，都專門安排了人在後面記筆記（這可能是最早的訪問留痕），客人剛走，孟嘗君就遣人去慰問他的親戚。（是真的慰問）

有一個叫馮驩（音：歡）的，孟嘗君安排他到館舍住下，住了十天，孟嘗君找手下人詢問他的狀況。手下人說：“這人拿著一柄破劍，彈鋏（音：夾，其實就是劍）而歌，歌曰‘劍啊劍啊，我們走吧，這兒沒魚吃’。”孟嘗君於是吩咐手下給他弄了大餐。又過幾天，孟嘗君又問，手下答道：“這人又拿起破劍，彈鋏而歌，歌曰‘劍啊劍啊，我們走吧，這裡出門不配車啊’。”於是孟嘗君吩咐手下給他配車。又過幾天，孟嘗君再問，手下答道：“他還拿著劍，彈鋏而歌，曰‘劍啊劍啊，我們走吧，這裡沒法顧家啊’。左右都嫌棄這貨了。孟嘗君卻使人給馮驩的老母送去金銀物資。於是馮驩不再唱歌了。

馮驩後來為孟嘗君立下了汗馬功勞。可以參見“狡兔三窟”的故事。孟嘗君後來的善終、包括周旋在幾個大國之間都是戰略家馮驩的功勞。

由這兩件事看出孟嘗君養士確實是下了血本的。當然他不擇臧丕，不恤智愚統統留用，司馬光是不贊成的。

孟嘗君的人品，司馬光也是看不上的，因為他還幹過這樣幾件事：

秦將呂禮逃亡到齊國，被任命為相。孟嘗君與他不合。為了搞掉呂禮，居然寫信給秦國的魏冉（羋月的弟弟），請他來攻打齊國，搞得呂禮只好再次逃亡。

齊國國君看到孟嘗君尾大不掉，想幹掉他。孟嘗君溜到魏國，被魏國國君任命為相，居然與秦、趙、燕一起出兵討伐齊國，搞得齊國國君兵敗倉皇出逃。

先前，孟嘗君透過“雞鳴狗盜”從秦國出逃，至趙國，有一個縣的民眾出來圍觀。估計是孟嘗君確實長得寒磣，鄉民說：“我們原來以為孟嘗君是個高富帥，沒想到是個矮醜窮”。事實證明，不要搞人身攻擊。這個玩笑後果很嚴重。“孟嘗君聞之，怒，客與俱者下，斬殺數百人，盡滅一縣而去”。這殘忍程度可以說與電影中的黑幫大佬不相上下了。

司馬遷說：我曾經過薛（薛地是孟嘗君的封地，在如今的山東）見當地民風彪悍，動不動就打架，跟傳言的齊魯儒雅之地大有區別。問了人才知道，孟嘗君招納各地的流氓無賴在薛地成家的達到六萬家。幾百年來，就連聖人之邦的儒雅風流也不能教化當地。

司馬光說：君子養士，是為了人民。《易》說：“聖人養賢，以及萬民”。賢是什麼？品德足以匡正風俗，才能足以振頓綱紀，明智足以洞察細微、思謀深遠，強大足以交結仁義之輩。大的對世界有利，小的對國家有利。所以君子對這種人就應該高官厚祿並尊敬他。養一個人能對千萬人有利，就是養賢之道。

這孟嘗君養士，不管別人品德才能，阿貓阿狗統統收容。用國家的錢，養自己的私人力量，建立自己的私人威望，上侮辱君主，下蠶食人民，是奸人之雄。沒啥好推崇的。《尚書》中說：“（紂王是）收留天下罪人的窩子，藏汙納垢的匪巢”。就是這個意思。

基本上司馬光把孟嘗君不留餘地一頓狠批了，那麼他讚賞孟嘗君又在何處呢？

孟嘗君曾經對楚國進行國事訪問，楚王送了他一張象牙床。令一個叫“登圖直”的人護送回國。登圖直心想，這玩意又貴又大，萬一磕磕碰碰，我豈不是人頭不保？於是就對孟嘗君的門客公孫戌說：“您想個辦法別讓我送床了，我家有柄寶劍送給您酬謝。”公孫戌答應了，就求見孟嘗君說：“一些小國想聘任您做國相的，期望您能去幫助他們富國強民、抵禦外敵的，都相互傳頌您的廉和義。如今您來楚國就收了這麼貴重的象牙床，那些想結交您的小國又該送什麼給您呢？”孟嘗君聽了之後，醒悟。因此決定不收這張象牙床。公孫戌開心滴跑出去了，孟嘗君覺得奇怪就把他召回來問。公孫戌具以實告。孟嘗君聽了之後，寫了塊板子釘門上：“有能夠讓我揚名，匡正我的過失，又能讓你們自己獲利的事兒，趕緊來跟我說。”

司馬光推崇孟嘗君的就是這點。司馬光說：孟嘗君是個能納諫的人。只要對方話說得有道理，就算他說這番話的目的不單純，也要聽取。何況是那些盡忠盡節的人呢？《詩經》中說“採封採菲，無以下體。”孟嘗君算是做到了。

附：關於“採封採菲，無以下體”，出自詩經·穀風，講的是一個婦女被丈夫拋棄的故事，以被拋棄婦女的口吻而成的詩篇。葑和菲是兩種蔬菜，葑的根很苦澀，菲的莖有毛。大意是說：不能因為他們他們這項缺點就忽略了其他的美，而把它們整個丟棄。

司馬光原文：

臣光曰：君子之養士，以為民也。《易》曰：“聖人養賢，以及萬民。”夫賢者，其德足以敦化正俗，其才足以頓綱振紀，其明足以燭微慮遠，其強足以結仁固義。大則利天下，小則利一國。是以君子豐祿以富之，隆爵以尊之。養一人而及萬人者，養賢之道也。今孟嘗君之養士也，不恤智愚，不擇臧否，盜其君之祿，以立私黨，張虛譽，上以侮其君，下以蠹其民，是奸人之雄也，烏足尚哉。《書》曰：“受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此之謂也。

臣光曰：孟嘗君可謂能用諫矣。苟其言之善也，雖懷詐諼之心，猶將用之，況盡忠無私以事其上乎。《詩》雲：“採葑採菲，無以下體。”孟嘗君有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