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愛情，在奧賽肚裡消失了，而我們卻在奧賽肚裡消失了| 三十問

奧賽肚能消下去嗎

1

方家桐出軌了，女人叫嶽凌，才二十。那陣子，方家桐被造紙廠借去為廠慶晚會排節目，跟嶽凌認識了。

李淑敏知道的時候，嶽凌已經懷孕兩個月了。

不是李淑敏自己察覺的，她甚至沒聽到半句傳言，是嶽凌自己找上門來告訴李淑敏的。那天李淑敏下班後剛從單位走出來，等候的嶽凌迎頭走過來喊住了李淑敏。

嶽凌的自我介紹簡練明確，嶽凌說，我叫嶽凌。我跟方家桐好上了。我懷了方家桐的孩子。

就這麼短短三句，卻如同炸雷，差點把李淑敏炸趴下了，炸得李淑敏睜大眼睛張大嘴巴，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

但嶽凌根本沒管李淑敏說不說，在介紹完情況後又道，我要嫁給方家桐，你跟他離婚吧。

說完，從包裡掏出一張化驗單來遞給李淑敏。

嶽凌身形嬌小，五官纖細，是有點古典氣的小女人。

聲音也細細的，分貝一點兒都不高，但說出來的每個字，都透著千鈞壓頂的氣勢。

李淑敏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硬被嶽凌這開頭三板斧給砍得無言以對、冷汗直冒。

李淑敏沒接那張單子，差不多過了四五分鐘才開了口，是方家桐讓你來找我的？

嶽凌話說到這份上，倆人的前因後果李淑敏就不消問了。

嶽凌搖頭，不是。他不知道我懷孕。

李淑敏有些納悶，你為啥不告訴他？

嶽凌說我不想拿孩子逼他，我想等你們離了婚再跟他說。

李淑敏說那我要不答應呢。

嶽凌說那我就天天找你，天天在這裡等你，直到你答應為止。

嶽凌說，我說得出，做得到。

2

李淑敏發現她遇上了個硬茬子。嶽凌生得嬌小綿軟，但絕對綿裡藏刀，都懷上了孩子，不光沒跟方家桐說，李淑敏留心打聽了一下，竟然也沒人知道她跟方家桐好。

他們好得偷偷摸摸，天知地知，如果不是嶽凌來找李淑敏，李淑敏也不知道。

正如嶽凌跟李淑敏所說，她不會拿孩子逼迫方家桐，也不會壞他的名聲，影響他的事業……但她也不會把孩子做掉，她寧肯辭職去個沒有人的地方把孩子生下來。

嶽凌說，她不要別的，就要方家桐。

就這麼著，嶽凌接連在李淑敏單位門口等了一個多月後，李淑敏妥協了——眼看天氣漸漸熱起來，嶽凌連毛衣都不穿了，就穿件粉色的薄襯衫，這麼下去，肚子藏也藏不住了。

李淑敏跟方家桐攤了牌。

方家桐有些傻眼，跟當時嶽凌找上李淑敏時她的反應差不多。也是好半天后，方家桐才結結巴巴地說，她，她……我，我……

然後方家桐就沒話說了。雖然嶽凌不在場，可這情形，跟捉姦在床也沒啥去。

但李淑敏也確信了，嶽凌懷孕這事兒，方家桐是真不知道。

嶽凌不是做樣子，嶽凌當真是個硬茬子。

方家桐不吭氣，李淑敏不能不說。李淑敏也沒讓方家桐做選擇，她既然決定了撕開這層紙，就把選擇做好了——離婚。

原因很簡單，方家桐不可能讓嶽凌自己找個沒人的地方生下來，就算嶽凌幹得出來，方家桐也不可能坐視不管。再就是嶽凌肚子大了，這事兒沒準捅出去，那方家桐的名聲、事業，前途，啥啥都完了。

嶽凌其實根本沒給李淑敏選擇的餘地，從她站在李淑敏單位門口的那一刻，就只給李淑敏留了這一條路。

而方家桐在白了幾次臉後還是沉默了，連李淑敏都能分析明白的情形，方家桐如何不清楚？但多少也有些震驚和……感動吧？畢竟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了，還能被一個那麼年輕的女子，那麼披肝瀝膽地愛著。

3

就這麼，這頭李淑敏跟方家桐悄無聲息地離了，然後那頭方家桐跟嶽凌悄無聲息地結了。

畢竟不是啥光彩的事兒，都有點不好意思。

然後嶽凌的孩子就生下來了。

是個男孩。

李淑敏跟方家桐生的是閨女，所以這個男孩，順利地讓方家桐家接受了嶽凌。

自此，李淑敏拒收關於方家桐跟嶽凌的任何訊息。

一晃一年過去。

嶽凌再一次來找李淑敏的時候，還是初末夏初時節，還在當時嶽凌等過李淑敏的地方。

那天下午李淑敏走出單位看到嶽凌，恍惚一下覺得回到了一年前。除了剪短了頭髮，嶽凌幾乎沒任何變化，還那麼俊秀，青蔥。

也不過二十一歲而已。

而這回嶽凌來找李淑敏的目的，跟上一次相反，她是要把方家桐，還給李淑敏，連同她和方家桐的兒子。

嶽凌跟李淑敏說，她不愛方家桐了，她愛上了另外一個男人。男人是她初中同學，暗戀她多年，後來去了國外，前陣子回來了來找她，說依然愛她，要帶她一起出國。嶽凌才發現其實她心裡也一直裝著當年的男同學……所以，她要跟男同學去過她的新生活，把方家桐和孩子留下。

李淑敏妥妥地又被炸蒙了一回，又一次覺得嶽凌不愧是狠茬子。

嶽凌不光狠，還把李淑敏的脈摸得透透的。嶽凌說，我知道你一直愛著方家桐，所以當初你才會跟他悄無聲息地離了，不讓他難堪。這麼長時間你不找人也不結婚，不就是放不下他嗎？

李淑敏簡直無言以對，她的心思嶽凌都看得透透的，說得準準的。

但李淑敏還是於百般虛弱中回了一句，就算我要方家桐，我憑啥會要你兒子？你就不怕我虐待他？

嶽凌笑起來，你不會，你是個善良的人，就算不能視如己出，也不會虐待。何況，媽是後媽爸可是親爸，為了方家桐，你也不會對孩子太差。

4

李淑敏的命運就這麼被嶽凌擺了兩道，一年前拆了她的家庭，一年後又把那個男人還回來，連同她跟男人的孩子。

李淑敏兩次都沒有任何還手之力——方家桐抱著孩子回來，進門就給李淑敏跪下了。嶽凌連話都沒說出來，伸手就把方家桐拉了起來。

就這麼一下子，李淑敏讓嶽凌看死，又敗了一回。

沒錯，李淑敏愛方家桐，她是感情的慫包，她和方家桐十六七歲相識，二十出頭結婚，從少年夫妻過到人到中年，李淑敏一直心無旁騖地愛著這個男人，當初的放手和如今的接受，都是因為她愛他。

她和嶽凌不一樣。

嶽凌離婚手續一辦，就跟她的初戀情人辦了出國手續。

李淑敏這個感情的慫包，則一聲不吭地收拾了方家桐的爛攤子。

好在嶽凌和方家桐的兒子小寶剛半歲，啥也不懂，幾乎沒費什麼勁就接受了李淑敏，依賴得不行。李淑敏便被久違的幼兒的溫軟磨得身不由己地軟了下來。

而自從方家桐回來，李淑敏半個字都沒提嶽凌，沒讓他有過任何的難堪。

根本不用提，方家桐的身段，也軟得比半歲兒子的聲音還軟。

方家全家更是都把李淑敏奉為恩人。

如此，日子慢慢過渡到了從前的波瀾不驚。

嶽凌再回到李淑敏的視線中時，十幾年過去了，小寶已經是高中生了。

沒有辜負李淑敏的精心養育，小寶特別懂事，還是學霸，奧賽在全國獲過獎的那種。

而且和李淑敏特別親，親到連女同學寫給他的情書都要掏出來給李淑敏看。

至於小寶的身世，當年的事兒鬧得那麼轟動，想瞞也瞞不住。李淑敏在小寶過了十五歲生日後，就竹筒倒豆子全告訴了他。

小寶的反應是，哦。

非常淡定。

是在很多的愛裡長大的精神富足的孩子特有的淡定。

5

嶽凌這次回來，是來要回小寶的。

十幾年後，嶽凌已經成了珠圓玉潤的中年婦人，雖然後來又離了婚，但有錢又閒，日子過得還不錯。只是後面生的女兒跟了前夫，一個人上了年紀就有點孤單，所以嶽凌想把小寶要回去。

這是嶽凌跟李淑敏的第三次談判。

說是談判，嶽凌的氣勢跟頭兩回也差不了多少。跟李淑敏說，反正孩子也不是她親生的，眼下上了高中，日後上大學，娶妻生子，都是一筆開銷。嶽凌願意把這些年李淑敏養孩子的花費都加倍還給她，然後她把小寶帶走。

李淑敏憋了半天還是啥也沒憋出來，就說了句，行，你和小寶說好就行。

嶽凌這回是真感動了，一連聲地說，謝謝你，淑敏姐，你是個好人。

李淑敏笑了笑。

然而嶽凌沒有想到，小寶根本不肯見她。

只捎了句話來，他就李淑敏這一個媽，一個就夠了，他不需要第二個。

嶽凌有點兒傻眼。

但傻眼的嶽凌並不甘心，很快拿出撒手鐧，週五下午，自己去了小寶學校外頭等他。

嶽凌等到了小寶，但小寶不是李淑敏。儘管嶽凌當時恨不得把她優越的生活都展示給小寶，可小寶看都沒看，繞過嶽凌騎上車就走了，只給他親媽留了個高高大大的絕塵而去的背影。

讓嶽凌更傻眼的是，想見的沒見著，不想見的自個兒找上來了。

不是別人，是方家桐。

方家桐不是來打或者罵嶽凌的，他連一句重話都沒有說，只是和風細雨地，跟嶽凌聊了一下從前。

方家桐說，我有個事兒必須告訴你，不然覺得挺對不起你的。其實當年，我並沒有真正喜歡上你，我是因為想生個兒子，淑敏懷不上，我們就商量了，我在外頭找個女人生。可巧就那時候，你出現了。後來你趕著要逼我離婚，我又和淑敏商量了一下，覺得也行，畢竟這樣孩子上戶口什麼的都更方便，而且孩子太小離了親媽不好帶；再後來小寶半歲了，我正琢磨怎麼把孩子弄回家呢，可巧你又提出來分手……連淑敏都說，你真是上天送給我們夫妻的禮物啊。

方家桐接著說，小寶那兒你放心，我會繼續給他做工作爭取讓他跟你走的。一是我心裡對你有愧，他跟著你也好，淑敏也好，反正對我沒區別，是我的血脈就行了。二是你比我們有錢，以後你的家產給了他，不等於間接給了我們嗎？這麼兩全其美的事，我們有啥不幹的……

說著方家桐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牛皮信封，這裡是一萬塊錢，我知道這對你不值一提，可我只能想出這種方式彌補一下，謝謝你對我們的付出。

嶽凌盯了那個牛皮信封足足十秒鐘，只感到一口氣嗝在嗓子眼，差點兒人就過去了。

她做夢都沒有想到，在這場她以為掌控一切的大戲裡，自己竟然才是那個被人玩弄於股掌的可憐蟲。

然而細想一下，一切都有跡可遁。不然，哪個女人會傻到像李淑敏那樣，小三打上門去不吭聲，小三把孩子送回去不吭聲，小三又來搶兒子還不吭聲呢？

不就是因為李淑敏心裡開始就有鬼嗎？

6

嶽凌連夜就訂了機票回國了。這之後的無數個夜晚，她想起自詡精明的自己，居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擺弄了半輩子，她就恨得咬牙切齒，夜不能寐。

雖然她的處境其實還挺好的，一切也都和從前沒什麼變化。可在她在看來並非如此。

她免費被方家桐睡了那麼久，還白送了一個兒子給他們夫妻，還在那麼長的一段時間裡對李淑敏心懷愧疚感恩戴德……簡直太荒唐太可笑了！她越想越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自己。

嶽凌永遠不會知道， 方家桐對她說的，並非真相。那些話都是別人教他的 。

那個別人，正是小寶。

小寶對方家桐說，爸，我那個生物學上的媽，也太無恥太噁心人了，不能讓她就這麼白白欺負我媽，咱得幫我媽把這口惡氣給出了。

畢竟是奧賽得過獎的高智商牛娃，腦子轉動起來不要太聰明。

用他的話來說，對付惡人不需要做太多，給她種一個心盅，讓她自己折磨自己就夠了。

而實際上，方家桐也好，李淑敏也好，哪有那麼深的心機呢。

方家桐就是個因為好色被下了套的傻叉男人；

李淑敏就是個對丈夫的外遇妥協了的慫包女人。只不過她有著從骨頭裡長出來的樸實和善良，任何境遇都不曾改變過她這點——這麼多年來，她視小寶如同己出，對方家桐曾經的背叛絕口不提。儘管每次想起往事，她都覺得自己像被插了一刀，但她寧可疼的只有她自己。

方家桐也好，小寶也好，都在這日復一日的寬容與妥貼裡，信任和依賴了李淑敏。

世間最好的算計不是靠心機，而是靠心。

世間最耀眼的勝利也不是利益，而是情意。

所以這一次，嶽凌輸了。

輸得很徹底。

那個種在她心裡的盅，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估計要伴隨她一輩子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