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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評論 | 年產新作過百萬,樂壇“好歌難尋”難道是一種錯覺?

  • 由 文匯網 發表于 綜合
  • 2022-12-31
簡介它們不像老歌自帶流量、也不像IP歌曲戴著母體的光環、更不如短影片熱歌天生就是大資料的產物,這些優質新作往往有著唱片時代精工細作的“老派”氣質,不是旋生旋滅的流水線產品,而是從音樂人心裡開出的花、結出的果

怎麼把音樂的原唱去掉

文藝評論 | 年產新作過百萬,樂壇“好歌難尋”難道是一種錯覺?

文藝評論 | 年產新作過百萬,樂壇“好歌難尋”難道是一種錯覺?

由上至下分別為汪峰的新專輯《也許我可以無視死亡》、鄧紫棋的新專輯《啟示錄》封面

統計顯示,近兩年裡,每年的華語新歌總量超過114萬,平均每27秒就會誕生一首新歌。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很多歌迷常常抱怨陷入“歌荒”,並激化為對華語樂壇“江河日下”的指責。

這種指責當然並不公允。除了龐大的新歌數量,當我們真的躍入華語原創音樂的海洋亦會欣喜地發現,還有那麼多音樂人在默默耕耘,專注創作優質內容,他們的作品豐富、鮮活且高品質。僅以主流歌手為例,汪峰的新專輯《也許我可以無視死亡》、鄧紫棋的《啟示錄》博得了業內好評,袁婭維、徐佳瑩、戴佩妮等也都交出了佳作,當然,還有在樂壇低谷的這幾年幾乎保持每年一張專輯的薛之謙和創作水準脫胎換骨的汪蘇瀧。

但一個必須承認的事實是,儘管眾多佳作展示出樂壇煥發的勃勃生機,這些好歌又確實和大部分聽眾絕緣,“好歌難尋”成了很多愛樂人的切身感受。這個現象究竟是如何產生的?

老歌與熱歌在短影片平臺合流,不可避免地擠佔了優質新作的通道

回想2018年,“周杰倫歌曲在QQ音樂總播放量破100億次”成為里程碑式的大事件,我們不禁為那個天文數字咋舌,可短短几年後,這樣量級的數字已不再聳動:抖音上,2020年11月發行的《踏山河》至今已累計67。6億次播放,2021年初的《白月光與硃砂痣》有55。8億次播放,而今年10月31日發行的《賜我》短短一個多月已有15億次播放。考慮到那100億是周杰倫所有歌曲多年來累計的總量,這些短影片熱歌的流量資料著實讓老歌迷心生敬畏。短影片平臺也因此超越音樂流媒體成為更“主流”的音樂播放場景。

部分急於突破市場圈層的主流專業音樂人開始改換賽道,融入短影片音樂的浪潮。鄧紫棋的《超能力》是一次不太成功的嘗試,副歌夠洗腦但製作太精緻,不接地氣,沒能出圈。事實上,短影片歌曲自有其創作規律,對專業音樂人而言並非手拿把攥,其主要特點是凸顯帶動節奏、渲染氛圍等功能,音、影片密切呼應迅速刺激快感、俘獲注意力,追求“病毒式傳播”。這類歌曲更注重“卡點”而非“動聽”、追求“上頭”而非“走心”,詞曲編唱都儘量接地氣,消除接受門檻,而且遵循由大資料驗證過的創作套路。

這些套路中,最被強調的一點是歌曲中一定要有過耳不忘的hook(鉤住聽眾耳朵的金句),“我飲過風咽過沙,浪子無錢逛酒家”“你是我觸碰不到的風,醒不來的夢”,這些樂句確實洗腦,尤其適合短影片15秒的體量。如此一來,認真寫好一首哪怕只有3分鐘的歌就成了不划算的事,靈機一動爆出一句hook能配合短影片剪輯才是王道。作品的指向不再是工業級水準的歌曲,而是“音樂碎片”,這對從業者專業能力的要求大大放寬。大量野生音樂作坊以這種思路進行模式化生產,再批次投放市場,對樂壇整體品質的拉低可想而知。這些針對人性弱點讓人快速上癮的熱歌大肆傳播,培養出一種社會化的沉溺於“上頭”的聽歌氛圍,無形中遮蔽了好歌。

高度同質化的短影片歌曲不出意外迎來了市場疲軟期,到了今年,儘管產量依然高企,但爆款卻明顯減少。一個現象越來越凸顯:許多唱片時代的老歌被翻出來,作為短影片配樂重新加入流行的行列。在QQ音樂為“當下最流行的短影片熱歌”設定的“抖快榜”上,周杰倫、林俊杰與“一隻白羊”“LBI利比”等名字比肩而立,令人甚感詭異,而看到Beyond也赫然在列,又讓人慨嘆世事滄海桑田,但經典作品魅力依然。

簡單用“懷舊”二字恐怕不足以解釋這個現象。相比熱歌直給的感官刺激,經典老歌在品質上更為考究,提供不同年代感的曲風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抗審美疲勞;而且,推火熱歌的成本越來越高,且市場反應難以預測,不如選用已經有市場基礎且符合短影片傳播特性的老歌更穩妥。只是,老歌在音樂綜藝和短影片的全面復興,又不可避免地擠佔了新歌的上升通道。

與此同時,老歌與熱歌在短影片平臺合流,也驅動一些主流歌手嘗試以翻唱熱歌作為破圈捷徑。楊宗緯翻唱《我想要》、鬱可唯翻唱《刪了吧》、張韶涵和周深翻唱《一路生花》……聽眾對這些演繹褒貶不一,有人認為“實力碾壓、秒殺原唱”,也有批評說破壞了原作渾然天成的質樸感,但這份翻唱歌單越來越長,影響力越來越大,結果是一方面磨滅了這些主流歌手出產原創新作的進取心,另一方面也讓他們迷惑:是不是這樣就能把握到流行趨勢?

專業音樂人熱衷於演唱IP歌曲,但其對屏介的依附性使得佳作寥寥

一些專業音樂人試圖以另外一條路徑來緩解失去主流市場的焦慮——IP歌曲。影視、遊戲、動漫、廣告的衍生歌曲,正成為專業音樂人貼近市場而又不失體面的出口,近兩年為數不多的國民級熱門金曲,幾乎都是由專業音樂團隊打造的OST(影視遊戲配樂),例如《這世界那麼多人》是電影主題曲,《人世間》是電視劇主題曲。儘管出了精品,但相較於一年五千多首的產量和大手筆的投入,寥寥幾首歌的成材率未免太低了。這其中暗含了某種無奈:資方可以提供充足的資源來保障製作的精良和傳播的暢通,但前提是音樂創作要以服務母體作品為首要功能,對於很多音樂人而言,這類創作就是“接活兒”,藝術表達的空間狹窄,難出佳作。

與其說周深是OST領域的王者,倒不如說是勞模。他年均40餘首IP歌曲的產量傲視歌壇,從玄幻到諜戰、從主旋律到手遊廣告歌,統統從容駕馭。這樣一位歌壇奇才,卻罕見地不以專輯來建立“音樂身份”,使得我們無法從五花八門的OST中識別出周深自己的藝術旨趣。

從某種程度上說,周深現象是音樂迷失的縮影。在視覺傳播主導的時代,IP歌曲固有的依附性越來越突出,以前那種主題歌與影視作品相互成就的案例少之又少。這些IP的母體和綜藝、短影片一起,以視覺形態呈現在各種螢幕上,佔據了我們的注意力,IP歌曲也和老歌、熱歌一起,淪為“屏介依附型音樂”。這些失去了獨立藝術品格的音樂,無法用自己的語言和角度去講述時代故事、反映社會情感,自然難以得到大眾的共鳴。

填補好歌與聽眾間的數字鴻溝,需要更多專業人士介入音樂的傳播鏈

音樂的迷失,還緣於音樂評價推薦體系的失衡造成行業發展方向缺乏正向指引。傳統唱片業時代,以銷量排行榜為代表的資料推薦制和專業樂評人為代表的內行舉薦制互為倚重,形成對音樂商業性和藝術性評介的平衡,而音樂獎項評選則透過對作品藝術品質的鑑定來樹立主流品位。21世紀的前20年,華語樂壇在短時期內連續經歷了唱片公司-音樂平臺-短影片平臺的兩次主導力量迭代,原本就不堅實的產業體系陷入無序狀態。在音樂產業全面數字化的過程中,“資料”成為無序狀態裡最可倚賴的參照。生產、傳播、消費三方都以冰冷的資料作為判斷依據,專業樂評和獎項評選等人為因素在評價推薦音樂時的作用喪失殆盡。

當大資料和演算法用“每日推薦”“猜你喜歡”來照料聽眾的耳朵時,在優質新作面前已經有一道“數字鴻溝”隔斷了它們與聽眾間的通道。它們不像老歌自帶流量、也不像IP歌曲戴著母體的光環、更不如短影片熱歌天生就是大資料的產物,這些優質新作往往有著唱片時代精工細作的“老派”氣質,不是旋生旋滅的流水線產品,而是從音樂人心裡開出的花、結出的果。這類充滿人之靈性的藝術品,當然需要人去闡釋它、宣揚它。恢復音樂內行人在音樂傳播中評價、推薦的職能,至少作為資料推薦制的補充,可能是這些好歌與愛樂者們泅渡鴻溝、翻越大山雙向奔赴的有效途徑。由專業音樂人和樂評人評選的“騰訊音樂浪潮榜”和“網易雲音樂硬地原創音樂榜”,已經在這條路上起步。

想聽到好歌確實不易,需要健全的產業機制作為培育土壤,需要大量音樂人前赴後繼奉獻才華和熱血,需要配套完善的評價推薦體系讓佳作可見,需要聽眾為好音樂付出寶貴的時間和情感。呼喚好歌,並非要與樂壇受眾市場下沉、精英讓出話語權、音樂表達民主化的潮流悖逆,而是呼籲建立健康的大眾音樂生態。老百姓對美好幸福生活的追求,不能缺失好音樂這一環。

作者:趙樸

(杭州師範大學副教授,流行音樂研究專業博士)

策劃:邵嶺

編輯:周敏嫻

*文匯獨家稿件,轉載請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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