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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季節正緩緩淡入,我想按下暫停鍵

  • 由 澎湃新聞客戶端 發表于 棋牌
  • 2022-12-27
簡介可就在我安心地藏匿在連緣分也找不著我的角落時,西班牙哲學家奧爾特加·加塞特說的一句話卻像聖誕樹上的一長串小燈泡,總是在我幽暗的心靈秘境中忽明忽滅——“對待一個喜歡躲藏生活的生物,唯一適合的應對方式就是儘量去捕捉它

虎虎音樂臺為什麼現在

“下一個季節正緩緩淡入。我想按下暫停鍵。”馬來西亞作家黎紫書在最新散文集《暫停鍵》中如此寫道。2021年出版長篇小說《流俗地》之後,散文集《暫停鍵》於近日再版。

35歲時,黎紫書從工作了十三年的新聞機構辭職,開啟全職寫作之路。《暫停鍵》寫於多年旅居之後,從北京到倫敦,從城市到鄉間,她以文字重新整理此刻與過往。

時間流逝無聲響,但生活需要“暫停”,需要我們“努力屏住呼吸,在這喧鬧的世界儘量騰出一點空寂”。

下文摘編自散文集《暫停鍵》,收集了黎紫書對秋冬季節細膩入微的感受。不同於春夏的輕盈和秋的肆意,冬季的寒冷讓一切變得緩慢,這或許是最適合按下“暫停鍵”的季節。

不妨試一試。

秋日症候群

只因為秋天朝我吹了一口氣,從昨天起我便一直在打噴嚏。

這樣的秋天實在酷呆了。光天化日,在人們熙來攘往的大街上,她像是在玩送獎遊戲,一眼看中了走在法國梧桐樹下的我。也許是因為我過早穿上了風衣吧。也許,是因為我在研究著行人道上的石磚,走得那樣心不在焉,那樣地魂不守舍而又不知身是客。

於是她迎面而來,朝我吹了一口氣。多麼調皮,有點笑問客從何處來的意思。於是我突然鼻子發癢,在街上狠狠地打了第一個噴嚏。

秋天為什麼要選中我呢?她為什麼要對我這個南國人嗤之以鼻?從那時候起,我就一直在路上抽鼻子、打噴嚏,又用光了一包紙巾去擤鼻涕。好厲害的秋天,好大的口氣。可為什麼她那樣地不友好,偏要跟我過不去?

真不敢相信啊,去年的秋天明明是很友善的。直至回到住處,我看著鏡子裡那紅了鼻子的女人,仍然以為是自己那沉睡經年的過敏症突然發作。然而一整日涕零,滿臉秋風秋雨,感冒症狀已溢於言表。唉,事實證明今年給秋季當值的是個不好相處的傢伙。她沒事怎麼朝我吹氣?憑什麼呢?我和秋天其實也沒什麼交情,她憑什麼這般輕佻又如此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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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故事》

會是因為我歲數大了麼?抑或是過去一年不小心多攝取了些化學品?什麼時候我竟然變得如此孱弱,禁不起秋天的一次小偷襲。就這麼一口氣,便覺得秋天把她的魂魄吹進了我的身體。我哈氣!哈氣!哈氣!

儘管遭受有生以來最具災難性的一次感冒事故,但肉身的煎熬無損我沉迷於某些事物的意志。哈,不就傷風這點兒事嗎。這整日,我一邊努力抽鼻子,一邊告訴自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中國古代哲人中,大概數孟子最懂得安慰人吧。可以想象他這一番話,曾經讓無數寒窗苦讀而懷才不遇的書生,自欺欺人地熬過多少春秋。

孟先生的好意只有心領了。可我每次站在窗前擤鼻子時,不知怎麼老是生起《登高》之悲情:“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這詩寫得多麼悽苦,幾乎聞得出一種慘絕的味道。哀傷至此,靈氣殆盡,便猶如《笑傲江湖》中莫大先生奏的《瀟湘夜雨》,格調高不起來。可俗世凡塵,人的境界無非如此而已。英雄尚怕病來磨,想杜甫先生年老時以鬱卒之心多病之軀跋涉登高,風中搖搖欲墜,自然滿肚子苦水,詩意又怎麼可能超脫!

老病之苦,由來最是磨人。生死無非只是兩個點,老病卻是兩條延伸的線。想起老家一位前同事,記得過去共事時他還倜儻風流,總是一副得意揚揚的神色。近日卻聞說他患病多事,在家中求妻兒將他敲暈送院而不果,竟以頭撞牆求死。這種訊息聽得人背脊生寒,頭皮發麻,毛骨悚然。尤其是在秋天吧,“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所謂傷春悲秋,秋季可正是憂鬱症病發與傳染的旺季。但凡文人寫手,藝術細胞與音樂細胞過盛之士,雙魚座人,黏液質女子,產前或產後的初為人母者,切記要慎防嘆逝、傷生、思鄉、懷遠等併發症。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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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故事》

為了對抗秋天的強大感染力,這些天我特別用心研究我的翻譯。專注的程度接近沉迷,幾乎達到年少時砌拼圖那廢寢忘食、嘔心瀝血的境界。我砌過好些大型拼圖,少則三千小塊,多則五千小塊。可每次砌成以後都毫無例外地把完成品解體,沒有一點不捨或惋惜。這做法我自己年輕時也不甚了了,直至後來,當我已經年長到懂得以減法去數算自己的年月以後,我才逐漸瞭解——那最終的“摧毀”在我的潛意識中是一個完成。我賦予它意義,讓它成為最後砌上去的一小塊。它是一顆句號。或者說,在這潛意識的更深層,我以為這摧毀其實正是一種“還原”。它們,所有的小塊,以最初的狀態回到盒子裡了。

寫到這裡,我已經不打噴嚏了。但秋天的魔法不容小覷,顯然她已經在我的腦子裡勾起了一些冷色調的回憶。我忽然想對誰說說自己後來怎麼不再砌拼圖了,儘管我現在想起來仍隱隱感到不痛快。那是因為最後一幅拼圖,一幅五千小塊的巨幅風景畫,我最終只砌了四千九百九十九塊。

最後那一小塊,我怎麼也找不著。

愛 別 離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彷彿候鳥,天冷了,便想飛向南國。

而天已經變冷。霜降已過,漸入冬。別以為我不知道,太陽神每天都在稍稍改變他的航道。每天清晨,我在夢中聽到阿波羅的黃金車與徹夜趕路的載貨卡車一起轆轆駛過;他下午五點鐘準時下班,倒是未曾聞車轔轔馬蕭蕭,而蒼天卻在目送紅日西馳後,於頃刻間萎靡。常常是那樣的,只要偷個懶閉目養神,再睜眼便看見白天已然落幕。這總會令我錯愕,感覺像錯失了一場電影的大結局:怎麼可以就這樣把黃昏省略掉呢?

這幾日天色看來不很健康,老天爺的臉與經濟局勢一樣暗沉。太陽神的黃金車改成銅製了,別以為我不知道。白天正被悄悄裁剪,人們身上的衣料卻在與日俱增。葉枯草敗,秋去冬來。唉。我聽到了,北方以北,冬如憤世嫉俗偏又千年不死的白髮魔女,正在某個山頭散發揚鞭,生風虎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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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故事》

去年陪了我整個冬季的毛衣,終於又重見天日。這毛衣隨我從老家過來,以前都沒見識過真正的寒冷。就去年一個冬季,它好不容易才千帆過盡,而今其色已衰,其形亦殘,有兩枚釦子凋零著呢;蕭蕭其觀,瑟瑟其狀,似乎比我更畏寒。

可我說過不會把這毛衣扔掉。畢竟它曾經給過我相當於一頭綿羊才能給予的溫暖。我把記憶、希望和一些主觀而私密的情愫編織其上,讓它比皇帝的新衣更要神秘;本來無一物,偏會惹塵埃。倘若你僅僅是個聰明人,倘若你僅僅有點小智慧,你終究無法心領神會。而你若領會了又當如何?一切有為法,不過如此而已——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這是《六如偈》。它讓我想起號六如居士的唐寅,或東坡之妾王朝雲。朝雲臨去,誦《六如偈》以絕。可我每次想象這場面都覺得怪誕。朝雲有情有義,相隨被貶的東坡同去惠州,此後不離不棄,怎麼想都像是個心有所執、志有所守的人。可她卅四歲香消玉殞時嘆的是萬法皆空,吟的是《六如偈》,夢幻泡影露電,而不是來兩句“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上邪》這情詩讀來總覺得過激,與《六如偈》適得其反。這樣的句子或許更適合我心目中司冬風與怨恨的女神練霓裳。她愛得多麼偏執而暴烈,不該給她一個季節嗎?讓她不死,長命無絕衰,如《荷馬史詩》中受罰的西西弗斯,每年乘寒風而至,到哪個結冰的湖上明鏡悲白髮。

唉。《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很長吧?王朝雲臨終時只念了其中的《六如偈》,共二十字。這二十字自然不是她通往西天極樂的咒語或暗號,大概是念給守在病榻旁的人聽的,諸法空相,勿念。若作如是觀,便倍感王朝雲的良善與體貼。時年東坡已花甲,算是送黑髮人吧,嘗的是八苦中的“愛別離”之苦,也許比死更難受。於是王朝雲告訴他,自己這肉身與兩人這些年的恩愛不過都是幻影,now you see it, now you don’t。

我是不懂佛經的,就像我也不懂得《聖經》、藝術或哲學一樣,我總以為在它們面前,“懂”是一個膚淺而拮据的字眼。但我活著需要一些信念,好助我對抗厄運、誘惑、幻影、不如意事、死別、生離。於是我從這些聖賢先哲的文字上東抓一把西拈一些,自行組合與配搭,像在縫紉一床屬於自己的百家被。而因為篤定與虔誠,不意竟讓它成了一種超越人生觀,卻與宗教不太相干的信仰。

我們都是這樣活著的。相信我們所相信的真理,追求我們所確立的價值。自然界的四季有序,人世的季節無常,冬天這廝總會不定時地強闖,想要統轄我們的歲月。所以我很慶幸能有那樣的一床百家被,儘管它也許有點寒磣,正如此刻披在我身上的這一件毛衣。但它確曾被嚴冬驗證過了,不是嗎?我還好好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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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故事》

冬天來了,黑夜也來了。我得打起精神呢。就憑這些宗教與哲學的碎片,與一件像乾草編織的毛衣,我又得迎戰白髮的練霓裳,與黑衣的梅超風。

射手座人語

我回去,我回來。

終於,不論在這裡抑或在那裡,我都得對人說“待我回去”。回去怡保,回去北京。兩邊都是起點,也都是歸宿;不管我身在何處,都意味著別離。“回”這個字依然無解,它那漣漪般的形象讓我神迷,是要擴張呢,抑或在收縮?愈想愈覺得有那麼點玄幻。

一回來氣溫驟降,彷彿過去一整個月,這兒的冬季都在苦苦隱忍,不等到我回來便不肯發作。於是她用四五級的北風與零下的溫度擁抱我,而因為旅途勞頓,機上夜不成眠,在熱切渴望著十樓小房子那一床凌亂而溫暖的被窩時,我居然感覺到這冰冷的擁抱裡有一座城市熟悉的體味,有歡迎的溫度。(遂想到俗氣之極的歌詞之“我家大門常開啟……擁抱過就有了默契,你會愛上這裡。”)

但此城依然不是我城,計程車司機的口音我終究不太聽得懂。這不懂便也是一種熟悉和親切,彷彿似懂非懂才是常態;這樣若即若離,將信將疑,說不清是生分抑或是熟稔的狀態,才能讓我感到踏實與心安。因為這是座能收容我卻不需要我付出愛,或給予太多關懷的城市。我像個借宿者或是個食客,行走其中卻不會有太多的感情負擔。這所謂祖國,所謂原鄉,成了我歲月中的賓館,生命長旅中的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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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米的猜想》

遷徙與趕路成了常事,漂泊感便隨華髮漸萌。我在一再轉機的過程中常常想到“離散”這個詞,它漂浮在我的腦海,一閃一閃地,像個求救訊號,或一盞墜落海上的星星。

在廣州白雲機場候機室裡遇上一個老太太,因為太早抵達機場了,她有點過於熱衷地對我這陌生人述說她此生的遷移,從桂林到天津,從中國到美國,然後在美國與中國之間酌量分配自己的年月和餘生。七十多歲了,老太太身體健朗,話說得不無炫耀的意思。可這於我有什麼好羨慕呢?到了那年紀,我大概已不想再出遠門。我會想要一個小莊園,努力把大巖桐和風信子種好,收養一兩隻願意聽我嘮嘮叨叨的狗兒。如果情況許可,也許我會想把莊園改建成小旅舍,然後像只蜘蛛守在網中,等待疲憊的旅者,好偷取他們的故事。我甚至拿不準自己是不是還需要一間書房,也許我寧願選擇一臺手風琴或一個很好的烤箱。不管怎樣,我知道我不會再向往遷徙了,我不會想坐在候機室裡要陌生人猜測自己的歲數,並向她數算自己曾經的所到之處。

告別老太太時,我記得自己說了“希望有緣”。老太太一臉悵然,對我說,恐怕很難。“以後我坐的飛機不會在廣州轉機了。”也許我曾經回以一笑,也許我表以一臉抱歉,但我確知這樣的機緣巧合與“飛機在何處轉機”無關。真正的關鍵是:人海茫茫。正因為人海茫茫,大千世界的航線錯綜複雜千絲萬縷,正是一個玩捉迷藏的好所在。我知道自己隨時可以借躲貓貓而遁跡,可以要來便來要去便去。真的,我們躲不過的唯緣分和命運而已。而除了它們,還有什麼可以把人與人圈套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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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米的猜想》

回來後終於又可以愜意地寫字讀書。十樓夠高了,仗著暖氣,這幾日我多半垂下窗簾,把灰濛濛的原鄉和異鄉都關在窗外,好讓自己別再去意識我在這廣大世界中的位置。可就在我安心地藏匿在連緣分也找不著我的角落時,西班牙哲學家奧爾特加·加塞特說的一句話卻像聖誕樹上的一長串小燈泡,總是在我幽暗的心靈秘境中忽明忽滅——“對待一個喜歡躲藏生活的生物,唯一適合的應對方式就是儘量去捕捉它。”

所幸這世上沒有多少個像奧爾特加這樣的獵人,因此我可以安心地、像隨季候來去的燕子般佇立在橫跨一座城市的某條電纜上。看看下面人頭湧湧,城規劃得如同蟻穴。四季更迭,流光暗換。城市從原鄉變成異鄉,或從家鄉變成故鄉。我指著密密麻麻涌動的人群,對倒掛著的自己的影子說:看吧,那些迷路的“朝聖者”。

二 月 雪

這是個平常不過的二月天。我站在窗前,懷疑你怎麼在生命中經歷過的許多個二月天裡辨識它呢?我這兒初春了,氣候正逐漸回暖,儘管站在落地窗前垂目下顧,仍然可以看見樓下的草坪有去年冬天最後一場雪的殘跡與殘雪上蜿蜒不知所終的足印。

我在這裡。我曾經在這裡。窗玻璃上留著我溫熱的鼻息與微涼的指印。

這裡是十二樓,舉頭天上低頭人間。城市在外頭,在漸漸消去的鼻息與指印的另一邊。行人只是些螻蟻般緩緩移動的小黑點,大街上的車聲多被摒絕於小區的圍牆外。這意思,真似個“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我喜歡從描繪景緻開始,喜歡用季節和天氣這萬能的鑰匙開啟一切話匣。它有一點預告地理位置的意圖,像是不等我的朋友開口便搶先打發了他們已習慣得渾然天成的提問:你在哪裡?你那邊幾點?天氣可好?

事實上,如果不提這些變化的景緻,我們或許再難找到其他什麼更能表明歲月的動靜。

而我以為朋友們的提問雖有“祝願你生活平靜,無險無驚”的意思,卻也未嘗不期望著用這些小問號去垂釣平湖深處可能隱藏的波瀾。這些朋友多是我的同輩人,年齡相若,即便未必都經歷過相似的生命情景,人生也已走到了相近的階段;生活已層層膠著在現實的窠臼裡,也都無可奈何地逐漸觸知了人生的瓶頸。年輕時曾經讓自己滿心仿偟與滿懷期待的未來,如今再沒有多少未知的模糊地帶。存在的狀態已然落實,每個人都覺得現狀既圓滿又缺失。人生正在凝固,“未來”的不可預知性與憧憬的色彩在逐日減退;生活淤積了不能捨下的人與事與情與物;愈來愈多平常不過、難以記認的二月天或三月天或四月天堵塞在日子的檔案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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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傑明·巴頓奇事》

在這些朋友眼中,我的壯年出走就像我少年時持續至今的寫作一樣,是件神秘、冒險而多少有點浪漫味道的事。每年回鄉與故友聚首,我總會在友人們小心翼翼的探詢口吻與閃爍不定的目光裡察覺出他們的好奇、想象和懷疑。

那是個怎樣的世界?你那是怎樣的生活?

他們就像多年前在下課時吃著便當聽我即場編造鬼故事的小學同學那樣,如今仍然睜大眼睛,坐在餐廳裡聽我述說異鄉的生活。說真的,這樣的關注並未讓我感到備受關懷或祝福,我只覺得人們需要我說出更多充滿異國風情的細節好托起他們業已衰萎的想象之翼,藉此讓那一雙快要麻痺的翅膀再去感受生活的流變、時光的速度,以及夢的動向——那些已被移植到孩子身上的一切。

卻沒有多少人想到,世界再怎麼遼闊,生活本身實在只有車廂般大小。那上面的乘客不會有太多變動,也因為座位所限,我們不會與其中多少人發生故事。更多的時候,我們唯有靠著窗外不斷湧現也隨即流逝的風景去感知前進,或期待著與下一站上車的人相遇。

我心裡也清楚,朋友們的坐乘已是停著的時候多,行進的時候少。窗外的風景停滯,車上的人物關係不變。因為缺乏可以目睹和感知的變化,時間作為記錄運動與變化的引數,遂漸失意義。

而我因為畏懼停留,便頻繁地下車、換乘、轉站,屢試不爽地拿我的寫手名片向陌生人換取故事。

有時候也掏出一點情感來,與路上相遇的人發生點糾葛,給這匱乏的世界創造一些可以托起想象之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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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傑明·巴頓奇事》

現在我說的這些,其實都不是我今天才有的想法。每一回我走在異鄉城鎮的大街上,尤其是在即將離開之際;有時候是看見自己的身影在每一家商店的櫥窗玻璃上穿梭,有時候瀏覽著車窗外緩緩掠過的店鋪招牌,或是聽著司機壓沉嗓子以我聽不懂的語言對電話裡的人叮嚀什麼,我都禁不住感慨自己竟又走過這些地方,遇見過好些人了。

我在這裡。我曾經在這裡。儘管印在窗玻璃上的熱息與指印皆已消去。

這樣就很好,我也不多求。許多年過去了,我仍然扮演著當年的說故事者,並且逐漸實現理想,擁有一扇能看見世界而世界無法看真切我的視窗。對我而言,“說故事者”本身就像穿插在這真實世界裡的一個虛構的角色,她也像我隨意編造的其他小說人物一樣,幾乎如同謊言——因為編造了她,從此我就得對她負責,讓她圓滿,使其有血有肉。

而此刻她在這裡了,我們都站在這裡,一起凝視熱氣與指印消去後的窗外的城市。把這個二月剪輯一下吧。咔嚓。去年華麗的冬雪已殘,今年的第一場春雪悄悄落下。

本文節選自

下一個季節正緩緩淡入,我想按下暫停鍵

《暫停鍵》

作者: [馬來西亞] 黎紫書

出版社: 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年: 2022-10

下一個季節正緩緩淡入,我想按下暫停鍵

編輯 | 駝駝

主編 | 魏冰心

原標題:《下一個季節正緩緩淡入,我想按下暫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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