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美女子圖鑑：娥皇女英，楚山紅樹，煙雨隔高唐

天邊才剛露出一絲魚肚白，女子就起身了。她從騾車中探出頭四下看看又縮了回去。山谷中隱隱傳來幾聲雉鷄懶洋洋的叫聲，似近似遠，若有若無。已近初秋，天氣日漸寒冷，路邊草木凋零。

片刻之後，她跳下車來，將系在路邊小樹上的老騾套進車轅。群山在模糊的天光下勾勒出雄偉的輪廓，眼前大路似乎無窮無盡。女子瑟縮著身子，揮動長鞭，駕著騾車吱嘎吱嘎地向前走去。

這時，車內傳出一個慵懶聲音：“娥皇，我們出發了嗎？”

被喚著娥皇的女子說道：“此去蒼梧山還需幾天時間，我們早點出發。天色尚早，你多睡一會吧。”

車中女子鑽出來，裹著薄被坐在娥皇身邊，笑道：“哪有帝后趕車，帝妃睡著大覺的道理。”這兩個女子就是帝舜姚重華的妻子、帝堯伊放勳的兩個女兒：娥皇、女英。

十八年前，大禹在陽城即位為王，劃定九州，改國號為夏。他因治水有功，一時間萬民敬仰天下歸心，帝舜被逼禪位後黯然隱退。五年後大禹為穩固夏朝根基，以舜篡權於堯為理由，將舜流放不知所蹤；娥皇女英也隨後被逐出王宮，榮華富貴轉眼即成昨日黃花。兩女四處奔走，尋找舜的下落已經十來年。霜刀雪劍，紅顏易老，如今已是滿面風塵，兩鬢花白。

娥皇微微一笑，道：“什麼帝后帝妃的，這些過往休再提起。只願天可憐見，我們姐妹二人能早日趕到帝君身邊，三人攜手終老，此生也就無憾了。”

女英點點頭，小聲問道：“我們帝君，會真的在蒼梧嗎？”

“那也得去看看才知道。”娥皇看著遠山，幽幽地說：“這麼多年，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是啊，這十多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麼？無數次希望，無數次失望。尋找，已經深深地鐫刻在骨子裡，成為生命的全部。她們連結果都不再去想，只是馬不停蹄地找下去，或許到死才能停止吧。女英抱緊雙臂，不再言語。天色逐漸明亮，覓食的鳥兒從天空掠過，群山沉寂，一片蕭索。

第四天正午，疲憊不堪的兩人來到一個路口，眼前卻出現了三條一模一樣的路。娥皇取出塊粗布片，上面歪歪扭扭地畫著幾根簡單的線條，卻是前幾日指路老叟繪製的地圖。上面只有一條道路，也不知是眼前哪一條。

“許是老人年邁，忘記了有岔路。此處人跡罕至沒辦法問路，看來又要多花些時日了。”她將地圖收入懷中，兩人在左側路邊用石頭壘出記號，心中默唸著老天保佑，就準備向左側道路走去。

這時，耳邊忽然傳來歌聲：“眇眇兮愁予；溺溺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登白帆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聲音越來越近，一個青袍男子踏著節拍從中間道路行來。

娥皇女英相視而笑，皆是大喜。來者步履矯健，片刻之間就到了兩女面前。他躬身行了一禮，問道：“兩位妹妹打攪了，您們過來時可曾看見我家夫人？”

“妹妹？”女英忍不住掩嘴笑道：“這位小公子，我們兒子的年紀應該都比你大吧！”娥皇也微微一笑，道：“我們姐妹行走了好幾日，沿途沒有遇見任何人。怎麼尊夫人走失了麼？”

眼前的青年男子雙眉緊鎖，自責地說：“唉！都怪我不好！幾日前夫人在家閒得無聊，想要去蒼梧山探望故人，我這又小氣又下流的死腦筋大不樂意，夫人就趁我不注意偷偷地去了！”他說著，連連頓足，又是後悔又是氣惱。

原來是小兩口鬧彆扭。娥皇道：“我們也正準備去往蒼梧山，公子可以同行，倘若遇見尊夫人，我們或許還可以幫忙勸勸。”

“如此甚好！”男子喜形於色，道：“我在這裡已經尋了兩日，連個問路的人也沒見到！今日遇見兩位好心妹子，啊，不，是姐姐，心中感覺好不親近！兩位見了我家夫人，可一定幫忙說道幾句啊！”

娥皇道：“自然省得。”便和女英坐上騾車向前走去。那人挽住韁繩，連聲道：“不對，不對，這兩條路我都走過了，前面無法通行。”說著牽著青騾走上了最右邊道路，兩女心中都大感慶幸。

男子滔滔不絕地說著話，腳下卻絲毫不慢。他自稱名叫湘生，世代居住在湘水之邊，也曾攜夫人到過蒼梧山，但都是順水而行，陸路反而認不得。問及他夫人和朋友，對方卻面露不忿，支支吾吾地扯開話題。娥皇女英見多識廣，心底暗自好笑卻並不點破。

行到傍晚，三人忽然眼前一亮，只見不遠處層巒疊嶂，群峰逶迤，居中間一峰傲然聳峙，在蒼茫暮靄中更顯得巍峨雄奇，氣勢逼人；一條寬闊的大江平靜無波，從山腳下蜿蜒流過。

湘生指著那座孤峰，拍掌笑道：“就是前面了，那就是蒼梧山！那條河就是湘江！”娥皇女英心中欣喜，兩人兩手相握，都覺得對方手掌溼漉漉的。

湘生催促道：“我們快走吧，我家夫人就在前面！”話音剛落就邁開大步向前走去。

天光忽然暗淡下來，女英將簾子撩開，只見滿眼蒼翠，已經走進一片遮天蔽日的茂密竹林，這裡竹子筆直纖細，根根挺立，最粗的也就如同小孩手腕。不一會忽覺潮氣襲人，竟飛起冰涼涼的雨絲來，沿途的竹林沙沙著響。娥皇道：“公子，進車避避雨罷！”湘生搖搖頭，從路邊摘了片芭蕉葉遮在頭頂。

林中昏暗寂靜，煙嵐橫生，身著青衣的湘生手持蕉葉穿行其中，看上去竟好像仙人一般。女英低聲對娥皇說道：“姐姐，我感覺帝君就在附近，這次應該是沒錯的。”她想起十餘年來兩姐妹顛沛流離，腳不停蹄地踏遍了神州土地，無數次生死交關，無數艱難險阻，忍不住滿腹心酸。娥皇拍拍她的手，什麼也沒說。

走了不多時，騾車緩緩停下，湘生叫道：“夫人！我來啦！”

娥皇女英也跳下車來，他們已經到了山腳下。雨不知何時停了，騰起陣陣薄紗似的輕霧。眼前是個簡陋的草棚，兩人正坐在棚中對弈。一名白衣女子秀眉微蹙，專注地看著眼前的棋枰，她猶疑未決，手中執的白色棋子遲遲落不下去。

湘生走上前去，討好的說道：“夫人，我來了！”

女子嘆了口氣，放下棋子道：“先生妙著，我輸了。”她嗔怪地瞪了湘生一眼，道：“都怪你瞎嚷嚷，我又輸了！”

湘生搓著雙手，滿臉堆笑的說道：“要不再來一局，我們四手齊上定殺得這小子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女子斜了他一眼，道：“不要臉，四手齊上很能耐麼？人家夫妻多年未見，我們賴在這裡看好戲麼？”說罷她站起身來，向娥皇女英微微一笑，湘生也微笑著點點頭，兩人攜手而去，很快消失在薄霧中。

娥皇女英對他們的話充耳不聞，自從下車的那刻起，兩人眼中就沒有了其他任何事物，她們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和湘夫人對弈的那個人身上。他身材那麼魁梧，坐在青石上也與一般人一樣高；他氣勢那麼威嚴，站起身來就像蒼梧山一樣不可侵犯；他的眼神又堅定又柔和，他正是娥皇女英苦尋十餘年的帝舜。舜微笑著對兩姐妹說：“你們來了？”

娥皇忍不住渾身顫抖：“帝君，我們來了！”止不住的眼淚讓她們看不清眼前夫君的臉龐，她們不停的擦拭，可更多的淚水又不停的湧出來。

舜愛憐地撫摸著兩人的面頰，柔聲道：“來了就好，這些年辛苦你們啦！”他嘆了口氣，粗糲冰涼的指頭在兩女飽經風霜的臉上劃過。兩人風餐露宿，連日困頓，此時精神陡然放鬆都沉沉昏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一道閃電劃過，緊接著一串響雷在頭頂炸響。娥皇猛然驚醒，此時大雨如注，天色黑如潑墨。她惶急地喊道：“帝君，你在哪兒？”耳邊卻只聽得雨聲、風聲連成一片，還有湘江水發出轟隆隆的咆哮聲。她又喊了幾聲，還是無人應答。娥皇伸出雙手四處摸索，摸到了同樣冰涼的另一雙手，是女英。娥皇急切地問道：“女英，我們帝君呢？”回答她的卻是女英的嚎啕悲鳴，她拉著她的手摸到一塊冰涼高大的石碑。天空又是一道閃電，藉助轉瞬即逝的亮光，娥皇清晰地看到石碑上赫然刻著：“有虞帝舜陵”五個大字。

娥皇明白了，舜帝早已崩殂，湘生引著她們見了帝君最後一面，以解十餘年尋而不得的錐心之苦，之前的狂喜不過是一場夢。她和女英並肩坐在石碑前，眼中不停的湧出淚水，淚水流盡便流出鮮紅的血，血水同地上的雨水融為一塊，又融進蒼梧山的土地、樹木、竹林、溪流之中。最後，她們互相攙扶著，向湘江走去。

天明之時，雲散雨收，溫暖的陽光照在蒼梧之野，照在舜帝威嚴的陵墓上，照在綿延百里的青青修竹上，竹杆斑痕點點，如淚如血。

唐毛文錫有《臨江仙》曰：

暮蟬聲盡落斜陽，銀蟾影掛瀟湘。黃陵廟側水茫茫。

楚山紅樹，煙雨隔高唐。

岸泊漁燈風颭碎，白蘋遠散濃香。靈娥鼓瑟韻清商。

朱弦悽切，雲散碧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