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董明珠（下）：我的夢想很簡單

中新經緯客戶端6月19日電 （王全寶 張燕徵）6月16日下午2時，董明珠如約出現在格力總部辦公區的科技展廳，她身著長裙、步履悠閒，一改往日的“霸道總裁”形象。

在格力效力30餘年後，這位叱吒商場的鐵娘子也必須面對一個問題：如果有一天董明珠退休了，格力會變成什麼樣？

如今的格力已經被深深打上董明珠的烙印，讓人很難分清是格力成就了董明珠，還是董明珠造就了格力。

她會如何選擇自己的接班人？傳統制造業代表的格力在數字化時代是否有落伍焦慮？一年半前，格力電器引入了新的戰略投資——高瓴資本，強勢的董明珠目前與新引進的股東關係如何？

一向敢言善言的董明珠並不避諱談一些敏感甚至尖銳的問題，在接受中新經緯“全寶對話”訪談時，她的董氏金句頻出：“別人跟我們比差遠了，根本沒有什麼可比的。”“如果我董明珠今天依然是一個銷售員，我覺得我依然是快樂的，我一定是做的最好的。”“講奉獻，這是我們這一代企業家的選擇。”

以下是珠海格力電器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裁董明珠接受“全寶對話”專訪實錄：

珠海格力電器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裁董明珠 中新經緯 張燕徵 攝

談國際化：堅持自己的原則

中新經緯：近年，你不斷強調中國製造業品牌“出海”。目前，格力的國際化程序是怎樣的？

董明珠：中國製造業品牌過去也“出海”，並且量很大，但是你再問，就發現全是貼牌，不是自有品牌。

現在的情況當然好多了，我們現在追求所有的出口都是中國自己的品牌，中國製造。我們曾經講過一段時間製造業“出海”都指在海外建廠，因為成本低，但是我一直認為我們是中國製造，祖籍依然是中國。雖然國際形式已經變了，但不是中國籍，還叫什麼中國製造？

對於格力來講，在中國製造是我們的大本營，即使我們擴張，還是以中國為主，但是我們也會到外面適當佈局。比如在巴西，我們每一次運輸產品過去大概需要半年的時間進入，短的也要三四個月，那三四個月算好的，我是為了來當地做一些事，所以才在巴西投了一個工廠。

那麼，這個巴西工廠我們推什麼？推自主品牌，現在這個國家到處可以看到中國的標誌，格力品牌，我覺得這就是價值。比如我現在有上千億資產，如果為了實現6000億元的銷售目標，我可以用現在的企業收購另一個企業，然後公司銷售業績馬上增加幾千億，但這不是你的品牌。之前外國企業到中國來收購，別的品牌都凍結了，比如說揚子冰箱，現在是西門子品牌，哪裡還有揚子冰箱？

如果我們“出海”後，還是要借用別人的品牌，那麼“出海”的內涵是什麼？我覺得我們要做有內涵的事，堅持自己的原則，走世界國際化一定走出去的都是格力標準。

中新經緯：近幾年，格力在國際化的過程中遇到的最大挑戰是什麼？

董明珠：文化。一是文化融合，二是走出去才知道，我們原來認為國外的產品都很好，但是我們出去以後發現可能格力的標準認知太高，別人跟我們比差遠了，根本沒有什麼可比的。

格力電器總部 中新經緯 張燕徵 攝

談綜藝：不是作秀，而是傳達格力的聲音

中新經緯：最近你參加了一檔職場類綜藝節目。作為一名企業家，為何在綜藝節目中擔任嘉賓？是否為了迎合年輕人？

董明珠：這是年初節目組找過來的。如果是為了表現自己怎麼樣，我認為那是作秀。在綜藝節目中，我從來沒參與過文案討論，我覺得只要告訴大家現實是什麼樣就應該是什麼樣。

中新經緯：近些年外界給你貼了很多標籤，“霸道總裁”“網紅企業家”，你如何看待這些稱呼？

董明珠：每一個人都站在不同的位置，他們視覺看到的部分就是那個點，不要苛求別人給你什麼樣的評價，還是要用內心對自己有一個評價。

其實我的夢想很簡單，就是讓世界愛上中國造。所以別人怎麼說那是別人的看法，我最關注的是我們要做什麼？應該做什麼？我覺得這個很重要。

我經常出現在媒體上，別人把我稱為網紅也不奇怪，但是我不是在媒體上作秀，而是到媒體上去發聲，傳達中國製造的聲音，傳達格力的聲音。

董明珠參加綜藝節目資料圖 來源：受訪者供圖

談直播：直播過程就是文化傳播

中新經緯：隨著網際網路興起，現在已經進入新的商業領域時代。對此，你有何看法？

董明珠：我們的生活方式在發生變化，這是最大的變化。比如現在多少店面倒閉，店面開在那裡，店內卻根本沒有人。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怎麼辦？我們就要適應這個潮流，在潮流當中立刻去做我們應該做的事。所以我還是堅持線上線下的銷售模式，絕對不能單一走線上，也不能單一走線下。我希望我們所有的專賣店要重新梳理自己，認識自己。

我們最近開了一個線上線下店，在實現網上銷售的時候，我們突然找到了感覺，一天能賣幾十萬元，其實更多的消費者不一定要到店裡，但是他對你很瞭解，消費者在店內體驗一下坐坐，這是一道城市風景線。

所以，我們現在要加快速度，對專賣店要進行全新的升級，打造所有的品類店出來，哪怕你進來歇歇腳，喝喝水都可以。實際上，我們在店裡所有的銷售又轉化從線上下單，對於消費者來說很輕鬆，對於商家來說，也清楚這是變化趨勢。對於渠道商來說，也不會增加成本。

大家提到最多的是線上便宜，線上有些產品在某些程度是便宜的，但是不合理。比如有些電商，要有成本來支撐的，企業是虧損的，一個企業長期虧損下去是不行的，它是破壞性的，也可能是線上的成本要比線下還要高才是對的。

為什麼會出現這個怪象？主要是線上產品魚目混珠的現象比較嚴重。如果對線上的產品質量進行系統跟蹤，就會發現以次充好的產品在線上銷售就便宜。比如空調，我們產品中的純銅含量是99%，甚至100%，別人用純銅80%的銅，那麼這兩個產品質量相差很遠，另外我們用原料，人家用回料，回料是原料十分之一的價，這成本好比嗎？

你注意看所有的空調只要它的風葉是黑色的，有了顏色，那就是回料做的，跟我們純白色的原料相比，差的是幾倍的價格，線上銷售只有誠信才能支撐。

如何規範線上銷售，使消費者真正成為受益者，而且線下線上這種結合支撐了一個城市的文化，同時也給消費者帶來一種更便利的服務，我覺得這就是線上線下的價值。

中新經緯：經過嘗試直播銷售，你最大的收穫是什麼？

董明珠：比如在線上做直播，我們就完全擺脫過去僅是做單品的買賣，我們看到有一種文化效果，在直播過程中它變成了一個文化傳播，思想碰撞，大家找共鳴，我覺得這是直播最大的意義。

同時，我們還在極力的去打造堅持線下門店的建設。很多人畢竟還是會逛街的，大家在購物的過程當中進行交流。

格力電器直播現場圖 中新經緯 張燕徵 攝

談投資人：靠誠信才能打動一切

中新經緯：2019年年底，格力引入了新的戰略投資人高瓴資本。如今，是否達到了引入的預期？

董明珠：對我來講，其實就是股份換了東家而已。無論誰投資，我們都希望對方能夠尊重整個團隊。

企業的發展不是靠大股東的錢來實現的，是靠企業的創新動力、創新能力，團隊精神、企業文化來實現的。在市場競爭下，之前的控股方覺得更應該把企業放手到市場當中進行錘鍊，所以在這樣的背景下，進行了股份轉讓。

中新經緯：目前與新的投資人關係相處的怎麼樣？

董明珠：對方從來不會來干預企業經營，因為企業本身自有一套經營模式，投資是投資的模式，投資跟製造是兩個不同的領域，管理方式也不一樣。比如投資人只要現在這個專案好就投了，若專案沒有了，可能幾十億不見了，但在另外一個投資專案成功了，就賺了幾十億。

從企業家角度看，股東跟經營者之間的這種關係，我覺得還是要靠誠信才能打動一切，對彼此負責。我希望格力的投資者是一個真正的價值投資者，能更著眼於格力長期的發展。

談接班人：尊重製度，具備風險意識

中新經緯：有報道稱你將在明年退休，訊息是否屬實？對於未來接班人有哪些考慮？

董明珠：個人和團隊之間的關係是非常密切的，沒有領導型的人物，不可能有團隊，但如果一個領導人再優秀，團隊力量不行，執行力不行，企業依然是不行，我覺得如何真正理解兩者的關係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當時在說明會上說，即使董明珠明年退休，格力電器依然會很好。

只有靠一代代人奮鬥，才能實現企業的無限成長。如何處理企業傳承的關係，這要我們去用心思考。

格力電器發展歷程 中新經緯 張燕徵 攝

實話實說，選一個接班人不是那麼容易，當他沒有權力的時候，你覺得他表現挺好。但權力到手後，就不一定是當初你所想象的樣子。隨著時間推移，他開始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什麼，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自己未來到哪裡去，他可能覺得是個人創造財富的時代來了，甚至當做一種光環炫耀身份的象徵，那麼，這將是企業的災難。

中新經緯：成為格力接班人需要具備哪些能力和素質？

董明珠：首先是思想問題，能不能做到為公？能不能放下自我？實際上是對自己的一個挑戰，不能有權力就不願意得罪人，比如為自己的親朋好友謀利等事情都可能會發生。

很多人會講，格力現在不是國企，你還用這種思維來管。其實無論是國企，還是民企，一個企業和國家的命運，我認為是一定是相關的，最主要是奉獻精神。

二是敢講真話幹實事，要對企業負責任。

三是要尊重製度，具備風險意識。也就是說，成為接班人後，不能覺得自由了。對於普通人來說，只要盡職盡責把自己本職崗位做好，但是有權力的幹部領導是不一樣的，對他們的要求也是不一樣的，除了要尊重企業的規章制度，還必須要有風險意識。

談發展：本身永遠在創新

中新經緯：以蘋果公司為例，喬布斯去世後，很多人擔心庫克能不能把產品帶起來。對於格力，你有這樣的擔憂嗎？

董明珠：蘋果在一個時間點實現了顛覆，就是把手機變成了相機。從空調行業來看，現在大家是想用空調又怕用空調，因為風對人的身體有影響。

而格力電器做出了“風不擾人”的技術，我們用了好多年才研發成功，一般老百姓看到的只是表面一個空調，實際上裡面的結構研發要花很多時間和人力才能實現，我們現在的風是對天上吹，不對人吹，真正實現了“風不擾人”的空調。

蘋果想到了手機替代相機，而格力想到了“風不擾人”，我相信未來兩三年，可能格力這款“風不擾人”的空調，人人都喜愛。

我也不擔心這個技術被其他人追上，因為我們本身永遠在創新，只要持續做得很好，就會有市場。比如手機行業有很多企業，但蘋果有核心技術，這就是一個引領者，而不是壟斷者。

中新經緯：去年以來，一些網際網路企業遭受了反壟斷的調查。你如何看待現代企業之間的競爭？

董明珠：應該進行調查。

競爭是必然的，但必須是良性的競爭。很多企業長期以來，身上的惡疾沒有改變，什麼手段都用。比如改一個包裝，透過廣告語博眼球。

如果我們都不堅持原則，那麼這個行業就沒有誠信了。如果沒有誠信，社會還有秩序嗎？光有法律不弘揚道德，沒辦法實現和諧，而道德和法律相結合才有效。大部分法律對大部分人來說是無效的，因為只要不幹壞事，就不會觸碰法律。而法律是什麼？法律是制約一部分壞人，所以我覺得我們更應該弘揚道德。

談家庭：相互支援和理解

中新經緯：對於當下很多年輕的女孩來說，怎樣處理職場、家庭之間的關係？

董明珠：我覺得選擇哪一個都不能完全強調對和錯。

成立一個家庭，每個人有自己的想法，比如有的女孩願意守在家裡，支援丈夫去成就事業，這是一種成功。還有一類女性她是非常喜歡職業，想走向社會在社會上去挑戰，這也是一種選擇。

職場和家庭還是需要夫妻倆人相互支援和理解，這個是很重要，但往往自己是最難做到的。我不認為在職場中做到很高職務的才是成功，只要自己的人生沒有浪費時間，在不同的領域都有成功人士。

如果我董明珠今天依然是一個銷售員，我覺得我依然是快樂的，我一定是做的最好的。

中新經緯：現在當董事長是不是更快樂？

董明珠：我覺得不快樂。

當一個普通員工管好自己就行，現在不僅要管好自己，還要管好整個公司。面對各種挑戰時，普通員工不需要去承擔，把自己的崗位管好就可以了，但是董事長管別人，甚至還要處理一些不規範的動作，如果要管，管就得罪人，誰都不願意去得罪人，但是為了事業，為了企業，為了大家就要去得罪人，這是自己的選擇。

談成功：再多的榮譽也屬於昨天

中新經緯：你如何解讀董明珠成功學？

董明珠：我覺得蓋棺材的時候就算成功了，沒蓋棺之前你每天都要奮鬥。即使取得成績，對於你本身來說，每天都是新的一天，即使再多的榮譽也屬於昨天，不要把成功兩個字變成自己的苦惱。

中新經緯：你之前提到過一路走來可以說是一路“鬥”過來的，怎麼理解“鬥”字呢？

董明珠：你要不斷地去挑戰，不斷地建立好的制度，對一些不良的行為要進行較量，所以每一個人每天都在鬥爭當中，他才能成長起來。

“鬥”有兩個含義，打架、諷刺、詆譭別人叫“鬥”，我不認為是這樣，這不叫鬥爭，這叫背離，而鬥爭是陽光的，在鬥爭中才能成長起來。

看到不良的行為我們都不敢去改變，你是不“鬥”了，但社會的風景會越來越差。我們要用陽光的心態去對待這個問題。

我們作為一個小角色，一個基層，也要把人民利益領會到心中，你要為你所有的員工磨礪，最接近人民的利益，你是珠海人要為珠海市爭光，這就是人民利益，不能幹違紀違法的事情。你既然要堅守人民利益，比如在企業發展過程當中有新的問題，你鬥不鬥？

可能一個老幹部或者是老員工，幹了10年20年，你認為有些事情不可破，當你跟不上時代步伐，自然要被淘汰。所以，有些事情確實要放得下面子，堅持追求夢想，這些都是要你自己去能夠有內力去堅守。

如果大家都覺得很難，都不去改變會是什麼樣的？我想象不出來那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對於我們自己企業來講，我的紀律整頓是永不停步的，教育永遠在路上，制度的建設完善永遠在路上。（中新經緯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