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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讀 | 趙月斌:追腳踏車的人——說說我們的玉棟兄

  • 由 澎湃線上 發表于 棋牌
  • 2023-01-26
簡介追腳踏車的人說說我們的玉棟兄文 | 趙月斌第一次見到劉玉棟,是二十多年前

泥孩子的作者是誰

追腳踏車的人

說說我們的玉棟兄

文 | 趙月斌

品讀 | 趙月斌:追腳踏車的人——說說我們的玉棟兄

第一次見到劉玉棟,是二十多年前。在棗莊的一間民營書店,我不經意翻開一本文學雜誌——應該是《當代小說》,就在這本雜誌的封二,看到了一張五人合影,其中一位就是劉玉棟。他和另四位劉照如、李紀釗、盧金地、老虎,有的操著手,有的肩上搭著外套,有的手上夾著煙,有的蹲在馬路沿上,略顯慵懶、散淡,而又意氣相傾,各有丘壑,看上去都是鉚足了勁兒,只等大顯身手了。

這就是當年被稱為“山東五虎少將”的五位青年作家。五位作家中,劉玉棟和老虎年齡最小,但是據後來另外幾位兄弟調侃說,當時的劉玉棟最是顯“老”,才二十四就像四十二,不過他們也斷言,再過二十年,真正四十二的時候,反而會像二十四歲。當然這只是他們熟人之間的印象,作為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我在照片上看到的劉玉棟戴著眼鏡,一副不慍不火的樣子,很顯斯文堅毅,既內斂又透露著銳利的光芒。

因為這張照片,我買下了那一期《當代小說》,第一次讀到了劉玉棟的小說。慚愧的是,初次閱讀的印象並不深刻,小說題目想不起來了,如今只記得內容大概是表現城市青年苦悶狀態的後青春期敘事。那時我正迷戀餘華蘇童格非們的先鋒小說,喜歡所謂天馬行空的純虛構作品,甚至以為只有荒誕不經才足以體現“想象力”和虛構能力,所以劉玉棟小說給我的第一印象,並沒有什麼奇崛特異之處。

不過這小小的失望沒過多久就變成了驚豔——隨著《我們分到了土地》(1999)、《葬馬頭》(2001)、《跟你說說話》(2001)等作品的發表,劉玉棟像是突然打開了自己的寶葫蘆,我也被那種靈光獨耀的敘述狀態晃了眼。那個十三歲的鄉村少年,那匹閃著金光的棗紅馬,那個叫齊周霧的村莊,構成了一幅經年的石刻版畫,雖然刀鋒冷峻,線條淺淡,但是每一筆都氣韻飽滿,每一筆都剛柔相濟,由此我們看到了被淚水攪碎的月光,也看到了小說家的慈悲心腸。

或是受其感染,我也壯起膽子,開始嘗試投稿。首先想到的,是投給他供職的文學刊物。於是從剛剛寫好的幾篇小說中挑了最為得意的三篇,寄給了從未謀面的“玉棟兄”。那應該是我生平第一次小說投稿,當然,毫無懸念,遭到了退稿。令我意外的是,玉棟兄不光用一箇中號信封寄回了厚厚一沓列印稿,還附了一信。雖然他面對的只是一個從沒發過小說的無名小卒,卻很照顧我的面子,一上來就說“你的才氣禁不住讓人驚訝,幾篇小說寫得都不錯”,接著才告訴我,主編認為小說“寫得過於尖銳,題材不太合適,只好奉還”。

這樣的話即便明知出於客套,也顯出格外的善意。更難得的是,最後他還不忘安撫一番:“有新作,可隨時寄來。我主持的欄目,相對來說比較寫實,叫‘市民小說’,要求五千到八千字最好。”由此,又可看出他的周到細緻。或是聽從了“寫實”的召喚,我又寄去一篇不那麼離譜的小說,結果換來的還是一封退稿信。就這樣,我最初投出的兩次稿子均成功回收,並且還得到了玉棟兄的兩封回信,二十年後再看,才發現真是賺了。

第一次見到劉玉棟本尊,是書信來往的第二年(2002),在本省召開的青創會上。他作為大紅大紫的青年新銳,又是期刊編輯,自然倍受追捧。我才發過兩三篇小說,不過剛剛出道,雖然只比他小一歲,卻感覺相差甚遠,所以,也不願貿然去套近乎,只是禮節性地相互認識一下,便各玩各的去了。從那之後,我改弦更張,著了評論的道,再也沒給他投過稿,雖也常在開會時碰到,不過是見面打個招呼,大概屬於不冷不熱的點頭之交。

直到又過了幾年(2008),我也成了一家刊物的編輯,剛到濟南時,想到的唯一一個熟人,就是玉棟兄。而他一聽說我過來了,就在我住處附近,擺了一桌酒席,呼朋引伴,為我接風。喝過這一次酒,我和玉棟兄的點頭之交終於變成了鐵桿兄弟。記得在場的有他原來的一位老同事,說起年輕時的劉玉棟,完全就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大男孩,總是面帶微笑,不急不躁的,簡直人見人愛,甚至常有人忍不住去摸他的後腦勺,即便他多麼不情願,最多也只會歪頭閃開,不會給人下不了臺。這樣一個隨和可親的人,誰不願意接近呢?

也是從那天起,洪家樓一帶的幾個文友常在一起嘯聚小酌,練攤擼串,胡侃亂彈,把牛吹上天。多數情況下,玉棟兄都是奮勇當先的發起者和實施者,我等也便心安理得地由著棟兄/棟哥點菜買單。作為70後的領頭羊,玉棟兄總能做出表率,不僅態度端正,而且體貼入微,讓你覺得一個當仁不讓的大哥就該是他這個樣子。時間久了,更發現玉棟兄就像這個城市的“呼保義”,每有外地朋友來訪,總會不客氣地找他“略盡地主之誼”,而我,也常被他拽上,充當陪吃陪喝陪開心的副主陪。

也正因一起醉過吐過,一起笑過罵過,我們才發現微醺的棟哥最為可愛。有一次在小酒館喝酒,幾個人出來找廁所,剛一出門,便看到有個人飛身騎上了一輛腳踏車,玉棟兄立刻大喝:“站住,站住!”那人理也不理,反而騎得更快。玉棟兄便撒腿追了上去,邊跑邊喊:“站住,站住,他偷了我的腳踏車!”追了數十米,那人還是溜了。眾人氣喘吁吁地追上來,問清了緣由,都笑得前仰後合:“你是打車來的,怎麼會有人偷你腳踏車?”可他仍舊百思不解:“不對,那就是我的腳踏車嘛,跟我的腳踏車長得一模一樣!”

還有一回,一個文學活動聚餐,本來在主桌就座的玉棟兄中途串桌,想跟一幫業餘作者喝幾杯,見他們正聊得熱火朝天,便默默坐在一邊等著。有人提到劉玉棟,其中一女詩人說,她跟玉棟很熟,常在一起雅聚品茗,談人生,聊文學。玉棟兄靠在旁邊的椅子上,本來是半瞌睡狀態,一聽她說的竟是自己,騰地一下坐了起來,湊上前去說:“你跟劉玉棟很熟?巧了,我跟他也很熟,不過據我所知,他好像不太愛品茗,這人就是一粗拉爺們,哪有雅興喝茶聊天,要說喜歡喝酒吹牛,那倒差不多……”女詩人不快:“你誰啊,怎能這樣說玉棟老師呢?”這時有人來叫玉棟回桌就位,那女詩人才明白過來,面前的就是常跟她“品茗”的玉棟老師。你看,棟兄簡直就是“我的朋友胡適之”,是一個誰都可以引以為榮的“熟人”。而他,哪怕遇上毫不相干的假熟人,也不會板起面孔去打假,即便帶著酒意開人玩笑,他也會留下適當的餘地,不會當場令人難堪。足可見玉棟兄不僅可愛,而且是一個可愛的正經人。

十年前,玉棟兄和我同時調到了一個單位。成了同事之後,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間或又會一起出發公幹,有時也會有一搭沒一搭地拉家常扯閒篇。愈是近距離接觸,愈是覺得玉棟兄是一個正經得可怕的人——尤其是近幾年,他重操編輯舊業,擔任了《山東文學》的主編,更是一心撲到了刊物上。為保證作品的質量,他要充當冷麵殺手,斃掉不堪用的稿子,哪怕作者多麼有來頭。為擴大刊物的發行,他還要廣結善緣,我就親見他憑著私人交情,軟磨硬泡也要拉上各路財神”,來贊助偉大的文學事業。

為此,除了要搭上數不清的甜言蜜語,還不得不豪氣沖天地喝下幾杯酒——“為文學喝死也得喝”,除了搭上自己,還得自己搭上酒錢。這時候,為了正經事業而一本正經的玉棟兄不免顯得悲壯:“可是沒辦法,誰讓咱還拿文學當正經事呢?”確實,當了主編的玉棟兄太忙,太累,也太難了,刊物因他面目一新,他卻長出了許多白髮。玉棟兄成了敬業的編輯家,每天忙著為他人作嫁衣裳,當是無數寫作者之福,可是熟悉他的朋友們又常替他著急——那個更令人期待的小說家哪兒去了?

實際上,玉棟兄的小說創作從未終止,只是時有調整休歇而已。長篇小說《年日如草》(2010)出版以後,他的兒童小說創作進入了盛產期,從《泥孩子》《我的名字叫丫頭》,到《白霧》《月亮舞臺》,大概每一年都有一部精彩作品出版。到刊物任職後,不得不投入全部精力除舊佈新,一旦開啟局面,便又重啟小說家模式,開始了小說創作。前些天同車出行,我在電腦上搶先看完了玉棟兄剛寫完的兩個短篇小說《芬芳四溢的早晨》和《水塔》。

讀完之後,我想告訴他,那個寫過《我們分到了土地》的小說家又回來了,但又故意遲疑了一會,一言未發。他見我久未置評,忍不住問:“寫得怎麼樣?”我才興奮地說起自己的感受。兩篇小說仍然延續了劉玉棟慣用的童年視角,重述舊年記憶,但在寫法上令人耳目一新,讓你如嚼青檸,酸澀而提神。尤其是《芬芳四溢的早晨》,給人的感覺如同一鏡未剪的長鏡頭影片,從故事的起點一鏡到底,最終又回到了原點。這樣一氣呵成的圓融敘事,講述的卻是一樁鬼使神差的殺人案,所謂“芬芳四溢”,變成了血光飛濺。之所以說《我們分到了土地》的作者又回來了,是因為他的新作續接了齊周霧村的老事、故人,他的文字重又泛出了動人魂魄的靈光,他的所有作品共同構建了一個遼遠無垠的娑婆世界。

總體來看,玉棟兄小說的中心人物都是那個不太走運的孩子:《我們分到了土地》裡的劉長江,抓鬮抓到的是五塊地頭子。《給馬蘭姑姑押車》中的紅兵,心心念念要押車卻在路上睡著了。《年日如草》中的曹大屯雖已長大成人,卻在成長、成家的過程中接連受挫。《白霧》中的鼕鼕,雖然擁有了短暫歡樂時光,卻不得不伴隨更為漫長的憂傷。《芬芳四溢的早晨》中的馬東,更是在十歲這一年成了血案的目擊者。玉棟兄像是不斷重返故鄉的還鄉者,又像不斷重返童年的迴歸者,他為遙遠的齊周霧村樹碑,為消失的童年立傳,實際上卻是為那個倔強的自我畫像,為不老的靈魂點燃絢麗的焰火。所以我們會看到,儘管他所寫的似乎總是失敗的弱小者,但是這失敗卻如午夜星辰,愈是卑微慘淡,愈有可能最亮最大。玉棟兄寫出了閃映在微塵上的光,找回了含藏在逝水年華中的真。

最後,還要附送一個彩蛋。有時候——尤其是喝高的時候,我向玉棟兄提起曾屢次慘遭退稿的舊賬,他總是一臉錯愕:“有嗎?最多就一次,怎麼還‘屢’次?”我就跟他起鬨:“怎麼沒有,‘罪證’在我手上,你的親筆退稿信都還好好保留著呢,要不拿來驗驗?”如此,他便預設,做了多年編輯,退稿無數,肯定記不清多少信,這樣往往賴他多喝兩杯。直到今天,找出了當年舊信,我才發現頭一封的收信人是一個從未用過的筆名,玉棟兄回覆的也是這個陌生的名字,所以他對我“屢”遭退稿的事並不知情——至今他仍不知道是被我的“馬夾”矇騙了。

本文作者:

趙月斌,1972出生,評論家、作家,《百家評論》副主編。在《中國文學批評》《文藝爭鳴》《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當代作家評論》《十月》《新華文摘》等報刊發表文學評論、小說、隨筆等文學作品300餘萬字。出版《沉痾》《張煒論》《曖昧的證詞》《雨天的九個錯誤》等小說和學術著作多部。評論集《迎向詩意的逆光》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曾榮獲泰山文藝獎、劉勰文藝評論獎等多種獎項,入選山東省“齊魯文化英才”。

原標題:《品讀 | 趙月斌:追腳踏車的人——說說我們的玉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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