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偶記•畫“薔”的深意

薔除去部首有幾畫

《紅樓夢》第三十回“寶釵借扇機帶雙敲 椿齡畫薔痴及局外”，寫寶玉見一女孩子在地上畫“薔”，痴痴地在雨中傻看，滿懷狐疑。也許，他怎麼也想不到，也不願想這女孩兒畫“薔”的深意是戀愛上賈寶玉之外的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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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拿眼隨著簪子的起落，一直到底，一畫、一點、一勾的看了去，數一數，十八筆，自己又在手心裡拿指頭按著他方才下筆的規矩寫了，猜是個什麼字。【此舉足見一痴，凡女孩兒的事，一片痴心！】寫成一想，原來就是個薔薇花的’薔’字。【接下來有意思】寶玉想道：’必定是他也要做詩填詞，這會子見了這花，因有所感，或者偶成了兩句，一時興至，怕忘了，在地下畫著推敲，也未可知。且看他底下再寫什麼。’一面想，一面又看，只見那女孩子還在那裡畫呢。畫來畫去，還是個’薔’字。一一【不甘心】再看，還是個’薔’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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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第三十六回，寫及“識分定情悟梨香院”，才瞭解畫“薔”的女孩兒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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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忙至他屋內，只見齡官獨自躺在枕上，見他進來，動也不動。【！！！】”……“寶官笑說道：’只略等一等，薔二爺來了，他叫唱，是必唱的。”一一“寶玉聽了，以為奇特，少站片時，果見賈薔從外頭來了，手裡提著個雀兒籠子，上面扎著小戲臺，並一個雀兒，興興頭頭往裡來找齡官。”【接著，寶玉瞧見賈薔與齡官一折女嗔男痴的好戲！】“寶玉見了這般景況，不覺痴了。這才領會過畫’薔’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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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寶玉靈機一閃，觸動慧根，這一外人一略而過的生活細節，對他而言也許是很重要的人生一課。畫薔一節，對局中之椿齡，是深愛的流露，對寶玉而言，是人生的頓悟，這頓悟幫助他走出迷幻的童年的痴愚，漸漸看清自己。 這是寶玉走出自我為中心的個人意識的重要一步，原來，天下並不是他自家的，並非所有的人都向著他，識定分，這是他正視社會認識到個人人生侷限的開始。

其實，任何人，都有這一步，只不過程度不同。任何人，都是從襁褓中被呵護著長大的，哪怕最窮苦的孩子，都享受過舐犢情深，都有從倍受保護與溺愛的環境中走脫出來，面向社會與人生的過程。曹雪芹深切地瞭解這一過程，這一方面是自我中心的失落，但更是人生的開始。

對寶玉而言，更大的“定分”其實不是，或不僅僅是認識到女孩兒各有各的歸宿，而是後來知道大觀園跳不出輪迴的規律，新陳代謝，勢所必然，才有所謂好便是了，了便是好之類的說道。《紅樓夢》正是以輪迴作為大背景，展示一個人所見識的一群人的幸與不幸，展示變故中家庭社會的生態。

大觀園的問題不在於有沒有人經營，大限來時，經營是沒有用的。大限就是制度上的輪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變故。

識定分，是人生自覺的開始，也是人的理性的歸宿。所謂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豈不也是識定分麼！ 另一面，知人識人，也是識定分的一種，從這個意義上說，曹雪芹的金陵十二釵的判詞，也算得識得了定分。每個人，各有各的定分。

正如魯迅在《吶喊．自序》中說，“有誰從小康之家而陷入困頓的麼，我以為在這途中，大概可以看清世人的真面目……”賈寶玉是在失樂園的過程中成長的，由以個人為中心的多少寵愛於一身，漸漸識得定分，更見到坎坷與苦難，這才長大，一一我以為，賈寶玉的未來，倒不一定要出家成佛，做一個沒落大家族的後人在人世間苟活，也許更加悲催。

凡此種種， 如果深究下去，畫“薔”情節中的深意之外，還有更深更廣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