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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保國版《孔乙己》

  • 由 大落叔 發表于 武術
  • 2022-01-23
簡介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老闆正在慢慢的結賬,取下粉板,忽然說,“馬保國長久沒有來了

怎樣打出松活彈鬥閃電鞭

臨沂的武館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進門一個曲尺形的大櫃檯,裡面鋪著寬大的墊子,可以隨時格鬥。習武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塊錢,買一瓶農夫山泉,——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現在每瓶要漲到十塊,——走進格鬥場地,找練武的人對打;倘肯多花一塊,便可以喝可樂、打沙袋,或者木樁,輔助練習;如果出到十幾塊,那就能進到貴賓區,可以喝紅牛,還有專業教練親自指導。但這些顧客,多是穿短袖短褲的,大抵沒有這樣闊綽。只有穿長練武衫的,才踱進店面裡面的貴賓區,跟著專業教練慢慢過招。

我從十二歲起,便在鎮口的咸亨武館裡當夥計。老闆說,我樣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長衫主顧,就在外面做點事罷。外面的短衣主顧,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他們往往要親眼看著飲料從冰櫃裡取出,看過保質期有沒有過期,然後放心。在這嚴重監督下,摻假也很為難。所以過了幾天,老闆又說我幹不了這事。幸虧薦頭的情面大,辭退不得,便改為專管換鞋的一種無聊職務了。

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櫃檯裡,專管我的職務。雖然沒有什麼失職,但總覺得有些單調,有些無聊。老闆是一副兇臉孔,主顧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馬保國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馬保國是在普通區練武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不算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經常刮不乾淨的花白鬍子茬。穿的雖然是長衫,可是又髒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接化發”,叫人半懂不懂的。因為他姓馬,別人便從描紅紙上的“橫刀立馬、保國安民”這半懂不懂的話裡,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作馬保國。馬保國一到店,所有練武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馬保國,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他不回答,對櫃裡說,“兩瓶農夫山泉,加一個拳擊手套。”便排出九個一元硬幣。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被別人打倒在地了!”馬保國睜大眼睛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汙人清白……”“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被兩個年輕人打了。”馬保國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我右手放到他鼻子上,沒打他,結果他突然襲擊”,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年輕人不講武德”,什麼“點到為止”之類,引得眾人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馬保國版《孔乙己》

聽人家背地裡談論,馬保國原來也練過武,還自創了“渾元形意太極門”,但在國內招不到弟子,於是愈過愈窮,跑到英吉利去了。幸而英國人不懂中國功夫,便開武館授徒,替兒子賺學費。可惜他又有一樣壞脾氣,便是愛說大話,遇到挑戰的卻每每打不過。如是幾次,找他學武的人也沒有了。馬保國沒有法,便只能回到國內來。但他在我們店裡,品行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拖欠;雖然間或沒有現錢,暫時記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還清,從粉板上拭去了馬保國的名字。

馬保國喝過半瓶水,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旁人便又問道,“馬保國,你當真會武術麼?”馬保國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一次也沒有打贏過呢?”馬保國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裡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以和為貴”“耗子尾汁”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馬保國版《孔乙己》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老闆是決不責備的。而且老闆見了馬保國,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馬保國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只好向孩子說話。有一回對我說道,“你練過武麼?”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練過武,……我便考你一考。傳統武術的精髓是什麼?”我想,討飯一樣的人,也配考我麼?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馬保國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知道吧?……我教給你,記著!這些知識應該記著。將來做老闆的時候,招會員要用。”我暗想我和老闆的等級還很遠呢,而且我們老闆也從不跟會員談武術;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就是以柔克剛、剛柔相濟麼?”馬保國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櫃檯,點頭說,“對呀對呀!……松活彈抖閃電鞭有五招,你知道麼?”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馬保國剛紮好馬步,想示範一下松活彈抖閃電鞭,見我毫不熱心,便又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馬保國版《孔乙己》

有幾回,鄰居孩子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馬保國。他便指著小孩子說,你兩個手來折我一根手指。有個稍大的小孩要來握馬保國的手指,馬保國著了慌,伸開另一隻手五指將手指罩住,彎腰下去說道,“你這樣要受傷的,我有化勁,四兩撥千斤。”直起身又看一看小孩子,自己搖頭說,“200多斤英國大力士握不過我的一根手指。”於是這一群孩子都在笑聲裡走散了。

馬保國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麼過。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老闆正在慢慢的結賬,取下粉板,忽然說,“馬保國長久沒有來了。還欠十九塊錢呢!”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一個打沙袋的人說道,“他怎麼會來?……他被打暈了。”老闆說,“哦!”“他總仍舊是吹牛。這一回,是自己發昏,竟直播打擂臺,還找格鬥教練。跟教練這種級別,能隨便打嗎?”“後來怎麼樣?”“怎麼樣?30秒內被K。O三次,直挺挺的躺地上”“後來呢?”“後來躺地上了。”躺地上了怎樣呢?”“怎樣?……誰曉得?許是殘了吧。”老闆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賬。

馬保國版《孔乙己》

中秋過後,秋風是一天涼比一天,看看將近初冬;我整天的靠著火,也須穿上棉襖了。一天的下半天,沒有一個顧客,我正合了眼坐著。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一瓶農夫山泉。”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看時又全沒有人。站起來向外一望,那馬保國便在櫃檯下對了門檻坐著。他臉上黑而且瘦,已經不成樣子;穿一件破練武衫,脖子上箍著醫用頸箍;見了我,又說道,“一瓶農夫山泉。”老闆也伸出頭去,一面說,“馬保國麼?你還欠十九塊錢呢!”馬保國很頹唐的仰面答道,“這……下回還清罷。這一回是現錢,找個軟點的沙袋。”老闆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馬保國,你又打輸擂臺了!”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打,脖子這麼會斷?”馬保國低聲說道,“我大意了,沒有躲,偷襲,偷襲……”他的眼色,很像懇求老闆,不要再提。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便和老闆都笑了。我拿了飲料,給他換好鞋,他從破衣袋裡摸出四個硬幣,找了一個軟的沙袋運氣畫圈。不一會,他練完了沙袋,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後,又長久沒有看見馬保國。到了年關,老闆取下粉板說,“馬保國還欠十九塊錢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說“馬保國還欠十九塊錢呢!”到中秋可是沒有說,再到年關也沒有看見他。

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大約馬保國的確退出武林了。

寫在後面:

馬保國的鬧劇發酵近一個月,第一個想到的人,竟然是魯迅先生筆下的孔乙己。同樣是跳樑小醜,同樣是金句頻出,同樣是涉嫌違法(一個偷一個騙),同樣活成了表情包,但不同的是,兩個人的命運卻是天壤之別。孔乙己最後悽慘的死去,馬保國卻成了全民網紅。那場被K。O三次的付費直播有11。28萬人觀看,收益超過50萬,馬保國“躺”贏了;時隔半年,這段影片突然爆火,馬保國在宣佈退出武林3天后,突然進軍影視界,參演電影《少年功夫王》。這一系列的鬧劇,最終都指向了利益,馬保國也最終做到了。

這個結局,恐怕是創作出孔乙己的魯迅先生想不到的。因為他想不到會有這樣的時代,所以小說裡的孔乙己會感到慚愧,會乞求不要取笑。但如今的馬保國,主動撕下自己的遮羞布,從而在鬼畜界紅的發紫,已然成為了流量明星。

英國作家查爾斯狄更斯寫過,“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或許,就是指這樣的時代。

好在,這個時代已經有所反思,《人民日報》指出:放任“審醜”成為流行,讓招搖撞騙大行其道,這本身就是對社會風氣的傷害,特別對於尚缺乏判斷力的未成年人,這是對價值體系的毒化。 嗶哩嗶哩也發出公告,對馬保國相關影片嚴加審查。

也建議每個普通人,適度玩梗。特別是當有人想憑惡俗出位,借黑紅上位時,我們不能助長這種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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