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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間》導演李路:拍戲來些虛假的,沒人會接受,從業者應思考往哪個方向走

  • 由 上觀新聞 發表于 籃球
  • 2022-04-24
簡介上觀新聞:您曾說,最想讓《人世間》這部作品替父輩們說話,“喚醒”當下社會

半飛後不能看電視嗎

《人世間》導演李路:拍戲來些虛假的,沒人會接受,從業者應思考往哪個方向走

電視劇《人世間》的出現似乎是一件註定的事———它就是要在這個節點,自然地流淌出來。

最初,李路一口氣讀完了小說《人世間》,被作品中“人的縱深性”打動,也激發了他骨子裡對現實題材的創作慾望。接著,在冷風呼嘯而過的東北黑土地上,李路像是總指揮,先打好“地基”,再一層層地把電視劇《人世間》這座大樓蓋起。

於是,一部橫跨50年的中國家庭史詩畫卷,以“光字片”周家為中心緩緩鋪展開來。一座北方小城,一群忙碌的人,展現了人世間的千萬種生活情態。

我們與李路的交談,聊的是《人世間》,又不只是《人世間》。從這裡開始,李路對國產劇的發展以及如何走出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並將在今後迎接更多的挑戰。正如他所說:“真實地呈現人類的情感、講好現實故事並不容易,卻是講好中國故事的必修課。”

《人世間》導演李路:拍戲來些虛假的,沒人會接受,從業者應思考往哪個方向走

李路,國家一級導演,著名製作人,主要代表作有電視劇《老大的幸福》《人民的名義》《巡迴檢察組》等;其作品多次榮獲中國電視“金鷹獎”“飛天獎”等業內權威獎項。李路長期堅持“有情懷、有力量”的創作理念,形成了題材獨特、關注現實、貼近時代的藝術風格。

「以“平視”的角度講述一個時代」

上觀新聞:《人世間》掀起了全年齡層的追劇熱潮,大結局後仍然熱度不斷,遠超出您的預期了吧?

李路:沒想到的是這部劇能這麼徹底地擊中觀眾。

很多觀眾說,看完《人世間》後眼睛都亮了,因為淚水把汙垢洗乾淨了。瞭解了一個最真切的時代,眼睛也變透亮了。

上觀新聞:作為導演的您,也看哭過嗎?

李路:我其實是個淚點很高的人,在生活中幾乎不哭。但拍這部戲,有的時候眼淚很自然地就流出來了。秉昆父子“和解”、要引爆自己的老工人、孫小寧南下打工等好多場都讓我很感動。

我們拍著拍著,經常監視器周圍就有人哭了。

我覺得每個人的“點”都不一樣,這個點和經歷有關,比如身邊有人下崗的,經歷過家人生老病死的,和親人有過誤會、糾葛甚至仇恨的,都會在看到相應的情節時被觸動,從劇中也會看到自己。

《人世間》導演李路:拍戲來些虛假的,沒人會接受,從業者應思考往哪個方向走

上觀新聞:您曾說,最想讓《人世間》這部作品替父輩們說話,“喚醒”當下社會。您最希望替父輩們說些什麼?“喚醒”的又是什麼?

李路:

喚醒的是我們對家的感情,喚醒的是由於社會高速發展,人與人之間缺失的那種親情和友情。

過去,鄰里之間到別家吃飯都不用打招呼,而今大家住一幢樓裡都互不相識,這才時隔多少年?過去,我們朋友間經常見面,現在更多的是靠手機聯絡,這才時隔多少年?我們真的太容易忘記了。

我希望讓人們“記得”,並沒有“仰視”或者“俯視”任何人、任何時代,而是以一種“平視”的角度,心平氣和地講故事,講那個時代的故事。看這部劇,年紀大的人會想到自己當年就是這樣,一些情景歷歷在目;年輕人會知道你舅下崗就是這樣,你姑做生意就是這樣,你爸上學時就是這樣,我們這個時代和那個時代就連線起來了。

「堅信溫暖是生活的底色」

上觀新聞:《人世間》整部劇都在不斷地放大普通人的善和美,這是有意為之嗎?

李路:這也是我一直堅守的,就像我之前拍的《老大的幸福》《山楂樹之戀》一樣,我一般喜歡以溫暖為主色調的劇。我認為,在《人世間》裡沒有很壞的人,只有爭奪自己的利益、有些自私的人。當然,過程中也有很多曲折,也讓人悲傷,但主基調還是溫暖的。

這可能也是我觀察社會的視角,或者說社會應該有的一種狀態———溫暖大於寒冷,善良多於邪惡,光明勝於黑暗,也應該是影視作品的主流表達。

溫暖的、積極的、向善的主基調,恰恰就是中國的現實主義,也是我們一代代中國人的生活方式。

如果不把這些東西放到前臺來總結,相反,我們看的劇都是職場中的鉤心鬥角、生活中的爾虞我詐,這些成為一個社會的主要表達,是非常奇怪的現象。

我們本來就生活得很辛苦了,工作有壓力、生活有挑戰,還要把一些不陽光、不向上的東西放大卻缺乏價值判斷地給大家看,我不喜歡,特別討厭。

《人世間》導演李路:拍戲來些虛假的,沒人會接受,從業者應思考往哪個方向走

上觀新聞:您在生活中也是個溫暖的人吧?

李路:

我覺得我是個暖男。可能就因為自己有這種特質,才能比較關注人性中的溫暖。我總覺得我看到的世界還挺好的,我沒有把喜樂放大,我只把溫暖放大。

我看到的社會新聞還是好訊息佔多數,那種花邊新聞、獵奇故事,我從來不看,直接過濾掉,我不想讓負能量的資訊汙染我的大腦。

上觀新聞:我們曾專訪《人世間》原著作者梁曉聲,文章的標題是《補上“好人文化”這堂課》,《人世間》是否依舊是對“好人文化”的追求?

李路:當然是,我們之前提倡“五講四美”,每年會向雷鋒同志學習,評選“感動中國”年度人物等,都是為了樹立好人的形象,助推“好人文化”的產生。“好人文化”是根植在梁曉聲老師的作品裡的。

我和梁曉聲老師有很多共同之處,“好人文化”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點,這決定了《人世間》的價值體現。也許個人和社會的發展會有傷痛,會經歷困苦和迷思,

但始終堅信溫暖存在,始終堅持對“好人文化”的矢志追求,這正是中國人生活裡的底色。

「“這個劇一定要生逢其時”」

上觀新聞:努力呈現溫暖,勢必不會有那麼多戲劇衝突、不那麼抓人眼球,您擔心收視率嗎?

李路:我自己拍的電視劇,我對收視率還是挺有把握的。因為我知道我的劇要傳達什麼、賣點在哪裡,這些都是要提前預估的。對觀眾的心理走向、當下人們的需求,我還是有預期的,所以我覺得我的幾部劇對這些的判斷還算準確。

上觀新聞:的確,不管是您拍攝的《老大的幸福》《人民的名義》,還是《人世間》,好像都踩在了準確的節點上。

李路:

是的,就是到這個節點了,自然流淌出來的。演員的表演是自然流淌的,導演的工作是自然流淌的,原著也能在這時自然地流淌,都很流暢,也不刻意。

2010年《老大的幸福》播出的時候,人們都在呼喚慢生活,要提升幸福感;2017年,《人民的名義》火了,那時反腐、“打虎拍蠅”是人人關心的話題。再說《人世間》,它回顧了過往的這四五十年的人間溫暖,改革開放的起起伏伏,中國走到今天的成績,

現在,就是缺少一部這樣時長、這樣體量的電視劇。我覺得,確實需要這種東西了,它就自然而然該來了。

導演對時代要有緊密的思考,一定是“這個劇要生逢其時”。如果不關注社會、不關注時政、不關注觀眾的所思所想,就不會和觀眾產生共振,就不會“爆”。其實題材無好壞,每一個題材都可能勾起觀眾的神經。簡單地說,要做個觀察家,複雜地說,要做個思想家。

上觀新聞:如今,我們關注現實的電視劇還是比較少的。

李路:不是一般的少,是特別的少,因為很多“現實主義”的劇並沒有真正地關注現實,是沒有根的。在前不久中國作協舉辦的《人世間》座談會上,作協黨組書記張宏森曾說,好多反映當下的電視劇,主角是沒有父母的,三四十集裡,從來沒有父母來過電話。沒有父母,人物都是憑空蹦出來的嗎?

還有些人說,只有無情批判現實的才是現實主義作品。在我看來,光批判肯定不行,單純地照搬也不行,這些切合點拿捏的程度,就是創作者創作能力的體現。

從數量看,中國電視劇產量居世界第一。我們的產量太驚人了,其中也有不少好東西。但整體上看,數量高於質量,我們有了高原,但需要更多的高峰。

在現實題材的作品中,關注工人的作品就更少了,這也正常,因為影視也是一個產業,它作為商品的屬性非常重要,拍工人題材沒人看,誰肯投資?沒人投資,自然也就沒法拍了。《人世間》可以說打破了這一點。

《人世間》導演李路:拍戲來些虛假的,沒人會接受,從業者應思考往哪個方向走

「生活的細節都是毛茸茸的」

上觀新聞:在《人世間》中,您把極致的美學追求貫徹到底,從美術、攝影到服裝道具等方方面面下足了功夫。這些真誠的細節對一部作品來說意味著什麼?

李路:

我一直和我們的服裝道具組講,《人世間》的每一件道具、每一件服裝,都要講故事、都要參與表演。

我們就是想讓觀眾能一眼“夢迴”那個年代。劇組搭了4萬平方米的景,燈線就用了7萬米,足足裝了幾十輛超長箱車。道具庫有1萬多平方米,那些舊物件都是我們徵集來的。

《人世間》導演李路:拍戲來些虛假的,沒人會接受,從業者應思考往哪個方向走

演員身後的掛曆,每年都有不同的摩托車女郎,還出現了演員寧靜;電風扇的價格,收音機的款式,一點都不能錯;牆皮做了脫落感、風霜感,報紙也要把它做成煙燻過……這些生活的細節都是毛茸茸的。

《人世間》關乎的是一種“耐性”,如何將時代的烙印精準地呈現出來是一項艱鉅的工作。我們的團隊像是一個細心的老匠人,一點點地復原出中國人半個世紀以來“吃穿用度”的細節。

上觀新聞:也有一些年代劇,精緻到令人齣戲。演員們在意熒屏形象、服裝佈景也與年代不符,甚至有網友評價這是一種熒屏消費降級。

李路:

對於一部現實主義作品來說,它一般描寫的是我們周圍的人———我們自己,我們的父母,我們的兄弟姐妹。真實性就像abc,是最基礎的。

你看我們這部劇有100多個角色,一個是一個。“六小君子”不能撞臉,還要一看真是工人的樣。你要是找個弱不禁風的人來演,根本就不可信,不像工人,看著就幹不了重活。

上觀新聞:看著就不像的電視劇為什麼還會存在,還有市場呢?

李路:

當資本進了影視產業之後,都是想迅速地增加體量,增加產量。如何在這種情況下出精品,應該是產業化過程中必經的一道難題。

當這種浮躁喧囂過去,熱錢退去之後,這時進來的資本才是經過反覆思考的,把它當可持續發展的產業做的。在全球化的趨勢下,我們能看到世界各地的優秀影視作品,這時候你要再來虛假的,老百姓也不會接受。

現在,我們正在逐漸變好,作品質量有所提升,更注重演員的表演能力和藝術品德,粉絲管理也更規範。我們需要時間,這個行業裡的每個人都應該思考究竟該往哪個方向走。

「這份“愛”能超越國界與文化」

上觀新聞:最近,“迪士尼買下了《人世間》在非中國地區播放的版權”上了熱搜,一家以動畫聞名全球的外國公司買下了中國現實主義題材的影視作品,您當時意外嗎?

李路:我也有些意外,但後來覺得在情理之中。

我曾和bbc(英國廣播公司)談過內容上的合作。bbc坦言,最想和我們合作的是武則天的題材,因為他們有個女王,我們歷史上也有一個。他們把1949年以來中國拍的所有和武則天有關的影視作品全部羅列了出來,非常全,而且分析得特別詳細。我覺得很震撼,他們做的功課太值得我們學習了。

我也聽說,迪士尼在選擇作品時非常嚴苛,而它選擇了我們,這足以證明,這家影視巨頭對《人世間》在全球範圍內的傳播收益情況是持樂觀態度的。

我覺得,文化引進和文化輸出是對等的。這些年,我們引進了西方的很多好電影、好電視劇、好音樂,也是做點我們的好作品給外國人看一看的時候了。

《人世間》導演李路:拍戲來些虛假的,沒人會接受,從業者應思考往哪個方向走

上觀新聞:知道這個訊息時,《人世間》剛開拍一個月,對接下來的拍攝有影響嗎?

李路:對我們的影響很大,我就會希望,每一個鏡頭、每一句臺詞、每一場戲都要有國際視野,要思考外國觀眾看了會怎麼樣。我不怕“光字片”髒一點、破一點,但你的臺詞、製作、氣質和視野,一定得是拿到任何地方都不掉價、不丟人的。

我們拍每一場戲,都要提醒大家,要讓海內外觀眾看到中國50年真實的飛躍。這對於整個劇組來說,是一種新的壓力和動力。

上觀新聞:質疑的聲音同樣存在,有人擔心外國人能看懂嗎,還有人覺得它會被誤讀,因為這部戲畢竟描寫了一些我們苦難的過去。

李路:對於能不能看懂,我覺得完全沒問題。人類的喜怒哀樂、正義戰勝邪惡、對美好生活的呼喚都是一樣的。剛剛我們也說到,《人世間》最突出的主題是“愛”,這份“愛”無關時代背景、無關國籍地域、無關種族,藏在每個人心底的最柔軟處,這也是它的“共情”所在。

迪士尼看中的應該是“共情”的力量,這樣的感情絕對能超越國界與文化的差異,對此我沒有任何的擔心。

其實,很多國家描寫苦難的戲也都曾在迪士尼播出過。而且,我們這部劇的主要內容並不是苦難本身,而是更多地表現了中國人的隱忍與堅強,也展現了中國改革開放取得的巨大成功。能夠透過鮮活的人物把中國展現給世界,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讓世界更深入瞭解中國的機會。

上觀新聞:您做導演,是否也想把我們中國人的故事講給全世界聽?

李路:當然。之前《人民的名義》播出時,一些海外華人和外國人都在追看,甚至把裡面的臺詞倒背如流,說明他們真的喜歡。反而我們國內總有一種聲音,覺得外國人看不懂我們的故事。你都沒準備讓他們看,怎麼知道他們看不懂呢?

世界對我們的瞭解遠不如我們對世界的瞭解,但如果我們給世界看的不是精品,是一些不成熟的作品,別人不認同,又怎麼會真正瞭解我們呢?

所以,你必須要做出能體現中國文化、中國現實生活的好東西,讓人家覺得我要看、我喜歡看,也在這個過程中認同你這個民族、認同你這個國家。透過一部電視劇、一部電影,透過人物、透過故事、透過劇裡的點滴,會達到潤物細無聲的效果,這也是影視作品“出海”的意義。

「讀懂《人世間》」

許多人家的壬寅虎年是伴隨電視劇《人世間》的播出而開啟的。

有人認為文學與影視是涇渭分明的兩件事,《人世間》的熱播,再一次有力地證明了文學與影視的親密關係,這部電視劇的創作與熱播展示了“文學與影視融合而成的壯麗景象”。

從文學到影視,這不僅是在描述一個過程,更標誌著一個生機勃勃的創造與接受的廣闊空間。文學與影視,是一種相互區分、相互激勵而又相互啟發、相互成全,最終相互增強和放大的關係。回顧現代以來文學和影視發展的歷史,我們都能深刻地在文學的力量中展望影視的力量,在影視的力量中領會文學的力量。

———中國作協主席、中國文聯主席鐵凝

《人世間》創作者是成功的。他們願意搜尋日常生活中的內在本質,願意移情到每一個人物的內心,即使最隱秘的動機也不例外,然後以人物本來的邏輯,生動地描述生活與捕捉人性的聲音,傳遞出真善美的潛在價值觀。

電視劇《人世間》的成功,這是生活的勝利———你尊重生活,生活就給你無窮魅力;它也是藝術創造的勝利———你用心創作,觀眾就用心傾聽。

———中國電影家協會副主席、上海電影家協會主席任仲倫

影視劇對於我想表達的思想,進行了很好的提煉。《人世間》的電視劇將部分角色和情節從概念化變為具象化,更加智慧地進行戲劇展現,例如對於周母這個角色的刻畫,將周父認可鄭娟的情節改為讓鄭娟在門口聽到父子倆掏心掏肺的對話等等,這些改動都證明導演與改編者對原作的提升。

如果小說可以重寫,我想將主創們的智慧都融進去。

———《人世間》原著作者梁曉聲

這是我從業來最艱難的創作。嚴肅文學是個人對生活經歷的思考,而電視劇是大眾藝術,越是嚴肅文學,改成電視劇就越有難度。小說表達轉化為影視表達,除了形式上的,更是理念上的。影視劇是一門集體的藝術,這部劇在藝術和市場之間做出了最正確的平衡,這是我合作過的原作、導演和影視劇中最好的。書中很吸引我的,是作者的主旨———為底層生活的人們吶喊說話。這個主旨是對的。

這些小人物,即使在動盪的年代,也始終如一,保持著善良的底色———幾千年來,中華民族、中國人到底有著怎樣的精神屬性?

———《人世間》編劇王海鴒

《人世間》會告訴你,家從來都不是個講道理的地方。其他電視劇,一般兩個人吵架了,80%的劇都會有解決問題的環節。但是這部劇沒有,今天吵完明天就和解,它沒有解決問題這個過程。但是觀眾是接受的,因為這就是家。

拍別的戲就是拍戲,拍這部戲像活了小半輩子,因為在人世間,是期望與和解,也是相遇與告別。

———《人世間》周秉昆扮演者雷佳音

欄目主編:龔丹韻

本文作者:王一

文字編輯: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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