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姿多彩賀鑄詞

賀鑄在南宋詞壇是一個獨特的存在。他相貌寢陋，有賀鬼頭之稱，卻偏偏長了一副錦心繡口。宋代詞人按照風格被後世分為豪放和婉約兩大派別，賀鑄的作品卻兼具豪放和婉約兩派的特色，既雍容婉轉，鋪敘深閨怨情，又充滿雋爽俠氣，慷慨磊落，還有一部分平淡寫實，有白描風格。

下面就讓我們一起來欣賞賀鑄的不同風格的幾首詞。

清麗之筆寫柔情

賀鑄的青玉案是他的代表性作品，寫的是宋詞中常見題材，相思與閒愁。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碧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這是一場令人難忘的邂逅，佳人輕盈的腳步在橫塘邊上走過，詩人只能看著她那凌波生塵般的嫋娜身影逐漸遠去。他的思緒一下子跟著佳人遠去了。她的美好年華曾經與誰共度呢？恐怕只有明月照耀下的小橋流水，梅花盛開裡的畫樓小院，鏤刻花紋的綠窗朱戶，還有那誰也不知道去往何方的春天。

佳人獨立良久，忽然察覺碧雲四合，暮色已經籠罩了周圍的一切，她在無邊的寂寞裡，提筆寫下了柔腸寸斷的詩句。如果有人問這閒愁到底有多少，就像那滿川如煙的芳草，一城隨風飄蕩的柳絮，還有那梅子由青轉黃時候淅瀝瀝不停的細雨。

唐宋時代有一個風雅的習慣，人們往往把詩人的名句來當做雅號，賀鑄這首青玉案中的名句是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一時賀梅子之名不脛而走。

慷慨俠氣寄江海

六州歌頭是賀鑄最接近辛棄疾風格的作品。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閒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蓬。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鶡弁如雲眾，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絃桐，目送歸鴻。

這首六州歌頭作於元佑初年。哲宗在位，舊黨當政，西北軍方面對党項人頻繁劫掠進攻，採取綏靖政策。在這樣的社會大背景下，賀鑄回憶起自己裘馬輕狂的年少。那時的他充滿了熱血與俠氣，在京城結交了意氣相投的朋友，他們肝膽相照，只要聽到有不平之事立刻怒髮衝冠，他們都是豪爽慷慨的性子，路旁相逢，幾句話就定下生死盟約。

他們一言既出，重比千金，他們推崇勇武，以豪放不拘小節而自傲，他們曾經輕車簇擁，駿馬馳騁，遊樂城東，他們也曾經在酒壚痛飲，好像能喝乾海水，他們也曾經架著鷹牽著狗，挎硬弓攜羽箭，蕩平狡兔的巢穴。可惜快樂的日子匆匆過去了。彷彿一場黃粱美夢。詩人辭別了京城，淒涼的明月下，漂泊如孤蓬。官卑職小，只能在文書簿子當中混日子。

像自己這樣的小官成千上萬，不過是幹著案牘間的繁雜瑣事，上哪裡去實現年少時建功立業的夢想呢！西北邊境響起了戰爭的號角聲，一聲聲在召喚勇士投身疆場報效國家。可惜的是，徒有鐵血丹心，報國無門，不能請纓殺敵，寶劍空自怒吼西風。鐵血易冷，登高臨水遠望歸鴻，手揮七絃，在瀟灑從容的姿態掩蓋不了壯志難酬的寂寞與傷感。

這首六州歌頭很有辛棄疾長調詞牌的風格，上闕用樂匆匆三個字來收尾，下闕則直接以似黃粱夢四個字來銜接，把上片的激情澎湃的當年回憶，和下片報國無門的憤懣感傷之情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首詞在音韻上有鮮明的特色，主要以三字一句為主體結構，間雜四字句和五字句，讀來鏗鏘有力，音節短促，猶如戰馬馳騁，馬蹄聲聲，配合一東韻腳，彷彿戰鼓陣陣。誦讀此詞，令人頓生壯懷激烈之情。

平淡筆觸藏深情

說起歷代的悼亡詩詞，賀鑄這首鷓鴣天絕對能進前三名。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壠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詩人在寫這首鷓鴣天的時候，正是晚年遊宦江南期間。他與妻子趙氏結髮情深，沒想到聯袂同去卻一人孤獨歸來。當他再次來到曾經和妻子共同度過人生最後歲月的閶門，雖然風景依舊，但是在傷心人眼裡別有懷抱，萬事已非。年過五十，本來就如鴛鴦白頭，清晨霜露，沒想到清霜尚在，梧桐已經半死，鴛鴦獨自飛去。

離離原上芳草，露珠剛剛被曬乾。徘徊在以往同寢同居的舊居里，曾經美好的時光彷彿還在眼前，那座新的墳塋，裡面埋葬著自己的妻子，怎麼也捨不得離開呀。詩人自己孤獨的躺著朝南窗子下的床上，傾聽夜色裡雨聲淅瀝，眼前一燈如豆，卻再也不見挑燈補衣服的熟悉身影了。

不過是平常的場景，不過是平淡的語言，描寫的卻是人生最痛苦的生死永別，還有餘生常伴的思念。

賀鑄的詞和他本人一樣，是一個矛盾共同體。無論從哪一個面來看，都有其獨特的光彩。就像畫壇巨匠張大千，既能揮毫做巨幅潑墨重彩山水，能畫出豔麗的工筆花鳥圖，也能畫白描仕女人物。品讀宋詞，請不要錯過賀鑄詞，不論是旖旎工麗的花間遺風，還是豪放沉鬱的東坡格調，亦或者是平淡乾淨的田園色彩，都能在賀鑄詞裡面一一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