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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娥變形記

  • 由 大鵬說書 發表于 棋牌
  • 2023-01-13
簡介張衡對奔月細節的豐富和高誘對嫦娥羿夫妻關係的定位,奠定了嫦娥奔月神話的基本輪廓,後來東晉幹寶《搜神記》等關於嫦娥故事的書寫都沒超出這個範圍

蟾蜍的幼體是什麼

這幾天,“嫦娥五號”已經從月球挖完土,正在準備回家的路上。嫦娥奔月,一個深刻鐫刻在華夏民族宇宙觀念中的民間傳說,但說出來可能你不信,嫦娥曾是單身男。

嫦娥變形記

嫦娥奔月。視覺中國 供圖

嫦娥奔月的故事家喻戶曉,深深鐫刻在華夏民族的宇宙觀念中,但這一神話的原初面貌與後世傳說存在很大差異。從先秦古簡的原始記錄,到兩漢唐宋的豐富充實,再到明清小說的大膽演繹,嫦娥的故事和形象經歷了無數次“變形”。

先秦還是單身男

嫦娥奔月神話最早出現在相傳成書於商朝的《歸藏》中。唐人李善註釋南北朝梁代蕭統《文選》時,曾引用《歸藏》語句,“昔嫦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藥服之,遂奔為月精”“昔嫦娥以不死藥奔月”,嫦娥服用西王母的長生不老神藥後,飛奔月宮,羽化月仙。

但因《歸藏》為類似《周易》的占卜書籍,且早已不傳,古代一直對其真偽存疑。1993年,湖北江陵荊州鎮邱北村王家臺15號秦墓出土了大量竹簡。經學者考證,簡文中即有《歸藏》,第307號簡文“歸妹曰:昔者恆我竊毋死之”,201號簡文“奔月,而攴佔”,與傳世文獻儲存的《歸藏》佚文語義相通。由此可知,至少在秦代甚至更遠的商朝,就已經有了奔月神話的原型。

值得注意的是,秦簡中奔月神話主角的名字並非後人熟知的“嫦娥”,而是名不見經傳的“恆我”。“恆”即永恆,“恆我”即“使我永恆”,期望長生不老,寄寓著華夏先民對生命的執著和對現世的依戀。

相較於“嫦娥”明顯的女性化色彩,“恆我”則是中性詞甚至偏男性化。有學者從“恆我”的詞性出發,認為“在父權制社會中,這個‘恆我’也許應該是男性形象,就像夸父一樣,只不過一個為逐日,一個為奔月而已”。

到了西漢,奔月神話情節出現重大變化,“恆我”的名字和性別都開始朝著女性化的方向發展。

兩漢嫁為后羿妻

西漢文帝姓劉名恆,為避其名諱,“恆我”中“恆”字改為同樣具有永恆之意的“姮”或“嫦”。女字偏旁的加入使得奔月神話主角開始具有女性色彩,而西漢官話關中語音中,“我”的發言近似於“娥”,“我”由此被替換成“娥”。男“恆我”順理成章地轉變成女“姮娥”“嫦娥”。

西漢前期,羿開始出現在奔月神話中。據淮南王劉安所編撰《淮南子》卷六《覽冥訓》,“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悵然有喪,無以續之。何則?不知不死之藥所由生也”。羿從西王母處得到長生不老藥,還沒來得及服用,就被姮娥偷走吞下。姮娥奔月永生,羿悵然若失,因為他不知道長生不老藥的藥方和製作方法。《淮南子》在奔月神話中加入羿的元素,是為了論證“乞火不若取燧,寄汲不若鑿井”,即有“魚”不如會“漁”的觀點,並沒有對奔月情節進行太多引申。

東漢天文學家張衡在其天文著作《靈憲》一文中,對奔月神話進行了大幅度擴充,使其故事內容更加豐富,人物形象更加豐滿。據《靈憲》,“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之以奔月。將往,枚佔於有黃,有黃佔之曰‘吉,翩翩歸妹,獨將西行,逢天晦芒,毋驚毋恐,後且大昌’,姮娥遂託身於月,是為蟾蜍”。姮娥偷吃完長生不老藥,收拾行裝奔月出發前,特意找一個叫有黃的大師算了一卦,問詢此行是兇是吉。有黃大師掐指一算,“吉”,並且告誡姮娥飛昇“逢天晦芒”遇到天象有變時,切莫驚慌恐懼,只要勇敢闖過這一關,定會逢凶化吉,遇難成祥。黃大師的話給了姮娥莫大勇氣,她終於飛昇月宮,從女神化身蟾蜍即癩蛤蟆。

張衡將姮娥寫成蟾蜍並不是對女神的醜化。在古人的文化觀念中,蟾蜍是神物,能夠避邪氣、助長生,東晉葛洪《抱朴子》有“萬歲蟾蜍”之說。張衡所造地動儀就是用蟾蜍與龍相配,“外有八龍,首銜銅丸,下有蟾蜍,張口承之”,可見蟾蜍在時人心中地位之高。且蟾蜍晝伏夜出,與月亮執行規律相似;蟾蜍從幼體到成體是變態發育,在外形上有很大變化,與月相盈缺也類似。古人遂視蟾蜍為月亮的象徵,姮娥既“託身於月”,化身吉祥的蟾蜍也就不足為奇。

無論是《淮南子》還是《靈憲》,都沒有定義姮娥與羿的關係。從姮娥竊取羿丹藥的舉動看,二人非但不是夫妻,反而有可能類似後世白娘子故事中,偷食法海仙丹的白娘子與法海勢同水火的關係。

直到東漢末年,學者高誘在給《淮南子》作注時,才作為“證婚人”宣佈姮娥與羿結成夫妻,“姮娥,羿妻。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未及服之,姮娥竊食之,得仙,奔入月中,為月精也”。

張衡對奔月細節的豐富和高誘對嫦娥羿夫妻關係的定位,奠定了嫦娥奔月神話的基本輪廓,後來東晉幹寶《搜神記》等關於嫦娥故事的書寫都沒超出這個範圍。

隋唐吳剛來相伴

南北朝以後,嫦娥的形象從蟾蜍迴歸為女兒身,而且是絕色美女。南朝陳後主陳叔寶就曾把寵妃張麗華比作嫦娥。據《南部煙花記》,“陳後主為張貴妃麗華造桂宮於光昭殿後,作圓門如月,障以水晶……謂之月宮。帝每入宴樂,呼麗華為‘張嫦娥’”。白居易《鄰女》詩曾用白日嫦娥誇讚鄰家少女不可多得的容貌,“娉婷十五勝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蓮”。

詩人還用嫦娥喻指與自己曾經滄海、過往難忘的女子。成語“破鏡重圓”的主角徐德言《詠破鏡》即言,“鏡與人俱去,鏡歸人不歸。無復嫦娥影,空留明月輝”。唐人陸龜蒙借嫦娥寄託相思之苦,“月娥如有相思淚,只待方諸寄兩行”。李涉在湖州重逢舊人,唏噓“一從明月西沉海,不見嫦娥二十年”。崔膺送別佳人,慨嘆“嫦娥一入月中去,巫峽千秋空白雲”。

人們對嫦娥居住的月宮也開始進行盛大裝修。在先秦兩漢的奔月敘述中,月宮雖然可以居住,但清光冷輝,蕭索淒寒,毫無人氣,缺少基本生活設施。到了唐代,月宮擴建成遍地玉閣瓊樓的仙境,唐人段成式《酉陽雜俎·壺史》載:“月規半天,瓊樓玉闕滿焉。”據道教文獻《雲笈七籤》,月宮有“白銀瑠璃水晶映其內”,有“七寶浴池,八騫之林生乎內”。原是西王母神話中的月兔,被送到月宮,陪嫦娥嬉戲。按照唐末道士杜光庭在《神仙感遇傳》中的說法,月宮內還有“仙女數百,皆素練霓衣,舞於廣庭”,為嫦娥解憂。

奔月神話在唐朝最大的發展,是吳剛進入月宮伐桂。據《酉陽雜俎·天咫》,“舊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異書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樹創隨合。人姓吳名剛,西河人,學仙有過,謫令伐樹”。嫦娥竊不死之藥,玉兔搗不死之藥,吳剛伐不死桂樹,三者都因不死長生聚首月宮。

唐朝科舉興盛,士人們嚮往透過科舉魚躍龍門,“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因為奔月神話,士人們便把科場高中與奔月成仙聯絡在一起,視登科為折桂。李白有“欲折月中桂,持為寒者薪”之語,要把月中桂樹折下,為天下寒士的科場之路添柴加薪。晚唐溫庭筠名落孫山,豔羨友人高中,“猶喜故人先折桂,自憐羈客尚飄蓬”。宋人甚至認為登科是受到嫦娥的垂青賞識,胡宿曾贈詩給考中進士的梅堯臣,“嫦娥應有憐才意,惟許詩人到月宮”。

士人將登科心態寄託於嫦娥之身的同時,也對嫦娥的命運抱以深切同情。嫦娥脫離紅塵愛戀,遠離人世煙火,李白把酒問月,嘆息“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月宮美輪美奐卻冷清悽苦,杜甫撫影自憐,哀傷“斟酌姮娥寡,天寒耐九秋”。李商隱更是借嫦娥之悔,澆胸中身世塊壘,“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借關切嫦娥冷暖,嘆自身處境淒涼可憐,“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裡鬥嬋娟”“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姮娥應斷腸”“姮娥衣薄不禁寒,蟾蜍夜豔秋河月”。晚唐羅隱詠月,“嫦娥老大應惆悵,倚泣蒼蒼桂一輪”。宋人楊億傷“嫦娥桂獨成幽恨,素女弦多有剩悲”,吳文英亦“憐夜冷孀娥,相伴孤照”。

唐宋士人在詩詞中對嫦娥蹁躚容顏的書寫、昨日舊情的寄託、登科折桂的期冀和怨愁情緒的同情,為明清時期嫦娥形象的世俗化打下了心理基礎。

明清飛入百姓家

隨著明清市民文學的勃興,嫦娥也從遠在天際的月宮,飛入尋常百姓家,成為世俗演繹小說的主角。

嫦娥飛昇,羿獨留人間,仰望月空,不勝悲傷,人們便有意讓夫妻再續前緣。據元末明初陶宗儀所編纂《說郛》收錄的筆記小說,“嫦娥奔月之後,羿思念成疾”,這年正月十四日夜間“忽有童子詣宮求見”,自言是夫人即嫦娥派來人間的使臣。童子告訴羿,“夫人知君懷思,無從得釋”,而“明日乃月圓之候,宜用米粉作丸,如月,置室西北方”,然後“呼夫人之名,三夕可降耳”。羿照此辦理,嫦娥果然從天上回歸人間,與羿“復為夫婦如初”。羿用米粉做的湯丸後來演化為元宵,據說正月十五吃元宵的習俗就從此而來。

嫦娥降世,不僅要和羿夫妻團圓,還有改寫歷史的重任。清初呂熊《女仙外史》以明初建文帝時期靖難之役為背景,講述嫦娥下凡轉世為白蓮教起義軍領袖唐賽兒,起兵勤王救駕,對抗天狼星投胎的朱棣。嫦娥誅討叛逆,最終幫助建文帝重登皇位,完成使命後迴歸仙班。

而在與呂熊同時期的蒲松齡《聊齋志異》筆下,嫦娥雖仍是天上神仙,卻因貶謫下凡,徹底擺脫了神性,成為富有情趣的人間女子,宛若鄰家女孩。嫦娥謫仙降世後,嫁與凡人宗子美為妻,她心疼夫君,重情重義,既能效飛燕舞風,又善學楊妃帶醉,讓子美的閨房之樂充滿溫情。在謫限期滿要重回仙班時,嫦娥為子美痴情感動,繼續留在人間護佑夫君周全,為子美生下一兒一女,長相廝守,共享天倫。蒲松齡對嫦娥形象從神到人的改寫,最終使嫦娥完成了從塵世奔月飛昇到天上重返人間的輪迴,讓神話迴歸日常。

改寫神話的不只小說,更有科技。藉助科技的力量,嫦娥再一次從世間仰望月空,飛舞九天。從嫦娥奔月到嫦娥探月,從古老傳說到前沿探索,華夏民族的目光正在穿越浪漫情懷,投向無盡的星辰大海。我們有理由期待,這將是一個比傳說更讓人心馳神往,比神話更加有想象空間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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