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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的鴨蛋,高郵的“楊花蘿蔔”,汪曾祺筆下的食物為何尤其美味

  • 由 北晚線上 發表于 籃球
  • 2022-06-06
簡介作者 王道雖說既是同門,又是老師,徐城北對這位亦師亦友、且是美食家同行並不客氣,直接在書裡“懟”汪先生的“楊花蘿蔔”:“汪曾祺寫文章誇耀自己家鄉的小蘿蔔,因為是在楊花飛舞時節上市的,故稱‘楊花蘿蔔’

小蘿蔔是什麼意思

論起汪曾祺與徐城北的關係,我覺得有些微妙。根據徐城北的敘述,他先是跟著沈從文先生學習文物專業,就是進國家歷史博物館學習青銅器的鑑定,但是後來沒能堅持下來,於是跟著陳半丁轉學書畫,再後來就轉向了中國戲曲,跟著吳祖光、汪曾祺學京劇。按說徐城北是沈從文的學生,與汪曾祺是“同門”,但他又撰文自稱沈從文為“太老師”,蓋因城北之母子岡稱從文先生為師。

作者 王道

端午的鴨蛋,高郵的“楊花蘿蔔”,汪曾祺筆下的食物為何尤其美味

雖說既是同門,又是老師,徐城北對這位亦師亦友、且是美食家同行並不客氣,直接在書裡“懟”汪先生的“楊花蘿蔔”:“汪曾祺寫文章誇耀自己家鄉的小蘿蔔,因為是在楊花飛舞時節上市的,故稱‘楊花蘿蔔’。僅這一點,我就肯定是汪先生‘編’的。江蘇高郵的民眾,不會如此看重‘楊花飛舞’造成的意象,更不會有汪先生的審美閒情,絕不會把時令和蘿蔔放在一起。隨後,汪先生在行文中繼續‘蒙’人,他說故鄉小孩子經常一邊吃小蘿蔔,一邊唱著順口溜:

人之初,鼻涕拖,油炒飯,拌蘿菠。

“蘿菠”是高郵對於蘿蔔的叫法,這是汪曾祺在文中的註解。徐城北先生說,汪先生這一“自按”不是白加的,它為故鄉的小蘿蔔增加了經典性。“更重要的是,汪先生把這一順口溜當成了詩,上下左右的‘天地’很大,於是讀者心靈上的空間也很大,也就隨著汪先生的筆觸去馳騁了。”

徐城北繼承父母的事業靠著一根筆桿子打天下,他的戲劇文論不用說了,美食文章更是京都一絕。我在拜讀徐城北的美食著作時發現,能入他法眼的美食家不過三四位名家。周作人、梁實秋,好像有一次提到了香港的蔡瀾。但他把心目中第三名的位置卻留給了汪曾祺。

汪曾祺的《蘿蔔》一文發表於1990年,當時汪曾祺已經兩次回到家鄉高郵,應該說他對家鄉的記憶和調查不會有差錯的。來看看汪老的文章:“楊花蘿蔔即北京的小水蘿蔔。因為是楊花飛舞時上市賣的,我的家鄉名之曰:‘楊花蘿蔔’。這個名稱很富於季節感。我家不遠的街口一家茶食店的屋下有一個歲數大的女人擺一個小攤子,賣供孩子食用的便宜的零吃。楊花蘿蔔下來的時候,賣蘿蔔。蘿蔔一把一把的碼著。她不時用炊掃灑一點水,蘿蔔總是鮮紅的。給她一個銅板,她就用小刀切下三四根蘿蔔。蘿蔔極脆嫩,有甜味,富水分。自離家鄉後,我沒有吃過這樣好吃的蘿蔔。……”

為了查詢高郵“楊花”時節的傳統,我在《高郵州志》裡看到了這樣的記錄,說每年立春時節,高郵當地都會在東門外舉行隆重的“打春牛”儀式,而在清明時節則會將種子選好浸泡在缸裡,還插上楊柳枝,以示“九盡楊花開,農活一起來。”由此可知,當地人對於楊花是很熟悉的。

當我向高郵的老教師任俊梅女士打聽“楊花蘿蔔”時,她說:“楊花蘿蔔太大眾啦!誰都知道。楊柳花飄了,春意濃了,楊花蘿蔔就上市了。像胡蘿蔔一樣粗細,鮮亮的紅皮,根部是白的。蘿蔔纓碧綠好看。脆脆的,比蘋果好吃。”她還發來春季拍攝的照片,看上去就像是畫出來的。

看汪朝寫父親,說她在工廠時無論誰病了,師傅和同事們必會上門探望。有一次汪朝同事上門來,“老頭兒”開了門說了聲“汪朝,找你的!”接著就鑽進屋了。人家同事說老頭兒架子大,為此汪朝提醒父親下次記得和人家打招呼。“他記住了。下次我們同事來了,他不但打了招呼,還在廚房忙活半天,托出一盤蜂蜜蘸小蘿蔔來,削了皮,切成滾刀塊,上面插滿了牙籤。結果同事們都沒吃。我抱怨他,還不如削幾個蘋果呢,小蘿蔔太不值錢了。爸覺得很奇怪,說:‘蘋果有什麼意思?這個多雅。’”

汪老這句話使我想到了沈從文對他說過的一句話:“這個格高(說慈姑比土豆)”。“老頭兒”就是這麼不按常理出牌,我總覺得他和蘿蔔的感情很近。

我感覺徐城北低估了汪老與“楊花蘿蔔”的感情,從而引起了小小誤解。但深讀徐城北的文章會發現,他意不在此,他要表達的是,汪曾祺對於美食寫法的“意象學”。“看來,介紹美食很需要先在自己心靈上形成意象,然後再生髮出美文來。”徐城北後來又在文後附言說,曾有高郵讀者指出當地確有“楊花蘿蔔”說法。為此徐城北專門說明自己的誤會和不對,“但精思之後,覺得汪先生善於抓意象的寫法,確比尋常以寫實手法描繪美食的文章,要高出不知多少倍。”徐城北說,他由衷佩服汪先生,“只可惜在其(汪曾祺)生前向他請教得不夠仔細。”更使徐城北感到遺憾的是,他從沒有吃過汪曾祺做過的菜,但也並不是沒有機會,反倒是因為覺得機會太多了,於是就一再拖延下來,最後拖成了永久的遺憾。

但是對於汪曾祺做菜的“內幕”還是有一定了解的,他曾特作一文《汪曾祺與他的“票友菜”》,“票友者,本來是梨園絕對不敢輕視的一批人,他們懂門道,但又不完全陷進去。從這點講,汪確實‘像’,或者乾脆就‘是’。他習慣或總是在文化氛圍中做菜。主客談著文化上的事情,氣氛已然很好了,這時汪端上自己的美食作品,請大家如同看他的小說一樣賞析。這時,總是有客人發表高見,其他人轟然喝彩,然後汪自己解釋,既肯定了大家的厚愛,又奇兵突出,發表一些驚人之語。再經過吃飯者的傳播,汪之能做飯的名聲就大啦。”

徐城北後來在《大菜小炒》裡寫汪曾祺做菜的生活場景,使人如臨其境:

“作為生活中的個體之人,面對同一個菜,其一生不知要潮(或吃)多少次,但每次與每次都不同。我們知道,老作家汪曾祺是善於做菜的。他是江蘇高郵人,所以江蘇菜他知道很多;同時抗戰期間在雲南度過,所以雲南的菜餚(以及原料)他都飽含感情。在新時期的北京,他生活在一個怡然自得的文人圈子裡,他有了閒暇,於是許多朋友在他家裡都吃過他親手炒的菜,朋友們高興,他也高興。但每次與每次的菜都不盡相同,因為汪素來是以創作的態度去下廚房的。”

按照徐城北先生的說法,他與汪曾祺先生認識近四十年,“而且從家庭背景和個人氣質上講,和他也都是很近的。他是沈從文先生的得意弟子,沈先生和我父母半師半友的關係也延續了半個多世紀。他汪先生是一腳梨園一腳文壇的,偏偏現在的我也力求這樣做。”

徐城北說他二十幾歲時進入京劇團認識了汪老,《凌煙閣》、《王昭君》、《一匹布》等,“我當時還在自尋前途時,汪曾祺的戲猶如一道霞光,照亮了我自修編劇路的前程。”

至於汪曾祺與京劇的關係,徐城北坦言,汪曾祺本想在京劇中試驗一些東西,但沒想到一拳打到了城牆上,他還希望年輕的徐城北與京劇摔摔跤,汪曾祺致信給徐城北:“我不脫離京劇,原來想繼續二十七年前的舊志:跟京劇鬧點彆扭。但是深感鬧不過它。在京劇中想要試驗一點新東西,真是如同一拳打在城牆上!你年輕,有力氣,來日方長,想能跟它摔一陣跤。”

端午的鴨蛋,高郵的“楊花蘿蔔”,汪曾祺筆下的食物為何尤其美味

汪曾祺贈給徐城北、葉稚珊的畫作。

後來,汪朗先生在文中引錄這段話的同時也提及:“爸爸曾寄予厚望的徐城北,沒過多久也讓京劇摔出了跤場。”徐城北先生認為,此話也對也不(完全)對。“說對,是因為早就離開了京劇編輯生產的第一線;說不(完全)對,是我轉換了一個方向去展現我對京劇的研究。我曾請汪先生給我一本談京劇文化的書寫序,他在序言中一方面說我幹京劇是‘自投羅網’,同時也認為我對梅蘭芳文化現象的研究,‘我以為是深刻的,獨到的’。最終徐城北以完成‘梅蘭芳三部曲’為證,自稱‘也算是完成了汪曾祺一個心願’。”

對於汪曾祺先生的一生經歷,徐城北發現,汪曾祺自從去了一趟湖南桃源後,似乎開始把專業從京劇轉到文學上去了:“(汪曾祺)寫了一首讓他自己都十分感動的詩:‘紅桃曾照秦時月,黃菊重開陶令花。大亂十年成一夢,與君安坐吃擂茶。’大約從此時起,他和京劇的緣分告一段落,則把經歷和興趣又轉回到文學上去了。”

對於汪曾祺與酒的關係,徐城北也自有他的見解:“按照汪的老朋友林斤瀾的說法:‘要是沒有酒的力量,就沒有汪曾祺這20年的作品。’初覺得未必,後來想想,或許也對。汪確實是離不開酒(與煙)的,因為有了它們,他的文章及小說才如此漂亮;因為有了它們,他的繪畫才如此超脫。……但事情又得反過來想,如果一切從長計議,讓汪少喝些酒,使得創作生涯再長一些,讓他潛心在園林書畫中(其實就是在類似《紅樓夢》的結構當中),多多玩味幾年,說不定在其晚年就真能把這些零散的短篇又重新搭建出一個典雅富麗而又充滿風土氣息的長篇的!然而一切都是命,命運只讓汪零散‘玩著’寫短篇,他在這些短篇中集中顯現了自己,這樣他也就完成了自己,不虛到人間跑了這一趟。”

看汪曾祺曾1992年1月致信徐城北:“今年大年初一立春,是‘歲交春’,據說是大吉大利的。語云:‘千年難逢龍華會,萬年難遇歲交春’。那天你可以吃一頓春餅。”

不知道徐城北那天吃沒吃春餅?不過我看他特別喜歡汪曾祺的畫作,還用在了自己的著作裡,圖中畫的是一個高高的大花瓶,又以濃墨寫枝幹從瓶口“倒瀉”出兩束梅花,還有兩個可愛的毛茸小鳥。

編輯:tf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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