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來《塵埃落定》：“傻”只是我應對這個複雜世界的武器

作者：阿來

“美好的東西值得被等待

。

”

這部從完成到出版整整等待了四年的作品，在它問世後的當年，就被授予了當代中國最高榮譽的文學獎項之一——“茅盾文學獎”。迄今為止，這部經典之作早已暢銷了200多萬冊。

就如作者阿來老師所言，這是一部邊緣化的作品，不是主流的小說，就算被十多家出版社退了稿，阿來老師依然沒有放棄，他堅信好的東西值得被等待。

《塵埃落定》這個故事的主角是一名傻子，人人都覺得他傻，連他自己都深信自己就是一個傻子。

中國臺灣著名女作家三毛曾說過：

“我最喜歡別人將我看成傻瓜，這樣與人相處起來就方便多了。”

這就是作為一名傻子的好處，不用去揣摩其他人的想法，其他人也會自然放下對傻子的戒心。與這樣的傻子相處，就像跟一個娃娃玩耍，是那樣舒服簡單！

但故事中的傻子並不是真的傻，他只是凡事往“簡單”處想，他只是待人接物本著最真摯的情感罷了。

在那個動盪的年代，傻子的“傻”只是他應對這個險惡世界的武器而已。因為“傻”，所以他總能捨棄很多不必要的愛恨牽絆，用真誠和純粹的心去看清最基本的事實。

但這樣的“傻子”又能幹多久呢？連自己的生死大權都操縱在別人手上的人，活得安全自在只是表面假象而已。

做不做“傻子”是自己的事，但當不當土司就不是自己說了算，時代的洪流、周遭的環境始終會把“傻子”推到那嗜血的位置上，他註定不能置身事外。

1 擁有“鈍感力”的傻子，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故事發生在廣袤的康巴藏族土地上。在這片無邊無際的草原，“土司” 就是擁有絕對生殺大權的“王”，他們受皇帝冊封，是名正言順的康巴藏族統治者。

而故事中的傻子就是當地聲勢顯赫的康巴藏族麥其土司的二兒子，雖然連名字都沒有，但是方圓幾百裡的人都知道他是傻子，傻子就是那個二少爺。

傻子是麥其土司和第二任漢人太太酒醉後的產物。傻子出生後兩個月，不但眼神空洞無物，而且對任何人的呼喚都沒反應。直到兩歲多時，他才被正式確認為“傻子”。

也慶幸是“傻子”，他沒有繼承土司的能力和資格，他自然被有繼承資格的大少爺排除在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所以他每天依然可以無憂無慮地活著。

用他的話就是：“哥哥因我是傻子而愛我，我因為是傻子而愛他。”

而大少爺每次用憐憫和鄙視的眼光投向他時，對他來說，都是一劑心靈的毒藥，但好在，他覺得自己是傻子，他的心不在乎，所以受不了傷害。

傻子就是這樣不愛也不恨，就算是那個誘騙他處子之身後，使他有所依戀的卓瑪說要嫁人，他除了說了句“不捨得”，第二天依然叫母親安排她出嫁。

但隨著年歲的增長，周圍的人漸漸發覺二少爺其實並不傻，特別是對一些需要計謀，需要動腦之事，他不但不犯傻，而且還會提出一些聰明獨到的見解。

在罌粟的種子吹遍了整個康巴藏族土地時，大少爺依然堅持要在麥其家的土地上種上罌粟，但傻子卻大聲說：“糧食，全部都種上糧食。”他的想法跟父親麥其土司的想法不謀而合。

事實證明，傻子的決定是正確的，由於鴉片的價格大跌，而漫山遍野都種上了罌粟，導致糧食告急，鬧出了嚴重的饑荒。而麥其家的土地卻成為了整個康巴藏族土地唯一糧食的豐收之地。

從那刻開始，麥其土司開始重新注意起自己這個傻瓜兒子，以後凡有重大的事情要抉擇時，麥其土司都會有意無意詢問傻子的意見。

但習慣不爭不搶的傻子，並不想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特別是那個未來要做土司的哥哥，他更不想得罪。於是他嘗試向哥哥解釋，但這個爭強好勝的哥哥卻狠狠地抽了他一個耳光，但他竟然不覺得痛。

《鈍感力》一書作者渡邊淳一曾說：

“鈍感力是擁有遲鈍而堅強的神經，不會因為一些瑣碎小事而產生情緒上的波動，能夠一直保持良好的平衡狀態。”

傻子只是對周圍的事物都持一種“鈍感”的態度。因為什麼都不能往他心裡去，他自然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介意。

傻子其實並不傻，他只是自小習慣了當傻子。而在那個不安的時代，“傻”又為他抵禦了不少風險和攻擊，是他保護自己的盔甲。

聰明人太多，總叫人放心不下，而傻子呢？總能令人放下對他的防備。所以他心甘情願當著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子”。

2 “傻”讓人摒棄所有雜念，所以才能看到最基本的事實

麥其土地的糧食豐收後，由於囤積太多，麥其家的倉庫根本放不下，於是麥其土司提前命大兒子到南方和北方的邊界，打造好堡壘用來存放多餘的糧食。

後來大少爺被派去南邊鎮守糧倉，而傻子二少爺呢？被麥其土司遣送到北方的邊界。但大少爺不僅嚴守著南邊的堡壘，怕人來搶糧食，更到處樹敵，不斷向南方的土司發動戰爭來拓展疆域，後來終究大敗而歸。

而傻子呢？來到北邊的堡壘後，不但開放糧倉賑濟當地災民，更接受叔叔的建議，在北邊開拓了邊境市場。

“與其到處樹敵，不如合作共贏。”

傻子跟其他的土司在邊境市場做起了買賣生意，大大促進當地經濟發展的同時，更化解了土司們對麥其家的敵意。傻子由此不但贏得了當地民眾的心，更為麥其家帶來了豐厚的財富。

而最重要的是，他得到了茸貢女土司美若天仙的女兒塔娜。傻子做了十多年的“傻子”，第一次明白何謂“一見鍾情，非你不要”。

茸貢女土司逼於形勢，無奈把獨生女兒塔娜獻給了傻子。傻子在眾人的簇擁下，帶著妻子塔娜和茸貢土司的人，聲勢浩蕩地回到了麥其官寨。

傻子在北邊的大獲全勝，不但刺痛了大少爺，更使他的父親麥其土司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脅。

而自命不凡的塔娜，覺得自己值得配上更出色的人，本來以為傻子會成為麥其土司，但傻子只甘願做“傻子”，那她就不會再做傻子的妻子了。

於是她勾搭上大少爺，這頂明晃晃的綠帽子就這樣扣在了傻子的頭上，換作任何人都忍受不了。傻子是那麼愛塔娜，現在卻遭到了兩個至親的背叛。

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憤怒衝昏了傻子的頭腦，他狠狠地抽了哥哥一個耳光，而那個不甘於做他妻子的塔娜從此也被他冷落了。

從那刻開始，他突然感到自己想當上土司的意願是多麼的強烈，他父親知道再這樣下去，兩兄弟一定會發動戰爭，大動干戈。

於是麥其土司宣佈把土司之位傳給了大兒子。但命運就是如此，以為一切都塵埃落定之時，它卻來了最猛烈的一擊，麥其土司的仇人突襲官寨，一刀殺死了大少爺。

大少爺死後，眾人都以為麥其土司會把土司之位傳給傻子的時候，麥其土司突然像重新煥發了活力，他宣佈繼續由自己做麥其土司。

傻子看透一切，他知道父親不會將位置傳給他，因為他是傻子，他是茸貢女土司的女婿，父親想他繼續鎮守北邊，先繼承了茸貢土司的位置再作打算。

而最重要的一點是，傻子從叔叔和黃師爺的話裡，知道了外面翻天覆地的變化，皇帝沒了，紅白漢人正在激烈地交戰，而康巴藏族的土司又能存活多久呢？

有人說：

“一個有真正智慧的人，小事糊塗大事睿智，為人低調但洞若觀火。”

傻子比任何人都要洞悉世事，他本著最純粹的心看清了來去之路。於是他自動請纓帶著塔娜離開了麥其家回到了北邊的堡壘。

3 我不是傻子，也不是聰明人，我只是一個時代的見證者

而那個時代的女人活得如此卑微和沒有尊嚴，無論是侍女卓瑪，還是尊貴如塔娜和茸貢女土司，都必須依附更強大的男人才能生存。

所以即使塔娜接二連三出軌後又回到傻子的身邊，傻子依然盡力把她安頓好。昔日之愛儘管不再，但憐惜之情猶在。

傻子一直本著這種純真和善良來對待周遭的人和事。後來麥其土司終究敵不過歲月這個最大的敵人，他在彌留之際把傻子召回身邊，把土司之位傳給了傻子。而傻子當上土司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麥其家的所有家奴都恢復了自由之身。

時代的巨輪滾滾向前，土司也迎來了最後的時刻。傻子知道外面的戰局始終會有塵埃落定的一天，無論是白色漢人獲勝，還是紅色漢人獲勝，“土司”終將不復存在。

故事的最後，傻子被麥其家的仇人殺了。血滴在地板上，漸漸漫開了一大遍，原本可以逃離的傻子，還是選擇死在了仇人的刀下。

“上天叫我看見，叫我聽見，叫我置身其中，又叫我超然物外。上天是為了這個目的，才讓我看起來像個傻子。”

“我是誰？”我不是一個傻子，也不是一個聰明人，只是一個時代的見證者。

“我在哪裡？”我在康巴藏族的草原上，我來這裡走了一遭，用“傻子”的眼睛見證了土司制度的興衰存亡。我的身體和靈魂會如漫天飛舞的塵土，始終要跟這片奇異的土地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