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的《終南別業》：內容解析

《終南別業》唐/王維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文譯：

中年以來很喜歡修道養性，最近安家在終南山腳邊。興致來了每每獨自走路，美好的事情也只有自己知道。行走到溪水窮盡的地方，坐下來觀看雲霧升起的時刻。偶然會碰到山林裡的老人，說說笑笑就沒了回家的期限。

欣賞：

首聯，好道是詩眼，全詩都圍繞道字展開。道，別局限於佛、道、神、仙，可以全包括，都相容，讀書人追求的就是道，包羅永珍。中歲與晚家對，後三字不對，這樣的詩句極多，可稱為半對。

頷聯，興來與勝事不對，每獨往與空自知對，也是半對。勝事裡含深趣，獨自爽的遊山水之樂，不足與外人道也。前二聯統寫。

頸聯，對仗。細寫，行、到、坐、看，是動作；水窮、雲起是風景。阮籍是窮途而哭，王維則隨遇而安，悠然而坐，看雲起水落，怡然自得，似乎已得道，人與雲相看兩不厭。

尾聯，寫細節，偶遇人言談甚歡，忘記歸期，一切都沒有計劃，沒有目的，隨緣而動，自然而然，享受山水雲氣人情，一切都好，值得細細品味。

細釋：

本詩題，《河嶽英靈集》《文苑英華》《唐文粹》作《入山寄城中故人》，《國秀集》（收詩下限為天寶三年）作《初至山中》。詩題不同對詩意理解偏差極大，終南別業，是誦自家別墅；初至山中，則是誦自我感受；寄人，則有分享的意味。

本詩為五律還是五古？也是各自歸類不同。歸入五律的有《唐音》《瀛奎律髓》《唐詩選脈箋釋會通評林》《唐詩歸》《唐詩鏡》《而庵說唐詩》《唐詩摘鈔》《唐詩別裁》《唐詩合解箋註》《唐詩三百首》《唐詩評註讀本》，歸入五古的有《唐詩品彙》《唐詩解》《唐詩評選》。從平仄聲律讀，只有頸聯合律，其餘都不合。初盛唐，這類詩也常見，也可稱為半律，介於古詩律詩之間。

好道的道，一大多數人認為是指佛家、佛道；二朱大可《新注唐詩三百首》認為是指道家；三王文濡《唐詩評註讀本》、掃葉山房《繪圖白話解釋唐詩三百首》認為是指神仙之道。

本詩大多數人認為寫於唐玄宗開元二十九年（公元741年）至天寶三年（公元744年）之間，也就在王維41歲至44歲之間，解為晚年，似乎不妥。晚字有近義，解為最近。終南別業和輞川別業，是不同名稱，還是不同地方，看法不一。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名句。其中適與意會，心隨雲飄，一切盡在無可無不可，精神愜意，境界高遠。上承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下啟陸游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元好問寒波淡淡起，白鳥悠悠下的詩句。

本詩有人讀出痛楚悲苦，有人讀出清狂孤傲，有人讀出悠閒雅靜，有人讀出佛教禪宗，有人讀出山水雲林，有人讀出真摯親密，不一而足，千人千面，讀者也都能從中得到自以為是的情感體驗，這也許是王維想不到的。

本詩影響大。《五燈會元》卷十：僧問：居士默然，文殊深贊，此意如何？師曰：汝問我答。曰：忽遇恁麼人出頭來，又作麼生？師曰：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宋王安石《春山》、蘇泂《重哭週四》、釋克勤《偈》、釋居簡《頌古》、釋智愚《法雲首座請贊》、鄧林《游上天竺寺分韻得壑字》、清查慎行《邁陂塘吳民則屬題秋浦歸帆圖用李分虎韻時由吳興學博去任》都直接引用了行到水窮處作為自己的詩詞句。宋釋妙聲《耕雲軒》：中歲頗好道、張寧《草蟲雜圖》：晚家南山陲、宋俞德鄰《次韻龍仁夫種菊》、李流芳《芙蓉花下獨飲戲柬裡中兄弟》：勝事空自知，也是如此。明王應華《空老和尚扇畫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屬書其後》、林右文《題東坡書王右丞終南別業詩遺帖》、楊榮《王摩詰韻終南別業》、黃伯善《和王右丞終南別業韻二首》都與本詩密切相關。清陳繼昌《集句聯》：興來每獨往；道集由中虛。

校勘：

林，一作鄰。《國秀集》，空作只；值作見；無作滯。

來龍去脈：

首聯，上承：

先秦韓憑妻何氏《烏鵲歌》：南山有烏、詩經《草蟲》：陟彼南山、《南山》：南山崔崔、漢劉安《八公操》：知我好道公來下兮、南北朝何遜《贈江長史別詩》：中歲多乖違、謝朓《賦貧民田詩》：中歲歷三臺、沈約《遊沈道士館詩》：寧為心好道、隋王胄《酬陸常侍詩》：追惟中歲日、陰長生《遺世四言詩》：予獨好道、胡師耽《登終南山擬古詩》：結廬終南山、唐張九齡《酬周判官巡至始興會改秘書少監見貽之作兼呈耿廣州》：便蕃在中歲、宋之問《陸渾水亭》：歸臥南山陲。

首聯，下啟：

唐岑參《武威送劉單判官赴安西行營便呈高開府》：中歲學兵符、韋應物《自尚書郎出為滁州刺史》：中歲守淮郡、宋曹勳《山居雜詩》：晚家台山下、宋庠《寄題職方周員外廬山笑臺》：遠在南山陲、釋道潛《寄龍井辨才法師》：結茅南山陲、韓淲《九日周國正席間分韻》：我家南山陲、元孛朮魯翀《範墳詩》：公既晚家許、周棐《雨夜感懷》：歸哉南山陲、虞集《題鄭秀才隱居》：晨遊南山陲、明張昱《重陽日寄洞霄宮賈道士》：張良中歲頗好道、張琦《風雪圖歌》：晚家西山傍老姥、王恭《海上酬三峰諸友》：晚家大堤曲。

頷聯，上承：

漢劉向《王子喬》：假翰獨往、魏晉王渙之《蘭亭詩》：超跡修獨往、張翼《贈沙門竺法頵》：獨往非玄同、《答庾僧淵詩》：浪懷邈獨往、嵇康《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含道獨往、王胡之《贈庾翼詩》：幼安獨往、郭璞《遊仙詩》：縱情在獨往、荀濟《贈陰梁州詩》：年來空自老、南北朝孔欣《相逢狹路間》：無為肆獨往、何遜《入西塞示南府同僚詩》：自知歡獨往、江淹《雜體詩》：資神任獨往、謝靈運《入華子岡是麻源第三谷詩》：且申獨往意、劉孝綽《侍宴詩》：葵藿空自知、蕭綱《詠蜂詩》：銜花空自飛、唐宋之問《桂州三月三日》：興來無處不登臨、《放白鷳篇》：憐此珍禽空自知、孟浩然《尋張五回夜園作》：興來林是竹、《登鹿門山》：清曉因興來、崔顥《七夕》：仙裙玉佩空自知。

頷聯，下啟：

唐李白《塞下曲》《獨不見》：流淚空自知、岑參《終南東溪中作》：興來從所適、《終南山雙峰草堂作》：興來恣佳遊、劉長卿《贈湘南漁父》：白首滄浪空自知、宋劉敞《如意臺》：興來可獨往、釋德洪《懷慧廓然》：興來忽獨往、陳師道《晚望》：興來成獨往、韓淲《次韻昌甫所題唐宋諸賢畫像石刻》：不見高人王輞川，興來獨往句能傳。短衣袖手看雲起、《太守茶山周治中作大字分韻》：勝事徒自知、元段成己《大江東去贈答楊生彥衡》：興來獨往、龔璛《題劉平叔所藏輞川圖》：輞川圖裡王摩詰，勝事後來空自知、明朱樸《友人誦許雲村獨往詩甚有山林風致因和》：西麓興來因獨往、丁鶴年《寓東湖二靈寺》：興來獨往亦一奇、王慎中《清源山獨行諸峰示同遊諸子》：興來秖自得，獨往有誰群、張琦《扇景》：勝事自知長獨往，白雲無意偶同遊、趙貞吉《雲中太守歌》：洛中勝事先自知、清姚浚昌《山齋》：興來獨往坐潭石、王平《初夏吟》：勝事自知長諮嗟。

頸聯，上承：

漢劉楨《詩》：玄雲起西山…玄雲起高嶽、秦嘉《贈婦詩》：浮雲起高山、繁欽《七言詩》：陰雲起兮白雪飄、魏晉曹丕《黎陽作詩》：行行到黎陽、湛方生《遊園詠》：水窮清以澈鑑、南北朝蕭綱《代樂府》：遙看雲霧中、王常侍《離夜詩》：雲起扶桑時、唐宋之問《有所思》：坐看長夏晚、孟浩然《舟中曉望》：坐看霞色曉、《涼州詞》：坐看今夜關山月。

頸聯，下啟：

唐寒山《詩》：行到傷心處、雍陶《洛中感事》：行到窈娘身沒處、顧況《尋桃花嶺潘三姑臺》：行到三姑學仙處、馮延巳《點絳唇》：行到關情處、權德輿《暮春閒居示同志》：靜看雲起滅、宋晁補之《臨江仙信州作》：水窮行到處，雲起坐看時、汪莘《沁園春》：行到水窮，坐看雲起、蘇軾《次韻正輔同遊白水山》：相攜行到水窮處、釋慧遠《楞嚴六根》《頌古》、釋惟一《偈頌》、元丘處機《雪山》、明德清《舟次橫浦》：行到水窮山盡處、陳以莊《賀新郎和劉潛夫韻》、呂渭老《木蘭花慢》：望斷水窮，雲起處、葉茵《水竹墅十詠》：躞蹀水窮處、丘葵《和意行韻》：步至橋西水窮處、趙蕃《懷東園寄趙令》：水窮盡處山燒禿、 岳珂《病虎行》：坐看雲起行引兒、李綱《春晝書懷》：坐看雲起面前山、郭祥正《和守訥上人五峰見寄之作》：坐看峰頭片雲起、元李孝光《送輔賢出山作首尾吟》：行到水窮雲起處、王容溪《如夢令》：石上坐看雲起、乃賢《虛齋為四明王鍊師賦》：坐看孤雲起青嶂、明吳寬《又為題高房山山水》：行到水窮無覓處、王應華《空老和尚扇畫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屬書其後》：水窮雲起思悠悠、董紀《題畫》：偶然行到水窮處、陳仁錫《出陳留憶汴》：坐看雲起兩不厭、清戴亨《贈僧》：坐看山雲起、李天馥《退谷》：坐看溪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