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斤子撐門面

十斤子是五歲時被親姨娘抱養過來的。那天，親孃噙淚掰開十斤子緊拉著她的手，吩咐懵懂的他，一定要幫姨娘家撐好門頭的。

十斤子長到十八歲時，姨娘生了重病去陰曹地府和丈夫團聚去了。斷氣時，姨娘緊緊拉著他的手，囑咐道：“你一定要撐起這個家的門頭。”

十斤子傻愣著望著破舊的門，尋思著親孃和姨娘口中的撐門頭，倒底是怎麼一回事？

後來他茅塞頓開，原來撐門頭就是撐門面撐面子。人活在世上總要點臉面，這臉面就叫面子。俗話講“死要面子活受罪”，可見這面子何等重要？但面子雖說是人家給的，可歸根結締是自己給的，你不給別人面子，人家會無償給你面子？

於是，十斤子為了撐起這個門頭，開始給村上所有人面子。

這圩田村不大，就圩埂周圍上散落著的二十八戶人家。農村人要面子的事也不多，無非紅白喜事掙個排場，圖個熱鬧，被村上人多瞧得起一眼。

這村上人家不多，倒有三個姓，做事當然就分了三個家族。一旦做紅白喜事便涇渭分明，一家忙來二家閒。

十斤子的家族有十六戶人家，在這手掌大的村落裡算大家族了，在其他兩個家族面前總有高人一等的優勢。但十斤子在這個家族裡地位最低微，他在族人心坎上深深烙下了“野雞菱”三個字。有時他在族人面前的地位，也沒其他兩家族的人高。

他曾經有離開這低矮的老屋，和本不屬於他的勢利族人，回老家重新生活的念頭，可姨娘哀求的眼神讓他揮之不去。自己屁股一拍走了，怕那邊的姨夫姨娘會埋怨自己。他想：既然叫撐門頭，註定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否則叫看門頭了。十斤子在努力地撐著這個門頭，雖然撐得吃力又狼狽。

十斤子看出了撐門頭的真正門道，其實就是兩個字：“花錢”。親戚朋友做紅白喜事自己該隨得起禮，而且這禮一定不能比別人少，也就是有高個做千萬別做矮個。還有親朋好友來串個門千萬別寒酸，即使平時自己關門躲在屋裡就鹹菜稀飯，但客人上門想天法也要整幾個菜上臺，還要敬菸敬酒，讓他們油光滿臉打著飽嗝，依依不捨滿意而歸。

後來，十斤子為了在全村人面前撐好自己的門面，看到其他兩個家族有人辦紅白喜事，便主動上門隨禮幫忙。禮多人不怪，這兩個家族的人慢慢接受和喜歡上了這個看上去有點憨的外族人。

本族人一開始看他冷眼，背後罵他缺心眼，後來發現十斤子慢慢成了這個村最受歡迎的人，也就刮目相看了。

十斤子本就是一個柺子，平時收入有限，這麼一來正應了“死要面子活受罪”這句話，成了一個“身上綢披披，家裡沒有夜飯米”的人。到了談婚年齡時，村上人都說他“是個好人，可是不會打算過日子。”

女人嫁夫就是能好好過日子，十斤子這樣的人打光棍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成不了家，門頭還是要撐的。這二十八戶人家半個世紀哭哭笑笑了多少次，十斤子就隨了多少次份子錢，一共隨了多少錢？十斤子自己心裡也沒個數。

十斤子門面撐得很好，後來被圩田村人一致推選為村民小組長。雖然這算不上官，村裡不給一分報酬，可這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譽。

當選那天晚上，十斤子硊在姨娘墳前，潸然淚下。

十斤子沒結過婚，建過房，住過醫院，就這樣一晃老了。村委根據規定，要把十斤子送進鎮裡的敬老院。這訊息一傳出，圩田村就沸騰了。

十斤子開始不願進敬老院，他說離不開村上的父老鄉親。後來，上級答應他一個月可以回圩田村一次，他才勉強答應了。

有人提出來，十斤子一生一世沒辦過喜酒，這下可辦一次“喬遷”酒了。

“十斤子呀，聽說敬老院是剛落成的新房，你這一去就是喬遷之喜，無論如何也要辦酒慶祝一下呀？”

十斤子拗不過大家，在鄉親人操辦下辦了人生第一次酒。全村人悉數到場恭賀，那場面隆重得好像十斤子真的自己建了敬老院一樣。

酒宴散過，全村人都如釋重負。十斤子數著鄉親人隨的大禮，眼淚婆娑。

剛過一個月，十斤子笑嘻嘻地回了村，一踏上村就被鄉親拉進屋做了座上賓。從此，圩田村有個習慣，就是捱過輪流供十斤子一餐飯。十斤子也不客氣，他說，我就圖這個有家的氣氛。

說十斤子也就是個苦命，二十八戶人家的飯剛輪流吃完，就病危了。他顫顫抖抖地從枕頭下摸出厚厚的兩沓百元人民幣，遞給前來探望他的一群鄉親們，吃力地說道：“人走時要給親人留點發財錢，請你們拿回去分一下吧！”

鄉親們一點數，正是大家上次隨的份子錢。心一酸，想不到這次起鬨讓他辦“喬遷”酒，反而又破費了十斤子一大筆錢。

十斤子走了，是含笑而走的。

十斤子走的很風光，全村人替他操辦了喪事，一田埂戴黑袖的人把他送到了姨娘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