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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之——《賈奉雉》

  • 由 滄海一粟古代志怪故事 發表于 綜合
  • 2021-05-14
簡介過了一天,他就向賈奉雉要文章,賈奉稚就把寫好的文章給他,郎秀才看完,認為寫得都不行,再賈奉雉重寫,賈寫完後給他再看,他又說不好

駭異怎麼讀

聊齋志異之——《賈奉雉》

圖詠 一枕遊仙夢乍回,榮華轉眼剩寒灰。少年盛氣消磨盡,自有樓船接引來。

甘肅平涼有個讀書人叫賈奉雉。他的學識和才氣在當地非常出名,但是他每次參加科舉考試卻總是屢考屢敗。

有一天,他在路上遇見一位秀才,這個秀才自稱姓郎。看上去這個郎秀才風度瀟灑,言談也很有學問。賈奉雉就邀請他到自己家裡坐坐。

到家後,賈奉雉拿出自己的八股文習作向他請教。郎秀才讀完後,不是很欣賞。說道:“您的文章,考個秀才肯定綽綽有餘,但是想考舉人恐怕連最後一名也不夠格。”賈奉雉說:“那怎麼辦呢?”郎秀才說:“天下之事,仰起頭踮起腳去高攀是很難辦到的,而低下頭去俯拾就容易得多了,這些道理就不用我來說了吧!”說完郎秀才指出了一兩個人和他們的一兩篇文章作為標準評說了一番。這些人的文章大多數都是賈奉雉最看不起而且最不屑一提的。賈奉雉聽完後,笑著說:“學者作的文章,貴在能歷久不朽,即使把它列入大富大貴之中,也應當使天下人不認為過分才是。像你所說的這兩個人,用那樣低劣的文章來獵取功名,雖然登上顯貴的拜相高位,他們仍然是低賤的。”郎秀才說:“也並非完全這樣。有的人文章雖然寫得好,但是由於他的地位低賤卻不能流傳。您要想死抱著自己的卷子一直到老那就罷了,否則,你想用你的文章去考取功名可不行。那些主考官們,自己都是靠那些劣質文章爬上去的,恐怕不會因為看了你的好文章,就會另外換上一副眼睛和肝肺腸子來看你吧!”賈奉雉聽罷,也就不說話了。郎秀才起身笑著說:“你這個人啊!還是年輕氣盛啊!”於是告辭走了。

這一年秋天,賈奉稚參加鄉試,又落榜了。他心情鬱悶很不得開心,想起郎生說過的話。於是就拿出以前郎秀才指出的那一兩個人的文章來讀。勉勉強強地讀了下去,可是還沒等到讀完,他就昏昏欲睡了,心裡總是疑惑不定,是按郎生說的辦還是不那樣。

又過了三年,鄉試的日期又快到了,郎秀才忽然來到他家,兩人相見非常高興。寒暄之後,郎秀才拿出自己所擬好的七篇八股文的題目讓賈奉雉來作。過了一天,他就向賈奉雉要文章,賈奉稚就把寫好的文章給他,郎秀才看完,認為寫得都不行,再賈奉雉重寫,賈寫完後給他再看,他又說不好。賈奉雉便開玩笑地把以往自己參加鄉試沒有考中的卷子找出來,將裡面那些蕪雜冗長、空洞浮泛、難以見人的詞句集中起來,胡亂拼湊成文章,等郎秀才來了又讓他看。郎生一看高興地說:“這一回可以了!”就讓他熟記,一再叮囑不要忘了。賈奉雉笑著說:“和您實說吧:這些東西都不是我心裡想寫的,轉眼我就忘了,即便打板子要我記住它,我也不可能再記起它了。”郎秀才坐在書桌旁邊,硬逼著賈奉雉朗誦了一遍,又叫他脫去上衣露出脊背,用筆在上面寫上了一道符,臨走出門時說:“只要有這些就足夠了,你可以把其它的書都束之高閣了。”等郎秀才走了,賈奉雉拿鏡子檢查了一下自己背上的符,想洗掉它,但是洗不掉了,已經滲透到皮肉裡面了。

到了鄉試那天,賈奉雉進了考場,一看發下來的試卷題目,發現郎秀才所擬的七道題目一道也沒漏下,全在上面。回想自己以前幾次正式所作的幾篇文章,心中一片茫然,怎麼也記不起來了。惟有那幾篇開玩笑拼湊的文章,仍舊曆歷在心。但是他手握毛筆,始終感到寫那樣的文章太丟人,想稍作一下改動,但是苦思冥想,竟然改不了一個字。太陽偏西了,賈奉雉只得按著記憶照直抄錄下來交卷出場。郎秀才已經在場外等候他很久了,見了面就問道他:“怎麼出來得這樣晚?”賈奉雉如實相告,並且讓他立即擦去自己脊背上的符,可是脫衣一看,符早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了。賈奉稚再回憶考場中的作文,竟如隔世的事情一樣一點都沒了印象。賈奉雉大為驚異,就問郎秀才說;“既然如此,您為啥不用這種辦法自己去參加考試呢?”郎秀才笑著說:“因為我沒有想考中這種念頭,所以就能不理會這些文章了。”

郎秀才約賈奉雉明天到他家裡去,賈奉雉答應了。郎秀才走了以後,賈奉雉拿出那七篇文稿自己閱讀,與自己平生的抱負大相徑庭,怏怏不樂,也不想踐約去訪問郎秀才,便垂頭喪氣地回了家。

過了不久,鄉試榜張了出來,賈奉雉竟位列第一名。他又重新閱讀那七篇舊文稿,真是一讀一身汗,讀到最後,好幾層衣服全溼透了。他自言自語地說:“這樣的文章一公佈出來,怎麼有臉去見天下的讀書人呢!”正在羞愧難當之際,郎秀才忽然來到了,對他說:“你希望考中就中了,怎麼還這樣悶悶不樂呢?”賈奉雉說:“我正在想,我寫這樣的文章,這真是用金盆玉碗盛狗屎啊!我真的沒有臉面再出去見同人了。我要離家隱居到山林之中,與塵世永絕了。”郎秀才說:“這樣做倒也確實很高明,只是只怕你辦不到。如果真能辦到的話,我就為你引見一個人,可以學得長生不老之術,那樣,就算是千年的盛名,也都不值得留戀了,何況是意外得來的榮華富貴呢!”賈奉雉聽了很高興,便留下他和自己同宿,說道:“讓我再想想這件事。”到了天明,賈奉雉對郎秀才說:“我的主意已經定了!”他也不告訴老婆孩子一聲,竟飄然離家出去了。

賈奉稚跟著郎秀才,走著走著漸漸地走進了一座深山。他們到了一處洞府,走進去一看,裡面真是別有一番天地。有個老人坐在堂上,郎秀才叫賈奉雉過來參拜老人,稱呼他師父。老人說:“你們怎麼這麼早來了?”郎秀才說:“他修道的決心已經下定了,希望師父能收錄他。”老人向賈奉雉說道:“你既然來了,必須把自己的一切置之度外,這樣才能修行得道。”賈奉雉很禮貌地連連答應著。郎秀才把他送到另一處院子裡,給他安排好睡覺的地方,又為他拿來吃的食物,這才走了。

賈奉雉見這房子倒也還算精緻清潔,只是沒有門,窗上也沒有窗欞,室內僅有一張小書桌和一張床鋪。他脫下鞋子上了床,月光已經從門窗中射了進來了。他感到肚子稍微有點餓,就拿過糕餅吃了起來。糕餅的味道很甜美,只吃了一點就飽了。賈奉稚心裡暗想郎秀才一定還會再回來,但是坐了很久卻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只覺得屋子裡充滿了清香味,覺得自已的五臟六腑也都清晰透明起來,全身的脈絡也都能歷歷可數。忽然聽見屋外有很尖厲的聲響,就像貓抓癢一般。賈奉雉趴上窗子向外一看,原為是一隻老虎蹲在屋簷下面。乍一見老虎,他嚇了一大跳,轉而想起了師父說的話,就又收回了心神,端坐在那裡。老虎好像知道里面有人,隨即進屋,走近床鋪,使勁用鼻子吸氣,把賈奉雉的腳和腿聞了個遍。不一會兒,他聽到院子裡有東西鳴叫亂撲楞,像是雞被綁住了,老虎立即迅速奔出屋去了。

過了一會兒,一個美女進了屋,美女身上的蘭麝薰香氣味撲面而來。美女悄然無聲地登上了床,趴在賈奉雉的耳朵上小聲地說道:“我來了。”一說話,嘴裡散發出一陣香氣。賈奉雉緊閉雙眼,一點也不動心。美女又低聲說:“睡著了嗎?”聲音很像他的妻子。賈奉雉的心略微動了一下,可又一想:“這都是師父為了試探我而耍弄的幻術罷了。”依然閉著眼睛。美女笑著又說:“老鼠動了!”當初,賈奉雉夫妻和丫鬟同住在一屋,夫妻倆親熱時恐怕讓丫鬟聽見。就暗地裡約好一句暗語說:“只要說‘老鼠動了’,就結束親熱。”(神仙真厲害,連夫妻間秘密都一清二楚!)如今賈奉雉忽聽這句話,不覺大為動心,睜開眼睛仔細一看,果真是他的妻子無疑。賈奉稚就問她道:“你怎麼會來到這裡的?”妻子回答說:“郎秀才怕您寂寞想家,派了一位老太婆領我來的。”說話之間,兩人偎靠在一起,妻子對他離家出走時沒說一聲非常抱怨。賈奉雉安慰她了好長時間,她才高興地和他親熱起來。事情過後,天也快亮了,賈奉稚聽見師父怒斥的聲音離院子越來越近,他妻子急忙起來,看看無處藏身,就跑過矮牆走了。

不一會兒,郎秀才跟在師父身後進了門。師父當著賈奉雉的面用棍子打了郎秀才,隨後便叫他把賈奉雉趕出去。郎秀才只好領著賈奉雉從矮牆上翻出去了,說道:“我對您的期望太高,未免太激進了。沒想到你的情緣未斷,連累我也捱了打。你先從這裡回去,我們不久以後還有再見的日子。”說罷為他指明瞭回家的路,兩人拱手而別。

出了洞府,賈奉雉在山上俯視自己的村子,原來家就在眼前。他心想,妻子步子小走得慢,一定還在半路上。就快跑了一里多路,就到了家門口。只見房屋院牆破敗不堪,不是原來的老樣子了。村裡的老人小孩,竟然沒有一個他認識的。心裡感到驚異,忽然想起漢朝的劉晨、阮肇二人遇仙后從天台上返回家園時,所見情景和今天的模樣非常相似。

他沒敢再進家門,就在家對門外坐了下來休息。過了很久,有個老翁柱著根柺杖從裡面出來。賈奉雉向他拱手行禮,問道:“賈奉雉家在哪兒?”老翁指著賈宅說:“這家就是。莫非您要問那樁奇事嗎?我全都知道。相傳這位賈相公當時聽說自己考中了舉人就逃走了。走的時侯,他的兒子才七八歲;後來他兒子十四五歲的時候,賈夫人忽然又大睡不醒。兒子在世的時候,冷了熱了還能夠為母親換換衣服,等到兒子死了,兩個孫子很窮,房子也都拆毀了,只好用木頭搭了間房子,蓋上點草苫子給賈夫人遮蔽風雨。一個月前,賈夫人忽然醒過來,屈指一算已經一百多年了。遠近的人聽說這件奇事,都來尋訪觀看,近幾天的人才少了點。”賈奉雉聽說恍然犬悟,說:“老翁有所不知,我就是賈奉雉啊!”老翁大驚,急急忙忙去告訴賈家的人。

這時候賈奉雉的長孫早死了,他的次孫賈祥也已經到了五十多歲了。孫子認為賈奉稚長得年輕,懷疑他是冒充偽裝的。不多時,賈夫人出來了,這才認出他來。夫人頓時淚流不止,叫著他一塊進了家門。

夫妻二人苦於沒有房子,只好暫時住進了孫子的屋裡。一時間家裡的男女老幼,都跑來了,擠滿了一屋,這些人都是賈奉雉的曾孫、玄孫輩,大都粗俗無知,沒文化。長孫媳婦吳氏,買酒並準備了粗茶淡飯招待他們夫妻倆;又叫小兒子賈杲和媳婦,同自己共住一屋,騰出房子清理乾淨讓祖父母去住。賈奉雉住進了為他準備的房子,裡面煙熏火燎的氣味再加上小孩子的尿味,實在難聞。住了幾天,他悔恨得不得了。兩個孫子家分別輪換著供給他們吃喝,飯菜做得很不對口味。

村裡人因為賈奉雉百年新歸,天天請他去喝酒,然而賈夫人卻經常吃不上飽飯。長孫媳婦吳氏是讀書人家的女兒,很懂得閨訓家規,對祖父母也真很孝順。而次孫賈祥家裡送的飯菜越來越少,有時得呼喊著才給他們送一點來。賈奉雉很生氣,就帶著夫人離開這裡,到東村設帳教學去了。他常對夫人說:“這次回家我非常後悔,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不得已,只好再重操舊業,倘若心裡不再感到羞愧的話,要想富貴也並不是難事。”

就這樣過了一年多,長孫媳婦吳氏還時時給他們送些東西來,而次孫賈祥父子竟然和他們斷了來往了。這一年,賈奉雉考中了秀才,縣令很看重他的文才,贈送了一大筆錢財幫助他,從此他家裡稍微富裕了一些。賈祥也漸漸地又來套近乎。賈奉雉把他叫進來,算了算過去用他的飯錢,拿出銀子償還了他,並喝斥他離開,永遠不要再來往。

賈奉雉買了一處新宅子,讓長孫媳婦吳氏搬過去同他們住在一起。吳氏有兩個兒子,大兒在家留守舊業,小兒賈杲很聰明,賈奉雄便叫他和自己的學生們在一起讀書。

賈奉雉從深山回來以後,腦子更加清晰好用。不久,他參加鄉試、會試連連得中,成了進士。又過了幾年,賈奉雉以監察御史的職銜巡按浙江。他聲名顯赫,家中樓臺歌舞,稱盛一時。但是賈奉雉為人剛正,不媚權貴,朝中的大官們都想陷害他。他也曾經屢次上疏請求辭官回鄉,一直沒得到皇帝的准許,不久禍患就發生了。

原先,賈祥的六個兒子都是些無賴之輩,賈奉雉雖然不理睬並拒絕他們進門,但是他們都利用賈奉雉的勢力作威作福,蠻橫地強佔別人的田地住宅,鄉鄰們都視他們為禍害。有個某乙才新娶了個媳婦,被賈祥的次子奪去當了小妾。某乙本來為人就詭詐,鄉鄰們又湊錢幫助他去告狀,因此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京城。於是當權的那些大官都紛紛奏章攻擊賈奉雉。賈奉雉毫無辦法來為自己辨白,終於被關進牢獄一年多。賈祥和他的次子都病死在獄中。

後來賈奉雉奉旨充軍遼陽。當時賈杲考中秀才已經很久了,他為人非常仁義厚道,名聲很好。賈奉雉夫人後來生的一個兒子,年已十六歲了,就把他託付給了賈杲。賈奉雉夫妻二人這才帶著一個男僕和一個女僕上路赴遼陽。賈奉雉說道:“這十幾年的榮華富貴,還不如一場夢的時間長。如今才知道榮華的官場,都是地獄的境界,與劉晨和阮肇相比,我真後悔多造了一重罪孽呀!”

他們走了幾天,到了海邊,遠遠地看見有一艘巨大的船向這邊駛來,上面鼓樂齊鳴,侍衛們都像些天神一般。大船靠近岸邊後,從裡面走出一個人來,笑著說請賈御史上船休息一下。賈奉雉一見那人驚喜異常,一縱身就躍了過去,押解他們的官差也不敢阻擋。賈夫人也急忙想跟過去,但大船已經駛去很遠了,她氣憤地投入海中,才漂泊了幾步。就見有個人從船上垂下一條白緞子來,把她引救到船上而去。押解的官差趕緊登上小船,叫划槳的快劃,一邊追一邊大喊。只聽到大船上鼓聲如雷,和轟鳴的浪濤聲交相呼應,轉眼間就不見了。

賈奉雉的僕人認識大船上的那個人,原來那個人就是郎秀才。

【老老葛說】中國古代知識分子追求的人生目標是讀書做官,是“學而優則仕”。自隋代開始,參加科舉考試就是讀書人走上這條道路的唯一途徑。

故事中賈奉雉的經歷,反映了古代中國知識分子的理想與現實的矛盾。他們中的許多人是本著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的思想而懸樑刺股刻苦攻讀的,但也有許多人是很想憑自己的本事在人間建功立業、造福蒼生。但是科舉考試選拔的並不一定都是有真才實學的人,許多時候它選拔的是那些只會寫陳詞濫調八股文章的庸人。

賈奉稚是個有良知的讀書人,他以自己的真才實學去參加考試,卻屢遭淘汰,“以金盆玉碗貯狗矢”的八股文章去應試,卻得以高中。他怎麼會想得通呢!他和其他許許多多讀書人一樣,很想做個正直的官員,但當權者們卻不給他一點機會。在這種世道,真正有才學的人根本無法施展才能。古人解不開這個矛盾,只好借虛幻的成仙來回避了。

賈奉雉兩度成仙,都是幻想破滅的結果。別人當一次神仙都很難,他卻當了兩次,也算是奇中又奇了。

他第一次遁世成仙,是自己的主動行為。科舉考試得了第一,他卻因作文太濫而感到羞愧,於是不打招呼,一走了之。不過,這次成仙,感覺不太好,一會兒是老虎來嚇唬他,一會兒是美女來引誘他,他一再堅持也沒挺住,結果被趕出仙界。沒想到,仙界只一夜,世上幾十年,他回到故鄉時,孫子已五十多歲了。

第二次遁世成仙,是賈奉雉倒黴時的無奈之舉。重新人世後,他仗著過人的文采,重考進士,做了高官。沒想到,“榮華之場,皆地獄境界”,他在官場上備受排擠。受孫子強娶人妻一案牽涉,他被免去官職,發配遼東。就在他徹底絕望之時,既是仙人也是老朋友的郎秀才出現了,把他帶入仙境。

蒲松齡先生自己的科考經歷就說明了當時知識分子理想與現實的矛盾。他一輩子八次參加科舉考試,連個舉人都沒有考中。最終到七十一歲才援例成為貢生,只能得了個安慰獎。清朝評論家何守奇說:“姓名假借,要亦異史氏寓言,作此狡獪。”翻成白話是:“什麼‘賈奉雉’,分明是‘異史氏’自己。”《聊齋志異》中讀書人看破紅塵出世成仙的故事不少,這足以說明,蒲松齡是多麼羨慕能像賈奉稚他們那樣成仙啊!

【原文】《賈奉雉》《聊齋志異》三會本 卷十 第十四篇

賈奉雉,平涼人。才名冠一時,而試輒不售。一日,途中遇一秀才,自言郎姓,風格灑然,談言微中。因邀俱歸,出課藝就正。郎讀罷,不甚稱許,曰:“足下文,小試取第一則有餘,闈場取榜尾則不足。”賈曰:“奈何?”郎曰:“天下事,仰而跂之則難,俯而就之甚易,此何須鄙人言哉!”遂指一二人、一二篇以為標準,大率賈所鄙棄而不屑道者。聞之,笑曰:“學者立言,貴乎不朽,即味列八珍,當使天下不以為泰耳。如此獵取功名,雖登臺閣,猶為賤也。”郎曰:“不然。文章雖美,賤則弗傳。君欲抱卷以終也則已;不然,簾內諸官皆以此等物事進身,恐不能因閱君文,另換一副眼睛肺腸也。”賈終默然。郎起而笑曰:“少年盛氣哉!”遂別而去。

是秋入闈復落,邑邑不得志,頗思郎言,遂取前所指示者強讀之。未至終篇,昏昏欲睡,心惶惑,無以自主。又三年,闈場將近,郎忽至,相見甚歡。因出所擬七題,使賈作之。越日,索文而閱,不以為可,又令復作;作已,又訾之。賈戲於落卷中,集其闒茸氾濫、不可告人之句,連綴成文,俟其來而示之。郎喜曰:“得之矣!”因使熟記,堅囑勿忘。賈笑曰:“實相告:此言不由中,轉瞬即去,便受榎楚,不能復憶之也。”郎坐案頭,強令自誦一過;因使袒背,以筆寫符而去,曰:“只此已足,可以束閣群書矣。”驗其符,濯之不下,深入肌理。至場中,七題無一遺者。回思諸作,茫不記憶,惟戲綴之文,歷歷在心。然把筆終以為羞;欲少竄易,而顛倒苦思,竟不能復更一字。日已西墜,直錄而出。郎候之已久,問:“何暮也?”賈以實告,即求拭符;視之,已漫滅矣。再憶場中文,遂如隔世。大奇之,因問:“何不自謀?”笑曰:“某惟不作此等想,故不能讀此等文也。”遂約明日過諸其寓。賈諾之。郎既去,賈取文稿自閱之,大非本懷,怏怏不自得,不復訪郎,嗒喪而歸。未幾,榜發,竟中經魁。又閱舊稿,一讀一汗,讀竟,重衣盡溼,自言曰:“此文一出,何以見天下士矣!”方慚怍間,郎忽至,曰:“求中既中矣,何其悶也?”曰:“僕適自念,以金盆玉碗貯狗矢,真無顏出見同人。行將遁跡山丘,與世長絕矣。”郎曰:“此亦大高,但恐不能耳。果能之,僕引見一人,長生可得,並千載之名,亦不足戀,況儻來之富貴乎!”賈悅,留與共宿,曰:“容某思之。”天明,謂郎曰:“吾志決矣!”不告妻子,飄然遂去。

漸入深山,至一洞府。其中別有天地。有叟坐堂上,郎使參之,呼以師。叟曰:“來何早也?”郎曰:“此人道念已堅,望加收齒。”叟曰:“汝既來,須將此身並置度外,始得。”賈唯唯聽命。郎送至一院,安其寢處,又投以餌,始去,房亦精潔;但戶無扉,窗無欞,內惟一幾一榻。賈解屨登榻,月明穿射矣;覺微飢,取餌啖之,甘而易飽。竊意郎當復來。坐久寂然,杳無聲響,但覺清香滿室,臟腑空明,脈絡皆可指數。忽聞有聲甚厲,似貓抓癢,自牖睨之,則虎蹲簷下。乍見,甚驚;因憶師言,即復收神凝坐。虎似知其有人,尋入近榻,氣咻咻,遍嗅足股。少頃,聞庭中嗥動,如雞受縛,虎即趨出。又坐少時,一美人入,蘭麝撲人,悄然登榻,附耳小言曰:“我來矣。”一言之間,口脂散馥。賈瞑然不少動。又低聲曰:“睡乎?”聲音頗類其妻,心微動。又唸曰:“此皆師相試之幻術也。”瞑如故。美人笑曰:“鼠子動矣!”初,夫妻與婢同室,狎褻惟恐婢聞,私約一謎曰:“鼠子動,則相歡好。”忽聞是語,不覺大動,開目凝視,真其妻也。問:“何能來?”答雲:“郎生恐君岑寂思歸,遣一嫗導我來。”言次,因賈出門不相告語,偎傍之際,頗有怨懟。賈慰藉良久,始得嬉笑為歡。既畢,夜已向晨,聞叟譙呵聲,漸近庭院。妻急起,無地自匿,遂越短牆而去。俄頃,郎從叟入。叟對賈杖郎,便令逐客。郎亦引賈自短牆出,曰:“僕望君奢,不免躁進;不圖情緣未斷,累受撲責。從此暫去,相見行有日也。”指示歸途,拱手遂別。

賈俯視故村,故在目中。意妻弱步,必滯途間。疾趨裡餘,已至家門,但見房垣零落,舊景全非,村中老幼,竟無一相識者,心始駭異。忽念劉、阮返自天台,情景真似。不敢入門,於對戶憩坐。良久,有老翁曳杖出。賈揖之,問:“賈某家何所?”翁指其第曰:“此即是也。得無慾問奇事耶?僕悉知之。相傳此公聞捷即遁;遁時,其子才七八歲,後至十四五歲,母忽大睡不醒。子在時,寒暑為之易衣;迨歿,兩孫窮踧,房舍拆毀,惟以木架苫覆蔽之。月前,夫人忽醒,屈指百餘年矣。遠近聞其異,皆來訪視,近日稍稀矣。”賈豁然頓悟,曰:“翁不知賈奉雉即某是也。”翁大駭,走報其家。時長孫已死;次孫祥至,五十餘矣。以賈年少,疑有詐偽。少間,夫人出,始識之。雙涕霪霪,呼與俱去。苦無屋宇,暫入孫舍。大小男婦,奔入盈側,皆其曾、玄,率陋劣少文。長孫婦吳氏,沽酒具藜藿;又使少子杲及婦,與己共室,除舍舍祖翁姑。賈入 舍,煙埃兒溺,雜氣燻人。居數日;懊惋殊不可耐。兩孫家分供餐飲,調飪尤乖。裡中以賈新歸,日日招飲;而夫人恆不得一飽。吳氏故士人女,頗嫻閨訓,承順不衰。祥家給奉漸疏,或嘑爾與之。賈怒,攜夫人去,設帳東里。每謂夫人曰:“吾甚悔此一返,而已無及矣。不得已,復理故業,若心無愧恥,富貴不難致也。”居年餘,吳氏猶時饋餉,而祥父子絕跡矣。

是歲,試入邑庠。邑令重其文,厚贈之,由此家稍裕。祥稍稍來近就之。賈喚入,計曩所耗費,出金償之,斥絕令去。遂買新第,移吳氏共居之。吳二子,長者留守舊業;次者頗慧,使與門人輩共筆硯。賈自山中 歸,心思益明澈。無何,連捷登進士第。又數年,以侍御出巡兩浙,聲名赫奕,歌舞樓臺,一時稱盛。賈為人鯁峭,不避權貴,朝中大僚,思中傷之。賈屢疏恬退,未蒙俞旨,未幾而禍作矣。先是,祥六子皆無賴,賈雖擯斥不齒,然皆竊餘勢以作威福,橫佔田宅,鄉人共患之。有某乙娶新婦,祥次子篡娶為妾。乙故狙詐,鄉人斂金助訟,以此聞于都。於是當道者交章攻賈。賈殊無以自剖,被收經年。樣及次子皆瘐死。賈奉旨充遼陽軍。時杲入泮已久,為人頗仁厚,有賢聲。夫人生一子,年十六,遂以屬杲,夫妻攜一僕一媼而去。賈曰:“十餘年富貴,曾不如一夢之久。今始知榮華之場,皆地獄境界,悔比劉晨、阮肇,多造一重孽案耳。”

數日,抵海岸,遙見巨舟,鼓樂殷作,虞候皆如天神。既近,舟中一人出,笑請侍御過舟少憩。賈見驚喜,踴身而過,押隸不敢禁。夫人急欲相從,而相去已遠,遂憤投海中。漂泊數步,見一人垂練於水,引救而去。隸命篙師盪舟,且追且號,但聞鼓聲如雷,與轟濤相間,瞬間遂杳。僕識其人,蓋郎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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