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20年，“打工皇后”重出江湖，無人關注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華商韜略，作者丨李君

1985年的一個春天，一個小姑娘站在北京長城飯店人工瀑布的影壁後面，花了足足5分鐘觀察別人是如何走進玻璃轉門。

在確認自己掌握了進入轉門的“訣竅”後，她又給自己打了10分鐘的氣，才敢朝著大廳走去。

在門後，是她嚮往已久的公司，IBM。

“不能就這樣被欺負”

小姑娘名叫吳士宏，她是一名護士。在參加面試之前，她已經通過了IBM的英語筆試。

為了準備這次面試，兩個星期前，只會“啞巴英語”的吳士宏臨時抱佛腳，報名導遊英語培訓班，帶著一群老外邊旅遊邊瘋狂練口語。

“你會不會打字？”安靜肅穆的面試間，IBM主考官面無表情地提問。

“會！”

“一分鐘能打多少？”

“您的要求是多少？”

主考官說了一個數字，吳士宏環顧四周，發現現場並沒有打字機。

於是她馬上承諾：“可以！”

面試結束，吳士宏風一樣奔了出去，找朋友借170元買了一臺打字機，不吃不喝瘋狂練習了一個星期，在此之前連打字機都沒碰過的她，在上崗前完全達到了要求。

1985年，外企風剛刮到北京，IBM的這次招聘，成了改變吳士宏命運的一道光。

但命運的挑戰，其實剛剛開始。在IBM，她只是最底層的行政專員。每天職責是端茶倒水，清掃衛生。公司里人人都可以對她呼來喝去。

一次，一位來自香港的員工氣沖沖地找到吳士宏：“Juliet（吳士宏的英文名），如果你想喝咖啡請告訴我！”

吳士宏一頭霧水，那位員工接著說：“如果你要喝我的咖啡，麻煩你每次把蓋子蓋好！”她才明白自己被當成了“偷”喝咖啡的，為了保住這份工作，她壓住怒火沒和對方吵起來。

被歧視的酸楚不止一次。

吳士宏被差遣去託運物資，因為走得太急忘了帶工作證。等回來時，保安上下了打量一番眼前這個穿著寒酸，拖著髒兮兮板車的女人，無論怎麼解釋，都不讓她進。

光鮮亮麗的白領來來往往，都可以不受阻攔的自由出入，像看猴一樣看著自己，一股莫大的恥辱感湧上心頭。

事後，她躲到衛生間哭了一場。“我不能就這樣被人欺負。”並在心裡發狠：

“再也不要別人攔在門外，不管是什麼門！”

“永遠先走一步”

進入IBM之前，吳士宏的人生已經“倒黴透頂”了。

1963年，她出生在北京遠郊一個貧苦家庭，從小隻能撿姐姐們的鞋子穿，窮到交不起學費，初中畢業便輟學去了一個街道醫院當護士。

名為護士，其實是勤雜工，工資低的可憐，每天刷針頭，因為不熟悉如何自我保護，手被針扎的亂七八糟。

工作沒多久，吳士宏開始大把掉頭髮，檢查才發現得了白血病。

那一瞬間吳士宏下意識地問醫生，自己在放棄治療的情況下還能活多久，她想著在死之前還要多賺點錢補貼家裡。

醫院看她是職工，年紀小又實在可憐，免費給她治療。

因為化療掉光頭髮、全身浮腫的吳士宏躺在病床上，不由哭了起來，16歲的年紀，同齡人還在上大學，而自己徘徊在生死邊緣，唯一的收入是每天1塊錢的勞保補貼。

上天似乎跟她開了一個玩笑。

1983年，被當成小白鼠治療的吳士宏竟然又奇蹟般好了起來，4年治療後出院時，鞋已經不合腳，但她卻拿不出錢買雙新的。

走出醫院的一瞬間，撿回一條命的吳士宏決定重新活、好好活，她要擺脫貧窮，要換一份遠離醫院的工作。

好工作都需要大專以上的學歷，於是，吳士宏回到家就開始對著一臺二手收音機自學英語，用一年半時間學完了三年的課程，並通過了高等教育自學英語考試，然後拿著自學文憑應聘外資機構FESCO的外派僱員。

簡歷上需要一張照片，拿不出拍照的2塊錢，吳士宏只能把護士證上的照片摳下來，用酒精擦掉藍印，手寫了一份簡歷，還不忘囑咐，如果不錄取，記得把照片還回來。

1985年，吳士宏終於獲得了FESCO的外派機會，並透過此途徑進入了IBM，從勤雜工做起。

這些苦難的記憶和在IBM遭受的巨大羞辱在腦海中交織，每天都在折磨、鞭打著她。

“我一定要爬到最上層，讓所有人都不能再潑我髒水。”

她在業餘時間偷偷學習，刻意模仿業務經理們的工作技巧。下班後的時間，也在學習資訊產業的專業知識。

不久後，吳士宏大膽敲開了人事部經理蘇珊的門，先陳述了自己過去一年做的工作，並提出想參加IBM業務人員招聘考試。

吳士宏的爭取打動了蘇珊，業務考試半年後，她又從一批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成為了IBM的業務代表。

“在我內心，始終有著深重的危機感，如果不先走一步，就意味著被人領先。”轉崗後的吳士宏就像一塊乾燥的海綿，瘋狂地從工作中吸水證明自己的價值。

每天，她都是最早到最晚走；別人抽屜裡都是零食，吳士宏的抽屜裡是幾個鬧鐘，提醒著她做不同的事；忙到夜裡一兩點，就搬個墊子蓋件軍大衣在會議室睡幾個小時；過度勞累得了腎結石，也要先忍著極大的痛苦繼續開會。

憑著超人的毅力，吳士宏很快在公司挑起了大梁，從格子間坐進了經理辦公室。

她的野心再次膨脹，想超越的已經不是中國同伴，而是同級別的二十多位外籍經理。

後來回憶那段打雞血的歲月，吳士宏把所有的努力都歸於對自己出身的自卑：

“自卑可以像一座大山把人壓倒而讓你永遠沉默，也可以像推進器產生強大的動力。”

“微軟又如何？”

1994年，吳士宏被任命為IBM華南區總經理，負責管理200多名員工。

她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乖孩子”都趕出辦公室，趕到市場上去。

“我告訴我的銷售員們，別怕犯錯誤，什麼錯都不犯等於什麼事都不幹，去犯幾個漂亮的錯誤來看看！”

主事華南這兩年，IBM華南分公司從四十幾人發展到二百四十幾人，業務翻了幾番，超過了人眾年長的上海華東分公司。在市場、政策、人氣都差距極大的兩個地區實現反超，在跨國公司中實屬罕見。

1997年，當吳士宏再次回到北京參加年會，此時的她早已知道“謙虛忌張狂”，因此悄悄坐到了第十幾排靠邊的位置。但當臺上的大中華區總裁一一介紹貴賓時，突然說到：“還有……我們的南天王Juliet Wu！”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來。

這一瞬間，吳士宏百感交集，無數回憶湧上心頭。

當年那個被保安攔住，誰都可以欺凌的小女孩，已經是這家跨國企業最風光的所在；

那個剛當銷售時緊張到要抓桌子腳，免得抖到讓別人看見的小女孩，已經是讓所有人崇拜又忌憚的“南天王”。

但吳士宏並沒有因此停止對自己發狠。為了彌補沒有上大學的遺憾，這一年8月，她決定飛往美國進修MBA，但又一場變故改變了命運。

去往美國前夕，吳士宏的父母雙雙大病，為了能陪伴父親走完最後的時光，在事業與親情的交鋒中，她選擇了留下。

這段付諸於親情的時光，吳士宏依然受到外界的關注，在IBM的戰績讓她名聲大噪。也讓另一家跨國資訊產業巨頭悄悄伸出了橄欖枝。

為爭取她加入，國際獵頭和微軟做出了長達半年的努力。經過5個多月的雙向溝通，1998年2月，吳士宏告別服務了12年的IBM，執掌微軟中國有限公司總經理的金印。

在微軟的日子被吳士宏稱為“事業生涯中最困難的日子”。

微軟的管理風格是凡事用數字去衡量，這讓極其討厭數字的吳士宏完全不適應。原先吳士宏睡前屬於自己的一點時間，都用來看閒書。但為了掌握用資料進行管理的能力，她就把熄燈前的這點時間用來對數字表格，在“磨掉一層皮”以後，才終於看懂這些數字裡的門道。

適應新環境後，吳士宏僅用7個月就完成了公司全年銷售額的130%。

此時的吳士宏已經創下了多項紀錄：

第一個成為跨國資訊產業公司中國區總經理的內地人；唯一一個在如此高位上的女性；唯一一個只有初中文憑和成人高考文憑的總經理。

被無數人追捧，被媒體盛讚為“打工皇后”，但吳士宏卻有了新想法。

當初上任時，她的抱負是掌管中國市場的全面策略和運營負責，將微軟在中國培養長大。然而，她發現這家“美國人的店”看中的只是她的銷售業績，一些關乎中國的重大策略決議並不讓她參與，對她的提議也並不採納。

這與期待值差距太大，一番努力未果，在微軟工作15個月以後，吳士宏以“個人健康原因”為由辭職，並留下一番頗為桀驁的話：

“在其位謀其政，但前提是必須有那個權……微軟？微軟又如何？So what？我不幹了。”

我太膨脹了

離職後的吳士宏，成了到處爭搶的香餑餑。

哈慈股份董事長放言：“如果她肯加盟，我願出1億年薪！”她並沒有加盟，但這句話卻成了坊間傳說吳士宏“身價2億”的由來。

吳士宏最終選擇了TCL集團，任TCL 常務董事副總裁、TCL資訊產業有限公司總經理。

時年，所有家電企業都探索轉型資訊產業，有了實權的吳士宏準備大幹一場。

在TCL，她將攤子越鋪越大，提出了“億家家”的理念，希望通過幾款IT資訊產品，頂替家電製造成為TCL的主流支柱。

“億家家”可以理解為現在智慧手機上各種“生活搜尋＋網上下單”的電子商務平臺，放在現在來看，這個理念顯然是超前了，因為2002年的網際網路，其實還跟不上吳士宏的想法。

結果可想而知。

六年的時光，吳士宏沒有做出成績，最終與TCL不歡而散，她將手裡的股票套現了3000萬人民幣，徹底告別TCL，隱匿於江湖，很少有人再知道她的下落。

20年後的2022年，年近花甲的吳士宏再次出現在了公眾面前，講述她那消失的20年。

離開TCL的吳士宏依然被鮮花、掌聲、讚譽包圍著，她的野心更加膨脹。看著周圍不少人都在創業，吳士宏覺得，自己也能做點什麼。

她將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投入到創業中，由於判斷失誤，又碰到了2008年金融危機，那些自稱“行家裡手”的投資夥伴“泥菩薩一樣化了”，吳士宏融不到資，就拿自己的錢墊，全墊進去了，還從別處借錢。

創業不出意外的失敗了，身負鉅債的吳士宏甚至想過一死了之，天天玩味怎麼個死法可能更好。但一想到死了，欠的那些錢沒人還，責任感又喚醒了她的意志。

之後長達十年的時間裡，她一邊賺錢還債，一邊讀書修行，擺脫了重度抑鬱。對於那段極度黑暗的歲月，鏡頭前的吳士宏不願意再講述過多細節，在後來的反思中，她把這次徹底的創業失敗歸因到自己，是那種“很自大、很狂妄的狀態”，才導致了根源上的坍塌。

“我以為我什麼都能成，我太膨脹了。”

現在的吳士宏修養身心，讀書、做慈善，過盡千帆之後變得更加平和，有一番返老還童的滋味。

有人評價她“活了別人好幾輩子的人生”她笑答：“所以也死了好幾回。”

她總結過去那段人生：

“商場的二十年於我是精彩瑰麗的，但是它只豐富了我人生的經度，我生命的緯度，那些人們看不見的、不太熱鬧的東西，要我自己去補上。”

或許每個人都能從吳士宏的故事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也得到對當下的警醒：無論身處何時何地，都永遠不要放棄希望。

參考資料：

［1］《逆風飛揚》吳士宏

［2］《“消失”20年，“打工女皇”為何重出江湖？》鳳凰網財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