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籃球

“澹乎”與“泛乎”

  • 由 光明網 發表于 籃球
  • 2021-10-17
簡介這讓我不由得想到,所謂“定力”,應該就是賈誼描述的“深淵之靜”吧

泛字如何念

【覃思】

作者:陳世旭

長沙望城喬口鎮至今儲存著古老的三賢祠,紀念曾來此尋訪的屈原、賈誼和在這裡寫下到長沙的第一首詩《入喬口》的杜甫。不久前我有機會到長沙,次日就直奔喬口三賢祠。在瞻仰屈原、杜甫的同時,對賈誼給予特別的致意。

一個人對前人的仰慕,並不需要太多的理由,有時候只是被他的一兩句話所打動,以至影響了一生的行止。

我對賈誼的仰慕便是如此。

賈誼18歲即有才名,20歲出頭被文帝召為博士,不久升太中大夫,23歲遭忌被貶為長沙王太傅,後被召回長安,33歲鬱鬱而終。其作名篇頗多,《鵩鳥賦》是他最為著名的辭賦之一。這似乎是一篇感傷的文字,但其中的兩句話讓我過目不忘:

“澹乎若深淵之靜,泛乎若不繫之舟。”

淡泊寧靜如同深淵,神思靈動毫無羈絆。涵養澄明之懷不被世俗牽累,這樣的境界令人仰之彌高!

這句話對我的影響如此深刻,與我對自己職業的理解有關。

曾經接到一位作家同行的電話,一個經濟發達的南方城市誠請他去落戶,免費提供市中心的大房子,工資之外另給高補貼,想聽聽我的意見。朋友所在的省份屬於老區,又身處基層,有這麼個機會全家連窩端去一個國際大都市,待遇那麼誘人,我自然是連聲祝賀。但說心裡話,事情並非這麼簡單。朋友的名作即是他潛心寫的北方鄉土小說,一旦挪窩會如何?或許依憑已有的積累繼續寫鄉土小說,或許開闢新的生活領域寫都市小說,或許啥也不寫安心當大城市名人,最多是面子上有點不好看,人家還能把你一大家子趕回去?

僅僅祝賀,顯然對朋友不夠真誠,作為一個被信任的同行,我的確應該操心這選擇對他的寫作可能產生的影響。

當然,挪了窩是不是就一定寫不出大作,不挪窩是不是就一定能寫出大作,沒發生的事誰也說不準。可以確認的只是已經發生過的事實。美國作家福克納一輩子都不願離開他那個“郵票大”的鄉鎮,偶有一次人家把他請到好萊塢改寫電影劇本,他待了沒幾天竟悄悄溜回了老家。正是這位阿鄉哥後來獲得了令無數作家垂涎的諾貝爾文學獎。可讓他出國領獎,他一百個不情願,說是“那地方太遠了,我是這兒的一個農民,我走不開”,後來為了“十七歲的女兒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見見世面”,才不得不出了遠門,卻差點弄丟了瑞典國王頒發的金質獎章。

我所在的省主管宣傳文化的領導鑑於省中文壇人才匱乏,很著急,責成有關部門傾力引進西北的幾位名家。惜無果而終。江南好,那是江南人的自我感覺,西北人未必就不覺得西北好。有一年中國作協組團訪問臺灣,我有幸與陝西作家陳忠實同行,他說全世界他最喜歡的地方只有陝西,別處的風光再好他也就看看而已;他喝的酒和抽的煙都是不惜負重隨身帶著的陝西產品,別地的產品說得再天花亂墜他也沒興趣。我的腦子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難怪他寫出了《白鹿原》!

民間老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對於我朋友這樣的作家,水土會不會是個問題呢?

其實相反的例子也是有的,當年的魯迅、茅盾、巴金老家都是小地方,後來都在大地方成了大師——我的直覺告訴我:要麼是文化大師,要麼是像我這樣不成器的俗物,在哪兒大概都沒多大關係,大師永遠會是大師,俗物終歸還是俗物。再看我那位朋友,論才情和成就顯然非庸常之輩,而其漸成氣象的為鄉土題材寫作,宜不宜遷徙,怕還真得翻翻老皇曆,掂量掂量。

臨了想起一個故事。蘇東坡作了一首詩偈,偈雲“八風吹不動”,叫書童從江北送給江南的佛印。佛印批了“放屁”二字讓書童攜回。蘇東坡火了,立即過江責問佛印。佛印大笑:不是說“八風吹不動”嗎,怎麼一“屁”就打過了江?所謂“八風”者,利、衰、毀、譽、稱、譏、苦、樂,一般人逢此八風,大多不能自已,但非凡的人則處之泰然,如風過疏竹而竹不留聲。

這叫定力。

自古大凡成就大事的人總有比常人更強的定力。

這讓我不由得想到,所謂“定力”,應該就是賈誼描述的“深淵之靜”吧。而這種外在的靜,恰是其內在的“不繫之舟”的靈動的對照——根基深紮在生於斯長於斯的深厚土地,精神關注著渺遠的歷史、紛繁的現實和廣闊的未來,飛揚的思想正如陸機《文賦》所指的“精騖八極,心遊萬仞”;全部身心抱元守一,對錶現物件保持極度的審美關注,最充分地啟用內在的創造力;神思之翼,上下縱橫,跨越時空,無所不至。這正是出大作品好作品的先決條件。

在我看來,“深淵之靜”與“不繫之舟”乃是一個有抱負的寫作者的生動寫照,也是一種應有的姿態、必要的修為。我自己做不到,但我相信我那位朋友一定能做到。

他命我寫字相贈,我便毫不猶豫地揮毫寫下了賈誼的這句話。

《光明日報》( 2018年06月29日 15版)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