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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家好書《夜郎自大》,我偏偏不信這世道,不能讓我來做主!

  • 由 男生小說研究所 發表于 籃球
  • 2022-07-26
簡介沈夜沉默了好久,慢慢和我說:“我總覺得,對你太好的人,必定有詐

頃字可以組什麼詞

獨家好書《夜郎自大》,我偏偏不信這世道,不能讓我來做主!

第二章

夜裡太無聊,我和沈夜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各自的事情來。

他和我說他小時候的事,我便同他說蘇容卿。

其實我和蘇容卿認識得很早,約莫是我十歲的時候,便認識他了。

十歲那年,我最小的姐姐意外身亡,彼時我與母親正在郊外打獵,聽得姐姐死訊,母親急忙趕回,將我交給了身邊的侍從。可母親前腳剛走,後腳便有刺客突襲,侍從將我與自己的孩子換了身份,我便從人群中開溜出去,流落野外。

我分不清東西南北,那天跌跌撞撞只知道往外跑,跑了也不知道多久,等到月上中天,我才停下來。舉目四望,卻發現是來到了一片竹林,竹影晃動,夜風瑟瑟。那時我又渴又餓,又驚又懼,遠遠見竹林中有一座小竹屋,亮著微微燈火,也顧不上許多,便慌慌張張地跑進了竹屋之中。竹屋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屏風,屏風後有著火光,讓整個屋子裡有了一絲暖意。我往前走了一步,便聽到一個少年的聲音,冷聲道:“止步。”

“在下夜逢歹人,家僕皆已遭遇不測,想在此借宿一宿,還望公子容許。”

我雖然只有十歲,但是知道很多禮節,嫩聲嫩氣地學著大人說著話,整個人卻忍不住在顫抖。裡面少年沒有發聲,許久後,他慢慢道:“屏風之外可容你。”

“謝過公子。”

他沒有趕走我,我心裡不由得安定了許多,於是便在屏風外面坐下。這是個簡單繪著風景畫的屏風,畫上是大漠戈壁,如血殘陽,滿地屍體綿延,有戰馬金戈、將軍白骨。繪畫之人畫技並不算頂尖,卻可從畫中窺見其心中豪情,看得人熱血澎湃。我端坐在屏風面前,看著屏風後少年消瘦的身影,感覺火光給房間帶來的溫度,一直狂跳紛亂的心不由得慢慢安定了下來。

房間裡有淡淡的血腥味,我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房間裡有淡淡的血腥味,我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然而他沒有開口問我什麼,我也就不開口問他什麼,只是靜靜地坐在房間裡,一同等待著天亮。

半夜裡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我聽到有人哼唧,才發現原來房間裡除了少年,還有一個人。哼唧的人似乎是個孩子,似乎受了傷。我想了想,便從袖子裡掏出常備的藥膏,放到了屏風邊上,恭敬道:“這是上好的外傷藥,如若公子同伴有傷,不妨試用一下。”

他沒說話,片刻後,卻伸手拿了那瓶子。

那是一雙素淨白皙的手,骨節分明,仿若天工琢玉,骨節肌膚,無不完美到極致,令我一瞬間想起神廟佛堂那拈花佛手。

我一瞬間有那麼些迷亂,腦子裡想起了許多話本中的精怪故事,覺著面前這人似乎就是從那些話本里走出來的精怪,也許有著美豔容顏,有著至高法力。

“謝謝。”片刻後,他沙啞地出聲,向我道謝。我連忙婉拒,起了搭訕的心思,便道:“公子也是遇難至此?”

他沒有說話,我便不再問他,反而多說了我的事:“我也是。”

“你方才說過了。”

“許是因為害怕吧……”我聽著屋外淅瀝雨聲和呼嘯風聲,“我一貫膽子不大,總覺得自己是活不長的。”

“可你不活下來了嗎?”他低笑出聲,“只要從死人堆裡活出來,便就是最幸運的了,天命都沒能折殺了你,還怕什麼?”

“怕一次不行,這老天爺就試第二次。”我看著屏風後他的背影,遲疑了片刻,背對著他,靠上了他的背。

他微微顫抖了一下,卻並未動彈,同我隔著屏風,背對著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來。

我說我死去的大姐,我死去的二姐,還有正承受刺殺的自己。

他便說起死人堆,一個深坑裡全是屍體,旁邊有人用泥土一點點地埋。

“醒不過來的,便就是活人,也當死了。”

“他們……他們這不算殺人嗎?”

我聽得震驚,他卻笑了,慢慢道:“殺人又如何呢?”

“可人命關天……”

“不是每個人的人命都關天的,”他淡聲打斷我,“有些人的命生來輕賤,例如我。”

我一時不能言語,許久後,我才幹澀地出聲:“不會有生來輕賤的性命,所有人都是父母用精血供養,從誕生那一刻開始,便寄予了許多。不過是有些人試圖輕賤這些性命,而後告訴對方,他的性命本就輕賤。但無論皇親國戚、平民百姓,乃至蒼生芻狗,誰的命不是命?公子,”我也不知他聽不聽得進去,也不知這話到底是說給他聽,還是給我自己,“這世上總有願意用性命保全我們的人,所以我們得拼命活著,活得好,活得漂亮。因為這世上再沒什麼,比我們的性命更為重要。”

他沒有說話,安靜得讓我幾乎以為他已經睡著。我自己告訴他的話讓我內心堅定起來,我想我必須活下去,為我的母親,為我的父親,好好活著。

外面雨越下越大,竹子在風雨中飄搖,他忽地開口:“我的母親一直想讓我死。從我出生……甚至從她懷上我開始。”

“為什麼?”

“我母親是有名聲的人,而我父親卻是個下九流的身份。父親說,她曾經愛他,只是說這份愛從她懷上我開始,便被驚慌所替代。可她被診斷出有孕的時候我已經有五個月了,她沒辦法,只能將我生下來,我從她身體裡出來,就彷彿是將她對我父親的感情從身體裡擠出來了一樣,從我生下來那一刻,她就打算殺了我。只是父親阻止了她,趁她產後虛弱時,帶著人將我搶了出來,然後從此開始流亡。”

“你見過你的母親嗎?”

他沒說話。很久後,他慢慢出聲:“見過,在她殺我父親的時候。”

“我躲在密室裡,一句話都不敢說,看著她親手殺了我父親。我嚇得連呼吸都停了,在那個密室裡,我一直沒敢出來,直到父親的侍衛回來,將我從裡面抱出來。”

“你父親是為你死的。”我提醒他,“你看,這世上有人這麼愛你,所以你的性命,是不是很珍貴?”

“從未有人對我這樣說過。”他輕輕笑起來,“他們總和我說,我生來是個賤種。”

“你現在覺得你是嗎?”我笑了起來,“若你覺得你是賤種,你並非覺得你的性命不夠珍貴,而是你父親的性命還不夠珍貴。”

“你……倒很是會說話。”

“謝謝,”我點頭致謝,“平生別無所長,不過靠一張嘴走遍江湖罷了。”

“能有所長,便是幸事。”

“我也如此覺得。”我想起明日可能還要趕路,便開口道,“所以公子可否借我三兩銀子?”

“為何?”屏風後他聲音冷淡,聽不出情緒。我突地緊張起來,覺得頭一次見面就借錢,似乎有那麼些不妥。

但非常時期,誰知道明日他在不在,家丁能不能找到我,若是找不到我,他又不見,我身上又無銀兩,豈不是要餓死?

於是我拉下臉面,解釋道:“我身上沒有銀兩,方才將藥給你,便算是我的抵押吧。”

“為何?”

“什麼?”

“你這算強買強賣,我不樂意,為何要借你?”

“那看在我能說會道的面上,借三兩銀子也不算過分吧?”

“江湖之遠,天下之大,在下與小姐萍水相逢,今日相談,明日或許就不見,三兩銀子雖曰是借,實則相予,所以在下不借,也不過分吧?”

他的話聽上去好有道理,我一時竟也回不上來。

也不知什麼時候,我睡了過去,等第二日清晨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有人大聲叫著我的名字,我方才迷濛地睜開眼睛。

屋外風雨已停,房間裡還留著柴火的餘溫和淡淡的血腥氣。我轉到屏風後,只看見燒盡的乾柴,旁邊放著我的藥瓶和三兩銀子,藥瓶下壓著一張小紙條,俊逸的字寫著“青山綠水,後會無期”。

侍衛們的聲音越來越近,我拿著那張紙條,呆呆地看了許久,沒敢出聲。

當天我被拉回去後,就直接參加了我姐姐的葬禮,沒多久,我就去參加了小公主的葬禮。葬禮上我和大皇女面面相覷,我們年齡相仿,她卻比我陰沉得多,看著我的眼裡閃爍著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許久後,她終於道:“如今你我兩家,都只剩你我了。”

我點頭,其實我沒能明白她想表達什麼,但是丟人不丟面,不懂也裝懂,於是我故作深沉,一句話不說。

不久後,我被封為舒家少家主,而大皇女也被正式冊封為儲君,我們雙方父母都為我們增加了一倍的守衛力量,終於才讓我們兩個安安穩穩地長大。

正式成為少家主那天,母親問我有什麼願望沒有,我想了片刻,卻是和她要了那片竹林。

母親為我買下了那片竹林,我讓人將那片竹林和竹屋圍起來,再不讓人進出。圍起來之前,我想了想,心存僥倖,去那竹屋裡留了一張紙條和我的玉佩,告訴了那個少年,拿了玉佩,這個竹林就是他的。

我本沒以為他會回來,然而等我回去的時候,發現玉佩和紙條都不見了蹤影,反而留下了一張新的信箋,簡明扼要地寫著一句“好”。

從那以後,我便同他一直書信往來。我將信留在竹林,不日後又去竹林取信。我從沒問過門衛,來的是誰,長著什麼樣子,卻總在腦海裡描摹著他的模樣。

正因從未相見,也不知道對方身份,所以才越發有安全感。我在信裡常常隱晦地提及我的心境遭遇,而對方卻極其聰慧,每次都能給出相應的解答。有時候我會將這些信件當作一種力量,彷彿自己有一個活諸葛,無論出任何事,都會有那人在身後,默默地支撐著我。

但我實在是太過晚熟,很多年以來,我都不曾多想過其他什麼,直到這次被女皇催婚,我忍無可忍開始尋找成親目標,這才開始第一次思考,如果能娶一個人,似乎娶他是我唯一不會覺得遺憾的選擇。沈夜聽我說著蘇容卿,一直沒說話,在夜裡靜靜地注視著我。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聽他道:“那你為何還要相親,直接提親不就好了?”

“因為,我不需要向他提親。”我不由得苦笑,“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個人,便就是我要成親的物件,蘇容卿。”

“我懂了……”沈夜音調裡有了瞭然的意味,“那你什麼時候知道你的意中人就是蘇容卿的?為什麼還要來見燕樁?”

“在我相親之前,我就知道他是蘇容卿了,但還是決定繼續相親,是因為……他已經決定抗旨退婚了。”

“他不喜歡你?”他聲音裡有些詫異,隨後斷然出聲,“不可能,一個男人不喜歡一個女人,絕不會和她通訊這麼長時間。當然,”他笑聲裡有了些猥瑣的意味,“喜歡撈魚的男人可能會這麼做。”

“他怎麼可能去做撈魚這樣粗俗的事!”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沈夜眼裡全是鄙視,“一心一意想吃一條魚的人,往往是釣魚的。但總有些男人,釣著一條魚還不夠,總想著要釣其他的,這些人便會廣撒網撈魚,你懂了嗎?”

“我母親說得果然沒錯……”聽到他的話,我不由得嘆息,“你們男人心思果真複雜。”

“這哪裡是心思複雜!只有男人才最瞭解男人,你們女人怎麼能懂男人之間的伎倆。”

“你這分明是嫉妒……”我不由得笑了。沈夜冷哼出聲:“我才不嫉妒呢,你以為我真很喜歡你啊?”

“不是……嗎?”我一時失語,心裡面隱隱約約有了那麼些不大舒服的感覺。沈夜一臉“你果然天真”的模樣,慢慢悠悠道:“要不是看在你是舒家少家主的分上,我至於這麼掉價嗎?”

“你果然貪圖我的錢!”

“對啊對啊,”他毫不知恥,“我一個小倌館館主,你指望我多高尚啊!你想,我總不能一輩子經營這檔子生意吧,我總要嫁人的,嫁誰不是嫁?能嫁給你,我幹嗎要嫁給別人?

“嫁給你,我就有了美好未來。”他的聲音裡充滿了喜悅,好像已經看見了我舒家的藏寶庫為他開啟,“嫁給你,我就想有多少衣服就有多少衣服,想有多少銀子就有多少銀子,最重要的是,從此尋芳樓那個小賤人再也不敢嘲笑我嫁不了好人家了!”

“那你可如不了願了,”這次換我冷笑,“我本來也不打算娶你,現在你更沒機會了。”

“不是你說的嗎,咱們回不去了。”他翻了個白眼,“都死到臨頭了,我幹嗎還要在意你在想什麼,我感覺你生氣了,”他似乎發現了什麼,“你不是有點喜歡我吧?”

“滾!”我被戳到了痛處,不由得怒吼出聲。誠然,我其實不喜歡沈夜,這一點我堅信無疑,但是我必須承認,我對沈夜不是沒有過心思。畢竟他長得美,這一路上又對我多加照拂,我心裡對他的確有那麼些感情,與他不說其他,也算生死之交。而且他口口聲聲說喜歡我,說以我為先,久了我不免也有些相信,他突然這麼告訴我,我當然要生氣。

聽我說滾,他大笑出聲,而後用手指來戳我的臉。我煩他,便開啟他的手,他又戳過來,我又開啟。

“真生氣啦?”他帶了笑意,“這麼小氣的?還是被我說中了心事?”

“滾開一點!”

我一巴掌揮過去,他忽地拉住了我的手,凝視著我,溫柔而認真地開口:“所以,舒城,你到底是有多喜歡蘇容卿?”

我沒說話,愣了很久,久到我自己都覺得漫長。

我恍惚看見蘇容卿的影子,他模糊不清的容貌,他在月光下的輪廓,一點點地填補著我的內心。我慢慢出聲:“我一直覺得自己的命很金貴,可我想過,如果他開口,我願不願意為他去死。”

他沒說話,我繼續說著,連我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我幻想了很多場景,結果發現,其實我是願意的。我願意為這個男人去死,我想讓他一輩子快樂、幸福、安康。如果不是顧念著我的家人,我可以把一切都給他,你說這樣的感情,是將就還是喜歡?”

沈夜沒說話,許久後,不知他是發了什麼瘋,猛地旋身一轉,便將我逼在牆角。

已經適應了暗夜裡的光,我依稀能看到他的面容,亮若星辰的眼裡帶著戲謔,溫柔地湊近了我。我鼻腔裡全是他的氣息,身邊也全縈繞著他的溫度,手被他死死地壓著,竟是一點都動彈不得。我拼命掙扎,他輕輕靠近我,面頰就停在與我只有咫尺的地方,再近一點,便能觸碰到彼此,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呼吸出來的氣息,與我的纏繞在一起。

我的心莫名跳得飛快,他靜靜地望著我,低啞著聲音道:“舒城,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如果不是因為女子從小習武,有了內力,其實你們天生沒有男人的力氣大。”

“你放開我……”我有些難堪,“等我恢復了力氣,你信不信我抽得你母親都不認識你!”

聽到我提他母親,他似乎有片刻的遲鈍,而後他開口,語氣裡有了澀意:“如果你真能如此,倒也不錯。”

“你……”我怒得想要罵人,結果一抬頭,唇便擦過了他的面頰。他微微愣了愣,隨後竟毫不遲疑,抱著我的頭便親了上來,直直將我壓到了牆上。

我腦子一瞬間一片空白,我這才知道,也許沈夜骨子裡,是一個強勢到了極點的人。至少在這件事上,他是一個強勢到了極點的人。

我什麼都來不及想,身上也一點點失掉了力氣。許久之後,我突然聽到一聲暴喝,用著正宗的、圓潤的楚都話,帶著一種崩潰的情緒,大喊出聲:“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在幹些什麼啊?”

我猛地回神,沈夜離我稍微遠了些,抬起手來,輕輕抹了一把他的粉唇,毫不在意來人,低啞著聲音道:“我方才之所以告訴你我之前所想,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舒城,”他說得很鄭重,“我覺得我有點喜歡你了。”

“我不喜歡對我喜歡的人撒謊,雖然我的人生必須要用無數謊言彌補,但我也想盡我所能,讓她知道一個真正的沈夜,是什麼模樣。”

沈夜突然說喜歡我,驚得我失了三魂六魄,好半天都沒能回神。

雖然他之前不是沒說過喜歡我,但那時候他說的喜歡,與此時此刻說,完全不是一個感覺。此時此刻他不僅和我說喜歡,重要的是,他還做了!他奪走了我的初吻!

於是我懷著複雜的心情,在角落裡捂緊了自己的嘴,“呼啦”一巴掌就抽過去了。沈夜也站在那裡,生生地受了。

被打了一巴掌以後,沈夜愣了,有些不可思議道:“我親你,你又沒吃虧,你打我幹什麼?”

我一時失態,完全忘記了自己學過的所有禮儀,幾乎快要哭出來:“這是我的第一次!我要留給我喜歡的人的!你懂個屁!”

“你們有完沒完!”一開始那個粗暴的聲音似乎再也按捺不住,他直接衝進牢房,站到我們倆身邊怒吼,“打情罵俏也不挑時候,你們都快死了知不知道!”

沈夜也吼了回去:“老子親女人你沒看見啊?瞎啊?!要麼救老子走,要麼給老子滾遠點,辦事兒呢!”

“呸,我就不救你走,我救她走!來,舒城,”對方伸出手來拉我,沈夜小扇子奇快無比地揮了過來,猛地敲到對方手腕上。他不悅地道:“救人就救人,還想佔便宜啊?”

“你……你個潑夫……”那人聲音裡充滿了痛楚。

“別吵了!”我打斷兩人,朝來人恭敬地行了個禮,溫和道,“敢問公子是?”

“舒城,”對方一把握住我的手,滿臉激動,“我是白少棠啊!”

“白少棠?!”我和沈夜同時詫異地出聲,“你怎麼在這兒?你不該在華州邊塞嗎?”

“我來這兒好幾年了,其他人都不知道,女皇派我過來的。”

“你來做什麼?”我有些奇怪。白少棠解開我們的鏈子,同時分別給了我和沈夜一顆藥丸,吃下去後,我便覺得內力漸漸恢復。白少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轉頭同我道:“你為什麼被抓來你很清楚了,至於這位,則是被抓來天祭的。摩薩族的天祭,每年都要殺個人來祭祀神靈,我不太清楚他們挑選人選的標準,總之今年是你。現在的看守是我,所以你們不能現在跑,要等一會兒有人和我交接班來檢視你們,你們再跑,我還得在這個族裡待一陣子。”

“我們怎麼跑?”沈夜問了關鍵問題。白少棠拿出兩張地圖,道:“這裡兩條路,一條是從上面的,但是現在整個摩薩族的人都在上面嚴防死守,你們估計走不了。另一條是一個地道,這個地道是我無意中發現的,就連著這個地牢,出去後便是乞女族,乞女族民風純善,和世俗相接,且語言接近楚都語,但有正規的軍隊祭司,摩薩族不敢隨便造次。你們先在那裡躲一躲,衣服我給你們備好了,出去你們換上,拿著銀兩待著就好。”

“這麼容易?”

我有些詫異,白少棠面上有了尷尬之色,艱難地問了句:“你們倆,有人武功不錯嗎?”

“我輕功好。”我信誓旦旦道。沈夜意味深長地笑著看了我一眼,擺弄著小扇,一言不發。白少棠點了點頭:“那也好……反正,如果在地道里面遇到什麼奇怪的東西,打不過就跑。機關我都記下了,應該是沒什麼的。”

“裡面會有什麼?”沈夜用小扇壓住自己的唇,面色凝重。白少棠聳聳肩:“我不知道,聽說是有怪獸,但是我去探地道的時候沒看見,不過我也覺得,一條這麼重要的通道什麼都沒有也太奇怪了,可見裡面是有些東西,不過要看運氣。祝你們好運。”

“嗯。”沈夜點頭,似乎在盤算什麼。我拍了拍沈夜的肩,故作鎮定道:“沒事,要遇到怪獸,我會保護你的。”

“憑你的輕功?”沈夜挑眉。我認真點頭:“我跑得很快,一般人追不上,真的。”

沈夜不言語,卻笑得極其奇怪。白少棠看看我,又看看沈夜,突然道:“舒城,我聽說你被逼婚了?”

“你在這鬼地方怎麼知道的?”我不由得有些驚異。

白少棠奸詐地笑了笑:“因為我一直在關注你,無時無刻,你知道,從我八歲被你打掉第一顆牙開始,我就深深愛慕上了你……”

“被人打了還愛慕,”沈夜冷笑著打斷他的告白,“看來你口味挺特別啊!”

“關你屁事,老子樂意!”白少棠瞪回去,繼續道,“時間不多了,我不和你瞎扯,我和你說,辦完這件事我就要回楚都,要不咱們倆現在先定親,回去我就嫁你。”

說著,他忽地塞了枚玉佩給我,又從我身上拽下個香囊:“這算交換信物了,我回楚都找你。你放心,我不怕女皇,有種她就賜死我。”

“她沒種……”我下意識地接話。

“這問題不關鍵!”白少棠甩頭,一指沈夜,“等一下要是真遇到什麼異獸,你就把這傢伙推過去自己跑,記得跑快點,咱們楚都見。”

說著,他便伸頭探向我:“來嗎……”

“啪”的一下,沈夜的小扇子再一次無比迅速地在我和白少棠中間開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啪啪”地連抽了白少棠十幾個耳光,而後他利落地收扇,這一系列動作做得行雲流水,把白少棠直直從牢房裡抽到了牢房外,還忍不住一直保持著被抽的姿勢甩著頭,等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看著站在牢房裡的我們,白少棠難以置信地摸上了自己的臉。

“回楚都了別來找我們,”沈夜上前一步,把我擋在後面,朗聲道,“舒城已經定親了。”

“不可能!”白少棠悲憤地出聲,“除了我,還有誰敢嫁她!”

“我啊!”沈夜立刻開口。白少棠愣了愣,隨後道:“你丫是誰啊?”

“鳳樓沈夜,”沈夜“唰”地打開了手中摺扇,向白少棠作揖行禮,“見過白少將。”

白少棠愣了愣,上面忽地傳來了窸窸窣窣的人聲。他面色一變,趕忙道:“這些回楚都說,舒城,”他叫我,神色凜然,“這事兒我不能和你說太多,但這事兒和血契有關,你心裡有數,好好保重自己。”

說完,他一個旋身,便消失在了地牢裡。沈夜上前去,將枷鎖放到牢門前,偽造成還未被破壞的樣子,拉著我又坐回原來的位子上。上面傳來嘰裡咕嚕的交談聲,我和沈夜卻不知道為什麼,尷尬得一言不發。

我覺得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片刻後,他先開了個頭:“你不覺得你該解釋一下這個白少棠是怎麼回事嗎?”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我詫異地出聲,隨後一想,“不對,我為什麼要和你解釋?”

沈夜嗤笑了一聲,隨後道:“你們小時候認識?”

他的神色不太對,一臉審問犯人的模樣,讓我心裡不知為何有些發虛,只能訥訥地點頭。他冷笑出聲,瞭然道:“知道了,青梅竹馬。他和你告白過?”

“有……”

“拒絕沒?”

“拒絕了……”

他面色好看了些:“為什麼拒絕他?”

“他小時候長得醜……”

“那現在呢?”

“沒……沒看清。”我有些不好意思。沈夜冷笑了一聲:“反正他沒我好看。”

我不敢回嘴,拼命點頭。沈夜靠在牆上,手伸進懷裡,摸出了他隨身攜帶的小鏡子,端望起自己的容顏,滿臉痴迷。過了一會兒,兩個守衛從上面走了下來,扛著長矛到我們牢房前,我們也同時走到了牢房門口,心有靈犀地一起嚷嚷:“大人,我們好餓啊,給點飯吃啊大人!”我們表演得還算真實,靠他們很近他們也未曾察覺。

直到他們拉住鎖鏈發現鎖鏈已經被解開時,沈夜忽地出手,我只見小扇微動,便看見兩人不再動彈。片刻後,那兩人脖頸猛地迸發出了一串血珠,相繼倒了下去。沈夜從袖裡拿出一方絲帕,溫柔地抹乾了小扇上的血珠。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許久後,才顫抖著出聲:“你……你原來會武……”

“我有說過我不會嗎?”他抬起頭,笑彎了眼,“城城是不是覺得三郎只會撒嬌啊?”

我沒敢說話,嚥了咽口水。他從懷裡拿出方才白少棠給的地圖,端詳了一陣,便放進了衣袋裡,伸手拉過我道:“走。”

我也未曾多想,跟著他拐進了地牢深處,看他敲敲打打。而後他找到一塊方磚,用兩根手指戳入牆中,將方磚直接摳了出來,隨後便聽到“哐”的一聲巨響,地上出現了一個深不可測的地道。這個地道像一根扭曲的管子,我也不知道通向哪裡,看得人心生可怕。我不由得想,如果真有怪獸,這怪獸張著嘴在地洞下面,人一下去,簡直是給它送食的。

我心裡面這麼想,也就同沈夜直接說了。他笑出聲來:“你這腦子怎麼不去寫些志怪話本?”

“這些事兒多害怕啊,我能不多想就不多想,我有其他人生事業,不需要依靠它來讓我人生更輝煌一些。”

“別給我廢話了,”他走到我身邊來拉我,“趕緊跳。”

“不行不行,”我搖著頭,“咱們還是走上面吧,至少上面是人,下面不知道是啥呢。”

“怪獸我見多了,”沈夜冷笑出聲,“你連我都不怕,你怕什麼怪獸?趕緊下去!”

說完,他居然絲毫不在意我的感受,把我直接推了進去,隨後他跟著跳了下來。地洞下面果然是個蜿蜒的管道,我一路往下墜,皮和管道摩擦,我疼得直喊:“疼疼疼疼!”似乎是我叫得太過慘烈,沈夜看不過去,他一把拉住了我,旋身一轉便將我抱在了懷裡,在管道里一路下墜。也不知滑了多久,我幾乎快要嘔吐之際,突然見到了管底,一看下面我就覺著不好,當場失聲叫出來:“真的是怪獸!”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怪獸真的張著嘴就在下面等著!

沈夜冷哼一聲,手中小扇猛地飛出,直直打進了那怪獸嘴中。怪獸下意識地閉嘴,隨後便號叫出聲,當場歪倒在地。我和沈夜剛剛落地,便見那小扇從怪獸腦袋上破開骨肉,帶著血珠衝了出來。沈夜一躍而起,握住那帶血的小扇,在那怪獸還未站起之時,便直接衝了上去。

他速度快得我根本看不清楚,只見小扇在他手中揮舞,美如祭祀時祭司們跳的舞蹈,伴隨著怪獸的號叫之聲,聽得人莫名地熱血沸騰。片刻後,他忽地一躍到我身邊,整隻巨獸一動不動,隨後只聽一聲巨響,它全身上下的肉便均勻地被分成大塊,一齊落到了地上,同時血珠四處迸發,濺了我一身。而沈夜老早跳到了一個角落裡,又掏出了他的方帕,擦乾淨了他的扇子,方才搖著扇子走到我身邊,溫和道:“是隻火麒麟,很少見的一種異獸,烤著吃很香。”

我沒敢說話,我突然覺得剛才他說的話是對的。

我連他都不怕,我怕什麼怪獸。

或許是我太久不說話,讓他有些擔心起來,他竟扶住了我,有些擔憂道:“你……你還好吧?”

“沒事……”我回過神來,恍惚道,“我就是想問問,你這扇子,哪兒買的……”

剛說完,我就忍不住吐了。沈夜嚇得往旁邊一跳,想了想,他又跳了回來,扶著我道:“你歇歇咱們再走?”

“不用了……”我吐得差不多了,直起身來。其實我不太好意思同他說,他殺火麒麟的場面太血腥了,把我震驚吐了。畢竟我是一個女人,而他是一個青樓小倌,他殺怪獸,我不幫忙就罷了,居然還在旁邊吐了,未免顯得太過懦弱。於是我由他扶著,挺直了腰板,故作鎮定道,“我方才從上面落下來的時候彎道太多,我有些不適,現在吐完就好了,咱們走吧。”

“是因為那個滑梯的問題?”他有了欣喜之色,“那太好了,你等我去把那火麒麟打個包,咱們路上吃……”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立刻又嘔吐起來。他扶著我嘆息:“看不慣就看不慣,逞什麼強啊!”

“你不懂……”我吐得膽汁都出來了,“我畢竟是個女人……我還是舒家的少家主……我……”

“好了好了,”他無奈道,“我知道了,你是個頂天立地的女人,是舒家完美優秀的少家主。那請問少家主,為了咱們趕路,小的可以揹著你走嗎?”

說著,他便半跪到了我面前。我感覺吐那麼兩下吐得我全身都沒了力氣,想想他武功這麼高,背一個我也不是很有所謂,於是便心安理得地跳上了他的背。

他在這地道里揹著我,卻還能如魚得水地往前走,機關、陣法對他而言似乎都並沒有什麼作用。白少棠的地圖寫得很細緻,在機關陣法一事上,白少棠向來很是頂尖,這樣細緻的操作步驟由沈夜來執行,更是完美實施。

看過沈夜躲過三個機關後,我幾乎放心了要睡過去,但總覺得在這麼緊張的時候睡覺不是一件好事,於是便找著話同沈夜聊天:“你有這麼高的武功,還被燕樁抓來幹嗎?當時打死他不就好了?”

“眾目睽睽之下,我不太想暴露實力。”

“那後來路上你也可以幹掉他啊!”

“我想知道他們想幹什麼。”

“知道這麼多做什麼?”我勸他,“人知道少一點比較好。雖然我非常鼓勵你們這些男人自力更生,但是太要強也不好,你畢竟是要嫁人的。”

“鳳樓是做情報的,我不知道多點,怎麼做生意?”他語調有些壓抑,這種壓抑直接體現在他扇子的力度上,他一扇飛過去,直接斬斷了一面牆。我看著這種爆發力嚥了咽口水,不由得又道:“我說,沈夜,你把武功弄這麼高,就沒考慮過嫁不出去嗎?”

“沒考慮過。”

“你不打算嫁人了?”

我有些詫異,正想為他這種獨立的態度拍手叫好,便聽他淡淡道:“不,我只是覺得,人長得夠美,再怎麼樣都有人追著要。”

“也是……”我覺得他說得在理,“就像我,夠有錢,夠有權,不管怎麼樣,都有人追著要。”

他沒接話,嗤笑一聲。許久後,他忽地開口:“婚姻這種事不能將就,你回去該娶個自己喜歡的人。”

“你說蘇容卿?”

“你喜歡的人。”他再強調了一遍,“不管是蘇容卿,或者其他人,重點是你喜歡。”

“哪怕身份尷尬也要娶嗎?”我不由得苦笑出聲來,“哪怕他堅持退婚,哪怕他可能是女皇的細作,哪怕他今日不是細作明日有可能變成細作,哪怕他不是細作也代表了朝中勢力,哪怕這麼多的種種,也要娶?”

“你是個女人嗎?”他嘲諷出聲來,“喜歡的人,如果容易得到才要,難以得到就放手,這叫喜歡嗎?

“喜歡就是哪怕它本不屬於你,也該搶回來。它難以觸及,就奪回來。他退婚,你就去追,追到他感動。而且,如果他都退婚了,他怎麼會是女皇細作?細作該千方百計地嫁給你才是!”

“如果他真是呢?”

“如果他真是?”他輕笑起來,“如果他真是細作,那就把他綁在身邊,徹底斷絕女皇和他的聯絡,或者乾脆將女皇變作傀儡,一切掌握在你手裡,哪怕他是細作,又能怎樣?別說聽你話裡的意思蘇容卿還喜歡你,哪怕他不喜歡你,你也該去玷汙他,擁有他!”

“可是……”我覺得他的話太沖擊我的三觀,“可是猥褻良家男人犯法……”

“你為了他連犯法都不敢,還說什麼喜歡?”他言語中全是鄙視。我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麼。

“你說得好像有幾分道理。”他揹著我躲避著箭矢,左躲右閃,我認真思考著他的話,感覺醍醐灌頂,有幾分豁然開朗的味道,不由得誇讚,“沈夜,你真是我的貼心小棉襖。

“可是沈夜,”我有些奇怪,“你前一刻還同我說你喜歡我,怎麼現在就勸我去追其他男人呢?”

“因為我打賭你追不到。”沈夜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我卻沒有察覺,猶自想著蘇容卿的問題,我正想說什麼,沈夜身形突然一歪,踩在了旁邊石板之上,如雨暗器猛地衝石壁裡衝了出來。他抱著我往側邊一滾,隨後便將我抵在了牆邊上,一口悶血噴在了我臉上。這一番變故讓我一時亂了腦子,整個地道忽然轟隆隆響了起來。沈夜變了臉色,從懷裡掏出地圖,壓著聲音道,“陣法亂了,你輕功好,別管我,趕緊走。”

“你怎麼了?”我去攙扶他,這才發現他背後全是帶毒的沙子,顆顆入肉,而他手臂上全是烏紫色。我方才想起來,我們倆剛被抓時,那個侍衛給他服了絕命散,我不由得臉色大變,這才意識到他一路是用真氣壓著毒,方才估計是一時沒壓住中了道。

“你別……”他又要趕我走。然而我沒有理睬他,直接將他背到了身上,開始往外跑:“我不會看地圖,沒你我走不出去。”

沈夜愣了愣,隨後大喊了一聲:“左邊!”緊接著便開始大罵,“舒城你怎麼就這麼蠢!怎麼就蠢成這樣!右邊!”

“你別罵了……”我有些不好意思,“省點力氣,你中了毒,又中了箭,不說活多長,你至少把我帶出去啊……”

“三三步法……”他“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卻仍舊在堅持叫罵,“你害死我們兩個了……你怎麼就這麼蠢……連地圖都不會看……”

“我分不清南北……”我尷尬地出聲,他繼續叫罵,一面吐血一面指揮著我。其實這裡離出口已經不遠了,只是整個地道開始坍塌,路面大段大段地塌陷,各種機關亂來。

沈夜強撐著神志給我認路,一道橫樑砸下來,我下意識地翻身為他擋了。沈夜和我被木樑砸在下面,他當即噴了一大口血,隨後開始叫罵:“你怎麼這麼蠢……這麼蠢……”

他一面罵,一面和我一起推開身上的木樑。好在這根木樑比較輕,沈夜和我雖然都多多少少受了點傷,但是也算習武之人,雖然有些艱難,卻也還是將木樑推到了一邊。我似乎被木樑砸斷了一根肋骨,呼吸都感覺到疼,但我什麼都不能說,又強撐著背起沈夜往外跑。等終於跑到出口,卻發現我們到門口之間的路全都塌陷了下去,沈夜已經說不出什麼話來了,只是艱難地反反覆覆重複著一句:“舒城,你怎麼這麼蠢。”

身後是隆隆的塌陷聲,身前是已經塌陷的地道。其實我知道,如果我放下沈夜,可能有九成把握能跳過去,可我帶著沈夜,只能有五成。

其實我也知道,我的性命金貴無比,不但身系父母期望、族人寄託,還關係著社稷江山。

可是我揹著那個人,就沒有放下他的勇氣。我想我也許有些自作多情,但我總是覺得,他這一路並不僅僅是想探聽情報,他其實是想陪著我。

陪著哪怕不是舒家少主,哪怕隨時可能赴死的我。

我總告訴別人我的性命金貴,但其實我也知道,人和人之間沒什麼不同,所有人的性命都一樣金貴。

小時候我總愛看那些話本,說的是江湖俠義,也愛看戰國人物誌,看的也是俠義。年少時老師曾問,“仕”者之根本在於何處,所有同伴回答的是忠,只有我答的是義,被老師拿著小竹板抽了十次掌心。後來我不再將這種義放在嘴邊,但後來我知道,這種想法是流淌在我骨子裡的。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我這種性子,母親擔心我,其實也是情有可原。

例如此時此刻,我從小接受的所有教導告訴我的都是把沈夜這種拖累放下,但我還是決定帶著他走。

沈夜趴在我背上,吐血吐得不省人事,我揹著他後退幾步,而後縱身一躍,便跳了過去。

地道洞口離我們越來越近,眼見著要到了,我卻已經感覺我們兩個人都在下墜的趨勢。我已經察覺,按照這個情況,我們兩人都到不了對岸,於只差那麼一點時,我猛地將他往上一扔,將他扔到地上,隨後自己便往下墜去。

我以為我會死。

或者說,其實那一刻我沒有思考我是生是死,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感覺耳邊呼呼風聲。然而也就是那一刻,一雙冰冷的手突然拉住了我。我以為已經徹底昏過去的沈夜整個人趴在懸崖邊上,露出半個身子,用雙手死死地握住我的雙手,沙啞出聲:“舒城,你真蠢。”

我身下是無底懸崖,那一刻我居然一點也不害怕。我不由得對他笑了,伸腳去踩旁邊的石壁,他同時往上拉,我腳上一踹石壁,藉著力被他拉了上來。剛拉上來,他便抱著我往外一路滾了出去,一面滾我一面看見地上我們待過的地方一點點地塌陷下去,等我們滾出洞口片刻後,整個地道已經塌成了一片空地,地道大門轟然闔上,藤條垂落下來,再沒了洞門的痕跡。

我和沈夜抱在一起,忽地有了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感,我不由得紅了眼眶。他靜靜地注視著我,卻還是隻說:“舒城,你真蠢。”

“你剛才該扔下我。”他說得認真。我笑了笑:“可是我不認識路。”

“你認識的,”他閉上眼睛,慢慢道,“我知道。剛才有一段路,我暈過去了,沒有指路給你,但你走過去了。”

“舒城,”他抬手摸了摸我的頭髮,“怎麼會有你這麼蠢的女孩子?”

說完,他沒再說話,似乎是在休息。我也躺在地上,我感覺胸很疼,我覺得,我也需要休息……

我們倆一閉眼,就徹徹底底睡了下去,等再次睜開眼睛時,我這才發現原來已經是正午。我們逃出來的時候是半夜,結果一睜眼就已經見到了第二天的太陽。我推了推沈夜,他也睜開了眼睛,慢慢坐了起來。他似乎有著堪比蟑螂的生命力,休息一個晚上,他的傷勢不但沒有加重,還減輕了很多,就連因中毒而產生的烏紫色也已經褪了下去,雖然看上去還很虛弱,卻也已經好了很多。

他打量了一下週圍,隨後皺眉道:“我們先換身衣服,然後進城找大夫。”

說著,他來扶我,我一動,便覺得肋骨疼,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他皺了皺眉,將手搭在我的脈搏上,隨後道:“你斷了根骨頭,能自己換衣服嗎?”

“能,能,”我趕忙點頭,“你把衣服給我,你自己尋個地方換,我保證不看你。”

“你確定你能?”他有些擔憂,“其實哪怕我幫你換了衣服,我也不會強迫你娶我。我畢竟是鳳樓裡出來的人,不像那些世家子弟一樣在意名節。”

“你不在意,但我得在意,”我抽著涼氣,“而且,你早晚也得學著在意,沈夜啊,你終歸是要嫁人的。”

“你操心得還真夠寬的。”他冷笑出聲,從揹包裡掏出白少棠給我們準備的衣服砸到我臉上,而後轉身走到了一邊的草叢裡。我自己艱難地換上衣服,又等了一陣子,便看到他穿著乞女族的衣服,提著一把藤條椅子回來。

乞女族的衣服,男人是純白的袍子,用一根黑色的帶子綁住腰;女人的則要複雜些,同樣是純白色,卻籠了一層絲在外面,用編織成花瓣模樣的扣子將衣服在肩部扣起來,露出肩膀和整條手臂,顯得格外柔美。

沈夜很適合穿那樣的袍子,自帶著一股聖潔的味道,而我可能則不大適合,因為沈夜回頭看換好衣服的我時,瞬間就變了臉色。

“他們怎麼能這樣穿衣服……”他反反覆覆就只會說這一句話,“怎麼可以這樣穿……”

“入鄉隨俗……”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雖然醜,但你多擔待。”

他沒再說話,盯著我看了半天,終於道:“算了,我先揹你下山。”

說著,他便走過來,將我抱到了那藤椅上,然後蹲下身來,將椅子背了起來。

我有些害怕:“這藤椅牢固嗎?”

“特殊手法編的,”他的音調有些鬱悶,“你放心用。以前和一個巧匠學的,看著簡陋,但其實結構很巧妙,很結實。”

“哦哦。”他說結實,我不知為什麼,也就安下心來。意識到的時候我不由得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不靠譜的沈夜在我腦子裡慢慢淡去,這個想法讓我有些驚慌失措。

他揹著我下山,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認的路,沒走多久,的確就看到了人走出來的小路,沿著小路又走了半個時辰,我們終於進了城。乞女族的城池和大楚差不多,外圍卻是大片大片麥田,穿著白袍的男男女女在麥田裡勞作,見到我們竟都會抬起頭來問好。

他們問好,沈夜也回之以禮,揮著手同他們問好,彷彿是在這裡早已生活了很久的人。

這裡人並不是很多,道路上偶爾有些人,只要穿著他們的服飾,不管認識不認識,他們都會問好。走進城裡,我們更覺得這個族人很是熱情,我們問路,便有好心人直接給我們帶路去客棧。到了客棧,見我和沈夜帶傷,不用我們開口,客棧老闆便去請了大夫,還同我們道如果現在不方便,住店可以欠賬。這樣熱情樸實的民風,讓我簡直震驚。

大夫來之前,客棧老闆給我們備好了熱水,我和沈夜用一塊布隔著,各自在一個熱桶裡洗澡。沈夜沉默了好久,慢慢和我說:“我總覺得,對你太好的人,必定有詐……”

“我也覺得,感覺這座城裡的人簡直像演出來的……”

“但是我早就聽說乞女族民風樸實……”沈夜似乎是在回憶,“好像的確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但不管怎麼樣,我感覺我受到了衝擊。我感受到,這個世界雖然壞人很多,但是好人是更多的。”

“我也是,”沈夜肯定道,“我也感受到,這個世界雖然壞人更多,但是好人也是有的。”

我一時沒了言語。許久後,我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沈夜啊,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你說。”

“你以前覺得這世上有好人嗎?”

“有啊,我自己。”

我覺得我已是知道了答案,想必沈夜一定有一個十分悲慘的童年。

在桶裡泡了很久,客棧老闆敲門告知大夫來了,我和沈夜便各自出浴,穿好了衣服,恭恭敬敬地去等大夫。

來的是個女大夫,她先給我固定了肋骨,而後便去給沈夜診脈。診了片刻後,這個大夫一臉沉痛地轉頭問我:“你是家屬?”

“是。”我點頭。大夫搖了搖頭道:“趕緊準備後事吧,這人沒救了。”

我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大夫開始從藥箱裡拿出工具來:“絕命丸,冷香散,一種毒就夠死了,他還兩種都集齊了,我現在只能幫他把背上那些帶毒的暗器取了,讓他少受點苦,其他的,你們該吃吃該喝喝,反正活不久了,不要虧待自己。”

說著,她拿著鑷子看著沈夜道:“公子,我不佔你便宜,我是醫生,你把衣服脫了行嗎?”

沈夜不說話,他笑了笑:“大夫,你這鑷子我買了。舒城,送客。”

說完,他便放下了一錠銀子。那女大夫愣了愣,隨後直接站起來道:“這個藥箱都給你們了。姑娘,這個是鑷子、銀針、繃帶、止血的藥、驅毒的藥、回血的藥……”

她轉過頭來,開始朝著我快速介紹著藥箱裡的東西。說了好久以後,她終於停了下來,拿起銀子,說了句“告辭”後便匆匆離開。隨後留我和沈夜在屋裡面面相覷,片刻後,他開始脫衣服。

他一脫衣服,我就害怕,下意識就想跑。我總覺著他只要把衣服脫了,我就得娶他了。之前我什麼都沒對他做,就成了一個楚都皆知的陳世美、負心漢、王八蛋,甚至差點背上了姦殺他的罪名,如今我真的看了他的身子,更是說不清了。

然而我一準備跑,他就看透了我的心思,冷笑道:“你覺得我的手有多長,能把背上的暗器都取出來?”

他一說,我便頓住了步子,覺得自己的心思實在是太齷齪了些,怎麼這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於是我毅然地轉身,回到他身後,舉起了鑷子和紗布,坐到了他的旁邊。

他已經脫好了衣服,露出了整個背部,背上密密麻麻全是毒砂,正往外冒著血珠,整個背血紅一片,面板下全是烏紫之色,看得人心生可怖。我突然想到,就是這樣一個背,揹著我走下了山,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不由得道:“你都這樣了,怎麼不早點說?”

說著,我便拿著鑷子去取那些毒砂。每取一顆,便有血冒出來,我總覺著這樣是極疼的,他卻不動不響,甚至開口說話時,語調都沒有變過:“這都是小事。

“我和你說過了,鳳樓算江湖組織,”他反而安慰我,“過的就是這種刀尖舔血的日子,比這還重的傷我見多了。”

“可是你都要死了。”我說起來,語氣竟有那麼些焦急。他笑出聲來:“就憑冷香散、絕命丸,這種貨色的毒藥都能要我的命,我沈夜早死了幾百回了。”

“沒事的,”他回身看我,撫上我的頭髮,像是在安慰一隻小貓一般,溫柔道,“我不會有事。”

此時毒砂已經被我夾得差不多了,他一回身,我便看見了他白皙的胸膛,纖細的腰肢,還有腰間的腹肌線條。

沒有了背上的傷痕累累,便可看出他身材之完美。我想我或許是沒見識,也許上官婉清在就不會像我這樣沒出息,我之前從未覺得男人的身體有多麼好看,然而此時此刻看著沈夜,我卻移不開目光了,只覺得造物主果真對世上的人是有所偏袒的,譬如沈夜,他一定是造物主最疼愛的人。

我盯著他看,他就一動不動,含著笑讓我看。片刻後,他低笑出聲來,自己慢慢穿上衣服,然後抬手往我鼻尖輕輕一抹,我這才覺得嘴上好像沾上了什麼黏稠的液體。我微微側眼,便看見他的手放在我臉頰旁邊,指尖還有著鮮紅的血。

“舒城,”他似乎很是愉悅,“我想,你是不是傷得很重?你看,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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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他的話,覺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吸了吸鼻子,又想鼻血不是鼻涕,吸不回來,正巧他拿出了一方素帕,我便從容地接了過來。擦乾淨臉上的鼻血後,我解釋道:“這裡天氣燥熱,我想或許是有些上火。咱們下次還是讓大夫來做這種事吧……”

“男大夫可以,”他淡淡道,“女大夫,不行。”

“你不是不看重名節嗎?”聽他的話,我不由得有些奇怪。他冷笑一聲,也不知鬧什麼彆扭,竟不再說話,穿好衣服起身,坐到鏡子面前開始梳妝。我一看他梳妝我就怕,趕忙道,“沈夜,咱商量個事!”

他不說話,默然地抬頭看我。我趕忙過去,從他手裡拿過眉筆,又將桌上的胭脂水粉統統收走,一起扔進了箱子裡,然後抵住箱子,尷尬地笑道:“我覺得,你已經夠美了,不需要再梳妝打扮。你看你現在,”我指著他素淨的臉和披散著的長髮,認真道,“已經很美。”

他臉上露出了鄙視的表情,從桌上拿過梳子,慢慢道:“你不就是覺得我化妝不好看嗎?其實我也覺得,”他一點點地梳理好自己的頭髮,對著鏡子,從桌上捻起一輪白玉圓月額飾,穿過頭髮,固定在額間後,慢慢道,“這世上最美的,便是我本來的容顏。”

他說這話的時候,無比自信,我一時竟什麼都說不出來。

誠然,我的確不曾見過比沈夜更好看的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然而,這話我可以說,別人可以說,由沈夜自己說出來,我總覺得有那麼些不好接受。可我又不敢說什麼,我發現我已經不由自主地越來越怕他,只能胡亂點點頭,岔了話題道:“沈夜,我覺得你戴這個玉佩是要額外收費的。”

“我樂意,”他冷哼出聲,“怎麼,這點錢都不打算花?你還是個女人嗎?”

“沒有這個意思,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我趕忙將我身上偷偷藏著的銀票全都拿了出來,交到他手裡讓他清點。他當著我的面,把我的銀票數得嘩嘩作響,然後將銀票放進了口袋,接著給了我一錠銀子,囑咐我道:“省著點花。”

我突然覺得十分感激,他居然還給了我一錠銀子!

我們倆交換了錢,兩個病號互相攙扶著去吃了飯,回來便覺得十分疲憊,各自尋了房間裡的床,便倒了上去。

乞女族的床是一條帶著暖氣的長臺,將床墊直接鋪在長臺上,鋪上枕頭被子,十分簡便,一個房間裡想要幾張床,就有幾張床。好在床墊厚實,睡上去也不覺難受,於是我一覺沉沉睡去,就像中了迷藥一般不省人事。等第二天早上,陽光落到我臉上時,我被這溫和的陽光喚醒,忍不住伸了個懶腰,緊接著就碰到了一個溫暖的東西。

我忍不住摸了摸,隨後便聽到一個慵懶的聲音道:“別鬧。”

這聲音讓我瞬間清醒,我猛地起身,果不其然,便看到沈夜躺在我身邊,我一轉頭,便看到我自己的床在遙遠的另一邊。

我思索了很久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看著我凌亂的床和目前的情況,根據我的推測,最有可能的事情,便是昨夜我從我的床,一路滾到了他的床!

我把沈夜睡了!

我把沈夜睡了!

我把沈夜睡了!!!

這句話在我腦中無數次閃過,我感覺自己的腦子幾乎炸了。沈夜雖然出身小倌館,但的確是個還沒開苞的清倌,連手都沒給別人摸過一下,所以我這麼平白無故地睡了他,總是對不起他。雖然我沒對他做過什麼,不……

其實我親過他,我抱過他,我還看過他的身子,而現在,我還徹底地爬上了他的床,睡了他……

想起這些事,我悲痛地矇住了臉。片刻後,機智如我決定悄悄地、悄悄地離開這個被窩,偽裝成什麼都沒發生的模樣……

於是我輕輕掀開了被子,艱難而輕巧地探出了腳,然而也就是在這瞬間,我聽到沈夜因為過於憤怒而壓低的話語,還帶著一貫的冷嘲道:“你怎麼在我床上?”

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感覺一切都完了。

深吸了好幾口氣,我終於轉過頭,微笑道:“關於這個,我也不知道。”

一轉頭,我更覺不好,只見從被子裡探出半個身子的他睡衣繩子已經被解開,衣服也敞了開來,露出大片大片胸膛。他躺在床上,帶著殺氣衝我微笑,比畫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那這個衣服是怎麼回事,你知不知道?”

“興許……是你做了什麼夢,自己解開了呢?”我笑得很是尷尬。

“老子活了二十三年,怎麼頭一次和你睡一個房間,就學會自己解衣服了?”

完了完了,他用了“老子”,想必是憤怒到了極致。我只能哭喪著臉:“真的,你信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沒說話,片刻後,他坐直了身子,自己拉上了衣服帶子,冷笑出聲:“多大點事兒。”

一聽他這麼說,我立刻放下心來,隨後便聽見他一面倒茶一面道:“你打算什麼時候迎娶我當侍君?”

我一瞬間便崩潰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出聲:“我……我只打算娶一個正夫,不……不打算娶侍君。”

“那就當正夫。”

“我……我母親不會允許你這種身份……當……我的……正夫……”我閉著眼睛,顫抖著用了所有勇氣,才慢慢說出這句話。

“明白,”他端起茶杯,十分通情達理的模樣,瞭然地點了點頭,“你這是不打算負責了。”

剛剛說完,他就把杯子猛地砸到了地上,杯子的碎片濺得一地都是,他頃刻間就移到了我面前,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領,怒道:“渣渣!舒城你個人渣!你是不是覺得我沈夜特別好欺負?!”

“不是!!!”我簡直快哭出來了,總覺得他手裡的小扇隨時會像解剖火麒麟一樣解剖了我,嚇得我趕緊道,“我負責!我一定負責!我回去就娶你!”

“嗯,”他似乎很是滿意,放開了我,隨後直起身,拍了拍手,繼續回去倒水,“那我們算口頭夫妻了。今晚就把你那個床撤了吧。”

“咱們畢竟……”

“你打算賴賬?!”

“沒有,”我果斷地拒絕,為表決心,忙道,“今晚就撤,這床絕不能留!”

“城城,”聽到我的話,他羞澀地一笑,低頭道,“也不用這麼心急啦,討厭。”

我沒說話,內心在滴血。我發現我根本搞不懂這個男人在想什麼,但我知道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我想,我畢竟是個女人,和他睡一張床,確切地說,和這麼一個大美人睡一張床,總之不是我吃虧。

至於回去娶不娶他……這個問題,得問我母親大人。

不是我不想娶他,只是我母親大人容不下他。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微笑起來,我想,舒城,你真是太機智了!

懷著有母親擋刀的想法,我終於安下心來。當天晚上沈夜讓人撤了我的床,我也沒有非常抗拒,還同以往一樣,洗漱以後便直接進了被窩。等沈夜睡到我身邊時,我才覺得有些緊張,整個人繃緊了身子,一動不敢動。

他起初背對著我睡,後來忽地就笑出聲來,翻過身道:“你怎麼這麼害怕,我難道還會吃了你?”

“誰知道呢?”我直直地看著房梁,“你連火麒麟都吃過,吃個把人算什麼……”

“你這麼緊張,要不我們聊聊天?”他將我的身子扳過來,我們倆面對面,就像兩個小孩子。他說話時笑眯眯的,讓我放下了不少戒備,我動了動身子,和他挪出一段距離,隨意道:“你想聊什麼?”

“我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

“能告訴你的我就告訴你,”我誠實道,“不能告訴你的我就直接說不能。”

“好。”

他眨眨眼,問了第一個問題:“血契是什麼?”

“不能。”我直接拒絕了他。他翻了個白眼,想了想,又道:“摩薩族和血契有什麼關係?”

“不能。”

“舒家和皇族是不是有什麼羈絆?”

“不能。”

“是不是所有關於血契、舒家、皇族的問題,你都不會告訴我?”

“是。”我答得肯定,他眼裡露出瞭然的表情,眨了眨眼睛:“你就沒有什麼想問我的?”

“你是鳳樓的主事,你後面還有其他人嗎?”

“沒有,我就是老大。”

“摩薩族這次抓人,是針對我,你被牽連,還是你也和他們有關係?”

“針對你。”

“你對他們知道多少?對乞女族又知道多少?”

“除了血契,大概都知道。他們的風俗、來源、習慣、語言、地理位置、實力……”

“你一路跟著我,真的就是為了探聽摩薩族的情報?什麼情報值得你冒死前去?”

“一開始……沒想過這麼危險。”他臉上露出了不太好意思的表情,“我以為就燕莊的人,誰知道來了摩薩。”

“如果知道這麼危險,你還來嗎?”

“不來。”他斷然開口,我忽地就有些難過。我想我果然是自作多情了些,以為他是為了我才來的險地,然而緊接著,他便道,“我就不會讓他們帶你出楚都。”

我突地就被感動了,一時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他彎眉笑了笑,伸手撫上我的眼,慢慢道:“還有什麼想問的,我可不像你,這麼小氣。”

“沒有了……”我不知道再有什麼好問的,他的話讓我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對比起他的坦然,我的確小氣了一些。約是不好意思,我轉身背對著他,他在我背上用手指寫著我的名字,一筆一畫,慢慢寫,舒城,舒城,舒城。

寫了片刻,他忽地開口:“你方才問我,什麼情報這麼重要,我便告訴你。和你一樣,血契。”

聽到這話,我猛然回頭,他卻從背後猛地將我抱緊,讓我根本回不了頭。我在他懷裡,被他緊緊地抱著,聽著他跳得飛快的心跳聲,感覺自己的心跳也跟著加快起來。

“你……知道血契?”我有些緊張。他卻搖搖頭:“正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要去查。但我知道,這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聽他的話,我舒了一口氣。他卻邀功道:“其實剛才我本來可以騙你套話,可是我沒有。舒城,你覺不覺得我對你很誠實?”

“你怎麼總在強調你很誠實?”

“我想,我誠實很多次,偶爾有幾次欺騙,是不是也可以抵消?”

“看情況吧……”我留了個心眼,“你是不是騙我什麼了?”

“我本來不想說的,但想想還是不想騙你了。我又誠實一次,你原諒我好不好?”他聲音裡有著撒嬌的意味,聽得我心都酥了,只知道點頭。於是他笑出聲來,在我耳邊咬耳朵道:“昨天晚上你不是自己滾過來的,是我抱過來的。”

“沈夜!!!”我怒得想要一躍而起。他卻比我更快,死死地將我抱在懷裡:“你說原諒我的,我就是想和你睡在一起嘛!我不管我不管,你說好不怪我的!”

“好,我不怪你。”我平息著自己的憤怒,“我要把我的床要回來!”

“你說好和我睡的!”

“你!”我翻身想要罵他,結果一回頭就看到了他帶著汪汪淚水的大眼,和放在手邊的摺扇。我嚥了咽口水,一方面,我被他的眼淚柔軟了內心;另一方面,我被他的摺扇嚇破了小膽,於是我閉上眼睛,只能告訴自己算了,又倒了回去。沈夜很是開心地蹭了上來,像一隻得寵的小狗,在主人腳邊撒著嬌。

我們倆在乞女族的鎮子裡養著傷,按照白少棠的指示,等著他來會合。我傷了骨頭,好得慢,沈夜雖然身中劇毒,卻整日和一個沒事兒人一樣,白天就出去,這裡逛逛,那裡看看,時常給我帶些有趣的東西回來。晚上我們同在一個被窩裡躺著,他睡覺不安穩,時常會醒過來,我睡覺也不大安穩,他只要一醒,我便跟著醒。後來我便發現,他醒的時候,大多是因為我不在他懷裡,只要保證我在他懷裡不亂動,他便不會醒過來。發現這個規律後,我們倆睡得安穩了許多,睡眠質量直線上升,和他睡在一起的習慣也開始培養起來。

過了些時日,我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便跟著他出去閒逛。沈夜交際手段很是了得,就前些日子,他已經同大街小巷的人打成一片,又恰逢乞女族祭祀,那些人邀請了我們一同前往。

乞女族的祭祀是一年一度的盛典,當天晚上,所有人都會穿著自己最好看的衣衫出門,各自戴著面具,圍著全城順時針走一圈,然後到祭壇,由祭司領舞,一同起舞領福,最後到晚會,年輕的男男女女便可相互表白。

我從未到過這樣別具風情的地方,內心覺得很是雀躍。沈夜置辦好了一切,當天晚上,他給我換上了一套淺粉色乞女族的衣服,然後又在外面加了件純白披風,緊接著給我戴上了一個純白麵具。

“這衣服挺好看的……”我抗議,“為什麼還要加個披風?”

“好看我看就行了,”他自己也戴上面具,為我整理了一下衣服,便拉著我走了出去,“其他人誰看我戳瞎誰的眼。”

我相信他是真的會戳瞎別人的眼,為了其他人的眼睛,我忍不住拉緊了一點披風。

走出客棧的時候,我便瞧見街上已經站滿了人,他們都同我們一樣,穿著乞女族衣衫,戴著一個純白的面具,唸唸有詞,按照同一個方向往前走。小鎮中央有座高塔,塔上有一架大鐘,有人在那高塔之上,緩慢地、有節奏地、一下一下地撞著古鐘。鐘聲、人聲,一時之間讓我有了一種踏入了某個聖地的錯覺,似乎脫離了俗世紅塵,只留滿心安詳。

沈夜拉著我,隨著人流往前慢慢挪動,他也在跟著那些人念著東西,我聽不懂他念什麼,便抬頭瞧他。

我頭一次發現,原來他是這樣高的,整整高出我一個半的頭,我在他身邊,彷彿就是個孩子一樣仰望著他。他似乎察覺了我的注視,轉過頭來,在面具下彎了眉眼。

我們跟隨著那些人一起,圍著小鎮走了一圈,隨後便湧向了祭壇。乞女族的祭壇很大,我們所有人進去,卻都不顯擁擠,人與人之間都能空出一大段距離。每個人都選了合適的位置,站到祭壇周邊,仰望著仿若建於空中的祭壇。

不知過了多久,人似乎來得差不多了,我便聽到了鼓響,隨後一個身著白衫、面戴黑色面具的男人出現在舞臺上,唱出了一個奇怪的音調。而後他手中執著一朵格外豔麗的花朵,跟隨著鼓點跳起舞來。

他的舞蹈痛苦而凌亂,合著悲涼的音樂和奇怪的音調,聽得人心裡堵得慌。沈夜站在我身邊,抬手抱緊了我的肩,慢慢道:“乞女族的祖先來自遠方,來到這裡是為了尋找他心愛的女子,那個女子在和他相戀後離開,乞女族的祖先便尋著她的蹤跡,走過天南海北,來到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所以乞女族名為‘乞女’。”

“那他找到了嗎?”

“當然,”沈夜轉頭衝我微笑,“來到這裡之後,那個男人站在高山之上忽然看到了一朵豔麗無比的花朵,男人痛苦地匍匐在花朵身前,詢問花神自己戀人的蹤影,眼淚滴落到這朵花上,花神倍受感動,於是顯身在男人面前,朝男人指了一個方向。男人尋著方向走去,不日後便找到了自己的戀人,從此定居此處,生兒育女,而後將這朵山花定為乞女族的聖花。這朵聖花一年只開一朵,且哪怕在採摘之後,仍能花開不敗。”

“花開不敗?”我有些詫異,“這是如何做到的?它真的能在摘下來以後還活著?”

“怎麼?”沈夜音調裡有了調笑的意味,“你想要?”

“也不是很想……”我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的舉動似乎是太孩子氣了些,“我就是好奇……”

“是不是真的花開不敗,要過來不就知道了嗎?不過,”他眼裡有了狡黠的味道,“你確定,你想要?”

“呃……”

“好吧,既然你這麼想要,我便勉為其難為你取了吧。”

祭司的舞蹈已經接近尾聲,所有人開始陸續離開。沈夜放開了我,將我往人群裡推了一把,轉身便道:“晚會見。”

“喂……”他突然這麼放開我,讓我覺得有些惶恐,他轉過頭來,隔著人群大聲衝我叫嚷,“舒城,等一下如果我找到你,你就嫁給我。”

“什麼?”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向來只有女子娶男子,哪裡輪得到他娶我的……

然而他固執地逆著人群對我喊:“嫁給我!”

我被他喊得一個激靈,他卻轉身就走,我也不知道他打的什麼算盤,只能跟著人流往前慢慢挪移。挪了片刻,我尋了一個少女便問:“請問一下晚會的地點在哪裡?”

聽我的問話,少女立刻興奮起來:“你是外鄉人吧?你也要來參加我們的晚會嗎?你很有品位呀!”

說著,她便拉著我的手道:“走走走,我帶你去。”

有了熱心少女的指路,我幾乎沒有任何阻礙地來到了晚會的地點。等到了地方,我這才發現,晚會地點居然是一片巨大的馬場,旁邊許多人坐在圍觀臺上,一些人進入了場內挑選馬匹。進場的人男男女女都有,每個人都被髮了一根帶著顏色的棍子,人群裡我一眼便看到了沈夜,雖然大家都穿的是差不多的袍子,戴著純白色的面具,然而只是一個背影,我就認出了他。

“這是做什麼?”我忍不住問熱心少女。少女激動道:“搶聖花啊!只要搶到聖花,用聖花向心上人表白,便可迎娶對方啦!”

“那……那為什麼男人也可以去參加?!”我不由得十分詫異。少女轉頭眨眨眼,滿眼奇怪道:“女人可以娶男人,男人為什麼不能娶女人?誰更強一點,就誰娶誰,這不是應該的嗎?”

“所以……”我回憶著沈夜那句“嫁給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管男女,誰拿到聖花,就可以向喜歡的人求親,對方也不能拒絕,是這個意思嗎?”

“對啊對啊。”對方快速地點頭,我心裡立刻打起鼓來。身為一個女人的自尊心告訴我,被一個男人迎娶,這將是大楚女人最羞恥的事情之一,用大楚的俗話,這叫吃軟飯。

於是我將披風取下來,趕緊尋了另一個穿披風的姑娘,尋了個藉口同她交換了衣服,才放心地再回到看臺。此時馬場裡所有人都選好了馬匹,聖花放在馬場中央的高臺,規則很簡單,誰能騎馬衝到馬場中央高臺之上取到聖花,誰就算贏。

裁判宣佈了規則後,鼓聲便響了起來。所有人陸續進場,按序號站到馬場的賽道之中,而後只聽一聲號令,所有人便駕馬狂奔衝了出去。

所有人不是簡單地賽馬,才跑出去沒幾步,便動起手來,沒一陣子,就陸續有人落下了馬。

場內一片沸騰,而沈夜一馬當先衝在前方。有幾個人趕到他身邊,出手想要攔他,便見他抓著馬鞍,整個人從馬上躍起,以馬鞍為支點,逐個踹了過去,一腳一個,當場踹翻在地。

參加這樣比賽的大多是些老百姓,沒什麼高手,我卻看得提心吊膽,其他的我不擔心,我怕沈夜一個失手,把人打死了。

但不一會兒我就發現,高手出自民間,後來陸續追上來的人,居然也開始能和沈夜纏鬥幾回合,等他們一路打到高臺之下時,竟還剩下四人。

他們四人都棄馬攀臺,另外三人一開始測過了沈夜的實力,竟決定聯合起來拉他一個人。他們三人輪流拖累沈夜,沈夜為著不太引人注目收斂了實力,和他們三人打了個難捨難分。氣氛越來越緊張,大家都忍不住吶喊起來,每個人喊著不同的名字,而這些人裡我只認識沈夜。我有些想喊,但似乎又覺得這樣的行為,未免太失風範。

然而旁邊的少女十分熱切,拉著我道:“那位素衣公子太俊了,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於是我在少女耳邊脫口而出他的名字:“沈夜。”

少女轉頭看我,眼裡露出了了然的表情:“我知道了,他一定是為你搶的聖花。”

說完,不待我辯解,她便在人群裡大聲喊出沈夜的名字來。

乞女族的人似乎都已經熟悉場上另外三人,突然冒出沈夜的名字,便一個傳一個,知道那位不知名的素衣公子是他,不一會兒,場上便開始有許多人混雜了他的名字。

他果真是很俊,哪怕戴著面具,以一敵三和別人廝打,卻仍舊保持著一種高貴優雅的姿態,仿若在那高臺上完成什麼難度極高的舞蹈,舉手投足之間,無不透露著一種令人目眩的美麗。

那三人配合得極好,眼見著沈夜即將觸碰到聖花,其中一人竟直接從高臺上跳了起來,一把拉住沈夜的腳,將他拽了下去。

沈夜用手拉住了高臺的一根木樁,對方整個人懸空,抱著沈夜。如果沈夜此刻踢開他,那人將會從高臺上墜下。所有人都沉默下去,屏住了呼吸,便就是我也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樣僵持的局面,心跳得飛快。

這個人賭的是沈夜的良心,但根據我的瞭解,沈夜這個人幾乎沒什麼良心。

旁邊兩人纏鬥著往上爬去,眼見沈夜要失去先機,就看他笑了笑,然後猛地用腳將抱著他腳的那人拉高,在眾人驚呼間將那人往上一拽,便甩到了高處。然後他身形如鬼魅一般衝到高臺,一隻手取花,另一隻手去接從高處落下的那人,當聖花被他折於手中時,那人也恰好落下,被他提著衣領拽到了高臺之上。

人們先是呆愣,隨後便高喝出聲,鼓聲又起,合著歡喜的配樂和掌聲。而沈夜將人放好後,藉著高臺的支點,足尖幾點,便從高臺上落到馬上。隨後他手持著那朵豔麗的紅花,駕馬朝我的方向衝了過來。

我忍不住往人群后縮了縮,心跳得飛快,忽地有些後悔站到第一排,但又有些後悔和那女孩子換衣服的決定。

我看見他駕著駿馬,白袍合著墨髮在風中飛揚,帶著少年意氣風流,像足了年少時日思夜想過的郎君模樣。

他越來越近,我的心便跳得越來越快,眼見著他朝著同我換衣的姑娘的方向而去,我心裡面居然有了那麼幾分抑鬱失落,甚至開始焦急後悔。然而也就在我打算轉身離開,不看的那一瞬間,沈夜突然駕馬到我身邊,伸手一攬我的腰,竟將我從看臺上直接抱了下來!

我驚撥出聲,周邊眾人喝彩之聲更大,他一隻手拉著韁繩,另一隻手抱著我,直直地朝著跑馬場的一個出口衝了出去。

他的頭髮拂過我的臉龐,因為馬的顛簸,我死死地抱住了他。跑馬場出口外是一片密林,他帶我駕馬進入密林之中,只聽人聲在後,越來越遠,而他的馬速也漸漸慢了下來,直到來到一方池水周邊,他才勒馬停住了步子。

我們走後,乞女族的人似乎唱起歌來,遠方是乞女族舒緩的歌聲,旁邊是瀰漫著霧氣的泉水,有月光穿過密林的縫隙,零零散散地落到周遭,斑駁的光影,讓我一瞬間疑惑了時空。

他靜靜地抱著我,沒有說話。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慢慢揭開他純白色的面具。

他精緻的面容一點點地露出來,而我竟有一種揭蓋頭的神聖感,心跳得不能自已。那一分鐘我什麼都沒想,大楚、女皇、舒家,乃至容卿,我都未曾想過,眼裡只有沈夜一點點露出來的容顏,如星的眼,含笑的唇,還有額頂懸著的白玉圓月,在月光映照之下,仿若神明,高不可攀。

我愣愣地瞧著他,他將我扶正坐在馬上,也是同樣認真地伸出手,帶著因為緊張而產生的微微喘息,一點點地揭開了我面上的面具。然後他又將手伸到我身前披風打結之處,拉開了那絲緞打好的蝴蝶結,整個披風便落了下去,露出下面粉色的長裙,還有裸露的肩頭和臂膀。

他靜靜地凝視著我,神情彷彿是在成親一般端莊。然後他將那朵豔麗的紅花折斷了根莖,溫柔地插到我的髮髻之中。他的動作小心翼翼,似乎是怕扯到我的頭髮,因太過鄭重而謹慎。

等插好花後,他翻身下馬,然後對馬上的我伸出手,溫柔道:“下來。”

聽到這樣溫和的話語,我不由得黑了臉:“我會騎馬。”

他卻是笑出聲來:“今天我娶你,我要抱你下來。”

“滾開!”我感覺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我舒家女子絕對不會吃……”

“軟飯”二字還沒出口,他已經直接伸手,將我從馬上強抱了下來,然後扣住我的頭,堵住了我的嘴。

他嘴角含著笑意,唇印上來的時候還能感覺到微微的涼。

我聽到泉水流淌的聲音,聽到遠方的歌聲,聞到夜裡花的清香,不由得柔軟了內心。

他溫柔地抱緊了我,慢慢出聲:“舒城,嫁給我。”

我的心跳得飛快,那個“好”字幾乎要脫口而出。然而也就是那瞬間,我腦中突然閃過蘇容卿的影子。

月光下,他在青石小巷之中,漸行漸遠的身影。

竹林中,屏風之後,他消瘦的影子。

我一瞬間清醒了神志,猛地推開了沈夜,大口喘息出聲,當場拒絕:“不行。”

“沈夜,”我慢慢站直了身子,“我有喜歡的人了,你別恃美行兇!我過去沒有喜歡你,現在沒有喜歡你,日後也不會喜歡你!”

沈夜沒說話,他靜靜地看著我,一時間,我竟無法看出他眼裡的情緒。我突然覺得他似乎是有些難過,然而轉念又覺得,其實沈夜這樣的人,又怎麼會難過。

就像他所說的,他出身鳳樓這樣的地方,這樣的人,早該看透了人情冷暖,知道世間疾苦,生死都不在意,怎麼還在意兒女情長?

然而他這樣長久地沉默,讓我也有些害怕。許久後,他卻是笑了:“所以,你不喜歡沈夜。你不喜歡我什麼?”

“沒什麼……”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是因為我不夠好看?”

“絕對不是!”這點我倒是很有信心,我覺得,我與他之間之所以會有那麼些曖昧的存在,他的臉起了很大一部分作用。他不由得笑出聲來:“那就是因為我的性格吧……你覺得我的性格太過陰冷了嗎?”

“還好……挺活潑的……”我回想起他的種種,覺得這簡直是個千面觀音。他又繼續猜測:“那是因為我太不入流?”

“有點……吧……”

“那蘇容卿呢?”他突地提到了容卿,“你喜歡他什麼?”

我喜歡他什麼?

我一時也說不上來,我想起蘇容卿,永遠都是那樣高貴、冷漠,好像天上的明月,哪怕在當年落魄之際,仍舊有著貴公子的風範。

他和沈夜的確不大一樣,最不一樣的地方,約莫就是這樣不入紅塵的高貴。

“其實……我不知道。”我坦然回答,“可是,如果說你實在要與他相比,大約就是……我喜歡他那種出塵的氣質吧。

“我雖然只見過他兩次,”我回憶著與他的見面,“可每一次,他都會讓我有種高不可攀的感覺,仿若出世之人,而沈夜,你在這紅塵中太久了,畢竟……”我想了個稍微委婉點的詞,“染了世俗之氣。”

“明白,”沈夜點著頭,慢慢道,“可是,沈夜只是沈夜,一生都不會是你心裡的蘇容卿。”

“所以……”我有些尷尬,我本以為這是我的心裡話,然而說出口時,又覺得有那麼幾分難過,“沈夜,你該去找一個好姑娘。她可能不會有我這樣的權勢,但是她至少該喜歡你。”

沈夜沒說話,片刻後,他苦笑出聲來:“你回去,是打算去娶蘇容卿了,是嗎?”

“是……”我艱難地出聲,“我覺得,你對我說的話很對。喜歡一個人,不該因為不能輕易得到就放棄,不然這就不叫喜歡。我身為女子,既然喜歡了蘇容卿,便該奮力追求。”

“你既然記得這是我告訴你的,那你就該明白。”他猛地將我壓在了身後的大樹之上,盯緊我,像是森林中的野獸,死死盯住他的食物,壓低了聲音道,“你喜歡誰,是你的事,而我喜歡你,是我的事。”

“你回楚都,你愛怎麼樣,與我無關。但在這裡,”他凝視著我,然後低頭輕輕吻上我的額頭,低聲呢喃,“你是我的妻子。”

“我得到了聖花,我們互相揭了面具,便算是成了親。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如果有一天你離開,花神會替我找到你。天涯海角,碧落黃泉。”

那夜之後,我開始刻意和沈夜保持距離。我不但自己重新鋪了床,還在言談上和沈夜保持了冷淡的態度。我以為沈夜會知難而退,但是我想我還是過於低估了他的厚臉皮,大概是出來的這些日子,沈夜的表現和在楚都差別太大,以至於我都忘記了他在楚都那種小人模樣。

我每天把床鋪好,半夜醒來就會發現自己在他床上,不用想我也知道是為什麼。後來我申請多開一間房,他就拒絕付賬,以至於我只能屈從於他的淫威。但為了表明我的態度,我仍舊會保持每日鋪床的習慣。

我每天和他保持言語上的距離,例如他幫我,我就會說“謝謝”,然後他就會把頭伸過來,笑著說:“要謝謝?來,麼一個。”於是我就一耳刮子抽了過去,等回手的時候,才感覺到了悲痛。

我也曾是一個風度翩翩的世家女,到底是為什麼走到了打男人的地步?

過了些時日,我們倆的傷勢都好得差不多了,白少棠卻還是沒來,我不由得有些擔憂,和沈夜在房間裡面謀劃。

“你說他會不會死了?”我腦子裡面閃過一個可能,“比如說,我們走後,他被發現是臥底……”

“你別說了。”沈夜打斷我,眼神裡有些敬佩,“你的烏鴉嘴一向很靈,我覺得,為了這位白少將的生命安全,你還是少說兩句為好。”

我覺得他說得很是有理,於是閉上了嘴,不再說不吉利的話語。我們倆算了算時日,決定再等兩日,如果白少棠還沒訊息,我們就自己回楚都去。

好在當天晚上,吃飯時我們聽乞女族議論:“聽說大楚的軍隊來了。”

“是要攻打咱們嗎?”

“不會,我們這麼純良可愛,有什麼好攻打的?他們來我們投降就好啦。”

“那他們是來幹嗎的?”

“聽說摩薩族抓了他們的貴族,所以朝廷派兵來剿滅他們。”

“剿滅他們好啊!讓他們作惡多端!我們快去給他們指路吧!”

說著,熱心的乞女族人就已經開始討論如何協助我楚軍攻打摩薩族了。我聽著他們的話,和沈夜對視一眼,吃完飯就收拾了行禮,開始尋人問著路,往楚軍紮營的地方趕了過去。

他們的營地不遠,我們披星戴月地趕了一夜路程,便來到了他們的營帳。我出示了自己的令牌之後,他們便趕緊領我到了白少棠帳中。進帳的時候白少棠正在審人,我一進去便聞到了一股血腥味。環顧四周,我看到了許多身著鎧甲的人,有長得醜的,有長得俊的。

其中最俊的那個,正坐在椅子上,一隻腳搭在扶手上,歪著身子,嘴裡叼著根青草,看上去完全一痞子。但好在他衣著品位相比這裡的人來說要稍微高那麼一點點,銀白的鎧甲,腦袋上的頭盔用純白的羽毛裝飾著,看上去無比風騷,一雙丹鳳眼微挑,如果不是渾身流氓的氣息,活脫脫就是鳳樓出來的人。

我憑藉著記憶,回憶著年少時的白少棠。

我記得,他有點胖,有點矮,滿臉痘痘,還缺牙。我掃了人群一圈,終於停留在一個微胖還帶著滿臉痘痘的將軍身上,心想醜如白少棠,應該就是這位了。

心裡如此想著,我當即就走上前去,一巴掌拍在對方肩上,很是豪爽道:“少棠,上次在暗處沒能好好看你,今天可算見到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麼醜啊!太好了,一點沒變!”

一聽我這話,那微胖將軍臉色立刻大變,我身後感覺有冷風襲過,隨後就聽到一聲暴喝:“舒城!在你心裡我就是這個樣子嗎!”

我聽到這聲熟悉的暴喝,下意識地回頭,便看見方才歪坐在椅子上的風騷小將已經怒氣衝衝地站了起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圈,根本沒能看出一點點白少棠的影子,最後我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拉開他的衣服,露出他鎖骨上一個牙印,我這才敢確定,這的確是白少棠。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忙後退了兩步,看著滿臉得意的白少棠,那句本不該說出口的話還是沒能忍住,我脫口而出道:“少棠,這些年你哪裡是從軍,你是畫皮了吧?!”

“舒城你放屁!”他整個人如同一匹脫韁的野馬,直直向我撲來,我嚇得到處亂跑,他就跟在我身後狂追。我見沈夜一臉淡定地站在門口處搖著扇子,立刻躲到了他後面。白少棠直直地衝了過來,在即將到達沈夜身前時,沈夜忽地抬手,“唰”地張開了摺扇,將扇子停在了白少棠頸部,冷聲道:“怎麼,上次還沒被打夠?”

白少棠愣了愣,看了看扇子,又抬頭看了看沈夜的臉,隨後竟用手忽地捂上了自己的雙頰,驚道:“這個世界上居然有比我還美的人!”

聽到這話,沈夜“唰”地合上扇子,挑起了白少棠的下巴,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你很有品位,我很欣賞你。”

“你……你……”白少棠明顯腦子不太夠用,好久後,他才反應過來,“你誰啊你?”

“上次介紹過了,”沈夜收回扇子,淡然道,“鳳樓沈夜,舒城的未婚夫。”

“舒城,你居然有未婚夫了?”白少棠將目光看向我,“咱們當年不是約好的嗎,你要娶我!”

“我不介意你當侍君。”沈夜快速地補充。白少棠立刻“呸”了一聲,我趕忙從沈夜背後探出腦袋道:“那都是你自言自語,我當時從來沒答應過。”

“舒城……舒城你……你居然拋棄我!”白少棠當即紅了眼眶,一副失戀的模樣,倒回了椅子上,滿眼空洞地喃喃自語,“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物是人非事事休……欲雨……淚先流……”

“將軍!不要太傷心了!”我本以為,他是唯一一個不正常的人,誰知道當他做出這種奇怪的舉動後,帳內的將軍們居然全都湧了過去,蹲在他身邊,給他端茶倒水捶背道,“你有我們!我們是您的支柱!”

他們七嘴八舌地開始安慰白少棠,白少棠在椅子上嚶嚶哭泣。我和沈夜對望了一眼,自行上前,看著帳篷另一邊正躺在各種刑具上的人。

正在上刑的一共有五個人,其中三個分別就是燕樁、燕樁的侍衛和摩薩族的首領。摩薩族首領已經暈了過去,沈夜挑起他的下巴,端詳了他片刻後道:“他都在這裡,他們應該已經把摩薩族攻下來了。”

“當然。”旁邊燕樁虛弱地喘著氣,躺在釘子板上,艱難道,“大楚華州最精銳的部隊,還加上一個潛伏了兩年的內奸,摩薩族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你是摩薩族的人?”

沈夜皺眉,燕樁艱難地笑開,嘴裡卻發出了一串奇特的音調,沈夜面上波瀾不驚,眼中神色卻起了變化。

燕樁繼續說著那些我聽不懂的話語,嘰裡咕嚕,然而沈夜彷彿能聽明白一般,靜靜地站在邊上,一言不發。許久之後,沈夜冷笑了一聲,同樣發出了一個奇異的音調,似乎是在詢問。燕樁苦笑了一下,正要說什麼,白少棠卻突然發出一聲驚呼:“這丫的居然還在交流!弄死丫的!”

說著,他便衝上前去,將燕樁按緊在釘子板上,溫柔道:“你們摩薩族的東西,我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聖上也知道得差不多,你就別多說了。”

一面說著,他一面用手扼住了燕樁的頸部。燕樁發不出聲音,艱難地掙扎起來,轉頭看著沈夜,似乎是在渴求什麼。沈夜手中小扇猛地飛出,划向白少棠的手,白少棠立刻收手,小扇順勢劃過燕樁的頸部,燕樁當場就沒了氣息。

白少棠轉頭看向沈夜,冷笑出聲來:“沈公子,我可奉勸你,閒事兒別管太多,事情也別知道太多,不然會短命的。”

“那你一定比我短命。”沈夜輕笑出聲,“白少將知道的東西,可比我多多了。”

“慚愧慚愧,”白少棠拱手,“在下只是對一件事情知道得比較清楚,但沈樓主可是對天下事都知道得比較清楚。”

“天下事不敢說,但在下的確對一件事知道得比較清楚。”沈夜淡淡地掃向白少棠的胯下,“聽說白少將不舉很久了,他日在下必會尋得靈丹妙藥,幫白少將一把。”

“沈夜!”白少棠當即紅了臉,怒吼出聲。沈夜卻笑得很是開心,拉了我的手便道:“舒城,走了。”

我跟著沈夜走出去,臨走時,又突然想起來,白少棠畢竟是我的好兄弟,雖然很多年未曾見面,但是我與他也算是有過交情,不由得擔心道:“少棠啊,不舉這事兒可大可小,回楚都你來找我,我讓聖醫舒良給你看看。”

“我不需要!!”白少棠舉著茶杯就砸了出來,沈夜將我猛地一拉,就拉出了帳篷。等出帳篷之後,我才敢確定:“沈夜,少棠是真不舉啊?嚴不嚴重啊?”

“倒不是有病不舉,”沈夜熟門熟路地叫住士兵,讓他們將我們的馬牽下去,然後打聽了白少棠給我們準備的營帳,接著帶著我前往營帳,道,“他有潔癖,不是那個人,大概舉不了。”

“沈夜啊……”我嚥了咽口水,“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二十歲生日之前便秘了三天,”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這我也知道。”

聽到這句話,我當場就驚呆了。我們倆已經走到營帳門口,白少棠給我們準備了兩個帳篷,分別在整個營地的兩端,沈夜將我送到我帳篷後,卻一點去自己帳篷的打算都沒有,他拉著我進了我的帳篷,便開始鋪床。

我看著他做這一切,許久才反應過來,有些擔憂道:“你……你安插了多少人在舒家?”

“你要是娶我我就告訴你。”

“我要是不娶你……”我嚥了咽口水,“你會不會刺殺我……”

“看心情吧。”他開始脫外衣。我心裡很是惶恐,琢磨著就這麼一個連我便秘都知道的人,如果因愛生恨對我起了殺心,那殺我簡直易如反掌。我想我必須回去徹底換掉舒家所有守衛,可是換了一撥,下一撥是不是他的人呢?

我思考期間,他已經換好了衣服,坐到了床邊,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撲哧”笑道:“我逗你玩的。我又不是大羅神仙,頂多安排些探子,但是刺殺你們這些貴族很不容易,你們在關鍵的位置還是用的你們的人。”

“可是我便秘……”

“這是我親自去你家橫樑上偷聽的。”

聽到這裡,我有些好奇:“二十歲生日之前,我都沒見過你……你去我家幹嗎?”

“隨便逛逛。”他聳了聳肩。

“那我第一次去鳳樓,其實你知道是我?”

“這還真不知道!”他趕緊搖頭,“我當時在橫樑上,沒往下看人,就光聽著說話了。”

“沈夜,”我看著蓋上被子準備補覺的他,坐到床邊開始脫衣服,“你這個人,秘密太多了。”

“反正我不會害你,這就是了。”他將剛剛進被窩的我一把撈進懷裡。聽著他的諾言,我不知道為何,居然真的就不假思索地信了。

就這麼一個渾身都是謎團的人,他說他不會害我,我居然就真的信,他不會害我。

因為連夜趕路,我和他這一覺都睡了很久。等到夜裡時,我聽到一聲熟悉的暴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這是做什麼?”

話音剛落,沈夜就把邊上的茶杯砸了過去,隨後聽到一聲慘叫,沈夜在我肩頭蹭了蹭,嘟囔道:“大晚上,吵死了。”

這麼吵,我當然醒了。我從沈夜懷裡起身,發現這已經是晚上,房間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好不容易適應了黑暗,我摸索著去邊上點了燈,隨後便看見地上端端正正地躺了個人,正是風騷無比的白少棠。

我上前去,輕輕拍了拍白少棠,輕呼他的名字:“少棠?”

他不應我,於是我下了狠手,“啪啪”地抽了對方几個耳刮子。白少棠悠悠轉醒,適應著燈光,等看到我的臉後,他立刻睜大了眼,一把拉著我道:“舒城,你沒事兒吧?!那個禽獸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要怎麼樣……我也不吃虧吧?”我抓了抓腦袋,拉著他扶他起來。沈夜捂著耳朵翻了個身,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去披了件外袍,便拉扯著白少棠走出了帳外。等走遠以後,我才出聲道,“你是來找我的嗎?”

“不然找沈夜嗎?!”白少棠咬牙切齒,“都怪我這些年為了執行陛下命令沒回楚都,不然哪裡輪到這種貨色和你定親!不行,我這次回楚都一定要和女皇說清楚,像這種渣渣,除了臉好看一點,還有什麼用?”

“他……武功也挺高的。”我提醒他。白少棠紅了紅臉,繼續道:“反正這種青樓出身的風月男子就是下九流,狐狸精!我想過了,”他甩甩頭,一臉寬容道,“你要是真的喜歡他,我也不是容不下他,到時候可以給他個侍君的位置,我只有一個要求,你們不能上床,你絕對不能有他的孩子!”

“少棠啊……”我聽著他的打算,有些不太好意思,提醒他,“你想太多了吧?”

“不多,”他搖了搖頭,和我一起往外散著步走出去,“這些東西我從八歲就開始想了。”

“呃……少棠,八歲的時候,你連牙都沒換完。”

“舒城,我知道,”他苦笑了一下,“我說正經話,你從來不信。”

我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麼。我和白少棠家是世交,但因他母親駐守雲州,在我六歲之前,我們竟從未見過。六歲那年,他被他母親從雲州送回楚都,因他從小就愛舞槍弄棒,恰好我的老師是一等一的高手,於是他母親拜託我母親管教他,讓他來我這裡蹭課,跟我一起學習武藝和詩書。

說起來,一個男孩子,其實所有人對他也沒什麼指望,也就希望他能安安穩穩地嫁個好人家,所以他來了我家之後,父親對他格外優待,也囑咐了老師要對他寬容些。那時我年紀小,不懂事,在他來之前,就聽我父親囑咐老師,希望不要對他太過苛責,我覺得這是父親偏心,於是心裡對他便有了成見。在他上課第一天,老師讓我們互相比畫一下,我直接就衝上去給了他狠狠一拳。那一拳真是用盡了我畢生之力,當即將他一直不甚穩固的牙齒從牙槽裡打了出來,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度,落在了地上。

約莫是初次相見時我這濃濃的“女子氣息”震撼了他,抑或是他向來愛慕這樣英雄氣概的女子,年僅八歲的他在被打掉一顆牙後當即向我表白,認真道:“我很喜歡你,我要嫁給你!”

我聽得虎軀一震,看著他肉肉的小臉和滿口殘牙,毫不猶豫地進行了第二次攻擊。

我以為我會將他打跑,誰知他卻成了我忠實的愛慕者,從此當上了我的小弟。

雖然他讀書不行,但他的武功不錯,很有天賦。那時候我常帶著他出去鬧事,他一貫聽我的話,指哪兒打哪兒,從不失手。那時候全楚都都知道,他的口頭禪是:“我要嫁給舒城,誰都不許搶我媳婦兒!”

我看著他從八歲長到十四歲,從一個微胖界滿口殘牙的兒童長成一個不僅滿口殘牙還滿臉痘痘的小胖墩兒。他始終心懷嫁給我的夢想,但我的審美已早早告訴我,我與他之間只會有兄弟情誼。

他十四歲的時候,他母親召他回雲州。走的前一天,因為我不肯答應娶他,他和我鬧了彆扭,於是我決定不去送他。結果走之前,他還是放下面子,來了我的房門前。當時我正在給蘇容卿寫信,信裡將這忘恩負義的小胖墩兒痛斥了一遍,他就站在門口,帶著哭腔道:“舒城,你就娶我嘛。”

“不娶不娶,”我在房門裡聽著他道歉,覺得很是驕傲,這一場冷戰是我贏了,於是道,“你這麼胖、這麼矮、長痘痘,還缺牙,我才不要娶你。我要娶個大美人!”

聽到我的話,他站在門口“哇”地大哭起來。

然後他哭著跑遠了,等我寫完給蘇容卿的信,吹乾之後,我才打開房門,決定原諒他。但我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他的人影,家裡人才告訴我,他已經提前走了。

說起來,沒有他的陪伴,我的年少生活也是落寞了好些年。畢竟很難再找一個人,像小胖墩兒那樣聽我的話。

我本來打算,有一天如果見到白少棠,我得為我當年的話道個歉。現在想起來,我才知道一個女人如此批評一個男人,那是多大的羞辱,不但踐踏了他的自尊心,也折了我的品行。

誰知道,一別經年,當年的小胖墩兒,卻也成了今日的美男子。如果不是因為有過沈夜這種角色的衝擊,我想以白少棠如今的姿色,貿然相見,我估計是要暈好幾天的。

我在腦子裡捋了捋當年和他之間的賬,終於將這句埋了多年的抱歉說出了口。白少棠卻是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那時候我在換牙,又滿臉痘痘,你不喜歡我是正常的。所以後來我很在意自己的容貌,才沒在雲州長成一個糙漢。只是沒想到,”他嘆息了一聲,“這世上居然有個沈夜。既生瑜,何生亮啊!如果不是看在他這張臉的分上,我斷斷容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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