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難熬的冬天快到了

西班牙人汗流浹背地度過了一個炎熱的夏天。

這不僅由於今年過高的氣溫，更因為西班牙的空調限制政策。

剛剛過去的8月，西班牙政府要求任何公共建築的夏季空調溫度不得低於27°C，冬季溫度則不得高於19°C。

◎

7

月底，馬德里的一家購

物中心，溫度計顯示室溫為

22。9

°

C

。政策實行後，溫度將不得低於

27

°

C。

圖片來源：

Reuters

不過，西班牙並非唯一實行空調限制的國家。

希臘也將夏季空調溫度限制在27°C以上。義大利將製冷溫度限制在25°C，供暖溫度限制在19°C，並將此稱為

「恆溫器行動」

。

法國的新規定則要求開空調的商店必須關門，否則將處以約750歐元的罰款。

◎

法國一家商店門上貼著的通知：「使勁推！我們在營業，我們開空調。」

圖片來源：

BBC

除了空調限制外，西班牙還規定，所有商店的櫥窗在晚上10點之後必須關燈，以節約電力。

德國則要求，調暗部分城市的路燈，同時限制公共建築與紀念碑的夜間照明。

◎

位於柏林的夏洛騰堡宮，夜間關閉照明。

圖片來源：

BBC

之所以如此限電，主要是因為俄烏衝突發生後，能源與電力的價格破錶。面對能源短缺，各國不得不開始

「節衣縮食」

。

當然，能源與電力短缺的問題，早已不是什麼新聞，但其帶來的影響，卻愈發劇烈。

01。

嚴峻的挑戰

8

月

24

日，在

非洲

，超過

1000

名南非工人於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亞遊行示威。

他們控訴生活成本不斷上漲，特別是能源價格與食品價格的創紀錄增加，呼籲總統拉馬福薩

（Matamela Ramaphosa）

儘快拿出辦法控制價格上漲。

南非工會大會秘書長瓦維

（Zwelinzima Vavi）

在面向工人的講話中說：

「我們無法呼吸，同志們。今天，為一個四口之家購買食物的費用超過4700南非蘭特（約277美元），我們無法呼吸。我們不能接受！」

由於成本過高，國家電力公司Eskom無法為南非國民提供足夠的電力，致使全國滾動停電。

然而，在未能為工業與家庭提供不間斷電力供應的情況下，Eskom仍在提高電價。

對此，生活在約翰內斯堡的一名普通教師圖馬內

（Moalusi Tumane）

在接受《非洲新聞》採訪時說：

「我希望我們能繼續進行三週的罷工活動，這很有效。這樣一來，他們才會理解我們的困境，要讓他們聽到我們的聲音，我們必須懲戒他們。」

◎

南非工會大會表示，有超過5000人參加了南非各地的抗議。

圖片來源：BBC

類似情況也發生在

亞洲

。

7月起，由於能源成本不斷上升，孟加拉國政府關閉了所有柴油驅動的發電廠，該國每天斷電兩小時。

同時，為了節約電力，全國數以萬計的清真寺被要求減少使用空調，學校從每週開放六天縮減為開放五天，政府辦公部門與銀行的營業時間從原來的8小時縮短到7小時。

而最近數週，隨著燃料

（主要是汽

油）

價格再次攀升後，忍無可忍的抗議者們終於走上街頭。

8月底，在工業城市納拉揚甘傑，孟加拉國民族主義黨組織了一次集會，超過5000人參加，抗議日益嚴重的經濟困窘。

◎

孟加拉人抗議示威，要求降低能源、燃料、食品價格。

圖片來源：

BBC

亞洲與非洲之外，像我們之前在

《面對現實壓力，歐盟正在妥協》

一文中介紹的，歐洲更是能源與電力危機的重災區。

9月3日，約7萬人在捷克首都布拉格遊行，呼籲政府採取更多措施來控制飆升的能源價格，同時對歐盟和北約提出抗議。

這些抗議者認為，捷克應該在軍事上保持中立，並與包括俄羅斯在內的天然氣供應商簽訂合同，以穩定價格。活動的組織者之一哈維爾

（Jiri Havel）

向捷克媒體iDNES說：

「我們示威的目的是要求改變，主要是解決能源價格問題，特別是電力和天然氣。這將摧毀我們今年秋天的經濟。」

不過，現任總理菲亞拉

（Petr Fiala）

面對抗議，表示抗議者由親俄與持極端立場的勢力召集，並沒有注意到國家的核心利益。

◎

9月3日，布拉格市中心的抗議人群。

圖片來源：

DW

可無論如何，這樣的聲音都意味著能源與電力問題，已然成為全球許多國家的頭等問題。

在熾熱的夏季即將過去的當下，如果無法妥善解決，很可能意味著一個難熬的冬天將要到來。

當然，這個

「難熬」

的程度究竟有高，人們的看法不盡相同。

《外交政策》的一篇文章給出的看法相對樂觀。

這篇名為《歐洲可以度過一個糟糕的冬天》的文章中，作者寫道：

「1973至1974年冬季襲擊歐洲的能源供應中斷，為當前的危機提供了一個有益的借鑑。那時，歐洲面臨對石油進口的部分禁運，全球石油價格的大幅上漲，以及能源短缺的威脅。但正如1970年代的衝擊後來並沒有預測中的那麼悲慘，這個冬天也可能不會像一些人擔心的那樣，出現停電、定量配給或大規模崩潰。」

與之相比，國際能源署署長比羅爾（Fatih Birol）就不那麼樂觀。他嚴肅地表示：

「世界正經歷著歷史上第一次真正的全球能源危機。」

此外，國際能源署還警告歐洲，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內應當大幅降低天然氣消費，否則大機率會面臨一個漫長而極其艱難的冬天。

但是，不管「難熬」的程度究竟是高是低，都是「量」上的差別。

在「質」上，各國面對的挑戰都很嚴峻，它們不得不拿出方案來應對。

02。

艱難的應對

那麼，各國要如何應對呢？

主要方向有兩個：

一是實行經濟干預政策，一是設法轉變發電方式。

經濟干預政策方面，各國普遍希望重新平衡能源的價格。

其中，歐洲的做法最有代表性。

8月29日，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

（Ursula von der Leyen）

表示，歐盟正計劃對電力市場進行「緊急干預」，她說：

「當前飛漲的電價暴露了我們目前市場設計的侷限性。……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現在正致力於緊急干預與進行電力市場的結構改革。」

◎

馮德萊恩在演講。

圖片來源：

AFP

這意味著，歐盟不再像幾個月前那樣，維護原有的電力市場機制，而是準備進行全面改革。

正如德國總理朔爾茨

（Olaf Scholz）

強調的：

「我們有必要進行結構性改革，促使價格再次迅速下調。……目前所要求的市場價格並不能反應正確的供需關係。」

目前，歐洲電力市場採取的是邊際定價體系。

根據歐盟委員會的介紹，這種體系下，電力生產商會根據成本確定市場價。

例如可再生能源的生產成本非常低，其轉化電價也最低。化石能源的生產成本較高，其轉化電價也最高。

在交易時，市場通常會先選擇更便宜的可再生能源電力。但可再生能源電力往往不夠，需要由昂貴的化石能源電力進行補充。

這種情況下，滿足邊際電力需求的電力價格

（通常為化石能源

電力）

將成為統一的清算價格。

這意味著，歐盟的電價基本由化石能源

（主要是煤炭與天然氣）

的發電成本確定。

即便一個國家的電力主要依靠可再生能源，但只要其使用化石能源，也得支付高昂電價。

歐盟此前之所以一直使用這種模式，是認為其可以兼顧效率、透明度、電力成本與能源轉型激勵。

但俄烏衝突之後，能源價格飛漲，主要受化石能源決定的歐盟電價隨之水漲船高到離譜的程度。

◎

2019年1月-2022年7月，德國的電價起伏。

圖片來源：

Statista

由此，很多本對干預持懷疑態度的國家

（例如奧地利）

，現在也轉而大力支援干預與重新設計市場。奧地利總理內哈默

（Karl Nehammer）

就疾呼：

「我們必須阻止能源市場上發生的瘋狂行為……這個市場無法以目前的形式來自我調節。我呼籲所有歐盟國家站在一起，立即制止這種價格飆升。」

但是，新體系的設計需要時間。

在此之前，歐盟想要先解燃眉之急，設定一個天然氣價格的上限。

例如德國綠黨的發言人雅內切克

（Dieter Janecek）

希望歐盟的天然氣價格上限為每兆瓦時100至300歐元。

西班牙和葡萄牙則已經獲得歐盟對設定天然氣價格上限的許可。

法國也在制定國家能源價格上限，並承諾於明年「控制」價格。

不過，這樣短期的強制干預是否真的有效，並不確定。

眾所周知，商品價格在市場中只由供需關係決定。目前歐洲的能源價格雖然離譜，但它的確是市場經濟的體現。

如果在體系沒有變化的情況下，先於市場運轉的過程而強行設定一個價格上限，這與市場經濟的執行邏輯矛盾，恐怕治標不治本，難以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那麼，另一種緩解能源與電力問題的方式——

轉變發電模式

，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嗎？

03。

轉變的跡象

我們在之前的

《德國的能源，會被普京扼住咽喉嗎？》

等文章中多次談到，

從化石能源到可再生能源、從火力發電到風力與太陽能發電，是目前全球能源轉型的目標，天然氣則是轉型期的主要能源。

◎

天然氣主要由甲烷（85%）和少量乙烷（9%）、丙烷（3%）、氮（2%）和丁烷（1%）組成。與煤炭、石油相比，天然氣相對安全和環保。

圖片來源：

Wikipedia

但是，在危機之下，越來越多的國家不得不將目光放到煤炭與核能。

在美國，8月底有三家煤電廠加入了推遲關閉的工廠名單。年初至今，推遲關閉的煤電廠已至少達到八家。

推遲的主要原因，是

新能源專案的遲緩

、

今年夏天的極端炎熱

以及

能源價格的高企

。

在新能源專案上，依據諮詢公司Wood Mackenzie的估計，2022年用於公用事業的太陽能裝置將增加8。7千兆瓦的容量，約為去年的一半。

這主要是由於採購零部件方面存在困難，諸如花費大量時間調查進口商是否逃避東南亞與太陽能有關的關稅限制，是否違反了某些在與中國貿易上的禁令。

於是，在新能源專案的監管障礙、供應鏈問題、高溫天氣導致用電需求提升，以及美國的天然氣價格攀升至2008年以來的最高水平的共同作用下，煤炭成為更具吸引力的能源，不足為奇。

◎

本計劃關閉的密蘇里州拉什島煤電廠，可能會繼續執行到2025年。

圖片來源：

Bloomberg

在歐洲，一些國家也不得不重新使用煤電。

根據能源公司Rystad的資料，德國今年的燃煤發電量快速增加，達到18。2%。奧地利、荷蘭和義大利等國，也開始考慮重拾煤炭。

不過，對許多歐洲國家來講，想恢復煤電並不容易。

例如奧地利，它在2020年關閉了最後一家煤電廠。如果想要重建的話，必定耗時耗力。

但為了緩解能源與電力缺口，這些國家恐怕必須重啟某些處於儲備狀態，還沒有完全關閉的煤電廠，以使用煤炭作為替代燃料，度過這個冬天。

而關於核電，我們在之前的文章

《應對氣候變化，該不該用核電？》

中詳細介紹過對其的爭議。

但現在，多數想在短期內擺脫核電的國家都擱置了計劃，比利時就將其2025年廢棄核能的計劃推遲了十年。

即便是在全歐洲最反對核電的德國，是否要繼續使用核電也不再是一個禁忌話題，變得可以探討。

◎

位於德國南部的伊薩爾核電站。德國總理朔爾茨提出有延長核電站使用的可能。

圖片來源：

AFP

在中國，根據The Conversation上一篇文章的統計：

2022年第一季度，政府批准了8。63千兆瓦的新建煤電廠，並於5月宣佈投資繼續建設煤炭發電，以擴大產生，確保國內電力供應。

事實上，在2016-2020年間，中國的煤電在減弱，火力發電相關的投資在五年內減少了一半，從2016年的1174億人民幣下降到2020年的553億人民幣。

2020年，中國又明確了「雙碳」目標，計劃於2060年前達到零排放。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隨著俄烏衝突帶來的動盪，《中國能源報》近期表示，能源安全是國家的命脈。

在保障能源安全與綠色能源轉型之間，中國顯然將綠色能源視為次要目標，所謂「先建後廢」，即先確保能源安全，再廢止煤炭，進行能源轉型。

◎

江蘇省連雲港市的一個港口，起重機正在從一艘煤炭貨船上吊起煤炭。

圖片來源：

Reuters

由此可見，世界各國都在想方設法解決電力的問題。

但同時可見的是，一種並不令人樂觀的跡象卻在彌散開來。

這種跡象，就是能源安全與能源轉型的對立，以及能源轉型的腳步正在放緩。

是的，能源安全與能源轉型的對決當中，能源安全佔據了上風。

畢竟，能源轉型是長期的，而能源安全就近在眼前。

可是，這卻令人擔心，各國是否會因此而只顧眼前，甚至將能源安全當做一個遲滯能源轉型的重要藉口。

尤其是當越來越多的國家或地區在放出訊號，表示不能為了能源轉型而犧牲能源安全。

丹麥的哥本哈根就在近日宣佈，放棄2025年實現「碳中和」的目標。

在氣候變化愈發顯著的今天，對於人類來講，這樣的跡象並非什麼好事。

當然，我們清楚，從現實政治的角度考慮，沒有國家會願意放棄能源安全，特別是在俄烏衝突已展現出，當過於依賴某一能源輸出國時，會導致什麼結果。

但是，不謀全域性者，不足以謀一域；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這並非減緩能源轉型的理由。

實際上，我們並非站在能源安全與能源轉型的十字路口，因為它們並非二選一的關係，而是處在同一條道路上。

捨棄能源安全，意味著沒有當下。但捨棄能源轉型，意味著沒有未來。

■

參考資料

Energy crisis pushes nuclear comeback worldwide。 Hurriyet Daily News， 2022-08-29。

South Africa： Trade unions protest rising cost of living， record-high fuel prices。 Africa News， 2022-08-24。

Tens of thousands protest in Prague against Czech government， EU and NATO。 Reuters， 2022-09-05。

Annabelle Liang。 Bangladesh cuts school and office hours to save power。 BBC， 2022-08-23。

Christina Lu。 You Have No Idea How Bad Europe‘s Energy Crisis Is。 Foreign Policy， 2022-08-26。

Gregory Brew。 Europe Can Survive a Bad Winter。 Foreign Policy， 2022-08-30。

Guangyi Pan， Hao Yang。 ’Matter of national destiny‘： China’s energy crisis sees the world‘s top emitter investing in more coal。 The Conversation， 2022-08-29。

Johnny Diaz， Daniel Victor。 Spain Limits Air-Conditioning to Save Energy。 The New York Times， 2022-08-05。

Julia Horowitz， European power prices shatter records as energy crisis intensifies。 CNN， 2022-08-29。

Myles McCormick。 ‘Perfect storm’ energy crunch lengthens life of coal power in US。 Financial Times， 2022-08-31。

Sam Fleming， Valentina Pop。 EU to unveil emergency measures to curb soaring energy prices。 Financial Times， 2022-08-30。

Victor Jack， Barbara Moens。 EU promises ’emergency intervention‘ to rein in energy prices。 Politico， 2022-08-29。

Stephanie Hegarty。 停電、限空調、強制關燈，能源危機下中國法國德國日本等歐亞國家應對方式盤點。 BBC， 2022-0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