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真摯的愛情——我的初戀

有人曾經說過一句話：

從夢中驚醒，首先想到的人和事，會是你一輩子都過不去的坎，它是心魔，也是業障。

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

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

當68歲的陸游從冰冷的床上驚起，他的心中牽掛的還是自己最在意的國家。

而在三百多年前的一個雨夜，同樣是從夢中驚醒，“詩魔”白居易，這個被後世冠以“渣男”“情種”“浪子”稱號的男人卻想起了令自己後悔終生、卻始終無可奈何的一件事——一個深愛卻得不到的女人。

別來老大苦修道，煉得離心成死灰。

平生憶念消磨盡，昨夜因何入夢來？——《舊夢》

白居易怎麼也想不明白，那些已經遠去的往事，為什麼在今夜重新進入了自己的思緒，他再也睡不著了。

起身，點燈，他坐在桌旁，看著搖曳的燈火，眼神開始迷離：

唉，往事並不如煙啊。

1

“娘，隔壁搬來了一戶人家，我看到有好幾輛馬車的書啊”。

少女一邊喘氣，一邊大聲地對著正在席上納鞋的母親說到。

“哦，聽你爹說了，那是從徐州搬來的白家，人家可是大戶哩”，母親笑眯眯地迴應著女孩。

“白家，好，我去看看啊”，說完便一溜煙跑了出去。

“早點回來吃飯啊，這孩子”，母親的話，興奮的小女孩自然是沒有聽到的。

……

料峭春寒，二月的時候，符離的天氣還是有一些涼意的，可是坐在窗前桌旁的那個人好像一點都沒有察覺，哦，他是在寫詩：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賦得古原草送別》

小白居易放下筆，不禁為自己的這一篇作品感到驕傲，他想站起身大聲朗讀一下，可是突然想到自己舌頭上的瘡還沒有好，於是只能作罷，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僅有十幾歲的白居易，心中浮現出一絲傷感：

他想到了自己的同齡人，和他差不多大的那些小孩子們都在過家家，玩遊戲，可是自己了？

小小年紀手心就長滿了繭子，頭上也長出了白髮，沒有捉迷藏，沒有丟沙包，只有聖人經，只有前人書。

白居易搖了搖腦袋，他想到了母親。

是的，母親對自己的期望實在太大了，畢竟像他們這種“世敦儒業”的官僚家庭，生出來的男孩子都必須揹負同樣的使命——讀書做官。這也是宿命，逃不掉的。

忽然，從窗邊顯出一道倩影。

“白哥哥，你好，我叫湘靈，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呀”。

小白居易被突然出現的湘靈羞紅了臉，他結結巴巴地說到：“啊，我，我叫白居易，我不能出去。。。”。

話還沒有說完，湘靈就看到了桌上墨跡未乾的詩，“白哥哥，你好了不起，還會寫字”。

湘靈不識字，自然不知道這是詩。

白居易於是重新鋪開一張紙，蘸了蘸墨，為她寫了一首詩：

娉婷十五勝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蓮。

何處閒教鸚鵡語，碧紗窗下繡床前。——《鄰女》

小白居易不知道怎麼來形容一個美人，也許神話傳說中，那個飛向月宮的嫦娥是美麗的代表吧，而湘離就是他心中的嫦娥，是他的白月光和硃砂痣。

這是二月裡再平常不過的一天，可是這也是白居易生命裡最不凡的一天。

就在這一天，這個女孩子一聲招呼都不打，就闖入了白居易的世界裡，從此，再也不曾消失。

2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幹裡，兩小無嫌猜——《長幹行二首》節選

如果要問白居易最快樂的時光是什麼時候？他一定會選童年時代，因為只有在那個時候，他才擁有湘靈。

所有的故事，一開始都是驚豔的，而結局大都不如人意。

白居易和湘靈就是如此。

“我們白家是什麼身份啊，怎麼可以娶那樣的女孩，絕對不行”，白居易的娘說完這句話，便徑直走了出去，留下身後的白居易愣在了原地。

對於這個結果，白居易是有心理準備的，但當它成為一個事實，內心還是有接受不了。

唉，門當戶對這個觀念，到底害慘了多少人。

冷冷的月光照在地上，大地彷彿披上了一層銀紗，庭院中樹影婆娑，一隻鳥從空中吱吱呀呀地飛過。

“湘靈，我娘說不行。。。”

“白哥哥，你別說了，我明白”，湘靈雖然年齡尚小，但是對這種門戶之別，她別誰都明白，同村的小男孩只知道下河摸蝦，下地幹活，而他的白哥哥每天都是讀書寫字。她明白，白哥哥是不能娶她的。

庭院寂靜無聲，只有兩個年輕人的心碎聲。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蝶戀花》節選

心碎的白居易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他誰都不想見，他有點恨母親，但是他又明白，這事不能全怪母親，深深的無力感抓住了白居易。

白娘看到兒子如此，內心也是十分憂愁，但是，她明白，無論如何，白居易和湘靈那個丫頭走不到一起，雖然那個丫頭模樣長得俊俏，還孝順懂事。

也許，搬走會是一個好的選擇，當初孟母不就是這麼做的嗎？

貞元九年，白居易的父親升了官，於是他們舉家遷到了襄陽。

第一次離開符離，白居易為湘靈寫了一首詩：

秋涼卷朝簟，春暖撤夜衾。

雖是無情物，欲別尚沉吟。

況與有情別，別隨情淺深。

二年歡笑意，一旦東西心。

獨留誠可念，同行力不任。

前事詎能料，後期諒難尋。

唯有潺湲淚，不惜共沾襟。——《離別》

搬到大城市襄陽，生活條件比符離自然是好了很多，白居易有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生活，但是他還是不開心，因為他的心中想著一個人。

夜半衾裯冷，孤眠懶未能。

籠香銷盡火，巾淚滴成冰。

為惜影相伴，通宵不滅燈。——《寒閨夜》

夜半涼意襲人，白居易不禁整了整衣服，唉，天氣冷了，可以加衣保暖，但是心要是涼了，那又該如何是好？

白居易看著漸弱的燈火，突然從自己的倒影中瞥見了她。

湘靈，是你嗎？我的湘靈。

3

若說無緣分，今生見面次數何其多，若說有緣分，天意何苦這樣作弄人。

貞元十年，白家遭遇大變，白居易的父親死了，家道衰落，於是又重新回到了符離。按理說，應該像電視劇裡演的一樣，恩愛的人經歷分別，最後走到一起，但是現實永遠比電視劇生猛多了。

貞元十二年，白居易二十五歲，湘靈二十一歲。在唐朝，他們早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但還是門戶有別，白娘還是那句話：不行，堅決不行。

白居易的人生軌跡按照白孃的想法在往下發展。

貞元十五年，白居易過鄉試。

貞元十六年，白居易進士及第。

貞元十九年，白居易透過吏部考試，被授予校書郎。

同年，白居易快馬加鞭趕回符離老家，他要見到湘靈，他必須說服母親。

“娘，我已經做官了，也達成了您的夢想，我真的很愛湘靈，我……”。

“你不用多說，你想想，就現在一個校書郎的身份怎麼能對得起你多年來的寒窗苦讀啊，你想想你死去的爹，他最大的夢想就是你能夠超越他，為你，為你們白家光宗耀祖啊。娘承認，湘靈是個好孩子，但是娘沒有辦法去同意你們的親事，你要恨就恨為娘吧”。

白居易從來沒聽過母親一次性說這麼多話，在他的印象中，母親一向是寡言而又堅定的。白居易有一些恍惚，他起身走了出去。

已在庭院等候多時的湘靈見到了她日思夜想的白哥哥，可是，看他的表情，唉，還是不行嗎？湘靈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白居易走了，走得時候湘靈託人給他送了一雙鞋子，她要他在以後的日子裡，無論走到哪裡，都記住她。

不得哭，潛別離。

不得語，暗相思。

兩心之外無人知。

深籠夜鎖獨棲鳥，利劍舂斷連理枝。

河水雖濁有清日，烏頭雖黑有白時。

唯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後期。——《潛別離》

長安真是一座大城市啊，在這裡有好基友元稹，有煙花柳巷，有車水馬龍。

白居易要結婚了，那年他三十七歲，娶的姑娘是好友的妹妹，長得明眸皓齒，面若桃花，大城市的姑娘真好看，但是……

婚後的生活很幸福，娶的姑娘孝順懂事，各個方面都做得無懈可擊。旁人都說，白居易真是好福氣，可是他自己卻還是悶悶不樂的，他的心裡也許就從來不曾放下過吧。

元和六年，白居易的母親突然去世了。

最後的“障礙”消失了，但是白居易已經成家了！他的妻子又沒有什麼過錯，他白居易還不至於混蛋到拋妻棄子的程度。

他去了符離，見到了湘靈，但是這一面很匆忙，甚至在相見的時候，兩人都有一絲尷尬。

事隔經年，若我會再見到你，我該如何像你問候，以眼淚，以沉默？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鄉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

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

況此殘燈夜，獨宿在空堂。

秋天殊未曉，風雨正蒼蒼。

不學頭陀法，前心安可忘。——《夜雨》

湘靈啊，你是我的初戀，湘靈啊，我真的很愛你，但我們不能在一起。

元和十年，白居易因為政治事件以及人倫事件被貶到了江州。就在這裡，他寫下了千古名篇《琵琶行》。

同樣是在是江州的途中，他再一次見到了湘靈，這時候的湘靈也已經成家了，我們很難想象他們之間會有什麼樣的對話，也許就像電影《海邊的曼徹斯特》中，夫妻再次相見的場景一樣：無話可說！

4

江州天氣很不好，一連幾天的大雨讓人心情煩悶。

這一天，天氣終於晴了，白居易打算把被褥，箱子都搬出來曬了曬。

翻著翻著，就發現了一雙鞋子，鞋子已經很破了，甚至有些發黴。

白居易再也忍不住了，他一下子就癱在了地上，全然不顧雨後還有些泥濘的地面，他先是抱著鞋子大哭，接著是無聲的啜泣，最後是一聲令人心碎的嘆息。

是的，那是湘靈送他的鞋子，他一直放在箱子裡。

中庭曬服玩，忽見故鄉履。

昔贈我者誰，東鄰嬋娟子。

因思贈時語，特用結終始。

永願如履綦，雙行復雙止。

自吾謫江郡，漂盪三千里。

為感長情人，提攜同到此。

今朝一惆悵，反覆看未已。

人只履猶雙，何曾得相似。

可嗟復可惜，錦表繡為裡。

況經梅雨來，色黯花草死。——《感情》

這麼通俗的詩名，我也是第一次見。說是叫《感情》，但我看著更像是《無題》。

最後一次去符離，已經是長慶四年的事了，那時候白居易五十三歲，這一次，他沒有見到湘靈，史書也沒有記載詳情。

但我想，那個時候，他的內心一定是失落的。

伊人已不再，從此無故鄉。

走吧，回長安吧。

“色狼”白居易登場了。

十聽春啼變鶯舌，三嫌老醜換蛾眉。——《追歡偶作》節選

古代文人墨客從來和女人是分不開的，柳永啊，元稹啊，李白啊。那麼多的女人，白居易卻覺得還不夠，不是數量不夠，就是年齡太大，一批換一批，大的往出送，小的往進買。

他想在那些女人身上找到什麼，也許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本事詩·事感》

我家的樊素唱歌堪比天后，我家的小蠻跳舞是個大家。我每天被她們包圍，覺得非常幸福。我的名字叫白居易，我還愛著湘靈。

曾經在網易雲音樂上看到一個熱評：

策馬揚鞭，平日克己復禮的人砸了所有聖賢書。

倒身泥潭，半生浪蕩風流的人從此只為一人活。 ——《一廂情願的不捨》

我想白居易大概會在這條動態下點一個大寫的贊。

屋外忽然一陣風吹過，樹葉沙沙的聲音很好聽。

白居易回神了，油燈快要熄滅了，披在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在了地上，他撿起了衣服，吹滅了燈。

屋外，一道冷月照在地面，遠處隱約有打更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