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現五彩彰施裡的花樣年華——滄海遺珠 傳承海派圖樣的摩登風華

圖案設計層出不窮，不斷地翻著花樣、推陳出新，隔了近一個世紀再看這些織物圖案，我們從中看到了時代的氣息、價值觀的多元、撲面而來的現代性和一望即知的民族性。這也正是海派文化的獨特風格得以在今天繼續得以傳揚的精神所在。

——編者

幾年前，上海某家工廠處理舊資料，清出了一大批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織物圖案原始設計稿。每一張設計圖都是悉心手繪的，統一編號，覆上封面。如今，一個時代早已過去，雖然紙張泛黃發脆，但圖案的絢爛與華美仍令人感動。上海書畫出版社的編輯格外珍視這些差點化為紙漿的紋樣設計稿，還原再現了總計236幅手繪圖案，出版了這本精美雅緻的《五彩彰施：民國織物彩繪圖案》，一展昔日海派文化的摩登風尚。

上世紀初，上海成為中國紡織業最重要的中心，湧現了許多名噪一時的紡織大王，製作出了各色新穎別緻的面料。三四十年代的旗袍樣式趨於簡潔，面料則五花八門，更為多樣考究。各種印花面料，紡綢、綾、緞、綃、呢、紗，甚至蕾絲鏤空面料等都受到了都市女性的青睞。市面上流行機械生產的機織面料，成型更迅速、成本更低廉的印染圖案漸漸替代傳統刺繡圖案，滿足廣大市民需要。

織物圖案也在這段時期發生了前所未有的嶄新變化，迎來了一個大變革、大發展的時代。20世紀的世界流行深刻地影響著海派文化，設計師們受西方浪漫主義、新古典主義、印象主義、後印象主義、現代主義等藝術流派的影響，有的將傳統吉祥紋樣加以現代化的變形，有的則大膽突破，徹底地“離經叛道”。織物圖案中西合璧、變化繁多，顯示出花樣百出的革新。

立體明暗法與點彩的運用

明星名媛是那個時代的時裝模特、“帶貨女王”，胡蝶、周璇、王人美等銀幕內外都穿著旗袍，儀態萬方。據1947年《女聲》雜誌記載的中秋遊園會上：宋慶齡先是穿了白地黑碎花的長旗袍，接著又換了深藍地白碎花長旗袍；胡蝶穿鴨黃短旗袍配粉藍短大衣，白楊穿深咖啡長袖旗袍……遊園會幾乎成了旗袍大觀園。

傳統織物圖案多以平塗來表現，而民國時期的紡織機技術革新，可以讓每一根經線自由與緯線交織，從而織出細小的光影組織來表現更細膩的明暗對比。

各類印花圖案順應了時代的發展，比如上世紀40年代女明星周璇穿著登上雜誌的著名印花旗袍，花朵富有細微的明暗對比，飽滿、立體，栩栩如生。在色調上則以冷暖色系進行對比，予人以刺激。

動物、植物題材的織物圖案在這一時期變化也尤其明顯。書中收錄的一幅受新古典主義風格影響的枇杷圖案，表現方式簡潔，色彩對比強烈，植物形態自然。筆墨線條勾勒出碩果累累，大大的樹葉以顏色的明暗漸變來表現受光部和背光部，產生立體視覺效果。這是民國時期紡織技術革新後所取得的成果，織出的圖案栩栩如生。

精心設計的新式織物圖案，更多地應用在一些時興的高階產品上。“巴黎緞”是上世紀上半葉興起的一種高階面料，面向高階消費市場，紋樣也緊跟國際絲織物市場的流行趨向。傳統紋樣採用新式手法表現，正是這一時期特色。比如用西方新印象派的點彩繪技法設計國色天香的牡丹花，圖案以疏密有致的圓點，流暢地表現出花瓣輪廓，取代了線條和明暗面，體現了不落窠臼的雍容姿態。當時的設計師認為西方審美喜色舊，暗沉的單色綠正迎合了這一偏好。

裝飾之美的國際性

在關錦鵬導演的電影《阮玲玉》中，張曼玉飾演紅極一時的女星阮玲玉，她穿著的十幾套旗袍紋樣圖案均為當時最時尚的Art Deco裝飾風格，她周圍的那些時髦女郎的旗袍上也有同樣鮮明的幾何紋樣。

這正是20世紀初的國際流行，中國的設計師們受此風潮影響，尤其喜愛用幾何圖形，如鋸齒形、放射形、扇形、閃電形、線圈形等，既有工業機械的節奏感，又富有活力和衝擊力。例如一幅面料為綢的設計圖案，以明快的三角形、圓弧形紫色線條組成鋸齒形、線圈形的線條，展現攀登向上的雲梯，顯得堅實有力，富有節奏感，看得出深受歐美流行的裝飾主義影響。雲朵表現方式不同於傳統的如意祥雲，雲梯則如西方摩天樓建築，充滿力量與摩登的大都會感。

小說《半生緣》裡，曼楨穿著“新做的短袖夾綢旗袍，粉紅底印著豆大的深藍色圓點子”。這一時期的紋樣變得更簡潔，單元圖案的連線方式更多樣，打破了傳統的裝飾方法。而在近期改編拍攝的新版電視劇《半生緣》中，張叔平為劉嘉玲設計了菱形格紋的旗袍，被評價帶有“濃郁的年代感”。菱形圖案的確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應用廣泛。

在裝飾藝術的影響下，中國富有吉祥寓意的元素也被重新加以現代化設計，發展出了前所未有的紋樣和風格。比如當時機器織物上常見的竹子圖案，就有了不同以往的面貌。設計師透過大膽造型，單取“個”字形的竹葉為主體圖案，略去了細直的竹竿，更方便裝飾藝術設計。竹葉由細長而尖的三片組成，以聚攏的大朵團花為中心，綿綿不絕地向周邊輻射開去，呈現出生氣盎然的韻味。

而除了吸收歐美風尚外，該時期的絲織物紋樣設計還學習借鑑了不少日本藝術技巧。在一幅面料為文華絹的圖樣上，湧動的波浪彷彿一座座小山，邊緣捲起的浪花鋪天蓋地地傾瀉而下。驚濤之間，無序的赤色圓點像飛濺的水珠，這無疑令人聯想起日本浮世繪中的海浪造型。

人文情感的現代表達

《五彩彰施》中收錄的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織物圖案，不僅體現著獨特的藝術性，還人文性地表現日常生活，藝術化地再現身邊的風景，圖案風格更傾向生活化、平民化，富有濃烈的民族特性。

在一幅面料為葛的圖案設計稿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其將傳統題材與時下日常生活中出現的新事物緊密結合。葛又稱“夏布”，質地細薄，夏天穿在身上很涼爽。這幅葛材質紋樣描繪的正是初夏的端午佳節，江上正舉行端午龍舟競渡。居於正中的龍舟雕刻得最華美，龍頭昂然，龍尾翹然，還建了座雕花小亭，除了掌舵者和每邊三個劃舟的，船上還有正在搖旗吶喊的人。右側是正進行激烈比賽的龍舟，而左側露出一角的船上立著觀賽者。拱橋上正走來一個牽駱駝的人，遇見一派熱鬧。圖中的景物與人物採用剪影式繪畫表達。紋樣醒目處印有英文“SHANGHAI-HONGKONG CALLING”，與典型的中國民俗文化場景形成鮮明反差，這也是典型的中西合璧海派風尚。

而在多幅以園林、水鄉為主題的設計圖案中，我們都看到了穿梭於大街小巷的黃包車，這是典型的時代市井風情。黃包車自19世紀末傳入中國，風行於20世紀前半葉，幾乎成了那個年代的標誌。

誠如《五彩彰施》作者之一，上海大學上海美術學院李勝菊副教授所言，“由西方藝術文化引領而來的立體審美模式也得到了一定的展示空間，使民國旗袍的裝飾紋樣從相對靜態的平面成像效果上升到了與視覺節奏互相同步的動態立體成像效果，為傳統的藝術表現氛圍增添了幾分現代感”。這一時期的織物圖案呈現出一種大融合的趨勢，創作自由度高，現代性、生活化特徵明顯。（指間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