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我有所念人

我端著一盆水，面對眼前開得恣意的月季，手臂揚起水，輕灑在月季的葉上、莖上、花瓣上，學著你的樣子。

——題記

大一的暑假，我又回到這個小鎮。眼前的一切還是那樣熟悉，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它卻固執地死守灰色的磚瓦，街道里瀰漫著炸米花的香味。推開已經生鏽的鐵門，來到院子裡，看見他正背對我蹲在一盆粉色的月季前，用鏟子輕輕地撥著泥土。走上前，見他瘦了許多，頭髮花白，亂蓬蓬的，他一向不愛打理。他依舊穿著那件他最喜歡藍色的短袖衫——母親送的那件。我大聲喚道：“外公。”他猛地回過頭，見了我，眼裡頓時閃出亮亮的光，他丟下鏟子，站起來，雙手在衣服上抹了抹，快步走到我跟前，走近又似很不知所措，只是樂呵呵地說：“怎麼不提前打個電話？”夕陽照在他臉上，我看見他的眼窩陷得更深了，皺紋也更多了，真的是個老人家的樣子了。

他領著我看院子裡長得已頗有些氣勢的月季，每一株都好像有滿滿的力量，他打來一盆水，揚起手臂，將水輕輕灑在花上，對著太陽，花瓣上每一顆水珠都閃閃發光，開得那樣漂亮而自由。這些花自我出生前外公便種下了，而後經歷了很多令人擔憂的惡劣天氣，葉子和花都蔫了，可最終竟慢慢活了過來，開得愈發美麗。外公沒太多的愛好，養花算一個，院子裡花的種類很多，梔子，鳳尾蘭，瑪格麗特等各種都有，他偏愛的還是月季，他說這花好養活，三季都開。

晚上，外公和外婆忙著張羅飯菜，又是賣魚買肉，又是燉雞燉鴨的，雖然我一直說不必這麼豐盛了。廚房裡，外公和外婆正在為魚是熬湯好還是紅燒好商討著，我來到後院打些井水，不經意間又瞧見那一片的月季，月光灑在花瓣上，它們都似染上了一些飄渺神秘的氣息，我看著那樣的花，記憶卻回到好多年前，在這個小院，那些讓人哭笑不得的往事。

那時，我還是個不足花壇高的小娃娃，總愛來外公外婆家玩，見外公總擺弄那片月季，就央求外公我自己也要種一株，外公坳不過我，便從花壇中移出一株種在漂亮的花盆裡，我見了特別歡喜，整天對著那株粉紅色的月季，不一會便給它教水。後來當我哭著問外公為什麼我的月季葉都變黃時，外公無奈地笑笑；“你給它們喝太多水了。”後來，外公便接任了照看“我的月季”的任務，他默默為它們鬆土，澆水，我看著那株月季越長越好，心裡喜滋滋的。

一個夏天的夜晚，我和外公坐在院子裡的竹椅上，我鬧著要外公給我講故事，外公同意了，剛要開始時，我突然瞥見前方歡快地搖曳的月季，側過頭對外公說：“我只要外公給我一個人講故事，不準那些月季和我一起聽。”外公一時哭笑不得，問我：“那你想怎麼辦呢？”我歪著頭思考了一會，說：“拿塑膠袋把它們都蒙上，這樣它們就聽不到了。”外公說：“這可不行，這樣會弄傷它們的。”但經不住我一再哭鬧，外公最終還是用黑色的塑膠袋小心翼翼地蒙在那片月季上，月光下，只剩下黑乎乎的一片，我“噗呲”笑出來，然後安心地聽外公給我講那些已不知講了多少遍的故事。

這是關於外公，月季和我的故事，現在想來，那時的我，的確是傻氣又任性的，但外公仍笑著包容著我。這些年來，他就是以那樣的慈愛與寬容呵護著他的月季，呵護著他的小外孫女。日子一天天過，時間一天天流，外公的月季經歷了十幾個春夏秋冬，他的小外孫女也經歷了她的人生中充滿種種挑戰與變化的日子，

漸漸地，她越來越少地去那個小院，越來越少地陪伴他，她一步步地遠離，那開得絢爛的月季，那空氣裡瀰漫著的甜甜的香味，也離她越來越遠了。

後來，我來到另一個城市，看不一樣的花朵，日子裡充斥著新的芬芳。只是，每當我又看到開得縱情而燦爛的月季時，便會想起外公院子裡的那一叢叢月季：鮮紅色、粉色、紫色……在陽光下，每一顆水珠都閃閃發光。我還記得外公手把手教我怎樣去澆花，怎樣去鬆土，那時我總是驕傲地告訴外公我都學會了，外公則笑著摸摸我的頭，現在想來，我或許從未真正領會外公對於花朵的那份喜愛與呵護。

如今，距離大一那次匆匆地去一次外公家已經又隔了好久，我平時也很少給他們打電話，偶爾能從爸媽口中得知他們總問我好不好，特別想我什麼時候再回去吃頓飯，也常常聽說他們身體大不如從前了，時不時總有些小毛病，卻又不願對我們說起。

我想起有人說過：“很多生氣和歲月在一點一點地喪失，一點一點地還回去，最後變得沉默。”那些老人，他們仍期盼與我們團聚在一起，他們在慢慢追憶過去，過去的哭和笑，過去和那些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光，豐滿而生動；他們又無法面對現在，他們的身體和思想不足以支撐他們改變現在，於是顯得那樣無力。

我們總希望時光慢些走，慢些、再慢些，能讓我們像兒時那樣整日與親人相伴，那時，他們的頭上尋不見白髮；那時，他們眼裡不曾有別離的失落；那時，他們被我們那樣地依賴著。但我們終究敵不過時間的，我們長大，遠離，留他們在原地，遙望，思念。

但此時走離的我們也在思念著，思念兒時的小鎮，思念兒時的故事，思念那些用他們全部的愛呵護著我們的親人，思念那瀰漫在我們身邊的甜甜的月季香。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