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籃球

一條迷失雙眼的不歸路(現代故事)

  • 由 言字語講民間故事 發表于 籃球
  • 2022-09-24
簡介田春來到跟前,想擠進去看看,尹玉玲說啥也不讓去

良土少一點什麼字上下結構

農村有句俗話:“廟小神靈大,莊小新聞多”。這不,不足七十戶人家,地處三縣交界的小村三岔口,又出了件新鮮事兒:小光棍兒田春到外地去做木匠活兒,臘月二十六回來的時候,帶回個漂亮姑娘來。

倆人進了村,從街筒裡一過,鄉親們可就全鬨動了。嬸子、大媽、娘們兒姐妹兒的,有的放下正做著的半截兒飯、有的拿著針線活兒,都出來看稀罕兒。

這個女的可真叫漂亮!高高的個頭兒,勻稱的身條兒,身上緊裹著一件短大衣,腳上一雙高跟兒皮靴,走起道兒來就像時裝模特一樣。雖然她藏著大口罩、圍著大圍巾,光那忽閃著長睫毛的一對大眼睛,就足夠老少爺們看半拉月的啦!

一條迷失雙眼的不歸路(現代故事)

鄉親們眼看著他們倆走過去的背影,就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有的為田春能娶上這麼個漂亮媳婦兒高興;也有的為田春擔心,就憑這麼個漂亮姑娘,能跟田春過莊稼日子?

田春是個名副其實的純光棍兒 ——家裡兄弟、姐妹、父母……什麼人都沒有,他一出門家裡就剩一把鐵鎖看家。他把女人領到自家門前,費了半天勁才把生了鏽的門鎖開啟。

小院兒雖然不大,但收拾得透著整齊利落。三間紅磚青瓦的房子,東面有兩間小棚子,西面是片小菜園。那女人看罷,心裡暗暗地高興,這個偏僻的小村,再加上這個獨門、獨戶、獨身一人的家,對我來說太合適了!能在這兒住下再好不過了!可田春偷眼看看身邊這個女人,眉頭皺起來了。他想:不行,我得趕緊把她打發走!

他讓女人在家裡等著,連爐火也沒顧得生就去找老村長。

老村長與田春情同父子。當初,田春爹是村黨支部書記,與老村長一干就是十多年。在田春十四歲那年,趕上了那場運動,爹被戴上了帽子,活活鬥死啦。沒過半年,媽也愁死啦。田春是在老村長照應下長大成人的。平時遇上了難事兒,總是找老村長商量。

田春剛一出院門,正巧碰上老村長往他這兒來呢。老村長一見田春,笑得花白鬍子都翹起來啦:“田春,好小子!每次外出回來都先到我那兒,這回得了喜事兒不露面兒啦?我聽大夥兒哄哄,說你得了個‘飛來鳳’,是嗎?”

田春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苦著臉說:“哎呀,我的大叔!我這兒都‘火上房’啦!”

老村長見田春神色不對,忙問:“咋回事兒?”

田春一擺手:“走!到您家說去吧!”

到了老村長家,田春連口水也沒顧上喝,就說開了。

今年秋後,田春到一家大工廠的家屬院裡,給人家打傢俱。由於他做出來的東西實在、細緻、漂亮,定活兒的真不少,一干就幹了仨月。直到臘月二十五,才把活忙光。按照農村人的習俗是不肯在外邊過春節的,田春雖然是個光棍兒,也是奔家心盛,當晚就收拾傢伙行李,想連夜往回返。

從工廠家屬院去火車站,有一段路順著鐵道走最近。田春順這條小道快走到火車站的時候,突然從鐵道坡下邊躥上一個人來,嚇了他一跳。他怕遇上劫道的,把一冬天掙的錢給搶嘍,趕緊蹲在那兒看動靜。沒想到那人往鐵軌上一趴就哭上了。

正在這時候,從北邊來了列火車。哎喲!她這是要自殺!田春來不及細想了,三步兩步躥過去,一伸手把那人拽下了鐵軌。火車過去了,幸虧走的還不是她趴的這段鐵軌。這時田春才看清那人是個女的,當時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常聽老人們說:“賊咬一口,入骨三分”啊!這半夜三更的,在曠野無人的地方,我和她呆在一塊兒算咋回事兒!得趕緊離開她。對,快走!說也該著,正這節骨眼兒上,南邊又來了火車,只見那女的又要往火車軌上撲。

田春想:不論怎麼著,也不能見死不救啊!趕緊跑過去一把又拽住了她。等火車過去了,田春琢磨:乾脆救人就救到底吧!先把她領到候車室裡,那的人多,有啥事兒也好說好道。

兩個人來到候車室裡,卻一個人沒有。原來往南往北的車都剛過去,旅客都走光了,連車站值班人員都不知道上哪兒打盹兒去啦。田春想坐的那趟車也沒趕上,心裡挺彆扭,大年根兒,這麻煩事兒怎麼偏讓我遇上啦!賭氣把行李往長椅子上一扔,躺下就要睡。可眼還沒合,卻又聽見那女人哭哭咧咧地哭上啦。田春一琢磨:這可不對勁兒。候車室裡就我們一男一女倆人,她這麼哭,要讓別人看見,不定會說啥呢!她要再來個血口噴人,我是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了。

想到這兒,他一翻身坐起來,開口說,“這位大姐,瞧你這身打扮兒,也不像個死心眼兒的人。遇上啥難事兒這麼想不開,竟想走尋死這條道兒?你沒聽人家說過,車到山前必有路嗎!”

那女人並不抬頭,抽抽咽咽地說:“大哥,但有一線活路,誰願意死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啥事兒我也不瞞你了。”

她說著從衣袋裡掏出來一份證明,遞給田春,並說:“我就叫尹玉玲。”

田春仔細一看,是一張離婚判決書,便說;“現在這年頭兒,離婚也不是啥稀罕事兒,倆人混不到一塊兒就離唄!他走他的陽關道,你走你的獨木橋。你這麼年輕,也犯不上尋死啊!”

“哎呀,大哥,我們倆可不是一般的夫妻呀!從小在一個村裡一塊兒長大,同學同到高中畢業。我在村辦工廠裡上班。掙點兒錢我自己都捨不得花,供他上學。後來,他說他爹媽年老體弱,缺人照顧,提出來要和我結婚,我答應了。就這樣,我既得上班,又得種地,還要伺候老人,一晃兒就是五年。沒想到,他大學畢業以後,分配工作一年多了,竟沒有了訊息,我連他的準確地址都不知道!就在二十多天前,突然,接到了他的信,說是讓我到工作單位來找他。當時,我高興得都流出眼淚來了。坐了兩天一夜的火車找到他。哪曾想,他竟向我提出了離婚。大哥,我是個要強的人,沒想到竟落了個這樣的下場!我心一橫就把離婚手續辦了。可是,現在我怎麼回家去見我的爹孃,我的鄉親們啊!當初他們都勸過我,不能嫁他……”尹玉玲說到這兒又哭起來。

田春聽了尹玉玲這番哭訴,又氣又恨又可憐,又想不出來什麼合適的話來勸她。

正這時候,車站的值班人員來了,說:“有一趟春節加車一會兒就到,趕快買票!”

田春就像撈到了一根救命草,啥也不顧得想了,趕忙跑到售票視窗去買票。尹玉玲呢?也顧不得哭了,緊跟著田春也去買票。田春買到家鄉的,尹玉玲也買到那的。

到了站,田春想趁下車出站人多的混亂勁兒,甩開尹玉玲,一走了之。可是他揹著傢伙事,還扛著行李,行動不方便。尹玉玲呢?透過在火車上跟田春聊天兒,已經知道他是個光棍兒,更是緊追不捨。田春上公交車,她也上公交車;田春上長途汽車,她也上長途汽車。就這麼著,跟著田春來到了三岔口村。

老村長聽田春前前後後這麼一說,點了點頭:“我說田春啊,光憑她這麼一說,你就信了?現在可是什麼人什麼事兒都有啊!咱們這塊兒被騙子坑了的還少嗎?”

“大叔,我也想到這兒了,可是她把法院判的離婚證明都給我看了。她說她現在是有家難奔有友難投,想在遠離家鄉的地方找個主兒……”

“噢!這麼說,你是想留下她?”

“哎呀,我的大叔,我這癩蛤蟆哪敢想天鵝肉吃呀?再說那個女的也不像個過日子的人……”

“那你把她領家裡來幹嘛?”

“她像條長蟲纏住我不放,弄得我一點轍都沒有啦,您說這事兒可咋辦?”

老村長一連抽了兩根菸,抽著抽著笑了:“這麼辦吧:我一會兒去再盤問盤問她,要沒啥大問題,就讓她跟你過吧。”

“哎呀!大叔,那可不行!我這點兒家底瞞不了您,能養得起一個‘大花瓶’?”

“田春啊,別怪大叔我說你,你就是腦筋舊、心眼兒實,說話直。你想想,你搞了多少物件啦,都沒成。這回人家找上門兒來啦,你還往外推?我做主,你就留下她,錢財別讓她摸著就行啦。”

老村長是熱心腸、急性子,當時就跟田春到他家去了。一進門,倆人都愣住啦!只見這個尹玉玲就跟在自己家裡一樣,爐子生著了,坐的一大壺水都快開了。小屋裡暖烘烘的,牆上、頂棚上的塵土蛛網都掃淨了,她正在那兒擦桌子抹椅子刷碗呢!

田春苦笑了一下,心想:這倒不錯,八字還沒一撇呢,我這個家就算歸她啦!老村長見尹玉玲不光人材出眾,幹起家務活來也透著乾淨利落,一開頭就有了好印象。

田春給他們相互一介紹,尹玉玲當時就管老村長叫大叔。老村長就和尹玉玲聊起家常來。尹玉玲說話很穩重,總是問一句說一句,不問不多說。問了半天,跟田春介紹的情況沒什麼出入。

老村長點上煙悶頭抽起來,心想:自己雖然近些年沒出過遠門兒,可年輕時候差不多也轉遍了半個中國,憑自己幾十年的生活閱歷,還真看不出眼前這個女人有什麼耍花招兒的地方。不由得產生了一種同情心,覺得這姑娘又老實又可憐,就是命苦,沒遇上好人。想著想著,他忽然覺著又有點兒不對勁兒,便問尹玉玲:“你說你是東北人,怎麼說話不帶一點兒東北味兒呢”

尹玉玲騰地一下臉紅了,緊跟著噗哧一笑,說:“大叔,不怕您笑話,在學校唸書的時候,我的普通話說得最好,經常上臺朗誦,同學們都說我普通話好。”

“噢!”老村長點了點頭。

他一打沉兒,突然一拍大腿,說:“想起來啦!你這離婚證上說你是蘇家屯人,這個地方我去過……”

尹玉玲聽了這話先是一愣,隨後問道:“您啥時去過?”

“哎呀,那還是幾十年前呢!我們在那……”

尹玉玲趕緊搶走話茬兒,說:“您去的那時候還沒我呢!現在那邊可大變樣了,您再去會認不出來啦!”

“是啊、是啊!”老村長嘆了一口氣,覺著再也沒有什麼可盤問的了,這才說:“那你往後打算怎麼辦呢?”

一聽這話,尹玉玲眼圈又紅了:“大叔,我原來想死,是田春大哥救了我的命。常言說:救人救到底,送人送到家。我打算託他在這兒給我找個主兒,混這下半輩兒……反正我是沒臉回家見親人了……”說著說著她哭開了。

老村長想找個合適的詞兒勸勸她,憋了半天也沒找出來,最後一拍大腿,說:“乾脆這麼著吧!我是個大老粗,喜歡直來直去、有啥說啥,你看田春怎麼樣?”

“大叔!”沒等手玉玲說話,田春倒急了:“大叔,這可不行!”

老村長一擺手:“田春,人家姑娘還沒表態呢,你急什麼?”

沒容田春再說話,尹玉玲就把話頭接過來了:“大叔,田春大哥救了我的命……這也許就叫作‘有緣千里來相會’吧!我還有啥說的,您老替我拿主意吧。”

田春還想說什麼,又被老村長攔住了:“田春,這事兒我替你當家了,就這麼定啦!辦事兒急不如快,你去準備點兒酒菜,我去請幾個人來,晚上喝頓酒就算把喜事辦啦!明天再去補辦結婚手續。姑娘什麼穿的、戴的、使的、用的,往後再添。”老村長說完,起身往外就走。

田春緊忙跟出來,老村長小聲對他說:“看她這個來頭不像個‘放鷹兒的’,你就別猶豫了。要不然,眼看到了大年三十兒,你把她往哪兒打發?”

話音沒落,尹玉玲也跟了出來,手裡舉著一沓錢一一少說也有千八的,笑著說:“用錢要不方便,我這兒有。”

老村長瞪了田春一眼:“看看,你辦事還沒人家姑娘痛快呢,快去照我說的做吧!”

到了晚上,老村長請來了三位村幹部,還有田春的兩位遠房當家的叔叔,連他本人一共六位。田春炒菜,尹玉玲倒酒,別看人不多,喝得還挺熱鬧。老幾位三盅酒過後就打起酒官司來了,一會兒猜火柴棍兒、一會兒“打槓子”……越喝越高興,越高興越喝,功夫不大全喝個八九不離十了。

突然,有人提出:“得讓新娘子敬酒一一陪我們每人一盅!”

這下可把尹玉玲難住了,她再三推辭:“大叔、大哥,我可不會,還是你們喝吧!”說著又要給老幾位倒酒。這幾位都攔著,說啥也不讓倒。

老村長本來是酒沒入肚就開始樂,如今眼看著田春一分錢沒花得了這麼個“飛來鳳”,既漂亮又懂事,也算對得起田春他死去的爹孃了,自已也了卻了一柱心事,所以他比誰都高興。現在已喝得舌頭都短了:“新……新侄兒媳婦,怎麼也得陪我這個介紹人一盅吧?”

田春三叔借酒蒙臉兒也搭茬兒了:“對,對!反正頭三天不分大小,新侄媳婦兒要不喝,我們就不走啦,看,看你們怎麼入洞房!”

簡直全亂套了!擠兌的尹玉玲實在沒轍了,想往外屋躲,卻被田春三叔一伸手,給拽住了:“不行,不喝不讓走!”這下可把尹玉玲頂上火啦,一反剛才那副羞羞答答的勁頭,轉過身來,倆眼一瞪,說:“讓我喝也行,我嫌這酒盅不解氣,咱們得換茶杯,我陪每位一杯,有一位不喝我也不喝!”

沒想到,這幾位都是村裡有名的“大酒簍”,遇上女將叫陣這還是頭一回,豈肯服軟認輸,一聽這話興頭更大了,都異口同聲說:“行!”

尹玉玲說出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只好應戰,拿過來七個茶杯,都倒滿了白酒。她端起一杯來,說:“第一杯我先敬老村長大叔,感謝您成全了我們的婚姻。再就是我這個外地人、苦命人,初來這兒,往後還請多多關照!”說罷將酒一飲而盡。

老村長見尹玉玲一口就把三兩多酒乾掉,眼都直啦!

可事兒已擠到這兒,不喝也不行啦,端起酒杯來也一口乾了。

尹玉玲滿上第二杯酒,端起來說:“第二杯敬這位本家三叔,我怕您真看著我們不讓入洞房!”這句話把田春三叔說了個大紅臉,啥話也沒敢說,端起酒來一揚脖兒就幹了。

尹玉玲第三杯酒要敬村治保主任,治保主任想打退堂鼓。甭說尹玉玲不幹,就連老村長和田春三叔也不饒,一個人掐脖子、一個人捏鼻子,硬把這一杯酒給灌下去了,逗得尹玉玲咯咯地直樂。

田春哪兒見過這陣勢,想攔也沒法攔,急得兩眼乾眨巴,出來進去地轉磨磨。

尹玉玲陪這六位喝了足有二斤來酒,沏水遞煙照常不誤。再看那六位酒簍,全出溜桌子底下去了。有倆位是家裡來人接回去的,剩下四位是田春送回家的。

田春送人回來,見尹玉玲正趴在炕沿兒上吐酒,便埋怨她:“你不會喝酒幹嘛逞能呢?瞧,這不是自找罪受嗎!”

尹玉玲說:“不要緊,我這酒是用手探出來的,過一會兒就好啦。”

田春給她端來溫水讓她漱口,擰了熱手巾讓她擦臉,拉開棉被給她蓋上,把吐的髒東西掃出去,又拿來蘋果、鴨梨、桔子。他一聲不吭,坐在椅子上給她削蘋果皮兒。

尹玉玲躺在熱炕頭兒上,醉眼朦朧,仔細地端詳著比自己大四歲的田春。只見他濃眉大眼,面龐削瘦,嘴唇略微有點兒厚;留著寸頭;一米七五的個頭;小夥子顯得很精神。

尹玉玲覺得這一切都與自己在城市裡花天酒地、風流浪蕩的生活不同,別有一番滋味兒。想著想著,她只覺得渾身發熱,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慾望產生了。

田春正把一個削好了的蘋果遞給她,她趁勢一把摟住了田春的脖子,“親愛的,你不想親我一下嗎?”

田春騰地一下臉紅了,說話都有點兒結巴了,“不……現在不,你身體不舒服,快……快吃個蘋果壓壓酒吧!”

這句話夠多體貼人啊!可卻像一瓢冷水潑在了尹玉玲頭上。她兩隻手無力地從田春脖子上滑下來,一把掀起被子蒙上了頭。此時,她就像掉進了五味瓶,苦辣甜酸鹹一齊湧上了心頭。想起自己從前的夜生活,那是何等的風流!誰要能和自己親熱一回,誰就會感到無比的驕傲,在小兄弟面前大吹一通。可面前這個田春竟是如此的老實,在這如花似玉的女人跟前竟能按捺得住!這使她不知道是應該惱怒還是羞愧、悔恨……她偷偷地流下了眼淚。

一條迷失雙眼的不歸路(現代故事)

小村裡是誰家要有個大事小情的,傳得比新聞還快!尹玉玲來了剛剛一天,就成了全村人關注的新聞人物。俗話說:“好事難出門,壞事傳千里。”第二天一早兒,全村就傳開了:“田春真是個笨蛋,結婚頭一宿,沒敢鑽老婆子被窩兒!”

“聽說那女人帶了不少錢來,田春可逮著啦!”

“不光有錢,還能喝酒,一頓能喝二斤多。好傢伙,把咱村幾個有名的大酒簍都給灌倒啦!”

“哼!”沒牙三奶奶下了結論:“一個婦道人家會喝酒,準不是個正經玩意兒!”

不過,這種議論在村裡哄哄了不過半天,就偃旗息鼓了,因為正交年關,人們忙自己家的事兒還忙不過來呢。

大年三十兒,田春和尹玉玲結婚才三天,田春已經趕了兩趟集。每回都是倆人商量好了買什麼,由尹玉玲掏錢,田春去辦。什麼豬牛羊肉、鮮魚水菜、菸酒茶糖……連對聯年畫都買到了。

早飯以後,尹玉玲問田春:“按照當地過年的風俗習慣,咱還缺什麼不缺?”

田春想了想說:“家裡用的是啥都有了。只是一進正月,村裡串門拜年、探親訪友的就熱鬧了。特別是當年新娶來的媳婦,都要到街坊四鄰家裡去走走,為得是熟識熟識,以後見而能說話,好辦事兒。”

尹玉玲高興地說:“那咱倆也去呀!”

田春說:“要串門兒,咱最好再買點兒禮物。”

尹玉玲說:“買呀!送給老村長那份要重一點兒!”

田春聽了這話十分高興,從衣兜裡掏出鑰匙來要開抽屜拿錢,卻被尹玉玲攔住,她一拍自己的衣兜,說:“我這兒有得是錢,用不著你花!”

田春有點兒急了:“你看你這個人,從咱結婚到買年貨都是你花的錢,這回該花我的啦。我也有錢!”說著把盛錢抽屜的鑰匙拍在桌子上。

尹玉玲笑了:“這話還用老說嗎?什麼你的我的,不都是咱們的嗎?”說完撒嬌地瞪了田春一眼,隨手將桌子上的鑰匙又掖在田春的衣兜裡:“我一個人呆在家裡也怪悶得慌,今天我就跟你一塊兒去趕集,順便買幾件隨身穿的衣服。”

這下可把田春樂壞了。尹玉玲還是來時那身打扮兒大口罩大圍巾捂了個嚴嚴實實,倆人騎一輛車直奔縣城去趕集。

三岔口村地處縣邊兒上,高縣城有四十多里地。縣城不大,近幾年變化可不小。在一條以商業為主的街道上,夠規模的百貨商場、百貨大樓就有好幾個。此外還有菜市、年貨市、傢俱市……五行八作應有盡有。

這天正是大年根兒,所以來趕集的人比平日要多得多,男女老少擁擠不動。

尹玉玲到了集上,看見什麼都覺得新鮮,哪兒人多哪兒熱鬧她是往哪兒去,越是人多擠不動的地方她越擠。買了東西就讓田春拿著,不一會兒功夫,買了一大堆東西,累得田春呼呼地直冒大汗。

禮品、衣服都買齊了,尹玉玲還要買個電視機。田春說:“買電視花錢太多,還是等過了年,我來買吧!”

尹玉玲笑了:“你怎麼又分起你我來啦?咱倆結婚,我連一點兒嫁妝都沒有,買臺電視機就算我的嫁妝吧,今天晚上,咱們就能看晚會了。”

“你總有說的。”田春無奈,只好跟尹玉玲奔百貨大樓而來。

百貨大樓門口,有一群人圍著一個老頭兒。老頭兒在那兒呼天號地,連哭帶喊,說是丟了錢。田春來到跟前,想擠進去看看,尹玉玲說啥也不讓去。

田春有點兒急了,說:“不,我聽這個老頭兒的語聲兒挺耳熟,我得進去看看。你在這兒看著東西等我,我這就來!”說著他把東西放下,沒容尹玉玲再說什麼,就擠進了人群。

工夫不大,人群散了。田春領著一位七十來歲的老頭兒,來到尹玉玲面前,介紹說:“這是咱村的麻三爺——沒牙三奶奶的老伴兒。兩口子只有一個閨女,還在外地工作。他們買了倆小豬兒,一飄食一捧料地餵了七八個月。頭幾天賣給肉案子了,今天才給錢,沒想倒全給丟了。他家明年一年的費用全指著這些錢呢!”

尹玉玲上下打量著麻三爺。只見他灰黃消瘦的臉上佈滿了皺紋,活像一個山核桃,淚水鼻涕都凍在了他那花白的鬍子渣上。身上只穿著一身家做的青布棉褲棉襖。棉襖沒係扣兒,敞著懷,裡邊是一件分不清是青是藍的絨衣。尹玉玲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丟錢人的這副可憐相兒,她臉一熱,心“砰砰”直跳。

田春見尹玉玲低頭不語,撓了撓頭皮,用懇求的語氣說:“玉玲,我看今天咱們先別買電視機啦,把錢借給麻三爺,讓他去買點兒年貨兒,先渡過這一關。這錢……到家我給你,怎麼樣?”田春見尹玉玲還不言語,又說:“一個村兒的鄉親,又關係著老人的身家性命,咱不能不管啊!”

尹玉玲見麻三爺一雙昏花含淚的老眼,眼巴巴地望著她,她轉臉噗哧一笑,對田春說:“我多會兒說不管啦?我是想老人年歲大了,事情又忙又亂,會不會把錢掖忘了地方?咱們先幫他找找不好嗎?”

“姑娘啊,這絕對不會的。別看我老,可不糊塗!”麻三爺邊說著邊敞開了棉襖左襟,用手指著一個很深的大兜口,說:“這是我臨來趕集的時候,我老伴兒怕我把錢丟了,現給我縫的。我賣豬錢就裝在裡邊,我還總用手摸著,摸著、摸著就給摸沒啦!”麻三爺說著,眼淚又下來了。

尹玉玲倒笑了,說:“您要不是總摸還沒不了呢!”她來到麻三爺跟前,像翻小偷兒似的,看看這兒,摸摸那兒,最後,一拍麻三爺裡邊的絨衣說:“您這兒鼓鼓囊囊的是什麼?”

麻三爺的絨衣是在棉褲腰裡繫著的,他伸手往裡一摸,錢竟在這兒找到了。掏出來一數,連整帶零兒一分不少。

尹玉玲笑了:“看看,您到底是放串了地方了不是!”

田春很高興,又埋怨麻三爺說:“您怎麼不仔細找找,就嚷錢丟啦,怪嚇人的!這回收好了吧!想買什麼快買,買完趕緊回家。集上這麼多人,待會兒沒準兒真丟了,那可就要了三奶奶的命了!”

麻三爺嘴上沒說,心裡覺著這事兒可真有點兒邪啦!剛才我解開褲腰帶把棉褲都抖落了,也沒找著呀,這會兒怎麼又在這兒找著了?難道我真老糊塗啦?嗨!不管怎麼樣,錢找到了,就是萬幸。想到這兒,趕緊衝尹玉玲作了個大揖,說:“姑娘,這可得謝謝你啦!”

這一謝,把尹玉玲臊得面紅耳赤,心裡挺不是滋味兒,忙說,“快別這樣兒!錢是您的,我幫您找到,有什麼可謝的。”

田春也說:“近人別說遠話,沒啥可謝的。您要買啥就快去吧!”

麻三爺苦笑了一下,說:“我還敢上人群兒裡擠去?啥也不買啦,趕緊把錢送家裡去是正事!”說完匆匆地走了。

望著麻三爺那腰彎背駝的身影淹沒在趕集的人流中,田春和尹玉玲的心境卻截然不同。田春見尹玉玲機靈地幫麻三爺找到了丟失的錢,更增加了幾分對她的愛。尹玉玲呢,就好像自己也丟了錢似的,站在那兒呆呆地發愣。田春捅了她一下:“哎,錢也找著了,還在那兒愣著幹啥?”

尹玉玲勉強地一笑,說:“我看這個老爺子怪可憐的!”

田春順口答音地說:“唉!人一老了就糊塗啦!咱們到了這歲數,還許還不如他呢!天不早了,咱快去買電視吧!”

尹玉玲跟著田春進了百貨大樓,看了幾臺正在試放的電視機。尹玉玲不是嫌樣式不好看,就是嫌功能不齊全。田春見她心氣兒已經不高,就說,“那就等來了滿意的再買吧!”倆人就離開了這兒。

田春用載著尹玉玲回家,正趕上頂風。幾十裡地,走了兩個多小時。冬天天又短,等到了家門口,天快黑了。

田春掏鑰匙正要開門,忽聽有人喊:“哎喲!我可把你們倆盼回來啦!”

倆人同時轉臉一看,田春認識,是沒牙三奶奶深一腳,淺一腳,搖搖晃晃地朝他們走來。

這老太太一把抓住了尹玉玲的手說:“閨女,是我錯看你啦!真沒想到,你是個大大的好人啊!”說話時,滿眼的老淚已經順著深深的皺紋流了下來。

尹玉玲被鬧懵了,用詢問的目光看著田春。

田春醒過悶兒來了,介紹說:“這就是集上丟錢的那位三爺的老伴兒——沒牙三奶奶!”

尹玉玲一聽這個稱呼,忙說:“三奶奶,您別這樣兒,這點小事兒不值得一提,沒啥。”

“咋還說沒啥?”沒牙三奶奶激動得渾身直顫:“是你救了我們老倆口子的命啊!這錢要丟了……”

尹玉玲趕緊攔住她的話,說:“已經過去的事兒,您就別提啦!”又沖田春說:“快開門,讓三奶奶進屋暖和暖和。”

田春開了門,就往裡讓。沒牙三奶奶手扶著門框,說啥也不肯進門。最後,著急地說:“傻孩子,我不能進去呀!你們剛結婚幾天,屋裡還是‘新房’,再說,今天又是大年三十兒……”說到這兒,沒牙三奶奶用襖袖擦了擦淚:“閨女,不怕你笑話,我是個有女無兒的絕戶,別給你們把喜氣兒衝嘍!”

她又顫顫巍巍地舉起手裡的一個藍布兜子,說:“你們結婚我也沒給你們買,這是自己種的一點兒花生,送給你們,算表表三奶媽一點兒心意,祝你們早生貴子!”

田春和尹玉玲剛要推讓,沒牙三奶奶攔住他們:“我還有話哪!我聽說閨女你能喝酒,我還給你買了一瓶酒。”

尹玉玲心裡一震,暗想:我能喝酒這事兒要傳揚出去,可能要壞大事,她趕緊說:“我一個女人家哪會喝酒,都是大夥兒硬灌的。”

田春也幫著解釋:“是啊, 她喝完了就吐啦,整折騰了一宿。”

沒牙三奶奶說:“那我也不拿回去了,送這點兒東西太寒磣了。”說完,把藍布兜子往尹玉玲懷裡一塞,轉身就走。

尹玉玲想追上去送還,被田春攔住,說:“三奶奶是真心實意,咱就收下吧!”尹玉玲望著沒牙三奶奶蹣跚遠去的身影,眼裡充滿了淚水。

又娶媳婦兒又過年,是難得的雙喜臨門,田春那個高興勁兒就甭提了。可是今晚尹玉玲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總是坐在那兒發愣。田春和麵,讓她給添點兒水,她差點兒沒把水倒進田春的袖筒裡。

田春不但不著急,反而噗哧一笑,說:“今兒你是咋啦?從趕集回來你就總愣神兒,是不是想家啦?”

尹玉玲悽苦地一笑,說:“我一看見沒牙三奶奶就想起了我奶奶……”

田春說:“每逢佳節倍思親嘛,這是人之常情。等過開春兒,咱們去你家看望她老人家去!”

尹玉玲輕輕地搖了播頭,嘆了口氣說,“我奶奶早死了!”

聽了這句話,田春一時倒不知說啥好了。他怕勾起她更多的心事,便趕緊打岔,說“面和好啦,咱們包餃子吧!我擀皮兒,你包!”說著倆人就動起手來。

田春為了讓尹玉玲開心,便沒話找話,向她介紹當地的風俗習慣,“每年一進正月,村裡人來人往,探親訪友的就熱鬧開了。本家本戶有長輩人的家,是要去看望看望的。鄉親當中,平日相處不錯的,也要去串串門兒。特別是當年新娶來的媳婦兒,更要街坊四鄰家去走一走,熟識熟識……”

尹玉玲聽到這兒,瞟了田春一眼,笑著說:“明天你也領我到鄉親們家去看看吧。”

第二天早晨,小倆口準備去串門兒。尹玉玲掏出錢,讓田春去買些應節禮品,特別提出來:送給老村長的那一份要重一點兒。

田春看尹玉玲又掏錢,有點兒著急:“你看你這個人!咱買年貨都花的是你的,這回該花我的了,我也有餞!”說著把盛錢抽屜的鑰匙拍在桌子上。

尹玉玲笑了:“你又讓我多說,什麼你的我的,我讓你買你就買去!”說完,撒嬌地瞪了田春一眼。

田春倒被瞪樂了:“你真是急脾氣!你總說不分你我,那我把這鑰匙交給你,你咋不要呢?今天我就把它擱到桌上,你就是扔在大道上我也不管啦!”說完拿起錢來,美顛顛兒地走啦。

屋裡只剩下尹玉玲,在看著那把鑰匙發愣。她知道那抽屜裡有田春多年來用汗水換來的積蓄一一存摺和現金。在過去,這可真是求之難得的機會呀。如今,她卻越看心越亂。好一會兒,她才強使自己的心平靜下來,鼓起勇氣攥住了那把鑰匙。那鑰匙好像通了電,一股暖流串遍了她全身,一汪熱淚酒出了眼眶。

正月是鄉親們拉家常、扯閒篇兒的旺季,飛來的風凰又成了大夥兒議論的話題。

“田春的媳婦兒可娶著了。”

“我聽說挺有錢呢!”

“甭管怎麼說,反正田春是娶個大錢櫃來,不光趁錢,還大方。她到我家去串門兒,我們小禿子叫了一聲大嬸兒,就給了一個壓歲紅包!”

快嘴二嫂子樂得嘴跟瓢兒似的,說:“也給我們小蘭子啦,我問她咋那麼大酒量,她說她爹是開飯鋪的,她從小就守著酒罐子,就學會啦。”

沒牙三奶奶聽到這兒,趕緊接上了話茬兒,說:“他二嫂子,你快別說了,昨天人家從你那兒回去後,就發誓忌酒啦!”

“是嘛?那可要學好嘍!”

沒牙三奶奶算是說著了,尹玉玲從那以後再也沒喝過酒,當著外人面兒連菸捲也很少抽。她跟田春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日夜形影不離。

一晃兒,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田春下地幹活兒,尹玉玲總跟著,蹲在旁邊像個小妹妹似地問這問那,有時逗得田春哈哈大笑,便耐心地告訴她:麥苗啥樣,韭菜啥樣,哪種草豬愛吃,哪種草驢愛吃。尹玉玲看得高了興,要替田春幹兩下試試,田春說啥也不用,笑著說:“看你那身架,也不是塊種地的材料。過幾天咱買點小雞兒,你在家裡餵食飲水,一有事兒幹,就不悶得慌了。”

有一回,倆人夜裡去澆地,尹玉玲穿了雙高跟鞋,一進地就把腳崴了,田春心疼得竟把她揹回家米。

村裡,甭說光棍兒,就連有媳婦的小夥子,誰不看著這小兩口兒眼熱。

俗話說:麻繩總從細處斷,黃狼單咬病鴨子。剛過清明,尹玉玲突然得了病,下身流血不止。田春帶她到鄉衛生院去治。衛生院的大夫說:這病我們這兒治不了,趕快轉院,治慢了怕有性命危險!

這下可把田春嚇壞了,二話沒說,帶著尹玉玲就直奔了縣醫院。

到了縣醫院,掛了號,婦產科大夫簡單問了問病情,說:“婦女大出血的病因很多,必須先住院,經確診以後才能治療。”

田春趕緊跑到住院部去辦住院手續,收費的說:“要先交一萬塊錢押金,才能入院。”

這下可把田春難住了:他從家裡出來的時候,並沒想到尹玉玲病情這麼重,只帶了一千塊錢。他想說說,先辦手續,住上院,再交款。收費的不理他這個茬兒,交費辦手續的人很多,早把他擠一邊去了。

田春急得青筋直蹦,在走廊裡轉磨。實在想不出好辦法來,只好把這事兒跟尹玉玲說了。他讓尹玉玲在縣醫院等著,自己回家去拿錢。

尹玉玲一聽這話就是一愣。她自己的錢已經花得所剩無幾,現在病成這樣,上哪兒去弄一萬塊錢住院費呢?想到這兒她犯了犟勁兒,任憑田春說什麼,她也不肯住院,非要回家。

田春一看尹玉玲的褲子都被血浸透了,急了:“不行!這回說什麼你得聽我的!你在這兒等我,我回家拿錢去!”

尹玉玲從沒見過田春發火兒,今天見他為給自己治病,急得粗脖子紅臉、滿頭大汗,不由鼻子一酸,兩眼流下淚來。

田春把尹玉玲抱到門診部候診的大椅子上,安置好,就回家去取錢。他從鄉信用社支出錢來再往縣城返,這一個來回足夠一百五十里地,等到了縣城天都快黑啦。田春這時覺出肚子餓了,才想起他和尹玉玲已經一天水米沒粘牙了。他走進百貨大樓去買蛋糕,買東西的人挺多,擠了半天才買出來。

到了醫院,他把蛋糕交給尹玉玲,就去辦住院手續。田春一掏錢,被嚇了一身冷汗,錢和存摺都沒了!他想瞞過尹玉玲再回家去借錢,可離家太遠,怕耽誤了治病,沒辦法,只好把丟錢的事兒跟尹玉玲說了。

已經快處於昏迷狀態的尹玉玲,聽田春說把錢丟了,就像瘋了一樣,自己使勁兒打自己嘴巴,打得嘴角直流血,連哭帶喊:“報應啊!這是報應啊!”

一條迷失雙眼的不歸路(現代故事)

田春雙手抱住了她:“玉玲,玉玲!你這是怎麼啦?平時你沒拿錢當過好的,今天這是怎麼啦!都怪我!我是笨蛋、我是笨蛋!你要打就打我吧!”

田春說到這兒,早已淚流滿面了:“玉玲,你等著,我這就回去借錢,就是砸鍋賣鐵也得給你治病!”

“哎呀!你放開我!”尹玉玲拼命掙扎想走:“我不住院啦,讓我死吧,我早就該死啦!“

他們這麼一鬧,驚動了醫院裡不少醫生、護士、病人、家屬。都圍過來看。院長聞訊趕來,問明瞭情況,趕緊吩咐醫護人員把尹玉玲抬進了急診室。

尹玉玲的病是胎兒流產引起的大出血。經過手術、輸血、治療,生命已無危險。

住院部的一位小護士埋怨田春:“你這人,看著挺老實,怎麼拿人命鬧著玩兒!你們要不想要孩子,就應該避孕,怎麼能左一次右一次的進行人工流產。這回倒好,你不想流產也流了,還差點兒要了大人的命!”

這話,尹玉玲聽見了,羞愧難當,只好縮排被窩裡暗暗落淚。

田春呢?對這話似懂非懂,也不想深問,只是“嘿嘿”一笑。他不分晝夜地守在病床旁,給尹玉玲餵飯,喂藥,伺候得耐心周到。尹玉玲見他眼都熬紅了,讓他休息會兒,他總是笑著說:“你一睡著了,我也睡著了,比你沒少睡,一點兒不困!”每逢這時候,尹玉玲常常望著他那憨樣愣神兒。

到了七天頭兒上,尹玉玲已經能下地走動,她對田春說:“你攙著我到外邊去曬曬太陽,我有話跟你說!”

田春攙著她,到病房外的小花園裡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在一個條石凳上坐下來。

沉默了好大一陣子,田春憋不住了:“玉玲,你不是有話要說麼?你就說吧!我看你這幾天,病好了,精神倒壞了!有什麼為難事兒,你儘管說,別憋在心裡,再憋出別的病來可……”說到這兒,田春的眼圈兒紅了。

尹玉玲聽了,眼淚一對兒一對兒地往下掉,說:“事到如今,我不能不說了。田春大哥,你是我真正的救命恩人,可……我太對不起你……”說著抽抽咽咽又哭起來。

田春一愣:“玉玲,你這話是從哪兒說起?”

“我。我病好出院後,不能跟你一起回家了!”尹玉玲說。

“什麼?”田春一聽這話,腦袋“嗡”地一聲,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玉玲,你說什麼?”

“我不能跟你回家了!”此時尹玉玲已經哭成了個淚人。

田春兩手捧著腦袋,好像是怕它爆炸似地沉了一會兒,說,“玉玲,你只要把不能跟我回家的原因說清楚,我決不會強留你。我知道,強扭的瓜是不會甜的!”

尹玉玲勉強止住了哭泣,鎮定了一下,才說,“田春大哥,你聽說過在離咱們不遠的一個大城市裡,有個‘九龍二鳳’嗎?”

“九龍二鳳?”田春疑惑地看了看尹玉玲,皺起眉頭仔細想了想,說:“這個名兒我聽著挺熟,噢!我想起來了,那不是個流氓犯罪團伙兒麼!你提它幹啥?”

尹玉玲並不回答田春的問話,反而又問:“你是咋知道的?”

“這夥子人被公安局追的在城市裡沒法呆了,跑到咱縣城裡作案。聽人們傳說,他們那偷法可神啦!硬能把正唱著的音響偷走!”

田春見尹玉玲聽得很認真,便講起來:“那是前年冬天的事兒。縣城東門外有個擺攤兒修家電的,為了招來顧客,把修好的一個音響擺在那兒讓它唱,圍了不少趕集的人聽。就在最後一句尾音似落沒落這節骨眼兒,突然從人群外邊擠進一位打扮非常入時,長得特別漂亮的姑娘來打聽路,說出話來甜絲絲兒的還很客氣:‘勞您駕,師傅,城關派出所在哪兒?’

修家電的忙說:‘從這兒往東,見路口往北一拐,路西就是。’

‘是從那兒拐嗎?’姑娘說著順手往東邊的路口一指。

“她這一指,連修家電的帶圍著看熱鬧的,都不由得順著她的手往東邊看。

當時有幾個好多嘴的都說: ‘對’!

“姑娘說了聲‘謝謝’,就走啦。這幫人回頭再想聽歌兒,音響沒有啦!細一看,連音響底下那個裝錢的小盒也沒啦!可把修家電的急壞了,再找那位姑娘,上哪兒找去!玉玲,你說她偷的神不神?”

尹玉玲長嘆了一聲,說:“可惜她神的不是地方!”

“玉玲,這話算讓你說著了!”

田春越說越興奮:“她們神,沒有咱們公安人神,出事兒沒過三天,就把她們全抓起來了。”

“全抓起來了?”尹玉玲苦笑了一下,問:“一共抓了幾個?”

“聽說是兩男一女三個人。”

“那還不夠數呢! ”

“咋不夠數?”

尹玉玲沉思片刻,緩慢地、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他們是九男二女十一個人。每人都有個外號,男的都帶龍字,女的都帶鳳字,所以號稱‘九龍二鳳’。他們先後已經被抓起十個人了……”

“玉玲,你咋知道得這麼清楚?”

尹玉玲用失神的淚眼望著田春,嘴角不住地顫抖,哽咽著說:“其中有一條漏網之魚,那就是我!”

“你?”田春被驚呆了,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尹玉玲,說:“這……這不可能!你別嚇唬我!”

“不!我說的都是實話。被我偷過、騙過的人已經無數了。透過這幾個月,你和鄉親們對我的所做所為,使我覺得在大夥兒眼裡我還是個人!‘人’字多麼好寫,可做一個真正的人,是多難啊!我不能再騙你,你說的那個偷音響的姑娘,是我師妹雲中鳳於鳳梅。我確實是九龍二鳳的總瓢把子五彩鳳胡鳳萍。不信?你看我這胳臂上的傷疤!”尹玉玲說著挽起了袖子。

這傷疤,田春不僅看過,而且還無數次疼愛地撫摸過,並不覺得奇怪:“你不是說小時候被火燙的嗎?”

胡風萍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說:“田春大哥,你太老實了,老實得讓我害怕!你怎麼不想想,誰能讓火球在胳臂上來回滾,燙傷這麼一片?這兒原來是刺著一隻五彩鳳凰的。我出逃後,用香菸頭把它燙沒了。”

田春聽到這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萬萬想不到眼前這個看著弱不禁風的女人,竟有這麼狠的心。真是又可憐又可恨。他追問道:“你是胡風萍,那尹玉玲是誰?”

“尹玉玲是一個真正的苦命女人。我原來跟你說的從戀愛到離婚的悽慘身世,實際上就是她的遭遇。我在某火車站候車室遇上了她,見她愁眉苦臉,淚眼不幹,便和她攀談起來。本來是想勸慰勸慰她,可當我看到她的離婚證上沒有相片時,就產生了邪念。為了取得身份證明,我……”

胡鳳萍說到這兒,羞愧地低下了頭,喃喃地說:“我設法偷了她的離婚證,還有……補償費!她現在可能被我坑的走上絕路了!”

田春聽了這番話,長嘆了、聲,“唉!要真照你說的那樣,你可真是殺人不見血了!那你為什麼還要趴火車軌自殺?”

“我?”胡鳳萍抬頭看看田春,見他憨厚誠懇的樣子,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說:“我從那裡一口氣躥到了石門市。眼看到了春節,各地治安抓得很緊,我是個被通緝的在逃犯,日子不好過。我想找個能住時間長一點兒的地方避避風,碰巧在火車站遇上了你,就演出了那場苦肉計!”

田春這才如夢方醒,心裡像一團亂麻,對胡風萍不知道該咋辦才好,嘴裡不住地嘟囔:“想不到,真想不到!一個挺好的姑娘,咋走上了這股邪道?”

田春這麼一問,勾起了胡鳳萍許許多多的回憶……

想當初,胡鳳萍是個多麼好的女孩兒啊!她不光長得俊俏、性格開朗活潑,而且非常聰明。在初中唸書的時候,雖然不肯用功,考試的成績總是不錯。每逢學校裡開聯歡會,演出節目的人裡準有她。因此,她成了全校師生矚目的“校花”。

在家裡,她是個獨生女。爹孃到三十多歲才生下她這麼個寶貝疙瘩,頭上頂著怕嚇著,擱嘴裡含著,又怕給含化了!總而言之是嬌生慣養,要星星都不給摘月亮。

胡鳳萍她爸,原來是縣劇團裡的廚師,炒得一手好菜。後來,他自己開了個小飯館兒,老爺們炒菜老婆兒賣,名副其實的夫妻店。家裡沒有別人,胡鳳萍每天放學都得到小飯館兒來吃飯。來吃飯的時候飯館也正忙,她就幫助端端菜什麼的。時間一長,可就成了小飯館兒裡不可缺少的服務員了。這麼一來,反倒把唸書當成了應付差事啦。她媽跟她爸商量,想僱個人把女兒替下來,讓她專心念書。她爸卻說:“中國留學生在外國還給人家端盤子涮碗呢,咱鳳萍是給自家幹活,怕啥?”

小飯館兒添上了胡鳳萍以後,招引了許多年輕的顧客。有的差不多是天天晚上來,花錢都很大方,常常點著名讓胡鳳萍給倒酒夾菜。為了賺錢,她爸媽都裝作沒看見。胡鳳萍更是滿不在乎,吃就吃,喝就喝,說就說,笑就笑。今天這個請她看電影;明天那個請她去歌廳,她是有請必到。

五年前,有一位外地來的小夥子,容貌清秀,穿著入時,舉止文雅,風度瀟灑。花錢很大方,又不俗氣,點菜要酒都是恰到好處。一連七八天,午飯晚飯他都在這個小飯館兒吃。這倒引起了胡鳳萍的好奇心,主動跟人家搭訕、問人家從哪兒來?到本地來幹什麼?那小夥子微微一笑,先掏出工作證來給胡鳳萍看了,隨後才說:“我叫李新奎,是特區華茂公司的業務員,到你們縣來搞合資企業談判的。”

胡風萍一下被這句話勾住了,驚喜地問:“你們要在這兒辦工廠嗎?”

李新奎神秘地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胡鳳萍問:“趕明兒我上你們那兒當工人行不行?”

李新奎故作驚訝地說:“哎呀!像你這麼漂亮能幹的姑娘,當工人不是大材小用了!要在我們特區,隨便找個工作,月工資比你爸爸這個飯館兒掙的還多。”

“是嘛?”胡鳳萍撒嬌地一笑,說:“那你趕明兒給我找一個!”

從那以後,李新奎仍舊每天來吃飯,胡鳳萍侍候得更加周到。她還常到李新奎住的旅館去找他,聽他聊特區裡的新鮮事兒。胡鳳萍聽得心中發癢,恨不能馬上到特區去開開眼界。

沒過幾天,胡鳳萍放暑假了。這天,李新奎在吃飯的時候跟她說要回特區去彙報工作,過幾天還回來。如果她要去特區觀光旅遊、找工作,他願意免費幫忙。 胡鳳萍覺得這是天賜良機。 可是,跟她爸媽一商量,爸媽死活不同意。胡鳳萍是個嬌慣成性的孩子,哪還管那一套,拿了小飯館兒一天賣的現金。跟李新奎偷著走啦!誰曾想,這一走是肉包子打狗-一一去沒回頭!

李新奎帶著胡風萍,天津、北京、南京、上海。一通海遊,花錢如同流水一樣。胡鳳萍是用她的女兒身子換來了這盡情盡興的“蜜月”。就從她破身那天算起,到整整一個月的時候,李新奎把她帶到了南方的一座開放城市,住在一家高階賓館裡。

晚飯後,李新奎說要出去找個朋友辦點事,可能回來晚點兒。這陣子胡鳳萍練出來了,越到晚上精神越大。可那天也不知怎麼啦,吃完飯就犯困。她草草地洗了個熱水澡,穿好睡衣往床上一躺,迷迷糊糊就著了。等她一覺醒來,發現被褥散亂,身旁躺著一個五大三粗的不認識的男人,嚇得她差點暈過去。她剛要喊,那男人驚醒了,一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胡鳳萍還想掙扎,那男人指了指床頭櫃上的彈簧刀,皮笑肉不笑地撇了撇嘴,說:“你放明白點兒,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告訴你吧,我大哥跟你度完了蜜月,把你賞給我啦!”

原來這李新奎是個假名,本名叫付良,外號人稱野蜜蜂,是個大流氓盜竊團伙的頭子。胡鳳萍這個嬌弱的姑娘,在遠離家鄉、人生地疏的鬧市裡,落入這幫流氓的魔掌,要想活命就只有隨波逐流了。後來,她又跟著他們去偷、去騙,也就成了這個流氓集團裡的一員。這樣一晃兒就是三年。

有一天,胡鳳萍正在街上閒逛,伺機作案,忽然聽見有一個人說話,是她們家鄉的口音。這時她才想起來,家裡還有父母,便設法湊上去跟人家攀談,拐彎抹角地打聽她爸媽和小飯館的情況。

那人並不認識胡鳳萍,但他知道有那麼一個小飯館兒,他說:“聽說飯館老闆的有個閨女,頭幾年跟人家跑啦,把店老闆坑的得了瘋魔症,老伴兒也把眼哭壞了,小飯館兒早關門了。”

胡鳳萍聽了這些話,動了思鄉之情,死活也要回家去看望父母。這時,胡鳳萍已經是流氓集團裡的骨幹分子,流氓頭子付良也只好依了她。他派了個人跟她一起回家,明說保護,暗中監視。胡風萍回家可真夠氣派,坐著小轎車,一真開到家門口。拎著吃的、喝的、穿的、戴的。應有盡有。她那身穿戴打扮,真比闊太太還洋氣!她爸她媽都不敢認她了。

她跟父母說,她已經在特區找到了工作,掙錢多,但要求嚴,三年不許探家,為了保密,也不許寫信……還說她已經搞上了物件,跟她來的那個小夥子就是,也在特區工作。她父母能見到閨女已經喜出望外,又見到這麼多東西,便信以為真了。哪曾想胡鳳萍只在家裡待了半天,連夜就要走。她爸媽哪裡肯放!胡鳳萍和同來的那個小夥子都說老闆要求很嚴,假期有限,不按時回去就會丟掉飯碗。胡鳳萍給父母留下了五千塊錢,一跺腳又走了。

真是無巧不成書,就在胡鳳萍與那個小夥子返回南方的途中,遇上了一個同夥。那同夥告訴她們:流氓頭子付良已被公安局逮捕,其他人也有被捕的、也有漏網的胡鳳萍不敢回家,就與這倆人結成了一夥,往北方流躥,最後在離田春家鄉不遠的那個大城市落住了腳。這兩個男的公推胡鳳萍當頭兒,繼續詐騙、行竊。不到二年工夫,她們已發展到十一人,形成流氓盜竊團伙,號稱“九龍二鳳”。

在嚴厲打擊刑事犯罪的高潮中,“九龍二鳳”已被公安局捕到了十個,只剩下一條漏網之魚,那就是胡鳳萍。

胡鳳萍這場惡夢,直到跟田春在一起這幾個月,才逐漸甦醒。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只有悔恨了。

田春見胡風萍不住地掉眼淚,憂心地問:“那你還打算到處去躥?”

胡鳳萍瞪大了無神的眼睛望著田春,狠咬了一下嘴唇,說:“不!這兒天我都在想,躥到哪兒算一站啊?!我又不能連累你,因為你是個好人,是我真正的救命恩人。唉,你的恩情恐怕我這輩子是無法報答了! 我走之後,你可以找一個好姑娘成家立業……”

“那你到底要上哪兒?”

“法網恢恢,在劫難逃。我要去自首!”

“自首?”田春激動地說:玉玲……不,鳳萍,你就去吧,不管判你多少年,我都等著你!

胡鳳萍聽到這兒,像個小孩兒一樣“哇”地放聲大哭起來,一頭扎進田春的懷裡。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