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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梅蘭芳在濟南:一票難求,與金少山合演《霸王別姬》

  • 由 梨園雜志 發表于 棋牌
  • 2022-10-23
簡介雪倒是鬧著玩,接著起了兩天南風,又放晴了,好像特為著人要看梅蘭芳,一夜的工夫,連泥水的路也括幹了

怎麼用命令方塊閃圖

作者:楊螽羽

梅蘭芳猛然間的來到濟南,海報沒貼出來,報紙上先披露了戲目。關心國事的人們,都挨肩靠膀的,在那街頭壁報面前兩眼直勾勾的呆看,任那熙攘往來的人車那麼鬧烘,也衝不破這群人的鎮靜,這一下頓時消滅了沉寂。小孩子爭著向大人問:“梅蘭芳倒底是男的女的”?老頭也捻著胡說:“管他國事不國事,先看看梅蘭芳再說。”於是你也梅蘭芳,我也梅蘭芳。

海報又在如望雲霓的當兒,貼遍了大街小巷,打泡戲是頭晚全部《宇宙鋒》;連著兩晚的前後部《西施》。配角有楊寶森、楊盛春、姜妙香、於蓮仙、劉連榮、蕭長華……等。頭排四塊。普通座九毛(人們都叫她娃娃殿或望鄉臺,好聽的還有兔子王座)外加茶資五分,先期售票,二十日起在進德會出演。

1936年梅蘭芳在濟南:一票難求,與金少山合演《霸王別姬》

梅蘭芳之《西施》

聽說人家梅蘭芳再唱這一回就要退休隱避、納福園林了。這輩子不看梅蘭芳那算白活!四塊!不貴!比一袋洋麵還便宜。別說一袋洋麵,就是一桶洋油也得看(一桶洋油差不多六塊)你瞧這個勁!

“夥計,這半月我算沒幹,四個人看戲四四一十六,來往車錢,下班小館一吃,都是我的”。我們的股長鬍嘴下了恨心。請我們的客。工友還沒搖下班鈴,辦公室書桌旁,堆了我們這幾個小組會議。科長剛才還只嚷著:“明天縣長來稟辭,那宗XXX案趕著辦,就手叫他帶回去”。現在他卻先溜了。

“要看梅蘭芳是先期售票,今天買票,明天看。揀好戲看。光著急,不濟事,當天要能買的上才怪咧”。胖同事發了議論。

“進德會就沒這個規矩,先期儘管先期,當場也得賣,到時看,到時買,憑他就能例外?”大議論不負氣,頂了回去。

“這不是買一張送一張的電影票!哼!不信?走著瞧!”—胖傢伙得意似的不負氣,哼著河南墜子走開了。

“反正是逛著玩,買不上,去聽劉寶全”。於是眾人調解成立。

於是忙著幹,胖子忙的把指令後邊廳長的戳白,胡里胡塗的就會填上了自已的名。好歹搖了下班鈴,胡嘴,大議論,我和胖子一齊在飯館裡吃了飯。這時已經將近七點鐘了。

坐洋車在老遠就能看見進德會門口高懸了三個小色電燈排成的“梅蘭芳”。汽車,洋車堆成一片,警察們為維持交通拿著指揮棒亂敲洋車伕的車杆,人是一齊往裡竄。這麼冷的天,誰臉上都有汗氣在冒煙。不用說,我們也是擠、竄、冒煙。

“擠是白擠,進去又做啥咧”!河南口音的XX師執法隊。大砍刀攔住大門口,當時我們聽了莫明所以。

“上頭的話,軍人無論有票沒票,一槪不準進。我們是XX師”。大砍刀檔著武裝同志,武裝同志也是傻眼。XX師執法隊真鐵面無私,後來聽話這是特請的,原因不過為著駐省的執法隊,因人地均宜,不免有恂私情而感情用事的。我們好容易擠進一門,又好容易買了門票,就一直向大會場跑,會場前面,又是烏鴉鴉一片,笛笛咕咕的伸頭梭眼。會場門口,倒很冷靜,繼續少數人出來進去,仍然是大砍刀把住了關口。我們又糊塗起來。

“沒票的不準進,混進去,查出來,押起來”。大砍刀縫裡迸出來命令。乖乖!不寒而慄!我們到了售票的視窗,一個喘氣的也沒有。原來果然當場不賣票。於是應了胖傢伙的兆言。恍悟了:“進去做啥咧”。胡嘴急的溜溜轉,找XXX,又沒在家。呆了!“什麼看頭,《宇宙鋒》有什麼意思”。不負責任的論調接之而起,都是聊以自慰的。

1936年梅蘭芳在濟南:一票難求,與金少山合演《霸王別姬》

梅蘭芳之《宇宙鋒》

“擺什麼臭架子,不想想當初是什麼玩意!”老頭捻著胡,彳亍著往回走。

“這小子在別處,也沒這麼威風。”學生們向來是比較論法。

“啊!這年頭!戲子,王八,吹鼓手。”階級性的本來面目。

“真是說的不錯,行行出狀元!”買賣人就知這是定理。“看人家,咱………”。

“今天一夜不睡,也得起五更,買票,看定了梅蘭芳。”有毅力的人們,是抱著大無畏精神的。

我們沒有話說,想說幾句;反不如聽聽別人的風論。不約而同的慢慢隨著群人走出了大門。又僱洋車去聽劉寶全。路上碰見的。垂頭喪氣的豈止我們這四位。及等到了山東電影院裡面,原來也是滿堂;在東邊靠火爐的座間,坐的卻是我們的科長,我們會心的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我們一樣:拐了個彎來的。劉寶全也沒顧的仔細聽,倒又議定了明天和XXX打電話。先請他墊錢留票。

散場我回到家裡,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剛一閉眼一個梅蘭芳;再一閉眼又一個梅蘭芳,就和一把清一色沒和;左想是八萬;右想還是八萬一樣,這時忽然又想到某期實報半月刊某君的漫畫:人是手裡拿著塊食物那麼一畫,一個圈,引的小狗瞪眼立了起來就那麼一轉,也隨著一個圈,旁邊標題著:“再來一個”。於是無言。呼呼睡去。第二天上班的時候,給XXX電話。

1936年梅蘭芳在濟南:一票難求,與金少山合演《霸王別姬》

梅蘭芳之《霸王別姬》

“我說,設法弄幾張票,費心先墊上錢,咱們見的時候,一手錢,一手貨,行不行!哈……”“多咱的?”

“這兩天吧。”

“好!頭五天的就賣光啦!”

“買個飛票!?”

“那是找麻煩,會長說的:誰賣飛票,查出來,撤差,罰。”

“散票,普通,也行,反正得看梅蘭芳!”

“那倒行,可一件,得早來,自己佔座,七點半開戲,二點就得來,你下午不用上班啦!哈……”

“這可羅嗦……”“你們趁早這先別看啦!小梅根本就不賣勁;松的叫人難受,還不如山藥旦鬧兩句‘樂子’喜人,要想看,上中旅社招待所看飽,無線電還不夠癮嗎?”

“要不就買……”“別迷登啦!月底準合金少山合作唱義務戲。那時再說吧!”

“準?好吧!先省下,可別忘下留票,預先通知戲碼,再定規。”

“好…”“……”

十天以後。

存心看梅蘭芳已經是到了不耐煩的極點,天哪!買不上票,也得稜著眼。看著雲跟北寧路火車一站一站的走到關裡;又起聯運,再從北平,天津,而到了濟南。街上一片泥和水,柏油馬路還沒修到進德會。雖也是馬路,旁邊連水渠也沒有,汽車飛過,泥水四濺。洋車伕也不敢賣勁,和駱駝一樣,跣跣達達,一輛又一輛,人和打敗了仗的退軍,一烘又一烘,不用說,都上進德會。

雪倒是鬧著玩,接著起了兩天南風,又放晴了,好像特為著人要看梅蘭芳,一夜的工夫,連泥水的路也括幹了。何況又是輕易不遇的梅金合作的《霸王別姬》呢!

果然,XXX打來了電話,給留下了票,因為金少山配演,格外加價。頭排是五塊五角。下了班,約了胡嘴,大議論,胖子趕緊上飯館吃飯。平常跑堂的不給漱口水,手巾把,心裡別說不自在,簡直就得罵:“混蛋”。這時,倒嫌這是羅嗦。脫褲子放屁,多餘。

莫明其妙的怎麼就吃完了。還是那一套,坐車沒講價,一直拉到三個小色電燈排成的“梅蘭芳”跟前,頭一關,先買票就得擠。大胖子主張這樣:“嘴你帶著徽章,進德會會員,可以先進找XX,通融一下”。嘴真聽說,肩膀一斜,跟著一插腿,進了人縫。

1936年梅蘭芳在濟南:一票難求,與金少山合演《霸王別姬》

梅蘭芳、金少山之《霸王別姬》

等嘴把XX找出來,老遠先招手,手裡拿著門票。於是胖子又領頭擠,一直擠到大會場門口,即戲場,這門口倒冷靜。還是大砍刀攔著。反正沒票的不用想進。你說你是“包廂”,好!隨旁跟著帶“紅條”的——(大概是梅劇團職員)很恭敬而又輕視的,心裡大概說:“你還坐“包廂”!?——送進你去。小子!還敢混充?吃白!嘴拿著“座票”再擠進去,茶房過來對號,在第八排十七到二十,我們坐下。

喘著氣向臺上看,擋著“紅梅”和“幽蘭”的黃色錦幕,無疑是象徵著我們的四大名旦首座博士先生。兩旁擺了二三十盆菊花和花籃。四周也沒有懸幢。胖子說:“幽雅,倒底是梅博士”。樓上樓下是層層人頭,光線的關係,都成了黑暗的黃金臉(場內除臺前和行道有回照的電燈,一律不掛汽燈)人的多少,我沒法形容。說相聲的說:“買個掛票,買個起票”。雖無其事,卻也近似了。執法隊和保安隊,拿著馬鞭向金黃臉旁邊一個勁的抽著開路,這種現象實在不常有,我經眼看見這是第三次,第一次張宗昌唱大戲,第二次孫總理靈車到濟南,嘈雜的亂人和板橋上過大車一樣,不用提那個振耳朵。間而一二人大喊:“維持秩序”,也等於個零,中國人就是這個脾氣!

七時正,鑷鼓響罷,繡幕徐升,頭一出沒看頭。第二齣是慈瑞泉、於蓮仙的《入侯府》,這一對傢伙還這麼找開心,鬧跟斗的真叫人喜,不過亂烘的還沒十分聽清楚,胡里胡塗的就過去了。接著緊場擂動,《白水灘》上場矣。楊盛春起十一郞,以張連亭配青面虎。當然演來令人滿意。按盛春扮相清俊,開打火熾,並不如萬春、盛斌那麼發瘋,袖花亮架,總合尺寸;神韻表情,亦合環境。一條銅棍舞的星星圓圓,與青面孔對手幾場,尤見功夫。張連亭在“武花”行裡堪稱現今奇才,勾臉凶煞,腿腳靈活,幾個“錁子”,乾淨利落,兩人演來,緊湊之至,博得臺下掌聲如雷,反把嘈音鎮壓下去,實亦少見之好戲也。

再下為楊寶森《洪羊洞》,自盜骨起,以劉連榮、王泉奎分飾紅黑。二人為近時“淨”行後起,嗓音宏亮,架式工穩;堪以比美。反襯寶森調門,愈顯低下,雖唱仿叔巖頗近,惜本錢不足,不能一氣呵成。“嘆楊家……”一段有味可聽,及桌前“翻折”則“擺須”已亂;鬆懈可知。隨後電至每唱必飲,而臺下人聲又起,曩日在平津曾觀寶森數次,結果並不如此之劣,不悉何故,於是一出好戲,又在“雞貓子喊叫”中繡幕幔落。擺出來“休息十分鐘,請到飲茶處飲茶”的牌子。

板聲再起,《別姬》開場。按梅蘭芳、金少山雖有此本,但合演機會甚少。梅素日所演,恆以連榮為配,在平津義務戲時,則與小樓。惟鄙意霸王一角,以武生起,終嫌非當,乃不過毛包作俑,《鐵籠山》《豔陽樓》後,竟至師法必宗。姑不多述,是小樓工架神氣當推首選,較之淨角起飾,則氣魄稍遜。數年來楊、梅、金各處一方,偶一相遇,必以斯劇響人。欲在北方一觀梅金合演,猶以南方之於楊梅合演之難得也,茲適少山應北洋戲院之請,而蘭芳亦應進德會之聘,故而合作,以響顧曲者。

1936年梅蘭芳在濟南:一票難求,與金少山合演《霸王別姬》

梅蘭芳之《霸王別姬》

斯劇自劉邦出兵演起。第二場霸王升殿、左車詐降。少山勾臉活賽,全身淡黃錦蟒。雄氣十足。虎頭引念罷,即博滿堂好。與左車項伯虞子期(姜妙香飾)對白。入情入畫,甚是耐味。三場。掌聲突起,亮燈明燭。於雙拉小過門中,先出六宮女,蘭芳於鳳傘後遮之前,嫋娜而出,扮裝華麗,有巾幗氣,誰信四十三歲的半老男人,會成了如花似朵的小媳婦!與子期對白;向項王口諫,清晰可辨,體貼入微,滿腹憂慮於“不必多奏”下神情顯露。對唱散板,各爭叫好,響遏行雲。

隨徵野宿一場,為斯劇精華,少山戎裝披掛,銀麟,烏甲,更見氣魄:蘭芳亦著披風佩劍越見英豪。“折纛”一場,令人怦動,敗陣歸後。對飲,對歌,對話,對唱,幾至一舉一動,掌聲不絕。待四旁楚歌,上四更夫(內有蕭長華、金鶴年),思鄉對話,燈光突熄,以對臺電光閃照。蘭芳一段南梆子,自叫板“……光景”起,隨行隨做出種種身段,唱的絲絲入扣,如珠溜盤,餘音入耳,令人悽然!嘆觀止矣,迄舞劍時配名手雙拉夜深沉曲牌,已經悅心,而劍鋒到處,無不合步。舞而不花,轉而不亂,尤是絕技。無怪《故都春夢》一片,特意攝入,以供觀者,散場時,方十一鍾半,等了三十七分鐘才騰出行道室來。到家睡覺,已竟是第二天了。

(《戲劇旬刊》1936年第3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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