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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多克託羅:未得諾獎的國寶作家,理解他需要持續閱讀

  • 由 澎湃線上 發表于 綜合
  • 2022-04-04
簡介01雖然多克託羅不認為自己是歷史小說家,但他寫得最多,產生最大影響,並且最為人熟知的,是他的歷史小說,他的作品就像有評論指出的那樣,如時間膠囊一般封存住美國曆史的不同切片:《拉格泰姆時代》中五光十色的20世紀初葉,《世界博覽會》與《比利·巴

海勒代表作是什麼

原創 傅小平 文學報

E·L·多克託羅:未得諾獎的國寶作家,理解他需要持續閱讀

E·L·多克託羅(1931年1月6日—2015年7月21日)

E·L·多克託羅一直抵抗歷史小說家的標籤,雖然他的小說大多以美國曆史上的各個時期作為背景,但多克託羅有自己的理由。他坦言,如果說他的一些小說寫到了什麼歷史背景,那只是純屬偶然,有什麼小說不寫到一定的歷史背景呢,小說不都是寫的過去發生的事情?不止於此,多克託羅似乎有意要與恆久的歷史唱對臺戲,他喜歡把自己當作一名“即刻”作家。

這只是他的調侃之語。多克託羅更可以說是美國國民作家。在長達半個世紀的職業生涯中,他發表了十二部長篇小說、三部短篇小說、一部舞臺劇、以及諸多時評文章。雖然算不上高產作家,但他的作品卻頗獲好評,併為他包攬了美國幾乎所有重要的文學獎項。不僅如此,他的作品被翻譯成三十多種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在很多年裡,他都是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人選。他也和菲利普·羅斯、託尼·莫里森、約翰·厄普代克等文壇巨匠一起贏得了“20世紀下半葉美國最富才華、最具創新精神和最受仰慕的作家之一”的美譽。

E·L·多克託羅:未得諾獎的國寶作家,理解他需要持續閱讀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

鑑於多克託羅之於美國文壇乃至世界文壇的重要性,國內出版社在其代表作《大進軍》的扉頁上一言以蔽之:“E·L·多克託羅是一個國寶。” 多克託羅也確實不負“國寶”的稱譽。這不只是說他的作品深入人心,還在於他生前不懈的實驗精神至今依然激動人心。他曾表示,自己不想做擁有“風格”的作家,他希望讓每本書“找到”各自不同的聲音與敘事方法,但即便如此,他的作品仍深深植根於現實主義小說的傳統。恰如評論家彼得·S·普雷斯科特所說,多克託羅在他的每一本書中他都會實驗不同的小說形式,試圖實現別人未曾實現過的效果,他會嘗試某種他未曾用過的語調、結構和作品肌理。與此同時,他又是位極其傳統的作家,試圖對美國曆史、美國文學原型,甚至是型別小說進行新的創造。

的確如此,多克託羅一生筆耕不輟。臨去世前一年,他仍在寫一部新書,面對前來採訪的記者,他說:“我還不是十分理解它,所以不能向你描述它,但是它很有意思。” 多克託羅的小說也以“很有意思”著稱,他最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對真實歷史人物加以虛構。這樣的寫法曾遭到批評,但多克託羅依然故我,他堅持認為,執著於事實本身沒什麼意思,賦予講故事更大的權威才有意思。誠如有評論所言,他的這種想法與新歷史主義不謀而合。在新歷史主義的視野中,歷史作為一種“總體敘述”已經不具備權威性,歷史的維度也不再是連續的,宏觀的大敘事已然被割裂的小敘事取代,我們唯有通過歷史的碎片尋找歷史寓言和文化象徵。今年是多克託羅逝世五週年,我們有必要回顧一下,這位既後現代又可謂傳統的大作家奉獻了怎樣“很有意思”的創作?他的創作又對我們有何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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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多克託羅不認為自己是歷史小說家,但他寫得最多,產生最大影響,並且最為人熟知的,是他的歷史小說,他的作品就像有評論指出的那樣,如時間膠囊一般封存住美國曆史的不同切片:《拉格泰姆時代》中五光十色的20世紀初葉,《世界博覽會》與《比利·巴思格特》中的1930年代,《大進軍》中的南北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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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多克託羅:未得諾獎的國寶作家,理解他需要持續閱讀

圖為多克託羅小說《拉格泰姆時代》《世界博覽會》《比利·巴思格特》封面

也因此,《紐約客》文學編輯特萊斯曼形容他是“世界級的文藝歷史學家”。但多克託羅對這樣的標籤不以為然,他在接受有關記者採訪時說:“如果你問我是不是歷史小說家,我說不是。是不是政治小說家?不是。是不是種族小說家?不是。我就是一個小說家。”在另一個場合他又半開玩笑說,或許可以把他叫做地理小說家,雖然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像威廉·福克納或薇拉·凱瑟那樣的“地域作家”。他多部書的故事都發生在美國的不同地區,達科他州的西部、喬治亞州的南部,還有紐約州的阿第倫達克山脈等等。他1931年出生於紐約布朗克斯,在紐約長大,他的好幾本書也設定在紐約,但他從不覺得紐約是他寫作的“地域”。

這是因為在多克託羅看來,紐約是一個變動不居的地方,事物永遠在變化,你每一次轉身都會有一幢舊樓被拆掉,一幢新樓拔地而起,每一個代際都有來自不同國家的移民在移民社群紮下根來,它從來不會給人以一種永恆的感覺。而那些有著濃厚地域色彩的“南方作家”、“西部作家”,他們的寫作卻都依賴於一個地方所提供的穩定性。以此看,多克託羅書寫紐約,處理的主要是不同的年代,更甚於一個固定的地點,正因為此,一段歷史時期之於他,恰如一個地理區域一樣能成為他很好的構建小說的支點。他說:“福克納有他在密西西比的一塊地,而我則有20世紀的某個10年,它會給我想要講述的故事提供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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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的多克託羅

然而多克託羅孜孜以求的卻是打破邊界,即使是被視為其童年回憶錄的《世界博覽會》(1985)也不例外。小說以上世紀三十年代的美國社會為背景,當時正值經濟大蕭條時期,作為居住在紐約的猶太移民第三代,主人公埃德加以孩童的視角描述了他成長過程中遇到的人與事,描述了1939年紐約世界博覽會的空前盛況,記下那一時期紐約社會生活和猶太家庭生活的實錄。

事實上,多克託羅雖說不在意,甚至是有意模糊虛構與想象的邊界,但他十分關注細節的真實。這其實也是他能寫下生活實錄的前提。幾乎在每一次寫作之前,多克託羅都會閱讀大量材料。有一則軼事說的是,寫他的成名作《拉格泰姆時代》(1975)時,他寫到身為剪紙藝術家的父親和小女孩坐電車穿過韋斯切斯特,但他並不確定故事發生的年代,是否真的可以一路坐車到馬薩諸塞州。後來有一天,他在圖書館中查閱資料,膝蓋碰到一本書,低頭一看,正是關於電車公司的歷史,於是問題迎刃而解。這就能理解,多克託羅何以信心滿滿地表示:“這部小說裡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我盡我可能令它真實。比如說,我想我對J·P·摩根的看法,比他的權威傳記更貼近他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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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年

頗有意思的是,在《世界博覽會》裡,除埃德加的自述外,還穿插了母親羅茲、哥哥唐納德、姑媽弗朗西斯的敘述。雖然多克託羅用了這些親人的聲音,就像是他做了關於他們的口述史記錄一般。實際上,這一切都他虛構出來的。而多克託羅也恰恰擅長以口語體寫作,他在小說裡把各種聲音組合在一起,用意不只是為敘事程序提供某種節拍或者延宕,更是意欲在當今機械複製的時代復興傳統的“講故事”的技藝。

當然,多克託羅並不是簡單地講故事,他在文學實踐中往往故意打破文類界限,將成長小說、自傳、偵探小說、犯罪小說等融於一體,他還故意打破精英文學與通俗文學之間的界限,將多聲部敘事、悖論、戲仿、拼貼等後現代派寫作技巧靈活運用於小說,也是在這個意義上,他被稱之為後現代派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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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據此以為多克託羅甘願被按上“後現代”的標籤,那就大錯特錯了,他戲謔道,自己不知道這派作家是個什麼樣子。他不僅不把自己歸於此列,他也不認為他的前輩約瑟夫·海勒是後現代派作家。在他看來,海勒在小說中首創性地用荒誕手法揭示美國空軍內部爭權奪力、上級壓制下級等腐敗現象,無非是故事情節發展使然,而他採用許多後現代派寫作技巧,也只是為了小說敘事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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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瑟夫·海勒

事實上,多克託羅如此辯解,不如說是為了“越軌”的需要。他很早就意識到,想要當一名好作家,就必須要有一種“越軌”的感覺。而只有敢於蔑視規則,挑戰禮法,他才能在不受束縛的自由中找到真理。“如果我在‘越軌’,這意味著我的思想是自由的,只有擁有這種感覺時,我才感到自己的寫作是成功的。”

但直到40歲之前,多克託羅在寫作上都不能說取得成功。雖然他出生時就被寄予厚望——他那熱愛文學的小唱片店主父親,用大作家埃德加·愛·倫坡的名字為他取名,希望他日後能躋身文壇。他也確實早早表現出寫作的才能,並在九歲那年就立志成為作家。他大學畢業不久參軍,1954年退伍回國並與海倫結婚,後育有三個子女。此後數年,當過哥倫比亞電影公司的審讀員、新美國文庫的編輯、戴爾出版社的主編,生活波瀾不驚。在電影公司工作期間,正值美國流行西部片,多克託羅的任務就是大量閱讀西部型別小說,看看有沒有可以被改編成電影的故事,併為公司高層撰寫評估報告。在此過程中,他產生了寫一部關於西部小說的反諷之作的想法,並以此寫了一個短篇,他的頂頭上司讀後,認為這是一篇很不錯的小說,建議他不妨擴充套件成長篇。他照做了,但寫著寫著,小說就越出了原有的軌道,他沒法再以原先準備好的廉價材料去炮製一部俗套的商業型別小說,他最終寫出了一部真正值得閱讀的“越軌之書”《歡迎來到艱難時代》。

小說於1960年出版後獲得成功,不僅讓多克託羅堅定了自己當作家的信念,也讓他在“越軌”的路上越走越遠。他在歷史小說中,將歷史人物與虛構人物混合在一起,或展開恢弘的想象,構建發生在歷史人物身上的故事;他在紐約系列小說裡,讓半自傳體的“我”,在他筆下真實的紐約社會里自由穿梭。但他的“越軌”也有失敗的時候。1966年,他出版了第二部長篇小說《大如生活》。其中寫到紐約出現了比帝國大廈還高的裸體巨人,但對這樣的“越軌”,讀者並不買賬。1969年,多克託羅成為加利福尼亞大學的訪問作家,開始專事寫作。

此後,他於1971年出版了為自己奠定文壇地位的第三部小說《但以理書》。小說背景設定在上世紀50年代,美國麥卡錫主義製造白色恐怖,猶太移民夫婦含冤而死,兒子但以理成年後調查案件,為父申冤。小說中的羅森堡夫婦“出賣原子彈機密”一案是歷史真事,羅森堡夫婦因所謂“間諜罪”被處死,因此轟動全球,而主人公但以理是虛構人物。小說彷彿是1960年代美國社會的縮影,揭示了美國政府捲入越南戰爭,迫使大批青年去當炮灰,草菅人命專斷獨行的弊病。次年,小說榮獲古根海姆獎,並在1983年被改編成同名電影搬上銀幕。《衛報》將這部小說稱為“傑作”,他本人也因此被《紐約時報》評為“一流的美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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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集《幸福國的故事》《詩人的生活》,上海文藝出版社

如此,多克託羅成功“越軌”了。他不只是在寫作方法上“越軌”,他也喜歡寫“越軌”的人。他們過著某種極端的生活,或是處於文明的邊緣。他的短篇小說集《幸福國的故事》寫了連環殺手、盜嬰者、聯邦特工、邪教信徒等邊緣人物。在另一本小說集《詩人的生活》裡,他則以其中的六部短篇,探索了主人公從童年到中年所經歷的各類古怪暴力。

多克託羅的奇崛之處,更在於他能經由自己的筆,讓這些邊緣人物煥發出神話般的奪目光彩。他根據一則真實報道寫成的長篇小說《紐約兄弟》(2009),是另一個很好的例子。故事的起源很簡單,一對古怪的兄弟在大都市過著隱居的生活,去世時卻成了報紙頭條,因為他們家裡的每個房間,從地板到天花板都堆滿了一生收集起來的東西。多克託羅一直不能忘記這則新聞,他帶著把它們寫成小說的想法和感情過了許多年,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寫下了這樣一個句子:我是霍默,眼盲的弟弟。這時他才意識到他要開始寫關於科里爾兄弟的故事了。不過,他對他們的症狀的醫學層面不感興趣,他是將他們當作“神話”來對待,這對古怪的囤積垃圾的兄弟,由此成了美國文明的收集者。有意思的是,小說以小人物來隱喻大歷史——在十萬字出頭的篇幅中容納了40年的歷史,貫穿一戰、大蕭條時期、二戰,直到越戰——多克託羅卻沒有擴充套件和渲染,而是壓縮。在故事結尾,多克託羅正如有評論所言,不是把故事推向高潮,而是用最後幾句極度悲傷、恐懼的句子,直接把讀者推下了懸崖。

確乎如此,多克託羅似乎變著法兒在挑戰讀者的認知,他不屑於去迎合讀者。他反映美國南北戰爭時期社會生活的長篇小說《大進軍》,圍繞著南北戰爭的最後一戰展開。然而指揮這場戰役的謝爾曼將軍,林肯總統和格蘭特將軍,並不在小說的中心位置,越是實際深入小說的腹地,就越會發現處於小說中心的,是一些在他筆下鮮活起來的、充滿人性的普通人。多克託羅透過這樣一部氣勢磅礴的小說,要表現的則是無數被美國南北戰爭捲入國家暴力的普通人的生活。

而多克託羅這麼做,並不只是出於敘述“越軌”的需要,而是包含了另一層深意:他要揭示出美國社會內在的悖論。以《拉格泰姆時代》為例,小說以三個具有代表意義的家庭作為主線,描繪了美國二十世紀初到一戰爆發前的芸芸眾生相。雖然這一時期被稱為進步時期,史學家們也總是頌揚文明光鮮亮麗的一面,多克託羅卻更多關注與繁榮共生的種族矛盾、移民危機、性別歧視等社會問題,他感興趣的不是廣為人知的主流歷史,而是歷史上那些被湮沒的聲音與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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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克託羅的寫作立足於美國社會,他同時有著更為宏大的追求:即對於人類生存與發展的深刻思考。他於2014年年初推出的新作《安德魯的大腦》,以神經系統科學家安德魯與其精神治療醫師的一系列對話為框架,透過追述他在兩次婚姻以及在政府任職的人生經歷,意在對如今流行的“歷史終結論”思想加以批判。

E·L·多克託羅:未得諾獎的國寶作家,理解他需要持續閱讀

上海文藝出版社2017年

在小說裡,多克託羅還借安德魯的口吻,探討了人的認知、記憶,包括人隱藏於內心深處的災難記憶。在多克託羅看來,如果人們能弄清楚人的大腦如何形成思維,如何產生思想和情感,以及我們的主觀生活等問題,將是一個了不起的智力成就。但這同時也會給我們帶來危險,因為假如我們理解了大腦如何運作的每個細節,那電腦就可以仿製我們的大腦和意識。“如果這種事情發生了,那就是自青銅時代以來我們所生活的這個神秘世界的終結,我們也將不再需要用各種故事來解釋人類的生活。那將是個大災難,如同小行星撞擊地球一樣。”

多克託羅的思考貫通古今,常給人天馬行空的印象,但他在任何意義上都不是一個耽於幻想的作家。他抵抗歷史小說家的標籤,卻對傳統的歷史小說進行過深入的研究。他在小說裡運用很多後現代派的寫作技巧,總體給人感覺卻極盡寫實。為了寫出變革時期美國拉格泰姆音樂似的社會氛圍,在《拉格泰姆時代》裡,他甚至在語言上也進行了變革,運用大量互不關聯的短語、略句,給人一種類似切分音節拍那樣的跳動感。而他對自己筆下每個歷史時代的忠實描繪,正如有評論指出的那樣,實在不亞於塞尚對一盤桃子的忠實,其精細程度表現在甚至連當時人們的居室佈置、服飾愛好都描繪得一絲不苟。

作為一個喜歡時時“越軌”的作家,多克特羅的每部小說都有變化,不變的是他對西方社會小說傳統真正意義上的繼承。他不像如今大多作家所做的那樣侷限於敘述個人生活,而是像他崇尚的狄更斯、雨果、西奧多·德萊塞、傑克·倫敦等作家那樣,深入外部世界,力圖記錄和表現一個時代。他說:“近年來小說進入居室,彷彿戶外沒有街道、公路和城鎮。我則一直留在門外。”

新媒體編輯:傅小平

配圖:歷史資料、出版書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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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E·L·多克託羅:未得諾獎的“國寶作家”,理解他需要漫長的閱讀 | 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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