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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作家網推薦:上學(文谷萬華)

  • 由 青年作家網官號 發表于 綜合
  • 2021-06-05
簡介父親想借點錢買輛小車接送孩子,但女兒說沒有必要已經習慣,安安也就作罷了

急求它們的音節怎麼寫繩

青年作家網推薦:上學(文谷萬華)

上 學

文/谷萬華(青年作家網簽約作家)

(一)

這是一條寬寬長長的圩埂,也是村民們平時生活和活動的中心。

冬天,家家戶戶的男勞力都要上埂,有的就在家門口附近,有的要到幾十裡開外的別處。具體任務由縣防汛指揮中心統一測算、分派、排程,根據整個圩埂的長度,大約幾十公里,先均攤到八九個鄉,每個鄉大概多長,再由鄉分配到下屬的七八個村,具體到每個村多少米,全村能出多少勞力,總共需要多少方土,每個勞動力一天能完成幾方,全村一共幾十戶,經過比較精確的計算,最後決定每家要出兩個勞力,每人大約上埂半個月左右,當然,如果家裡只有一個勞力,工作時間就要延長一倍,或是出錢或出工分由隊長出面請勞力多的人家幫忙,這就是每年一度的“挑埂”。

每當“挑埂”的時候,工地上一片火熱,場面非常壯觀,氣勢十分了得!埂外半坡上到處都有紅旗在飄,因為每個小隊就會插上一面,它們在凜冽的寒風中啪啪作響;每個村的承包段都有自己獨立的喇叭,在高高的杆子頂端大聲吶喊,內容自然是加油助威一類,以順口溜和幽默段子居多,有時還會穿插一點花腔女高音的唱段。站在埂頭上一眼望去,前後左右到處是人,密密麻麻不計其數。只見無數的精壯男子忙著把河床裡的泥土一鍬鍬挖出放進筐裡,再一擔擔肩挑著,從大埂外邊開始一層層往上填充,最後才能到達圩埂的上面。男人們挑著重擔循著最近的路徑,由河岸外坡往上攀登,一個一個自動排成了行。幾十個男人組成的隊伍就像長龍一樣,埂上埂下來來回回,蜿蜒遊動。登高一望,這樣的長龍足有五六十條,前後穿梭個不停,真是人山人海、熱火朝天、氣勢非凡!有時他們還會喊著節拍,雖然是寒冬臘月,但幾乎人人都脫了棉衣,只要你走近一些,就會看見他們頭上冒著熱氣,甚至有星星點點的汗珠,口中撥出的白色霧氣更是拖曳得長遠。給剛挑上的新泥加固的工作一般由女人或年齡大一些的男人完成,他們用鐵鍬把深灰溼潤的新鮮泥土改成小塊、剷平、踩實;大埂上面另有幾撥壯年漢子在用石牛打夯,他們一邊喊著整齊的號子,一邊抬起石夯再用勁砸下去,竭盡全力把新土砸平砸實。如果哪家男人在外面做事,不能參加的,那家的女人就要加入進來,當然她們乾的是輕鬆一些的活計或是燒飯之類,每天的工作量比照男人,摺合成0。7~0。8個公分。

每到這種時候,男人們都要在埂上集中吃飯,近的晚上可以回家,只在外面吃喝中午一頓,遠的只能借住在老鄉家裡。當然村幹部事先已經作好動員,老鄉們大多會讓出自家客廳的朝裡一側,7~8個人並肩打著地鋪(在地面鋪上厚厚一層稻草,上面才是棉絮,一般兩人共一個被窩,一人一頭,我帶蓋的你就帶墊的),飯食都只能在借住的老鄉家裡解決,但公家只供應米飯,菜蔬不管,只能自帶。每當上埂時,男人們都會一頭挑著棉被,一頭挑著兩個玻璃瓶、毛巾臉盆和挑筐鐵鍬,其中的兩個玻璃瓶就是他們十天半月的全部“油水”。丈夫出門在外乾的活不輕鬆,大夥在一起吃飯又不免相互評論比較,女人心疼男人也不願丈夫在外丟面,因此這種時候大部分婦女都會狠下血本,就算家裡已經一個月不見葷腥,這時也會不管不顧地割上一斤肉,細細切碎,再把自家收穫的黃豆泡上,烹飪時放上幾勺也是自產的辣醬,一瓶濃香撲鼻的黃豆肉醬就成了!勤快的女人還會到河灘裡捕撈一些蝦米放在裡面,味道就會更加鮮美,另外一個自然是冬天裡永遠不變的素炒青菜。女人自己葷腥肯定是一點不沾的,還硬著心腸沒有留下一口給孩子(我母親那時就是這樣的),全部給出門在外吃苦的男人裝上了。

夏天的圩埂更是村民們晚上的好去處。

每天下午六點一過,留守在家的孩子就會把自家的“涼床”(一種完全由毛竹做成的簡易小床,主要用於夏天乘涼,可坐可躺)搬運到大梗上,人多的人家還要放上兩張,忙著靠河一邊占上位子,因為風往往從河面那邊吹過來,否則稍晚一點就會被別家占上,晚上乘涼就沒有風了,這是很要命的,因為下風口既沒有什麼風,蚊子也會非常多,所以每家的孩子都不會馬虎也不敢疏忽,否則大人回來就要吃“毛栗子”(右手中指彎曲弓緊,在頭上使勁“嘚”下去,疼得厲害!)太陽還沒落山時你站在村口一望, 兩排竹床排列得整整齊齊,就像並排臥著兩條長龍。

天黑以後,月亮升起來,格外皎潔明亮,天上繁星點點,宇宙浩瀚無垠,銀河從南到北垂掛在空中,一覽無餘。如果那晚涼風習習,大埂上就會格外熱鬧:孩子們跑來跑去,嘰嘰喳喳,一刻不停;大人們搖著蒲扇,因為就算有風,也有蚊子小咬,這時候蒲扇主要用於驅趕這些惱人的小蟲,他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聚在一起說話,如果其中有個會說故事的能人,那一定會被眾星拱月般地圍在中間,那晚就會特別地享受、特別地快活了;寬闊的埂面上一會兒幾個小夥子一撥走過,再一會兒幾個大姑娘一撥走過;她們這時都會穿上自己最漂亮的夏服,悠閒自在一邊相互說著悄悄話,一邊偷偷展示自己少女的青春和美麗;也有的老鄉可能累了,吃過晚飯就在涼床上早早躺下,享受著這難得的輕鬆一刻;中途不時有幾隻大白鵝不緊不慢、搖搖晃晃從河裡上來,大大方方走過人們面前,不時“嘎嘎”兩聲,原來是二姨在再三吆喝著“請求”它們回家去呢。

這時你一定會看到河邊上有幾個孩子在捕蝦,這是最有趣的,所以旁邊圍著的孩子很多。當然必須先準備好蝦砧——一種捕蝦工具,四四方方邊長約一米的一張細紗,四個角上用兩根交叉的竹棍綁緊,兩根竹棍隨即自動彎曲成了弧形,再在中間的交點緊緊綁上一根粗長竹竿這就成了!到時紗裡放上一些碎米或幾條捏斷的蚯蚓作餌料,最後拌上一點香油,找到一處水深的岸邊放下去,最好是那種水草茂盛的地方,靜靜地等一會,這時候小夥伴們都抿著嘴不說話,免得驚擾了水下的小東西, 再在岸上把手電一明一暗交替閃動幾分鐘,到時幾個人用力往上一拉,紗網裡就有幾隻大大小小的青蝦,正在活碰亂跳!運氣好時有十幾只呢,小夥伴們就會發出一陣歡呼, 這樣持續一個多鐘點,一晚上的收穫就會相當可觀!

這種喧囂、熱鬧都會持續得比較晚,一般晚上十點多以後,埂頭上的人就漸漸稀少,聲音也漸漸平息下來,人們陸陸續續地回家去了,但也有貪涼整夜睡在埂上的,這種情況比較少見,因為據老人們說,身上一旦著了露水,全身都沒有力氣,第二天根本幹不了活。安安的父親不信,有一回親身試過,發現確實如此,後來哪怕再熱,也不敢整夜睡在外面。

(二)

安安出生在一個叫王莊的江南小村裡。生產時很困難,他媽遭了大罪,嬰兒整個橫在孕婦肚子中間,一天一夜生不下來,多虧接生婆藝高膽大手段高明,情急之下把手整個伸了進去,把孩子慢慢順過來,折騰到後來,孕婦完全暈厥過去,接生婆只好一點一點慢慢往下連拉帶拽地掏了出來!落地時孩子基本沒有了呼吸,看著眼前即將到手的孫子,爺爺奶奶怎麼也不肯放棄,父親一聲不吭黑著臉燒了兩大鍋開水,接生婆又是掐人中又是嘴對嘴吹氣,跟著又換熱水燻蒸,使出了渾身解數,這樣迴圈反覆努力了將近半宿,嬰兒最終活了過來!這也是爺爺奶奶的第一個孫子,來的又是這麼不容易,自然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冷了,寶貝得什麼似的,爺爺絞盡腦汁想了幾天,大名給取一個“安”字,就是希望孫子以後沒病沒災,穩定順利,一生平安。

爺爺是個老幹部,在公社任水利主任多年,沒有上過一天學堂,解放後靠著盲校和自學識得一手好字。那時候長江支流每年夏季洪水都會很大,所以每到防汛季節,他總是特別忙,經常一個月不見人影,偶爾回來一次,奶奶總是略帶責備地說:“你是不是把孫子也忘記了?”爺爺總會賠罪似的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包糖果,在安安面前晃一晃:“想不想爺爺?”那時安安剛剛學會說話,一邊舔著紅潤潤的小嘴唇說:“想”,一邊口水不自覺地流了下來,小手伸過來就要抓糖,爺爺高興得摟在懷裡又是親吻又是撫摸,一番逗樂總要持續半天。

安安長大一些後,和別的小朋友一樣,天天在村裡玩。他很乖很聽話,和小夥伴打仗總是扮演一個小兵,回回都做不到長官。看著孫子被別的孩子呼來喝去,指揮得團團轉,奶奶有時不樂意,晚上吃飯時教導孫子說:“明天安安當司令,拿大搶打壞蛋好不好?”安安照例嘟著小嘴說:“好。”可第二天還是乖乖地聽了別的孩子吆喝,跟在後面跑得一身勁,奶奶也就不再吭聲了。

安安有時也會很勇敢。有一天傍晚,他跟著媽媽到村口小河邊去洗衣服。媽媽用棒槌擊打衣服時,安安站在岸上四處張望,忽然看見旁邊草叢裡有幾隻大鵝,其中一隻叫得特別歡實。他仔細一看,原來是大鵝生了一個鵝蛋,看樣子是剛生不久,大鵝興奮得向大家報喜呢。安安趕忙跑過去,小手一伸就想拿走,大鵝自然不肯失去兒女,使勁地叫著跳起來撅安安!要是平時,安安早就嚇得一溜煙跑了,可這次硬是壯著膽子衝上去,拿起鵝蛋就跑,還被不甘心的大鵝追著生生撅了幾口小屁股,等和媽媽回到家時,小小的臉蛋由於緊張興奮還漲得通紅呢。奶奶對孫子自然是一番格外的表揚,第二天早上安安就吃到了香噴噴的煎蛋,足有兩個雞蛋那麼大的份量!後面幾天他纏著媽媽,每天晚上那個時間段都要到河灘去巡視一番,不過後面就再也沒有什麼收穫了。

有一年夏天爺爺帶回來一個小皮球,淡綠色上面有兩圈紅色點綴,很是好看。這在那時可是個稀罕物件,安安天天拍著玩,小夥伴們羨慕得不行。可是樂極也會生悲,有一天安安在巷子裡拍球速度太快,前面有一堆鄰居準備蓋房用的石頭,安安追著球跑,一時收不住腳,小腿脛骨直接撞上鋒利的石塊,由於穿著短褲,跑動時撞擊力度大,小傢伙這下吃了大虧。那一瞬間白色的骨頭清晰可見,安安的叫聲非常慘烈,奶奶心疼得一邊掉眼淚,一邊大聲咒罵著鄰居,為什麼把石頭堆在這裡害人?!隔壁的女人聽不下去,跑出來準備應戰,結果看到安安流了很多血,哭得很是悲慘,就忍著氣沒有吱聲。村裡的赤腳醫生先塗抹了紅藥水,又撒上一層雲南白藥,用紗布裹上,交代回家後不能進水。夏天溫度高,裹著難受,不到兩天紗布就被安安偷偷除掉了,後來可能不小心滲了水,有時還會看見蚊子蒼蠅嗡嗡地圍著飛,最終感染髮炎又去就診,這樣反覆很長時間總算恢復,最終小腿上留下一塊不小的疤痕。

那個時候農村生活艱苦,每天晚上放學以後,孩子們多數也要幫著家裡幹活。我那時春天要割草餵豬,而且要割上滿滿一籃,回家才能交得了差。安安雖然是家裡的長頭孫子,但那時該乾的活還是照樣要幹。一天放學後他拿著籃子在田埂上晃盪,孩子們天天割草,田埂上早是青草看不見一根,後來沒辦法等天快黑時,偷偷摸摸在生產隊的田裡割了一籃子紅花草。結果提防了隊長,沒成想會計正好經過,紅花草自然全部倒回田裡,會計四十二碼大腳一腳下去猛地一跺,竹籃的底整個掉了下來,籃底籃框全部被扔進了水塘,安安在外磨蹭半天,一直到天黑才敢回家。因為損失了一個籃子,奶奶數落了半天才停,要是別人家孩子可能飯不給吃還得捱上一頓竹竿!

(三)

安安自從上學以後成績一直很好,沒有讓大人操過心,在學校一直是老師喜歡的好學生,老師的話當成聖旨,上課認真聽講積極發言,作業工整按時完成,性格上憨憨的,和同學們相處得很好,考試成績自然不錯,幾乎年年都能拿回來一兩張獎狀。爸爸把這些獎狀工工整整地貼在堂屋裡,每個來串門的親戚鄰居一眼都能看到,到小學畢業整個牆面幾乎快貼滿了。

安安的初中是在鄉里的集鎮上的,離家有十幾里路,初一時天天和同學一道走路,那一年個子串了不少,初二家裡給安安買了一輛二八大槓的鳳凰牌腳踏車,這在當時已經很是奢侈,安安天天騎著腳踏車上下學,小夥子長得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成績又好,真正一個白面書生,騎車在路上很是拉風。

安安初中一直是班裡的學習委員,學習很自覺很努力。有一年秋天,村裡放映電影《紅樓夢》,這可是件大事,每個小隊那一天都早早收工,晚飯後鄉親們紛紛扛著大大小小的板凳,一路浩浩蕩蕩到大隊的操場上集中觀影樂呵。可能因為初三,馬上面臨中考,晚飯後安安一直沒有跨出房門,奶奶連喊了幾遍,他硬是沒有出來,路上奶奶直犯嘀咕:這孩子不會學傻了吧?回來後奶奶又偷瞄了一眼,看到孫子還在看書,就趕緊把鄰居送給自己吃的唯一一個梨子遞了進去。

安安中考時成績很好,比中專分數線高了三十多分。那時第一批次錄取的是中專,第二批次才是重點高中,中專出來直接分配工作,所以能上中專的絕大部分都選擇直接投檔。本來安安會選擇師範或郵政一類的學校,但填志願時班主任動員他上重點高中,說安安這麼年輕,資質又好,應該上大學,接受更好的教育,將來出息會更大一些,如果選擇中專就可惜了,建議回家和家長商量後再做決定。安安回來後跟家裡一說,父母都很感動,爺爺說老張家祖祖輩輩沒出過一個大學生,如果生前能看到安安跨進大學門檻,死了口眼都能閉緊了。全家商量後一致決定: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供安安上高中!

安安的高中上得很辛苦,倒不是因為學習,安安的成績一直是班裡的前幾名,在年級裡也是穩定在前十,班主任自然當個寶貝,每一科的老師也都喜歡這個來自農村的樸實穩重的小夥子。但這也帶來了弊病,班裡幾個縣城的“落後分子”盯上了安安,他們認為自己上大學已經無望,學習上乾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把好學生安安視作“眼中釘”,經常找機會欺負。安安先是不敢接茬,選擇忍氣吞聲,誰知這樣反而縱容了他們,幾個人的氣焰更盛。就在安安高二第一學期快結束時,有一天下了大雪,幾個人趁著晚自習的時間,偷偷地挖了幾臉盆雪放進安安的被子中間,等到安安回到寢室,雪已經融化了大半,被子自然透溼,這件事的結果是領頭的學生被直接開除回家,後面幾個也受到警告處分。安安經過這次事件,反而更加發奮,發誓要考上更好的大學!

到高三時,安安的學習成績已經穩居班級第一名,在年級裡也是排到了前三,班主任看到了希望,找安安談話,給他加油打氣,希望安安為班級爭光,競爭年級第一。安安還真沒有讓班主任失望,就在孫老師和他談話後不久,安安就在高三第一學期期末考試後,坐上了年級第一把交椅,之後安安一鼓作氣,沒有讓自己的名次波動一點,無論是“江南十校聯考”,還是學校的“一模二模三模”,一直穩穩地佔據了二中文科全年級第一的位子!

由於本身功底紮實,加上高考前班主任特別給安安做了心理輔導,安安臨考的狀態很好,考場上發揮出色,那一年他成了市裡的文科狀元!二中校園裡拉上了大紅橫幅,安安的大名非常醒目,宣傳欄裡的照片幾乎有小半人高,市裡的晚報記者專門作了採訪,安安表現得很謙虛也很得體,說了一堆感謝學校和老師的話語。記者問他以後的人生理想,安安信心十足地說具體還沒有想好,但是不管將來做什麼,一定是為祖國做出更大的貢獻!

那一年安安填報志願有些吃虧,因為是“估分填志願”,就是在高考成績公佈之前填報志願,考生既不知道自己的分數,也不瞭解自己在全省的排名情況,更不清楚和自己選擇相同院校相同專業的大致人數,完全是一問三不知。這就帶了一點博弈的性質,如果志願填低就要吃虧,志願報高又有一定風險,所以每年“撞車”的人數很多。安安一家世代都是農民,不瞭解外面的世界,本身也膽小怕事,只求安安有大學可上,將來畢業後有工作可做,就已經阿彌陀佛。爺爺年過古稀,家裡的大事早就不發表什麼意見了;父親雖處於旺盛中年,但一輩子在田裡勞作,最遠也就是到過縣城,那還是安安高一時,父親送他到二中上學,挑著棉被大米去過一次,之後再也沒有出過遠門,也給不了什麼實質性的建議,只跟兒子說聽老師的,讓老師做主,只要有學上就行。安安本來打算填報北京的大學,但這些大事沒有經歷過,自己不敢做主,最後還是一切聽從孫老師安排。孫老師是教歷史的,對愛徒說山東大學的歷史系在全國排在前列,特別是某某教授,曾經是自己的老師,名氣非常大,當他的學生將來發展肯定有點優勢,就推薦他第一志願選擇山東大學歷史系,安安的分數高,當然第一時間就被錄取了。在上大學的火車上,他碰到一個鄰縣的同學,也是當年參加高考,兩位年輕的學子自然是一番熱烈的交談,結果安安發現對方分數比自己低了5分,錄取的反而是北京的人民大學!

這一來安安受到不小的刺激,心裡窩了一團火,大學裡沒有鬆懈,一直保持著高中的學習節奏,大學生喜歡的打遊戲和談戀愛兩件事,他一概沒有沾邊,一門心思用在學習上,每次考試成績在系裡也是遙遙領先。大四時考研究生,複習準備階段更是刻苦,每個週末幾乎第一個到圖書館,離開時常常已是深夜。有一段時間準備考研的學生眾多,圖書室裡人滿為患,同學們到的都特別早,稍晚一點就沒有空座。因為怕別人佔了自己的位子,安安的書包就沒有離開過他的座位,無論白天黑夜都替安安堅守在那一方小小的崗位上。功夫不負有心人,安安順利地考取了武漢大學的碩士研究生。

(四)

那一年碩士研究生招生制度開始改革,以前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國家承擔,那年開始分開,學費國家負責,生活費自己承當。九十年代初,大學生的生活費每月大約三百元左右,這對農村的家庭是個不小的負擔。那一年安安家裡開始水產養殖,前一年村裡養殖螃蟹的人家都發了大財,秋天螃蟹收穫的高峰季節,安安的阿姨家不論螃蟹的大小公母,“通貨”(即只論數字)每一隻賣到了18元!多的人家賺到了二三十萬,少的也賺到了三五萬,這在當時都是不小的數字。親戚出於好心,動員安安家裡參股,經過反覆商量,安安的父母準備跟親戚學習,也搏一把試試。由於第一年養殖戶大部分賺到了錢,很多村民出於眼饞紛紛效仿,方圓幾十裡幾乎家家戶戶都把稻田深挖進行水面養殖,等到秋天成熟收穫時,螃蟹的產量足足增加了一倍,俗話說物以稀為貴,多了就不值錢了,市場的需求量還是那麼大,所以價格一下暴跌到了往年的一半!

安安家頭年冬天租下在外打工的幾家鄰居二十多畝土地,每畝租金九百,這就幹掉兩萬多;挖土機在田裡“突突”一星期,一下又是八千多;接下來抽水機打水,買石灰清塘殺菌,請人種植水草(水草是螃蟹來年活動的場地,怎麼也不能儉省),幾乎天天花錢,沒到過年就出去了六萬多;等到春天分三批投放了幾十萬頭的蟹苗,因為購買的是優質蟹苗,所以價錢也是貴了不少,光這一筆就是三萬多;這以後最主要的工作就是飼養,先是向水裡撒食小麥玉米,一個月以後開始餵食冰魚,冰魚一板一箱要六十元,每天要三百六,一個月一萬還要出頭,後來又加了兩板;打雜的工作安安的父母儘量自己完成,但兩人起早貪黑常常也忙不過來,只能隔三差五請村裡的“小工”幫忙,一個小工每天六十,還得管吃管喝外加一包香菸……

就這樣堅持了半年好不容易熬到秋天,怎麼也沒想到行情這麼差!開始硬挺著不賣,可這樣也不是法子,因為每天又要投入好幾百元飼料費,再眼瞅著市場上的螃蟹越來越多,價格還在一點點往下跌,加上天氣逐漸轉涼,水冷螃蟹就會鑽泥,到時更加難於捕撈,想想心裡越發沒底,一天比一天著慌,一天比一天焦躁,最後只能咬著牙跺著腳,不計血本地往外賣,一個月把螃蟹全部賣完,前前後後細細一算,還沒有包括安安父母兩口子長年辛苦的人工費用,整整虧損了16萬!面對這麼巨大的打擊,安安的媽媽一下承受不住,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水米未進,眼淚怎麼也止不住,足足淌下一臉盆,真正是五臟六腑都悔青了……

可是屋漏偏遇連綿雨,船漏偏遇頂頭風。恰逢這一年安安的弟弟結婚,弟弟在外面打工,頭年已經定親,說好這年辦喜事。定好的事情說什麼也不能更改,否則既要在村裡丟了大面,再拖一年又要多花不少的冤枉錢(因為光端午中秋過年三個節送禮就要幾千元),送給女方的彩禮錢十萬,還好頭年已經給了一半,女孩購買“三金”(金項鍊、金耳環、金手鐲)要兩萬元,女方置辦婚宴的酒水錢(每家不等,按親戚多少摺合成幾桌,那時每桌一般按五百元計算,外加菸酒費)一萬元,這些都要在結婚前由雙方的媒人一道送去女方家裡;結婚時親戚朋友送的禮金應該能夠承當家裡的酒水,本來如果水產養殖沒有折本,安安的弟弟辦喜事是沒有問題的,這樣一來就虧空了很多,借了八萬元的外債不說,還拿了四萬元的“包錢”(就是高利貸),雖然日子拖到了臘月二十六,但總算沒有食言在年裡面辦了喜事。

安安那段時間一直在家,家裡忙的時候幫父母做事,空閒時就到鄰村的一個同學家玩,根本不提上研究生的事情,好像壓根就沒有這一檔子事情。有一天村上來了一個相面先生,給幾個人看過後,那人提出要給安安看相,要是往常安安早就拒絕了,可這一次他沒有推辭,自己主動坐到了跟前。那人把安安的面相手相細細看過以後,說他年輕時路不會很順,但將來很好。安安問怎麼個好法?那人說安安中年後會做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大也不是很大,但也一定不小。看相人的預言很快傳進了安安父母的耳朵,兩口子嘆息流淚半天,反覆商量最終咬咬牙做了決定,晚上斬釘截鐵地告訴兒子:去上研究生,錢的事不用操心,只管把學習搞好!安安不肯,堅持本科畢業就出來工作,但最終沒有拗過父母,還是上了碩士。

研究生畢業後安安又以高出第二名三十分的成績考取了本校的博士,博士的研究費用自然是國家承擔,每個月還給付少量的生活費,安安這樣的寒門學子已然是夠用的,三年以後安安留校任教,成了一名大學老師。經人介紹了一個在本校圖書館上班的女孩,學歷是本科,和安安一樣,之前沒有任何戀愛經驗。大男大女對彼此都沒有過高要求,安安在學校有套一室一廳的房子,兩人接觸半年後順理成章地舉行了婚禮,是那種真正的文明結婚,因為沒有擺任何酒席,只請雙方最要好的幾個朋友吃了頓飯,婚後小夫妻回了一趟安安的老家,住了一個星期,雖然老家也沒有舉行婚禮儀式,但臨走前安安的姑媽舅舅幾個要緊親戚,都表示了他們對侄子或外甥的一份心意,婆婆揣給第一次見面的兒媳五千元。婚後小兩口過得波瀾不驚,八個月不到就有了“小安”。

(五)

小安出生在城裡,由於懷孕時營養充足,吸收也好,孩子剛落地有小八斤,當然是剖腹生產的,躺在媽媽身邊的“小東西”雪白粉嫩,一點沒有其他新生兒的“老相”。小安的長相繼承了父母的優點,圓圓的臉蛋很是飽滿、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小小的嘴唇特別紅潤,一頭烏黑的毛髮又軟又密,一個月長下來,就像年曆畫上的報喜娃娃,特別討人喜歡,真正人見人愛,每一個看見的親朋好友都是讚不絕口。

小安這時的生活條件比她父母那會兒已經優越許多,小傢伙長得圓頭圓腦,胖胖嘟嘟,一眨眼就到了該上幼兒園的時候。安安自己是大學老師,對女兒的期望值很高,教育方面自有計劃,決定要傾注自己全部心力,讓她成為將來的人生贏家,所以從現在開始就要著力培養,先讓女兒多方面嘗試一下,從中尋找出她的興趣點,再系統進行學習。首先多一項技能將來就會多一種選擇,女兒將來的就業面會拓寬一些,其次她長大以後有一兩項業餘愛好,生活也會豐富多彩一些,有趣味一些,所以一定要把女兒培養成綜合型人才。再看看自己雖然是大學老師,過的也是“清湯寡味”,工作之外幾乎沒有什麼興趣,再加上性格比較內向,話語不多,有時甚至懷疑自己會不會讓人覺得單調乏味興致索然?況且現在自己已經具備一定的經濟能力,所以從幼兒園開始,小安就參加了幾個興趣班。跆拳道能夠強身健體,必須參加一個;圍棋能夠健腦益智,開發智力,一定得報名;本來小安喜歡畫畫,但學習一段時間後,安安發現孩子太過在意細小之處,一幅畫從鉛筆描摹到水彩塗色,往往要弄一個整天,父親覺得太費時間,就做主放棄了;而鋼琴是一種高雅的藝術,能夠修身養性,陶冶情操,將來也是一門很好的特長和謀生技能,肯定要學;雖然現在都是電腦打字,書寫的時候不多,但書法是我們國家的傳統,也是一個人的臉面,所以這一項是非學不可的。小小的孩子每個週末由爸媽陪著,不停地奔波於少年宮和文化館之間。

小安自己最喜歡的是跆拳道,每次穿上好看的遠動服,伸胳膊蹬腿都很賣力,一招一式也都有模有樣,途中根本不用家長操心;最討厭的是鋼琴課,每次坐到琴凳上,看到那些個討厭的小蟲一樣的無線譜,小安就會心不在焉,注意力不能集中,有時會很煩躁,總想開點小差,因此不到一會兒就想找個藉口溜出去一下,無奈媽媽看管得很嚴。平時的媽媽非常溫柔,可每到這時就像換了一個人,眼神特別嚴厲,凶神惡煞的,有一回還當了老師的面摑了小安兩個“毛栗子”。不消說在家裡的督促自然更加嚴格,每天晚上一個小時的鋼琴練習,從來沒有中斷過,哪怕父母再忙也有一個人專門盯著孩子,在這種大人孩子自覺不自覺的堅持不懈裡,自覺不自覺地共同努力下,到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小安去合肥參加了鋼琴業餘九級考試,儘管考試曲目是肖邦的《圓舞曲》和貝多芬的《悲愴》,彈奏的難度很大,但都比較順利地通過了。小安的父親在圍棋上花費的時間最多,因為在家裡他要陪著女兒練習,每到晚上父女倆總要大戰幾個回合,白天一般在書房,晚上還會坐在床上進行搏殺,幾乎每一盤過後,父親都要跟女兒講解一遍。有時孩子睡覺以後,他還會回到書房,再細細琢磨一番,以便第二天給予比較精準的點撥。到小學畢業,小安的圍棋也達到了業餘六段的水平。

小安剛剛踏入上學這條長征之路,就遇到了不小的困難。小學一年級語文教材,按照編排進校一個月先把漢語拼音學完,然後才是集中識字,這對六七歲的懵懂孩童來說,真是一件困難無比的事情。雖說總共只有26個字母,但裡面排列組合起來變化很多,有23個聲母、24個韻母和16個整體認讀音節,尤其是邊音鼻音平舌翹舌,再加上4種音調變化,特別容易混淆,很多成人還是一知半解。安安在學校讀了21年的書(那時農村沒有幼兒園,小學6年,初高中各3年,本科4年,碩士2年,博士3年),但漢語拼音這一塊還是沒有學好,特別是對難以區分的前鼻後鼻音那些,沒有完全清晰明白,那一年參加全國漢語拼音統一測試,他認真準備半個月,最終獲得二級乙等的成績,所以雖是堂堂一名武大博士,但對小學一年級的女兒還不具備這方面的輔導能力。

那一段小安對語文學習要麼一頭霧水,要麼一知半解,完全是混混沌沌稀裡糊塗分不清南北。純白稚嫩的孩子本來對學校充滿美好憧憬,學習熱情可謂空前高漲,沒想到一個禮拜下來被折磨得灰頭土臉興致全無,就像霜打的茄子徹底蔫了;安安兩口子根本沒有料到會有這種局面,同樣也是蒙了,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完全成為兩隻熱鍋上的螞蟻!俗話說貓能過河狗能上樹,皆是情急之下的無奈之舉。那兩週每天晚上寫完作業,媽媽就佈置一項新的任務:讓小安用拼音寫出一個房間的20種生活用品,每天輪換一處。媽媽坐在旁邊和女兒同步寫出拼音字母,當然不能確定的立即請教字典,待孩子寫完她當面批閱,指出錯誤分析原因再責令訂正,又讓小安把修正之處大聲朗讀兩遍,之後再次把這些音節重新聽寫,當然如果還有錯誤一定同理繼續進行,直到完全正確方能歇息。

這種方法自然是不得已而為之,絕非明智之舉,但事實證明卻是卓有成效!頭幾天拼寫正確率極小,一週下來錯誤大幅減少,十來天以後幾乎不再出錯,孩子漢語拼音水平突飛猛進,拼讀寫默均有了長足的進步,田字格小本上漸漸有了她一直嚮往的紅色星星,語文老師也開始在全班同學面前表揚小安。每到這種時候,孩子原先苦哈哈的小臉總是激動得紅光滿面,笑容怎麼也掩藏不住,眼睛睜得大大的,小小的肩膀一收一縮,兩隻小手直往屁股後面放。那一段小安揹著寬大的書包走在路上,常常喜笑顏開一蹦三尺,有時大聲哼唱音樂課新學的兒歌,有時大聲吟誦五言七言的絕句,說話聲音清脆響亮,曉雲看了很是開心。

第二年夏天的一箇中午,小安剛剛升到二年級,中午放學接回女兒後,曉雲和往常一樣立即鑽進廚房做飯,孩子在餐桌上寫作業。不一會兒小傢伙卡了殼,有道應用題不會,只好來問媽媽。天氣很熱,曉雲拿著鍋鏟正在炒菜,頭上冒出很多汗珠,她接過數學本看了一眼,就跟女兒說了兩句。小安繼續後不到幾分鐘,又遇到了困難,只好硬著頭皮再次央求媽媽。曉雲抓起書本一翻,立馬火冒三丈,氣咻咻地說:“這麼簡單的題目都不會?!說明你根本沒有聽課!下次還敢不敢了?看你以後還聽不聽課?”說著抬起手就在小安臉上“啪啪”兩巴掌,氣憤之中下手很重,孩子兩邊雪白粉嫩的臉蛋立馬像塗了胭脂,變得鮮紅鮮紅的。此後小安再也沒有問過大人題目。

(六)

那年秋天的一個週日,天氣已經轉涼,正是秋高氣爽陽光燦爛的好時候,孩子的口頭讀背以及書面作業均已完成,家裡亦收拾停當,午飯後曉雲領著孩子到兒童公園遊玩。小公園離家很近,設施也比較齊全,娘倆週末經常過來。小安先是溜滑梯騎小火車玩了一圈,後面就到了蹦蹦床專案處,這是她的最愛,也是每次的壓軸節目。每當站在粗軟的繩床上,小傢伙總是特別興奮,蹦蹦跳跳總要一兩個小時,就算旁邊沒有夥伴,藉助繩索的慣性,一個人也能彈跳得很高。那天下午小朋友很多,小安更加起勁,藉著群體的力量彈跳到了最高點!曉雲在下面看她蹦到半空有點擔心,高喊著:“小心一點!”小傢伙不知是根本沒有聽見,還是乾脆不予理睬,蹦得更加起勁,次次比小朋友們厲害,每一撥都是彈跳冠軍!看著女兒大笑高叫一蹦五尺高,年輕的媽媽索性尋個座位,自己也微信聊天找點歡樂了。那天小傢伙確實過足了癮,整整玩了一個下午,當然中途在網邊休息喝水吃東西一樣不落,娘倆離開公園時天已擦黑了。

回到家吃喝洗漱完畢,已經七八點鐘,父親讓小安把家庭作業拿出來檢查。小傢伙磨磨蹭蹭掏出三樣,安安翻閱幾下沒說什麼,直接揣進書包,又隨嘴問了一句:“還有沒有別的,週末就這點作業?”小安嘟嘟囔囔地說:“沒有了。”安安隨即去看他的《焦點訪談》了。曉雲不放心說:“我再看一下”,直接拿起書包往裡掏。小安一看急了,大聲說:“不是檢查過了?你又看什麼!”使勁拽著書包不讓媽媽再掏。這一下反倒引起了曉雲的懷疑,她乾脆把裡面東西一骨碌倒在地板上,一本本細細翻看起來。這一來小安徹底傻了眼,站在那裡呆呆地望著媽媽不再說話。果然不出曉雲所料,一本語文同步練習大本上,最近三頁都是全部空著一字未動,每一頁上都有老師紅筆書寫的近乎整張紙那麼大的問號!

看著三個醒目刺眼的大紅“?”,曉雲的火“騰”地一下躥得老高,她沉著聲逼問小安:“這是哪一天的作業,為什麼沒有寫?!”小東西垂著頭站著一聲不吭。“你的膽子不得了了,都敢不完成作業了!你給我聽好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以後絕對不允許出現這種情況,給我好好記住了:少一個字會有什麼後果。”說著找出遺忘在抽屜角落的戒尺,告訴她把兩隻小手攤平放好,每隻各打二十大板,中途不準發出聲音,不準有任何退縮,如果退讓一次再增加三板子!

為了讓小安能夠牢記,不再有下一次,她每一板子下去皆是用了實實在在的力氣。寬寬扁扁的戒尺每一次接觸孩子的細皮嫩肉都發出了響亮的“啪”聲,只四五板下來,小安的小手就明顯紅腫起來,但父母出口的話語就是潑出的清水不容更改,必須不折不扣地堅決執行。孩子先前不敢發出聲音,使勁屏住哭泣,用上牙緊緊地咬住下唇,不一會兒嘴巴上就有了鮮紅血漬,挺到後來實在忍受不住,每挨一板小身子跟著往上一縱或是往下一蹲,拼著命想要逃開這嚴酷的笞刑。有幾秒小安把小手猛地往回一拽,板子按照既定路線落在曉雲自己的掌心!她感覺自己的那塊肉猛的一跳,跟著“突突”兩下,似乎它已經超越了疼痛,有了自主反應想要奔逃跳開。她第一次真實領略到戒尺的意義,難怪教育專家爭論不休,多數提倡鼓勵懲罰必然並舉,擁有同等重要位置,深切體會到教育的嚴懲乃至法律的震懾,皆是意義重大,萬不可或缺的。

安安早就拋開電視過來觀戰了。他先是一聲不吭冷眼旁觀,後來看到女兒滿臉痛苦之色,淚水漣漣哭喊不止,嗓子幾乎嘶啞,頭上熱氣騰騰,差不多已經摺損半條小命,眼光中彷彿飽含著對他的祈求,再看看老婆,還在鐵青著臉一下一下結結實實地“啪”著,一聲一聲清清楚楚地報著:“15”、“16”,安安第一次知道數數還可以這麼艱難,孩子一抽一吸痛苦萬狀地“嗚嗚”著,兩隻小手那麼紅,手掌明顯變厚了,感覺快成肉包子了,忍不住走到老婆身邊耳語著:“好了,行了。”曉雲也對他耳語著:“再堅持一下,這一次要把她徹底治好,不能開這個頭。”安安驚奇地看著她,彷彿不認識老婆似的,眼光很複雜,感覺心裡有點鹹澀難嚥,說不出是酸甜苦辣還是別的什麼滋味……此後小安再也沒有不完成作業。

三年級第二學期期末考試,小安語數兩門主課均是滿分即“雙百”,這對一個頭十歲的孩子是很不容易的,因為答題過程中不僅要一路暢通無阻,還要關照到每一個細節之處,跨越每一個人為設定的小小路障陷阱,必須十分的細心認真,倘若語文寫錯一個漢字或拼音,數學一個小口算失誤,就沒有了全班第一的輝煌。

一家人特別開心,剛放假就出去玩了一趟,線路是西遞宏村黃山這一條。三個人首先領略了世外桃源般的古老村落,對工藝精湛的徽派名居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接著一家人攀登上山,一路上不僅充分感受了黃山奇松怪石的魅力,還在山上住宿一夜,一大早在光明頂靜候,特別幸運地欣賞到了美麗的日出!當一輪紅日從遙遠的東方噴薄而出冉冉上升,照耀著眼前一望無垠的厚密雲層,天邊那一抹深紅就如胭紅緞帶一般輕輕漂浮,這樣耀眼的金紅色光芒,這樣翻騰起伏的白亮亮的雲河霧海,一霎時的瑰麗壯美真是無與倫比如夢似幻,所有人均激動得不能自持,相互摟抱著又蹦又跳又叫又鬧。那一刻,一群追夢人立在山巔之上,腳下是無邊無涯的雲海霧浪,眼前是松濤陣陣霞光萬丈,一個個如醉如痴,彷彿自己也成為名山仙人了!

可回來後母女倆發生了爭執。因為期末測試為全市統一試卷,校外同一區之間各校互有比試,校內同年級平行班競爭更是激烈,為了激發學生,數學老師有言在先,大考滿分的學生免寫整個暑假作業!現在小安理直氣壯地拒絕數學假期作業,曉雲認為這是不能接受的,打電話和數學老師溝通也沒有結果,就和丈夫商量,希望做父親的能夠施加壓力。安安先是站在老婆一邊,嬉皮笑臉跟女兒商量,誰知小安態度非常堅決,小臉漲得通紅,說:“這是老師答應的!你們不是說聽老師的嗎,老師的話還能不作數?”安安眼瞅著孩子的認真勁兒沒有吱聲,回頭又和曉雲嘀咕:“孩子既然能夠拿到滿分,說明這本書的知識點已經掌握,這一段稍停一下沒有大礙,給孩子一點小小的鼓勵,她會更有興趣,不可挫傷積極性,再說大人既然作出承諾,一定得兌現,否則以後說話沒有威信。”好說歹說磨嘴皮半天,總算勉強說服了老婆。

那個暑假小安學會了游泳。第一次和父親來到泳池邊,小傢伙不敢下水,但稍一接觸很快就喜歡了。每天晚上一個小時泡在池裡,安安感覺舒適愜意,小安在隔壁和小朋友們玩水嬉戲,更是歡樂無比。安安從小在長江邊長大,自然早就學會了這項生存技能,看著女兒賴在淺池裡不肯出來,他也不著急,只要孩子開心快樂喜歡就好。半個月下來小安自己試著進了大池,儘管父親盡心盡力,每一個動作手把手輔導到位,但不知怎的,安安本想先教會女兒蛙泳,小安一遊卻成了“狗刨”,糾正多少次也沒有改觀。狗刨就狗刨吧,只要孩子掉在水裡不會淹死,管它什麼姿勢其實無關緊要了。

(七)

小安剛開始上初中有些不能適應。小學只有語數外三門主課,現在一下增加到七八門,每天晚上就剩應付老師佈置的家庭作業了,但這樣也是弄得精疲力竭,因為數學幾何難度比較大,有時一道題花費很長時間還不得要領,而且每天晚上要完成五六門的書面作業,之後還有語文外語背誦的口頭作業,原來小學時九點半準時睡覺,現在幾乎沒有可能,稍一拖欠就到了十一點。小安第一個月完全不能適應,一到九點多就哈欠連天,瞌睡得不行,曉雲看了很是心疼,但是沒有任何法子,只能跟女兒談心說:學校不可能來適應你,只有你去適應學校。狠下心督促孩子,中途有時遞上一條冷毛巾擦臉清醒,有時泡上一杯濃茶或咖啡提神,有時換著花樣端進去一點吃的增加興趣,一個月下來,小安終於熬了出來,以後晚上寫作業中間基本不再瞌睡,最後確定下來晚上儘量十一點半上床。

初中以後小安同樣在外學習四門課程,不過已經換成英語、數學、物理、化學。英語是另外上的新概念,用於增加詞彙量和進行拓展;數學是一門特別重要的學科,中考高考都是一百五十分,而且物理化學都和數學相關相通,一損俱損,其次數學是一門很拉分的學科,綜合型大題目一二十分,如果學好了,將來不管選擇文科理科,都具有比較明顯的競爭優勢,出於這樣的考慮,數學必須補習進行強化訓練。父親沒有盲目跟風,而是打聽到專門給優等生補課的那種拔高型家教,因為這樣的家教老師會多講解一些涵蓋幾個知識點的複合題型;現在大家普遍認為物理難度比較大,所以父親選擇假期給小安上“預備班”,提前滲透先學一點,這樣女兒在課堂上正式學習應該是沒有問題了,化學是到初三時上的同步輔導班。

小安初一初二的成績比較穩定,在班裡一直也是排在前五,初三上學期有一段下滑得厲害,一直降到了班裡的二十名。父母親不能承受,瘋狂打聽名聲很響的補課老師,後來經人介紹終於找到比較合乎心意的名師,數理化都是“一對一”補課,即一個老師只教一個學生,當然費用也是相當可觀,一般每週一節,每節課兩個小時,一次八百元,一個月最少四個星期,一門課就是三千二,數理化三門就是九千六,另外英語上大課,每節課兩百,一個月八百,加起來一萬多。因為語文的學習主要靠平時的積累,提高比較慢,補課效果不明顯,就沒有再學,只在假期讓她多看一些課外書,用以增加積累。小安媽媽一月工資只有四千,爸爸雖然是大學老師,但平時工資也只有六千,加上課時費,也就七八千,幸虧他這兩年還有點課題,能夠賺點外快,否則不要說房貸,光補課和一家人的生活就根本維持不過來。

就這樣總算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地把初三走了過來,中考前小安的父親向妻子交代三件事:一是送考不要搞得陣勢太大,只要小安爸爸一人即可,以免給孩子造成太大壓力;二是中考期間家裡一切不變,包括飲食習慣、睡眠時間等都和平時一樣,儘量淡化中考的氣氛;三是每門課考完後不問孩子,一定等到全部考完再問,只須察言觀色即可,免得影響孩子的情緒,不利於下一科的發揮。不過這一番細緻入微的籌劃還真起了作用,小安的中考成績非常優秀,原來預計的是區重點,但出來的結果是市重點,而且分數很高。現在早已是“知分填志願”,即公佈分數後再申報志願,小安填報的當然是市裡最好的高中,很快就被錄取進了省示範高中二中。

高一快結束時,小安回來告訴父母,馬上要分科了,班主任讓回來好好考慮。安安首先讓孩子說說自己的想法,她說丟棄哪一門都覺得可惜,都會覺得是半途而廢,有一種捨不得,問她喜歡什麼學科,孩子很肯定地說喜歡理科,再問為什麼?她說數理化攻克一道難題會有一點小小的成就感。因為孩子平時不偏科,每門功課學得都比較紮實,父母也覺得難以取捨。夫妻二人有一天專門請假去二中徵求意見,結果政史地老師說應該選擇文科,理化生老師建議選擇理科,班主任開玩笑說:“這真是幸福的煩惱啊,就看你們家的價值取向了,想賺大錢就學理科,沒有要求就隨便填!”曉雲說一個女孩,不希望太累,只要將來有碗飯吃就行。後來全家討論商量幾次,最終做了決定選擇了文科。原因是基於三點考慮:一是雖然人人都說我國是一個重理輕文的國家,理科出來選擇範圍廣,就業面寬,但是任何一種事物存在總有其特定的價值,國家每年招收那麼多文科生,肯定也是大量需要,凡事存在即真理,如果孩子學得好,上到一所理想的大學,應該一樣也能找到很好的工作;二是就二中這個年級來說,絕大多數的好同學都去上理科了,文科裡有點名氣叫得響的同學寥寥無幾,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如果小安選擇上文科避開理科這種高手雲集強手如林的情況可能反而容易顯露出來;三是就孩子自身的狀況來說,也是曉雲認為最重要的一點,未分科時女兒大量的時間主要用在數理化上,政史地的學習主要集中在臨考前的半個月,那幾天晚上都是“呱呱呱”突擊背誦,而臨陣磨槍的效果往往也是不錯的,如果孩子選擇文科,大量的時間就會騰出來,一半加強到語數英上,另一半分配給政史地,成績起碼不會下降,正常來說應該會有一個好的效果。當然這一切只能是給孩子一個建議,主要還是要她自己選擇,小安那幾天比較沉默,最終也是選擇了文科。

高二分科後的第一節課,小安就遲到了,因為家住在富園,是二路公交車的中點,那天擠了三班車都沒有擠上。到校後新班主任批評了她,但孩子當時並沒有做任何解釋,只是跟老師說下次肯定不會再遲到了,並向他要了一把班級鑰匙,中午吃過飯自己去配了一把。晚上回家跟媽媽說,現在上文科了,要讀要背的東西很多,以後早上早點出發,於是母女倆商定了起床的時間,以後兩年的時間孩子都是嚴格遵守了那個時間點的約定,後來經常是小安早上開教室門的時候,二中的起床鈴聲才剛剛響起。曉雲是一個月後才知道這件事,問她為什麼不跟老師解釋,小安很平靜地說重要的是以後怎麼解決而不是解釋。父親想借點錢買輛小車接送孩子,但女兒說沒有必要已經習慣,安安也就作罷了。

文科班學習一段時間後,安安問女兒有什麼感覺?她說歷史老師講課比較有意思,別的還好就是數理化學得比較淺,老師往往講解一半就不再往下分析,說沒有必要。父母聽了很著急,因為數學一道大題分值很高,拉分背分都很厲害,高考肯定會有一定程度的難題,學淺了就沒有競爭性了。該怎麼辦呢?曉雲想如果能讓小安和理科裡好的學生放在一起學習,保持和理科裡優等生相當的數學水平,那麼她在文科裡是不是會有一點小小的優勢呢?但又到哪裡去找這樣的數學老師呢?於是全家商量後安安打電話給班主任,提出全家的想法和要求,拜託他幫忙介紹。他當即把孩子介紹到了教理科實驗班的一個名氣很大的老師那裡,後來孩子一直跟他學了兩年。正是這兩年堅持不懈的高難度訓練,當然孩子自己也比較肯鑽,小安的數學成績一直很好,平時的月考、模考、期中、期末考,孩子其他的科目成績優勢並不明顯,但只要數學分數一出來,就把其他同學遠遠甩到了腦後,小安中考數學149,高考數學148,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一個分數。後來她參加北大的自主招生選拔,也是憑藉數學的優勢列北大在安徽省筆試文科第一名。

(八)

小安中學這一段,曉雲深深體會到孩子的辛苦不易,心疼憐惜之餘,自己也基本告別電視,在小房間安置一張簡易書桌,每天晚上陪伴女兒。她現在把一些必須完成的工作,如讀書筆記黨員學習心得什麼的放在家裡進行。曉雲平時比較喜歡看書,偏愛散文和小說,有時自己也寫點文字。以下是她日記的部分摘抄:

①作為家長,我們又做了哪些工作呢?我和孩子爸爸商定(主要是指高中階段)首先回家不講學習,因為女兒有一定的成績,有一定的自覺性,我們都覺得要給她一個徹底放鬆的環境,一個臨時休息的港灣,所以只要孩子在家,誰都不講學習,只說一些電視或單位的新聞或趣事;其次多和孩子溝通,有時會和她聊聊她的老師同學,畢竟他們天天在一起,會有很多話題,也有很深厚的感情,有時會問問她對某件事情的看法,當然更多的是關心她是否很累,是否壓力很大?有段時間孩子經常說,是誰發明的高考,真該把他槍斃十次!開始我們比較緊張,怕她壓力太大,後來知道孩子也就是發洩發洩。這一切當然是為了瞭解女兒的思想動態,我們覺得這些都是非常必要的。再次是每次考試後都要求她把試卷帶回來,不論考得好壞,我們都會認真細看,當然主要是錯解修正之處,客觀分析出錯的原因,再提出一些針對性的建議,孩子有時會採納,有時也未置可否,總體情況大約各佔一半。

②孩子中學的學習負擔很重,作為家長,我們很想分擔,卻不知道怎樣分擔;我們很想出力,卻不知道如何出力。我們本應和孩子站在同一條戰壕,但往往不知不覺已走到孩子的對立面,覺得自己辛辛苦苦上班供孩子吃喝上學,自己付出了這麼多卻看不到回報,於是我們委屈抱怨指責憤怒,可是孩子們呢?他們比我們更辛苦,比我們更委屈,他們成天地處在這種高壓環境裡,成天地處在這種書山題海間,成天的前途命運命運前途,如果我們家長再嘮叨個不停抱怨個沒完,孩子怎麼能夠忍受得了?!所以我的體會是:多一些設身處地的關心,少一些無謂的指責;多一些自由的空間,少一些無用的絮叨;多一些貼心的交談,少一些無能的抱怨。多一些溫馨的陪伴,再多一些實際的幫助,多一些細心的照顧,再多一些溫暖的問候,多一些寬心的交談,再多一些和老師的交流。有問題多向老師請教,畢竟他們有豐富的教育教學經驗,教育過各種不同的學生,而我們做家長是第一次,也只有這唯一的一次機會,因此我們不能失敗,我們失敗不起!

③一路走來,你我皆是磕磕絆絆跌跌撞撞,時時像個盲人須得摸著石頭過河,曾經多少次迷惘彷徨,曾經多少回難過悲傷,然而更多的是感動溫暖與幸福,一份沉甸甸的幸福!女兒雖身處荒野小徑,周圍是暗黑無邊,無人引領無可借鑑,只能孤獨跋涉努力向前,摸索中時有頑石荊棘、時有溝壑縱橫、時有風雨雷電,充滿沉重艱苦、充滿汗水淚水,然而這點點滴滴的一程山水,女兒卻走出了一路花香一路芬芳!謝謝女兒,媽媽感謝你,無論你將來怎樣,都是我心中永遠的溫暖。

一個人如果心中有夢想,哪怕夢想再大再遠,只要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朝著心中的希望奮力向前,走到十字路口不要猶豫不要徘徊,不要停下你勤勞的腳步,路途中再苦再累也不放棄,始終堅持不懈奮力向前,終有一天你會到達理想的彼岸,實現心中最絢爛的夢想。女兒加油,媽媽祝福你有一天能夠夢想成真!

高三來臨前的那個暑假,一家人去海南玩了一趟。父母計劃讓女兒放鬆一下,本應是開心快樂的旅程,可回程時曉雲心裡卻有些難受。小安的表現就像是鳥兒被關進籠子太久,突然放進大自然中反而不能適應。在白色的沙灘上,十八歲的小安個頭很高,已然是個大姑娘,卻只敢堆堆沙子、撿撿貝殼、在淺水處踩踩浪花,根本不敢向遠處走動;在風馳電掣的摩托快艇上,小安抓緊船邊坐在艙底一聲不吭,摩天輪上到最高處更是嚇得兩眼緊閉、滿臉通紅;自助燒烤時,很多調料不認識,完全不知道怎麼操作,具體工作全部交給媽媽完成,自己只能當個“吃貨”…燦爛的陽光下,媽媽看著女兒瘦削的身子、微微駝起的肩背、五百度的近視眼鏡,再看看女兒在人群中羞怯的眼神、不自信的神態和略顯笨拙的舉止,根本不像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倒像是一個剛剛走出家門的孩童…

回程後不久,安安的同學請本市的幾位同學吃飯。年紀相仿的幾家人相聚在精緻的包間裡,男士們開懷暢飲,女士們相談甚歡,孩子們拿著手機邊吃邊玩,交流著遊戲中的心得妙招。男主人是市裡一所私立學校的副校長,訊息靈通,席間告訴做大學老師的同學說,現在剛剛得到訊息,全國已經開始專項整改,嚴查中小學家教和輔導班,進行重點打擊,據說這次力度很大,而且市教育局鼓勵小區居民舉報,一經查實,必定嚴肅處理,輕者所有榮譽全部抹掉,全市通報批評,一年的績效工資全部扣除,當年的考核視為不合格,這就直接影響後面的工資晉升,情節嚴重者直接解聘回家,就是開除!看樣子這次國家下了決心,應該不是“一陣風”,家教補習這一塊有望能夠剎住。如果真的能夠整改過來,到時候校園的風氣就會清明很多,小安這樣的孩子上高中就能夠輕鬆一些了。

同學原以為小安父親會很高興,誰知他聽了以後,臉上沒有露出半點輕鬆的神態,沉吟半晌才說了一句:“要剎還是等到小安上了大學再剎住吧…”這邊曉雲高腳杯裡紅酒已經所剩無幾,臉頰上飄來兩片紅雲,聽到丈夫的話,有些激憤地說:“小安的爸爸當年上的是縣城二中,那時條件多艱苦,要什麼沒什麼,現在回想起來,卻有很多的溫馨快樂!他爸爸也沒讓大人操過心,不是照樣學得很好?現在生活條件是好了,物質上要什麼有什麼,可孩子們過得怎麼樣?他們現在哪有童年,哪有一點快樂?整天除了學習還是學習,除了考試還是考試,一個個累得像老頭老太,整天老氣橫秋的!我們大人整天圍著孩子在轉,也是絞盡腦汁心力交瘁,什麼時候是個頭啊?現在小安上的是市二中,照理說比他爸爸強,但是現在我真不知道她以後會怎麼樣?我現在真的一點都不敢想!”

一個初冬的凌晨,五點剛過,曉雲躡手躡腳走進廚房,輕輕掩上門,開始準備早餐。因為一大早油膩的食物難以下嚥,麵包麵條稀飯皆不耐飢餓,所以早餐小安依然確定乾飯。每天前一晚曉雲都會預留部分葷菜和米飯,現在只需清炒素菜再噗一小碗湯。她先把小油菜洗淨切好,西紅柿剜去蒂子,雞蛋磕出攪勻,又趕忙在蒸鍋的上下襬好米飯和糖醋排骨,兩邊同時起火開動,只見她彎腰轉身側後向前不停,鍋鏟菜刀碗碟羹勺不斷,輕捷快速忙而不亂,大約二十分鐘,飯菜均已妥帖。

五點半,曉雲準時走進女兒房間,打開臺燈叫醒小安後,立即進入洗手間擠好牙膏,又到廚房檢視水壺是否已經歡唱。三分鐘後沒有聽到動靜,她立即折返房間,這次故意放重了腳步,“咚咚”聲隨之響起,快步走到床邊,發現眼罩還在小安臉上,孩子正在打著小鼾滴著口水,嘴唇旁邊已有一條淺淺的印跡。曉雲猶豫一分鐘後狠下心拍拍女兒,輕柔地說:“到時間了,起來吧。”見沒有反應,又等了一分鐘,這次斬釘截鐵用力拍了兩下,同時提高了嗓門:“起來起來,快起來!”孩子摘除眼罩一下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曉雲趕緊把要穿的棉襪衣服按順序遞到面前,最後一定是每日必穿的校服,自然是那種永遠藍白相間秋冬春三穿男女不分的經典款式。

一會兒,孩子那邊如廁刷牙洗臉梳頭,說是梳頭,其實就是用木齒簡單剮蹭兩下,因為髮型簡直就是男式短髮,因此這一項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曉雲這邊將兩菜一湯和米飯上桌,又放上一小杯熱水,七八分鐘後,小安開始埋頭吃飯。曉雲面向女兒:“不燙吧?”“正好。”“排骨多吃點。”“嗯。”“作業都放進去了吧?”“昨晚收拾好的。”孩子邊答應邊吃飯沒有抬頭。曉雲又進廚房把開水灌進保溫杯,塞入書包一側,又將運動鞋細帶解開,一起放到門邊。

六點一刻,小安準備出發,在門口穿鞋背書包,曉雲站在身邊看著女兒,又伸手捋一捋孩子的雙肩揹帶。“媽再見。”“我送你下去。”“不用,省得你再爬樓。”“我反正沒事。”“真的不用,沒有必要。”“那你走好,開樓梯燈。”“好。”曉雲站在門前看著女兒下樓,一分鐘後立即奔進廚房,踮起雙腳緊盯著東邊窗戶下,感覺過了很長時間,終於聽到“砰”的一聲單元門合上,隨即等待盼望著的那個身影開始出現。佛曉前的暗黑裡,昏黃的燈光中,六樓上望下去孩子顯得格外瘦小,曉雲的眼光一直緊緊地注視著追隨著,樓東側二十米的小路小安一步一步走過,二十米的小路曉雲一步一步陪著女兒一起走過,中間沒有離開她一眼,直到女兒消失在街角拐彎處完全不見了身影。曉雲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終於轉過身,燈光下的雙眼溼溼亮亮,似是兩彎清澈的湖水即將溢位,抬起手腕抹了一下兩邊眼角,接著走進女兒房間開始鋪床疊被清掃衛生。

清晨,天剛矇矇亮,大地上一片寂靜,城市還未甦醒,這是一天裡最安靜的時候,似乎連鳥兒也在安睡,車兒也在休息吧?在城市邊緣,朦朦的晨光裡,一條窄窄的馬路上,遠遠走來一個女孩,清瘦的臉龐,略顯單薄的身材,與背上一個碩大無比的書包,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好像是過於沉重了?女孩兩手託著書包的底部,略顯吃力地走著,深度近視的眼神十分淡然,神色很是疲憊,頭頂上似乎還有一層淡淡的白霜,面部沒有任何表情,只剩下兩腿機械地邁著步子,一直不停地向前、向前……

遠處,天邊正慢慢地顯露出魚肚似的白色,天漸漸地亮了,地漸漸地明瞭,近處的樹木、樓房已是清晰可見,遠處的稻田、莊稼剛剛由深色轉為綠色,遙遠的群山也顯露出了隱隱的輪廓。在那東方山頂上,一霎時彷彿又潤染了一層淡淡的紅暈,再一會紅色似乎愈加濃烈了,是不是太陽就要從那一頭升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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