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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教授掏心窩:要想讀好古籍你需要看看這些書

  • 由 哈囉孔子 發表于 籃球
  • 2022-03-22
簡介Q:您剛剛提到研究秦漢史應該注重《漢書》和《史記》,史書記載中劉賀的形象並不美妙,海昏侯墓葬中發現《論語》等文字銘文、簡牘文書,您覺得真實的劉賀更有可能是怎樣一個人呢

有了辭海還需要辭源嗎

HelloKongzi文化大講堂首講精彩落幕,本期我們有幸請到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辛德勇為大家分享“海昏侯劉賀與西漢皇室貴族生活”,以下為HelloKongzi對辛老師進行的專訪。辛德勇老師主要從事中國歷史地理學、歷史文獻學研究,兼事地理學史研究,涉獵廣泛。代表作品:《隋唐兩京叢考》、《古代交通與地理文獻研究》、《海昏侯劉賀》、《海昏侯新論》等。

北大教授掏心窩:要想讀好古籍你需要看看這些書

“辛老師還在游泳,我們待會就出發。

”一早同事傳來微信簡訊。

深圳潮溼的熱浪蒸騰著每一位等待的來賓,十點鐘的HelloKongzi文化大講堂,八點半已有一個穿西裝彬彬有禮的二十多歲的男生在等候,“昨天辛老師在深圳博物館的講座據說來了幾百人,最後只有一百多人能進場。

我怕進不了場,今天就提前來了。

初見辛德勇老師,笑容清朗,有禮有節。

在茶室,談及歷史研究方法問題時,他深入淺出耐心地與我們分享;

在講座上,談到同性情感和西漢荒唐的貴族生活,他幽默兼嚴肅辯證論述。

辛老師人格上最吸引人的部分在於:

外表上溫潤好相處,只是他的教養,他的自我要求。

內在的調皮、真誠、堅定,是他在漫長的歷史慰藉中洗出的本性。

北大教授掏心窩:要想讀好古籍你需要看看這些書

Q:最近高考學生正填報志願,老師您在大學時,是理科生,後來為何開始對中國歷史地理學感興趣,並深耕其中呢?

A:我本來是要學文科的,當時我們是文革後的第一屆大學生。77級那一屆全國十個左右的城市搞錯了,作為理科系統的地理系從文科招。我們當年拿到錄取通知書不可能有學生不去的,因為上大學意味著畢業後就能擁有一份工作。

剛上大學時,我對古典文學非常感興趣,選擇歷史地理這個學科,可以在系統的地理學專業知識上一定程度地滿足我對古代文史的愛好。在地理系,大學第一年就開始學習數理化,沒想到大一開始上高等數學時我就著迷了。我大學最大的收穫是學習了高等數學,它給我以嚴密精準的邏輯思維和數理能力,這對我往後的研究十分有益。因為文科我可以自學,興趣可以帶你走很遠。

但假如有機會重新選擇一次,我可能會選擇理科,小時候沒有對高層次知識有過接觸,認為理科就是算數,但其實有些理科研究並不用算數,我很喜歡幾何推理。大家在做選擇前,可以整體把學科系統瞭解清楚,同時對於其他學科的學習也應該保持開放心態,它可能會讓你終身受益匪淺。

Q:您剛剛也提到文科可以自學,但直接閱讀古籍對尚未入門的同學來說有一定難度,如果對古代文化感興趣,您會推薦哪些書,或者有什麼方法來幫助大家進一步熟悉呢?

A:這個問題相對複雜,我建議喜歡的年輕朋友一定要直接讀原著。第一步可以讀通論性的作品——中國通史、文學史、思想史、經濟史、政治史、經濟史等等,不必一一詳記,瞭解大背景即可;第二步找一本原典,選有簡明扼要的註釋版選本,不建議讀白話文的翻譯本,讀原典更直接,更細緻,更深入,往往也更準確;第三步直接讀原典,比如你愛好文學,可以讀《詩經》、《楚辭》,讀李太白、讀杜甫;讀史書涉及地理問題,可以東西南北分析,拿地圖具體比對,在研讀的過程中你會越來越清晰。選本讀不過來沒關係,那麼多書籍總有你喜歡的讀的。我受我的老師黃永年先生影響很深,他說:“讀不下就不用讀,看不下去說明你不喜歡。”如果有興趣,它會帶你走得很遠很深。

老師分兩派——有一類要你正襟危坐,一字一句從頭到尾讀完整,有一類就是廣讀書,不求甚解。當然有些讀書是挺為難自己的——比如你喜歡歷史,老師讓你們記年表,誰看年表能看得下去啊,我平時沒事也不讀年表。如果你喜歡讀列傳,那就先讀列傳,裡面某個人物你很喜歡,再找這個人物的具體的列傳,那你就可以在不同角度不同方向去了解這個人物。

最後還有一點一定要知道——我們一定有很多讀不懂的內容,千萬不要覺得讀不懂是自己能力有問題。各位讀書時遇到的地名、官名以及有些紀年問題,在許多工具書裡並不都能找到答案,找到了也不一定準確。這是非常正常的,一方面,是由於研究歷史問題非常複雜,也非常艱辛,各個時代的地名和官名以及紀年問題,都涉及甚廣,用“浩無涯涘”來形容也不過分,因而很多問題,編著這些工具書時史學界還沒有完滿的答案;另一方面,由於種種主觀和客觀的原因,這些工具書的編著者不可能一無所遺地吸取所有已經取得的研究成果,這就進一步加重了上述書籍的缺陷。

總體來說,除了《史記》、《春秋》、《左傳》等這類紀事性的書籍相對好理解的,書籍裡還有很多其他難懂的內容,即使是現在全國最有能力的專家,你讓他們解釋他們也說不清。我不贊成多讀白話翻譯,是因為很多翻譯者自己也沒讀明白。讀不懂就放著,沒關係。我和大家分享的這個方法是“不求甚解”讀書法,不一定正確,但我希望大家先按照興趣讀,再繼續往前走。

北大教授掏心窩:要想讀好古籍你需要看看這些書

Q:那閱讀古籍時,可以借鑑哪些工具書呢?

A:閱讀古籍原本的時候,除了基本的字典(如《辭海》、《辭源》、《王力古漢語字典》、《中華大詞典》等)以外,為準確理解古文,還需要文言虛詞的專用詞典,在這一方面,可以看一下楊樹達先生的《詞詮》。另外,針對古籍中一些比較特別的內容,最好再配上三類工具書。一類是查詢歷史時期的地名,以瞭解所閱讀史事的基本空間關係。在這一方面,最好是看譚其驤先生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圖集》。這部地圖集,按照朝代先後,分成很多個“時間斷面”,八本一套,每一冊後面都有地名索引,大家看哪一時期的史事,就檢視哪一冊,是很方便的。另一類是查詢古代的官名,以瞭解歷史人物的社會地位。在這一方面,張政烺先生主編的《中國古代職官大辭典》還是可以一用的。還有一類,是查詢史事的年代,以瞭解古代的紀年形式。這方面的工具書,我認為方詩銘先生編著的《中國歷史紀年表》最好用。不過使用時需要注意,現存史籍中先秦時期、特別是戰國時期紀事的年代問題比較複雜,這個年表反映的不一定都準確無誤。

由1977年在海拉爾市第三中學畢業,到成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歷史地理研究室主任、歷史研究所副所長、中國史研究雜誌主編、北京大學教授,辛德勇對歷史的愛好早在40多年前的高二便種下種子——父親從單點陣圖書館一冊冊借回來的《史記》、《漢書》開啟了他的史學興趣。

大學的高等數學學習,讓他對自己的邏輯思維有了更高自我要求。

辛老師的經歷,詮釋了“興趣就是最好的老師”的校準成長路徑。

Q:我看您最近也在關注《趙正書》,您寫過《製造漢武帝》,也引起過爭議,請問您是怎樣看待《資治通鑑》的呢?可以和我們聊聊您的想法嗎?

A:這是非常有意思的一個問題啊,我談談我個人的認識,但不一定學者都像我一樣認識。《趙正書》作為新出土的西漢竹書,可與司馬遷的《史記》做比對——兩部記載的都是秦末,重大事件上可以對比。我認為《趙正書》就是一部“借事說理”的小說,“借事說理”就是事情真相併不重要,故事可以誇張變形,想表述的道理更重要,讀者也不會在意。另一種如《史記》為故事講求詳實記錄,透過真實發生過時間、地點、人物去還原歷史。《趙正書》在我看來並也不是完全沒有歷史事實。就像我們今天寫小說——一群年輕人來到“深圳”奮鬥,可能兩百年後的人類會研究出來確實存在“深圳”這個城市。就這個點來說,我們可以透過《趙正書》研究出很多歷史細節,某種程度上它有很多價值。但它必須和另一個系統記載的比較可靠的史實做相互驗證,否則主體性質還是以講故事為主,不一定真實。

由此我們可以推論出你剛剛說的第二個問題。我寫過《製造漢武帝》,引起過一些議論,還有明確的反對意見,包括廣東的學者有對我強烈的質疑。其中一個分歧就集中在你剛剛談的問題——我認為司馬光的《資治通鑑》採用了一些小說內容,這和《趙正書》在敘事方面的真實性相似——同樣讓人質疑。司馬光在寫《資治通鑑》時採用的《漢武故事》,是一部南朝劉宋時期的小說,東晉之後,神仙故事興起,大多託名於漢武帝。為什麼司馬光采用了它就不行?這就好比我們透過《金陵春夢》去寫蔣介石,怎麼可能真實可信。我們把《漢武故事》裡漢武帝晚年的政治行為和《史記》、《漢書》裡的漢武帝做對比,會發現重大差別。

大家會覺得怎麼那麼荒唐——司馬光是知名史學大家,《資治通鑑》是千古史學名著,它怎麼會這樣?我們說知人論世,我們回到司馬光生活的時代去看,雖然書名是皇帝確定的,但《資治通鑑》基本的思想、觀念、宗旨與司光馬的政治意圖吻合。“以史為鑑,有為而發。”他是希望透過利用歷史服務於自己的政治目的。司馬光是比較保守的儒家知識分子,他主張體恤民情。但漢武帝的一生的追求,和司馬光的主張截然相反——對外四處侵略擴張領土,對內橫徵暴斂勞民傷財。他無法避免要寫漢武帝,又無法在歷史上找依託,就透過《漢武故事》來把漢武帝寫成自己想要的樣子。《漢武故事》裡寫漢武帝晚年幡然悔悟,政治路線發生了改變。實則為司馬光想勸解宋朝皇帝:漢武帝折騰了一輩子,最終痛改前非,才解救了這個國家。

我們每個時代的作者都有特殊政治要求,像司馬光和他的政敵王安石,他們身處唐宋社會階層變革時期,即貧民知識分子走入國家政治中樞,全面取代傳統貴族。他們一心為國為民有抱負,但確實不精通政治政策。以司馬光和王安石為代表的,強烈地將個人的政治觀念貫穿在歷史上的政治家並不多見,這是中國古代史上非常特殊的時期。但這並不妨礙整體司馬光的《資治通鑑》還是一部比較真實的著作,只是在漢武帝的問題,包括對隋代唐代的政治問題上採用了一些學者角度看來並不可靠的材料,但對司馬光的政治追求來說,這些做法有必要,也有所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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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那您如何看待不同時期的歷史文獻的價值呢?

A:傳統的不同渠道的史料容易被當代人重視,但未必精準。比如研究秦漢史,專業史學家不會太參考《資治通鑑》,它的年代太晚,北宋人寫秦漢太晚了。我們研究歷史講究第一手最近的資料,或者新發現的諸如《趙正書》類的文獻。但我還是認為,至今為止我們所有的考古出土文獻只能起到一個拾遺補缺的作用。

總體來說,我研究歷史的方法比較保守——以正史為根據的、主流的中國古代歷史文獻還是第一位的。在這個框架裡,我們可以使用其他型別的文獻作參考。但你剛剛談的一點很好,其他的文獻可以作為一個吸引人的切入點來做研究,以它為突破口,但認識和分析時我們還要回到傳世文獻的記載歷史大框架裡。

每一種文獻形成都有它的價值,換一個角度看,我們可以去看東晉南朝的人怎樣看秦漢史,北宋的人怎麼看秦漢史。從多方來說,我們可以更瞭解漢武帝、秦始皇時期。但《漢書》和《史記》還是絕對主流的、第一手的資料,其他史料都邊緣很多。

Q:您剛剛提到研究秦漢史應該注重《漢書》和《史記》,史書記載中劉賀的形象並不美妙,海昏侯墓葬中發現《論語》等文字銘文、簡牘文書,您覺得真實的劉賀更有可能是怎樣一個人呢?

A:這個問題正好跟著剛剛的問題,在海昏侯墓發現之前,我們瞭解劉賀只有一個渠道——《漢書》,就一個在位只有27天的皇帝,《漢書》對劉賀的智力、政治作為、行為表現方式記載不算少。綜合來看,劉賀的智商不算很高——這與西漢時期貴族公子們的生活狀態有關,擁有權勢的王公貴族不需要像平民一樣謹慎行事,可以傻乎乎地任性享樂生活。從後來他的政治行為來看,他的政治手段一點都不老練,確實不能說他聰明。至於他個人的命運,不是個人能做主的,箇中原因複雜我們就不展開一一討論了。

昏海侯墓的發現,讓很多不瞭解《漢書》的人大吃一驚,甚至試圖透過海昏侯文物來重新定義他的生平,我不贊成。他的墓葬中有《論語》,不代表他就是一個讀儒家書、知書達理的人,這就好比一個人家中裝修文雅,但他可能並不愛讀書。讀什麼書和怎樣做事做人之間差了很大空間,不能等同而語。和文獻相比,文物不能系統記載一個人物的活動。還是從《漢書》來看,劉賀整體來說就是一個傻乎乎的,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的這麼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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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西漢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有雙性戀的傾向,貴族生活也有十分荒誕的部分,劉賀在《漢書》中則相對正常,對此您是怎樣看待的。

A:按照我們今天的道德標準,劉賀是漢朝唯一一個正常的男人。當皇帝就27天,如果他當72天可能就有記載了,是不是這樣不好說。

我們深圳身處改革開放前沿,年輕人很多。大家今天看到的同性戀,不是現代才有,古代也很多。自古以來,全世界不同種族,不同人群都有相當一部分同性偏好的人,男性女性都有,這個非常非常正常。我們要以現代文明的眼光,尊重每一個人的性選擇、性取向。如果他自己不願意公開,那我們尊重他,不要談;他自己願意出櫃,我們更尊重他。古代皇帝就不那麼簡單,他們存在著身份的不對等,不像現代社會我們的情愛強調身份的平等,所以會有很多“不正常”的事情發生,但我們要回到他們生活的歷史背景,才能更理解他們的所作所為。

Q:謝謝辛老師, HelloKongzi一直試圖透過更親切的方式讓大家更瞭解古代文化,在拿捏尺度和普及推廣方面,您可以給我們一些建議嗎?

A:我談一點你們可能不太認可的角度,就是不用太過度突出中國傳統文化——中國文化是人類文化的一部分,我們要在整個世界文明發展中來看待中國文化。我們在強調中國文化優秀方面的同時,一定要注意規避隨著時代發展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可能存在的一些弊病;另一方面我們不要認為中國傳統文化優越於其他國家的文化,各個種族、國家、民族的文化只有差異,沒有優劣。我們應該積極學習中國傳統文化,把它當做世界文化的一部分。在關注今天主流的西方歐美文化的同時,把中國傳統文化放在同樣的地位上去研究。歐美文化成為世界主流生產力,與他們的精神文化和物質文化的相互結合割捨不開,我們可以關注世界性的文化。

辛老師是個心軟、通達的人,他能理解這個離奇的世界,亦能寬容人性的瑕疵,始終用公允的角度去看待每一個歷史背景下個體的差異。

愛寫公眾號、喜歡健身,辛德勇老師的身上沒有苦行僧式的孤獨研究。

在《那些書和那些人》的末尾,他寫道:

“讀自己喜歡的書,做自己喜歡的研究,同時也在教書中自得其樂,這是我過去的經歷,也是今後的生活。

”和研究地理歷史學同樣重要的,是成為一個懂得關懷自我、關懷他人、關心世界的現代人,感謝辛老師的分享。

撰文:薇卡

編輯:Iv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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