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隨筆之十六：說說歐體

攏的筆順怎麼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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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詢是南方人。南陳滅亡，歐陽詢隨養父入隋，做了一個太常博士，負責文書工作，這反映了他的“善書”之名。

歐陽詢書法全能，精通各種書體。他與諸多自南朝入隋、入唐的書家（褚遂良、虞世南）一樣，師宗二王。初學王羲之，後來自王獻之所得甚多，行書尤其相近。

歐陽詢《張翰思鱸帖》

入隋期間，歐陽詢結識了李淵，於是，唐滅隋之後，他做了五品給事中（諫官），並領導編撰《藝文類聚》。因為他隸屬太子李建成集團，人又長得醜陋，在李世民登基後，備受冷落和嘲諷，偶爾承旨寫碑之外，逐漸寂寂無聞。

這就是歐陽詢的履歷，除去編書和寫字，基本沒什麼故事性。與柳公權一樣，他也是一個書痴，所有的人生成就與光輝都在書藝之中。

2

這是兼收幷蓄、南北融合的初唐，經歷真草隸篆、北碑南帖的發展，新的書體正在草創中，加上唐初弘文館專設楷書（官名）12人，獎掖書家，一時間，歐陽詢、褚遂良、虞世南、薛稷、陸柬之等等，群星璀璨。

歐陽詢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筆畫秀健，結體險勁，同時又保留著大量隸書與魏碑的筆意，古樸與新穎渾然融合，可謂承上啟下。故而，他能以楷書開宗立派，他的書體，後世尊之為“歐體”，這是唐楷稱“體”的第一家。

豎彎鉤沿用隸書筆畫

“體”，是對書法家的極高評價，成為“體”就成了範本，為後世眾人所臨習，且必然有足夠的辨識度，一望而知與別人不同。

那麼歐體的特點在哪裡？

用歐陽詢自己的話來說：“

剛則鐵畫，媚若銀鉤

”。

我們來看看這幾個歐體字：

這是清人姚孟起臨寫的版本，橫豎、點畫的斬截，與撇捺、彎鉤的舒緩，完全做到了“鐵畫銀鉤”，符合祖師爺的教誨。

怎麼做到的？除去筆法的深湛，更要借重於“

內斂外拓

”的結字。

所謂“內斂”，是字的筆畫向中心收攏。

所謂“外拓”，是指筆畫的另一端向外拓展。比如繁體“巖”字，中心密不透風，而撇捺又相對舒展。

這是一個大致的描述，兩者也不存在先後關係，不是先畫箇中心再向外寫字，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狀態。重心也不是測量墨色面積得出的，而是根據筆畫多少和重要筆畫的權重，來判斷出一個靠中心的大致區域——也不必在正中心。

“巖”中軸由幾個豎畫組成，實軸非常明確；“殿”、“勤”則是左右結構，沒有實軸，一個左高，一個右高，則透過重要筆畫來補足，“殳”的撇捺、“力”的撇和豎鉤增加了右側的分量。

——短橫豎往往是搭框架，而長橫豎、長撇捺、彎鉤、戈鉤這些，是一個字的點睛之筆，權重極大。“巖”字強調左側撇畫，把“山”向上移。“內斂”做得好，“外拓”的自由度也相對較大。

再看下排的三個豎彎鉤，中軸都不相同：

“絕”字左側重，豎彎鉤偏右，延伸最短；“池”字左輕，豎彎鉤偏左，延伸適中，一豎非常顯眼，標示了軸線和中心；“也”字就要靠最長的延伸和橫折來增加右側的分量。

——換言之，同是豎彎鉤，三個字三種不同的長度，目的是為了讓重心居中。也或者，書法家就是想把“也”字那一筆誇張，才變成這樣的佈局。孰先孰後？對於他們而言，那都是幾十年功力然後從心所欲不逾矩的……

再用歐陽詢自己的話來說：“四面停勻，八邊具備，短長合度，粗細折中。不可頭輕尾重，無令左短右長，斜正如人，上稱下載，東映西帶，氣宇融和。”

既能看到那一望而知的歐體筆畫，又沒有因筆畫而破形。所有筆畫的粗細長短，“鐵畫銀鉤”與“內斂外拓”，都恰是最優解，這就是“

險絕

”，這些“險絕”在一個字中又能完美融洽，才有了別具一格的歐體。

難怪沈尹默先生評價歐字：“長畫與短畫相通，

長者不嫌有餘，短者不覺不足

，非有老辣的手腕無法做到。”

3

歐陽詢之後，唐楷還有兩種“體”，創立者是我們所孰知的顏真卿與柳公權。據傳，柳公權曾師法顏真卿，顏又與歐陽詢有間接的師承，足見歐體在唐朝就已經對書法家產生了深遠影響。

歐顏柳三家正好涵蓋了整個大唐和唐楷的歷程：如果說歐陽詢代表的是推陳出新的初唐，那麼顏真卿則代表富足豐腴的盛唐，正在極高點上，也在盛極而衰的轉折點上。柳公權的時代在晚唐，諸多筆法和結字已經發展到了極致，專在筆畫布局的奇巧中探尋新趣味。大唐衰亡，唐楷自然也變成了樊籠。可參考前文

書法隨筆之三：唐楷的樊籠

歐陽詢是幸運的，他眼前的唐楷法度並未完備，尚有無限可能，他的字也可以被不同演繹。

可以古樸，承繼“魏晉之古淡”：

可以秀麗，筆畫略增姿態：

歐體硬筆楷書、行楷，在歐字的基礎上潤色，更是所在多有，——歐體真的是特別適合硬筆，我甚至感覺歐字就是專為千年之後的硬筆書寫提前準備的教材。

於是今天，歐體蔚為大觀，學歐成了最大的流派，到處都是教《九成宮》的影片。

想必歐陽詢看到這般場景，也足慰平生了。

附

最後，附前部長的一副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