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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君衍一杯毒酒賜死了

  • 由 河水湄蘭杜芳程段 發表于 武術
  • 2022-12-12
簡介江迢不耐地輕嘖一聲,率先跳下馬,他朝我伸出雙臂,我還沒有動作,可下一刻,君衍攏著宋錦走到了包圍圈內,面色不虞地看著我:宋明月,你是想叫天底下的人都知曉朕的妃子與其他男人有染嗎

耳邊的頭髮炸開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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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君衍一杯毒酒賜死了

我被君衍一杯毒酒賜死了。

可在我死後,君衍卻瘋了。

我不知道他在我的靈柩前哭什麼。

明明是他要剜我的心,放我的血,來為他的白月光做藥引子。

我記得我死的那日,君衍的手裡捏著一把燙得通紅的刀,面色冷酷,不帶一絲情分地刺進了我的心口。

好在君衍還有點良心,知道我怕疼,事先餵了我一顆麻痺神經的丹藥。

我的心頭空了一塊,像是冒著風的破風箱,好在我的業障已經隨著這塊鮮血淋漓的肉還清了。

我不欠君衍什麼了,只等著時機到了,我就能離開這個世界。

離開這個給我帶來無盡痛苦的世界。

我站在奈何橋前,喝下孟婆遞過來的一碗黑乎乎的湯後,前塵往事彷彿又在我眼前重現了一遍。

我和君衍的第一次見面是在花燈節上。

當朝的民風開放,那天夜晚許許多多的有情人或牽手或擁抱,而我就是在這令人豔羨的氛圍下撿到了身受重傷的君衍。

丫鬟跑去給我買花燈了,我站在河邊等著她。

夜裡看不清路,我正沿著河畔走的時候,突然被一個東西絆了一下,很不幸,我摔在了地上。

我都已經做好忍受疼痛的準備了,可摔下去後,我卻觸到了冰涼卻柔軟的皮肉。

我突然意識到絆倒我的是個人。

我狼狽地趴在他身上,他從喉嚨裡溢位一聲極為痛苦的悶哼。

鼻端嗅到了濃郁的血腥氣和草藥味。

父親經常教育我人要常懷善心,來日才會得到善報。

況且剛剛我壓他的那一下,很可能加重他的傷勢,無論如何我也是要救他的。

我生得瘦弱,手上沒多少力氣,只能等春桃來尋我時,再將他從這冰涼的河水裡撈出來。

就在我蹲在地上探他額頭溫度的時候,春桃拎著兩個小兔子模樣的花燈前來尋我了。

我聽見響動,剛抬起眼,就見春桃瞪大眼睛,嘴裡叫喊道:小姐!男女授受不親!你一個未出閣的貴女,還和九皇子有著婚約,不能和別的男人有肢體接觸的!

我已經習慣了春桃的一驚一乍,淡然移開了手,站起身道:他受傷了,方才我不小心跌在了他身上,可能會加重他的傷勢,快把他撈出來吧,天寒地凍的,再把他凍出個好歹來可怎麼辦。

春桃一臉不贊同地看著我,最後還是在我的堅持下靠著她的力氣將男人扛在了背上。

那兩個小兔子燈籠自然被我們遺忘在河畔。

我將這個男人帶回了鎮國公府。

爹爹和孃親是閒不住的,早在年後就已經南下去遊山玩水了,獨留我一人和一屋子丫鬟奴才看守著偌大的府邸。

我尋來郎中為他診治,在明明滅滅的燭火裡看到了他俊美無儔的臉。

只這一眼就叫我心跳加快了起來。

他告訴我他叫衍之。

我沒出息地將他留在了府中,日日做伴。

日復一日的相處裡,我總能感覺我對他的喜歡又會多出一點,直到後來衍之隨口問我要不要同他在一起時,我答應了。

我總問衍之: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

衍之也總是堅定地回答:昭昭,我們一定會一直在一起的。

我和衍之的相處越來越親密,春桃也不止一次警告我要和衍之拉開距離。

我才不要。

我身上揹著九皇子的婚約,可我卻連九皇子長什麼模樣都不得而知。

我又不喜歡九皇子,何苦因為這一直婚約就被束縛起來。

等到爹爹從江南迴來,我就去求爹爹取消婚約。

我要和衍之一直在一起。

爹爹回來那日,身邊跟著一個面黃肌瘦的女孩,他滿臉欣喜地對我說:昭昭,這是你流落在外的親姐姐,阿錦。

就連孃親臉上也是止不住的笑意。

我手中拿著的桂花糕突然掉在了地上。

我竟從來不知,孃親和爹爹之間還有一個女兒。

爹爹叮囑我要待宋錦好,我照做了。

宋錦也在府中人精心照料下變得越來越健康,也變得越來越漂亮了。

我和宋錦的關係也不復從前的陌生,我們兩個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姐妹,我把我對衍之滔滔不絕的情意全都告知了宋錦,宋錦也真心地祝福我。

那時我以為她是真的替我開心的。

衍之在我爹爹回來的前一晚離開了鎮國公府,算起來我們兩個已經有半個月未見過了。

我想他,即便日日都有著書信,可這隻能算聊以慰藉。

我拉上宋錦,尋了個由頭偷偷溜出去見衍之。

一路上我嘰嘰喳喳對宋錦說著我對衍之思念之情,卻在見到衍之的那一刻猛然住了口。

衍之站在了一株桃樹下,明朗俊逸的臉上帶著一抹我最為喜愛的笑。

我撲進了他的懷裡,聞著他身上令我安心的香氣。

我又把宋錦介紹給了衍之,衍之的目光落到了宋錦身上,許久都未移開。

我感覺到了他們兩人之間怪異的氣氛,我看著衍之臉上對宋錦不加掩飾的驚豔,看著宋錦眼裡的嬌羞,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

壓下心裡的不舒坦,我安慰自己,宋錦長得漂亮,衍之多看她兩眼也是正常的。

可這件事在我腦子裡還是敲響了警鐘。

後來幾次的見面,衍之和宋錦之間的話題越來越多,他們談騎馬,聊射箭。

這些都是我不曾接觸過的,我只能沉默地坐在一旁,聽著他們從北海談到泰山,從日出談到日落。

我看著衍之眼裡對宋錦越來越多的欣賞。

我害怕衍之會對宋錦念念不忘,我想和他成婚,這樣他就不會被任何人搶走了。

我去求了爹爹,可我卻沒想到爹爹第一次打了我。

他斥責我不守婦道,斥責我水性楊花,我癱坐在地上,聽著我最為敬重的爹爹用惡毒的話辱罵我。

後來還是宋錦把爹爹哄好了。

他們兩個之間的父女情深,落在我的眼裡,像是針扎一樣疼痛難耐。

什麼時候宋錦竟然取代了我的位置。

夜晚我做了一桌子吃食,為了給爹爹賠罪,可席間爹爹、孃親、宋錦三人之間其樂融融的氣氛,我怎麼也插入不進去。

我像是個被他們排除在外的透明人。

這一刻,我的心裡充滿了對宋錦無盡的怨恨。

她的出現搶走了爹爹和孃親對我的好,也搶走了衍之對我的愛,我討厭她。

她為什麼要出現在我的生活裡!

之後和衍之的見面,我都只自己一個人去,可衍之的目光卻總落在我的身後,彷彿在尋找宋錦的身影。

我冷笑道:宋錦沒來。

衍之卻皺眉道:宋明月,你怎能這樣想我?

說著衍之就拋下我要離開。

我知自己因嫉妒說出了誤會衍之的話,我出門一次只是為了能和衍之好好溫存一番,顧不得女子的矜持,我快步跑過去追上他,攬住他勁瘦的腰,焦急道:衍之!是我說錯了,我不該誤會你和宋錦之間的關係,你別生氣。

過了許久,衍之才轉過身來將我擁入懷中,聲音輕柔,昭昭,你放心,我不會喜歡上別人的,我只愛你。

在宋錦的勸說下,父親終於同意解除我與九皇子之間的婚約。

我終於能嫁給衍之了。

我揣著滿腔歡喜去往我們時常見面的地方,偷偷藏了起來,想給他一個驚喜。

可我等到的卻不是隻身一人的衍之,我等到的是衍之和宋錦手牽著手從遠處走來的畫面。

他們越走越近,我卻不敢站出去當著他們的面質問。

我害怕失去衍之。

我對衍之的愛可能比我想象的還要深切。

我聽見衍之親暱地喚阿錦,我聽見宋錦嬌羞地喊衍哥哥。

我都從未這樣叫過衍之。

升騰的怒氣與嫉妒險些將我衝昏了頭腦,我掐著自己的掌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嚐到了滿嘴的血腥味。

他們在桃樹下互訴衷腸,而我卻只能藏在石縫裡卑劣地偷窺。

他們依依不捨地惜別,許久,我才從石縫裡走了出來。

石頭並不高,甚至稍稍注意一下就能發覺到我的身影,可他們兩個的眼裡只有彼此,自然再也容不下第三個人了。

令我高興的是,我退掉的婚約落到了宋錦的頭上。

她要嫁給九皇子了。

得知這個訊息後,我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臉上的笑,宋錦要嫁給九皇子了,那衍之就會屬於我了。

我覷著宋錦的臉色,發現她的臉上竟沒有半絲難過。

為什麼?

這樣的疑惑只在我腦中存在了一瞬,便立刻被鋪天蓋地的狂喜淹沒。

我只知道,沒了宋錦,衍之就會重新愛上我。

婚期很快舉行,我看著管事嬤嬤從府裡運著一批又一批金銀珠寶,多得令人晃眼,我也不由得心生豔羨。

我同衍之成婚那日,衍之也會這般重視我嗎?

身為妹妹,我自然要站在府前看著宋錦坐上喜轎。

聲勢浩大的接親隊伍將整條街都染上了豔麗的紅色,而我在這漫天飛舞的綢緞中,看到了衍之俊美英挺的臉。

衍之是九皇子?

他為何從未和我提及過?

無數的疑問激得我頭痛欲裂,而我只是赤紅著眼眶,死死盯著翻身下馬,走到爹爹和孃親面前彎腰施禮的衍之。

我聽見他道:君衍拜見岳父。

君衍?

原來他叫君衍?

他連告訴我的名字都是假的,那宋錦呢?

她是不是早知道衍之就是九皇子,知道衍之真正的姓名,她是不是把我乞求爹爹取消婚約的醜態全都告知了衍之,是不是還同衍之談論我的愚蠢。

我看見衍之的目光從我身上輕飄飄地劃過,看見他矮下身揹著宋錦時眼角眉梢溢位的滿足的笑。

我瘋了。

我大鬧了宋錦的婚禮,死死拽著衍之的袖口質問他為什麼,我甚至還想從宋錦身上扒下原本屬於我的嫁衣。

無數的拳腳落在了我身上,而衍之卻看都沒看我一眼,只細細呵護著懷中被我驚嚇到的宋錦。

我狼狽地趴在地上,淒厲地叫喊出聲:衍之!

而衍之,不,應該叫君衍,他好看的眉眼間盛滿了對我的厭惡,我竟找不到絲毫他對我的情意。

宋錦成了真正的九皇妃,而我,卻因為險些破壞了一對有情人的婚禮,而成了人人喊打的毒婦。

我被爹爹關了起來。

這些日子我時常恍惚,細細回想起來,往日裡和衍之相處的點點滴滴此刻在我的腦海裡儼然變得模糊不清。

我找不到絲毫我和衍之相愛的證據。

可我卻總能在回想起衍之的臉時,被強烈的愛意反撲。

我因為那件事被爹爹厭棄,他當眾宣稱與我斷絕關係。

自此,我便再也不是鎮國公府的二小姐。

爹爹把我關在了郊外的一座小茅草屋裡,日日派人看守著,因著我做的事,所有人都不待見我,除了一直陪在我身邊的春桃。

我身體不好,又被刻意遺忘,咳血幾乎成了我的日常。

我與外界幾乎隔絕了起來,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就在我以為我會這樣度過一生時,一個公公模樣的人敲開了茅草屋的小門。

他對我說:皇上念及您的救命之恩,特批奴才來接您進宮。

他的模樣,像是我得了什麼天大的賞賜一樣,奸詐的眉眼間盡是對我的不屑和鄙夷。

皇上?

公公又道:就是從前的九皇子。

衍之變成皇帝了啊。

也是,爹爹是鎮國公,宋錦又是他的掌上明珠,只要宋錦開口,爹爹不會不幫衍之奪位的。

我被公公接走了。

郊外離皇宮有著很長的距離,幾乎是過了一天一夜,我才聽見馬車外傳來的熱鬧的吆喝聲和煙火氣。

我被皇宮裡的嬤嬤們教了禮儀,又仔細清洗了一番,直到身上沒了那股病弱的血腥氣,才被送到了衍之的寢殿裡。

衍之正在案上批閱奏摺,聽見響動後才抬起了頭。

原本寂靜無波的心在看見衍之的那一瞬猛然變得劇烈跳動起來,就彷彿,我是為了衍之而存在一般。

我不受控制地朝前走了兩步,聲音嘶啞又尖銳地質問道:你為何要那麼做!你不是說你愛我嗎!你不是說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你同宋錦成了婚,那我算什麼!

我知道我不該這麼做,可我控制不住,我只想要一個原因。

君衍放下了手中的奏摺,動作間已然有了上位者的威嚴和壓迫,他走到了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他的眼睛裡盛滿了我看不懂的複雜思緒,良久,他輕嘆一聲,將我擁入了懷中,道:朕也是別無他法,當初你口口聲聲說不喜歡九皇子,我便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和姓名,只期望與你做一對尋常夫妻,可朝堂之事瞬息萬變,朕不得不同宋錦成婚,得到你父親的幫助,才能保全自己,也保全你。

我被這熟悉的懷抱所包裹,眼淚終於奔湧而出,我埋在君衍的胸口嗚咽出聲,感受著他的手輕輕在我的腦後安撫。

真好,衍之還是愛我的。

君衍將我封了妃,和宋錦平起平坐。

我在封妃大典之後穿著一身招搖的衣服去到了宋錦宮中,趾高氣揚地對著宋錦道:姐姐,我們又見面了。

我以為宋錦會變了臉色,可我卻沒預料到宋錦竟會走過來執起我的手,滿臉歉疚道:是我的錯,昭昭,這麼多年,苦了你了。

我看著宋錦臉上對君衍毫不在意的神情,一口氣憋在了心裡。

如果宋錦不愛君衍,那為什麼還要和君衍做出那般親近之態。

她是不是故意耍我,我擁有爹爹的寵愛,她一出現便搶走了,我又得到了衍之的愛,她也便要搶走。

她是不是想搶走我擁有的所有東西!

萬般情緒充斥在我的胸腔,最終化聚為怨毒,矇蔽了我的頭腦。

我聽見宋錦的痛呼,聽見丫鬟的尖叫,還看見了君衍匆匆趕來的身影。

君衍大力推開了手足無措想要解釋的我,彷彿我是什麼擋人道路的噁心人的東西。

我因為他的揮手而摔倒在地,可他卻看都沒看我一眼,徑直朝著摔倒在地的宋錦走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將她護在了懷裡。

一如他們成親時的那樣。

宋錦窩在君衍的懷中,淚眼婆娑地看向我,卻對著君衍說道:衍哥哥,不要怪昭昭,是我自己沒站穩摔倒的,和昭昭沒有關係。

君衍卻看向我,陰沉的目光裡盡是狠厲。

我癱倒在地上,嘴唇哆嗦著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也不知道我怎麼……

君衍卻冷聲打斷了我的辯解:夠了,宋明月,朕以為你在郊外那些年早已沉澱了心性,朕竟不知你還是如此善妒,虧得朕還對內務府吩咐要賜你一個賢良淑德的封號,如此看來,真是叫朕寒心。

不!不是這樣的!

我眼睜睜看著君衍抱著宋錦從我面前走過,朝服在我面前劃過一道冰涼的弧度,我伸手去抓,卻被這冰涼的絲綢刺痛了手指。

為什麼?

我為什麼會伸手推宋錦呢?

因為宋錦受傷,君衍將我軟禁在了瑤靈宮裡。

君衍很忙,從前他落在我身上的心思也沒有宋錦多,如今我犯了錯,他便更不如從前來的頻繁了。

他偶爾興致好的時候會和顏悅色的面對我,可我的嘴卻總能說出讓他厭惡又冷下臉色的話,久而久之我們之間便無話可說了。

我在君衍面前收斂了從前對著他時不加掩飾的嬌憨和任性。

我知道,他再也沒耐心包容我了。

君衍不來的時日裡,我除了坐著發呆,就是拿太監宮女出氣,漸漸地,我的名聲變得越來越差。

父親曾在我的宮門前駐足,我以為他是來探望我,可他只是站在門口,滿臉嚴肅地看著我,警告我不要再做出傷害宋錦的事。

我看著多年未見的父親,看著他深沉眉目裡對我不加掩飾的厭惡,張了張嘴,卻不知是該喊他一聲父親,還是該用他對待我的方式對待他。

想必父親眼裡已經沒我這個小女兒的地位了吧。

宋錦她,終於將我在父親心中的位置全部取代了。

我彷彿又回到了在郊外的日子,日日吃不飽,日日咳血。

春桃陪在我身邊,整日以淚洗面。

我躺在床上,連抬手替她拭去眼淚的力氣都沒有。

春桃是個好姑娘,我做了那麼多不堪的事,也只有她一直陪在我的身邊。

不知是誰將我病重的訊息傳了出去,許久未見的君衍,再一次出現在了我的宮中。

寢殿裡已經溢滿了濃郁的血腥氣,此時正處於酷暑時節,即便開多長時間的窗子,這股子味怎麼也揮散不去。

君衍喚來了太醫替我診治。

太醫說:嫻妃娘娘這是心肺鬱結、憂思成疾,再加上先天有疾,內裡虧損了許多,應當用藥好好溫養著。

太醫走後,君衍坐在我的床頭,許久後,才長長嘆了一口氣,握著我的手道:昭昭,朕帶你去江南散散心。

我歡喜極了。

這是這些時日裡君衍第一次離我這麼近,我強撐著力氣,小心翼翼地湊到君衍的懷裡,聞著他身上令人安心的香氣。

不管發生了什麼,只要君衍心裡還有我,我就知足了。

我以為他說的散心只有我們二人,在出發前一晚,宋錦來到了我的宮裡。

這麼多天未見,她好像更漂亮了。

她朝著我溫柔地笑,昭昭,自從你回宮,我都沒時間好好和你說說話,正好藉著此次南下,咱們兩姐妹敘敘舊。

什麼?

她說她也要去江南?

熟悉的怨毒又回到了我的心間,只是我沒力氣,並不能像之前那樣將她推倒在地。

我深深喘了口氣,掐著自己的掌心勉強笑道:姐姐,我今日實在不爽利,就不多留姐姐了。

宋錦走了,而我拖著孱弱的病體,連夜花了大價錢託人找了兩個殺手。

我要藉著南下的機會除去宋錦。

這樣君衍就只屬於我自己了。

第二日一早,我們便動身了。

君衍本想著和宋錦共乘一輛馬車,還是我死皮賴臉藉著自己身體不適為由硬擠了上去。

馬車駛到一半,刺客突襲。

我看著大片穿著黑衣拿著長劍的刺客,心中十分驚駭。

我只僱用了兩個,在抵達江南時悄悄刺殺,怎麼如今會多出來這麼多!

刺客漸漸逼近,君衍拖著我和宋錦,即便他武功再高,也會顧此失彼。

刺客持著劍靠近,眼睛和我對視了一眼,裡面是我看不懂的意味不明。

只是我知道,依照君衍的敏銳,他定當發現了我和這刺客之間的貓膩。

刺客避過我朝著宋錦刺去,宋錦也是會功夫的,與刺客交手過後,便將刺客的劍開啟。

刺客一擊不成,便又持著劍衝向我。

君衍護著宋錦,我避無可避。

正絕望地閉上眼,我卻聽見劍沒入皮肉的聲音,和君衍撕心裂肺的叫喊。

阿錦!

我睜開眼,宋錦的血濺了我一身,我看著她的身體搖搖晃晃,像飛旋的花一樣落下,最終落入君衍的懷抱。

阿錦!你不會有事的,朕愛你,朕不允許你離開我!

他小心翼翼地攬住懷裡的女人,將她緊緊抱入胸口,動作間像是對待稀世珍寶一般珍視。

宋錦也哭了,嘴裡止不住地流血,斷斷續續道:我也愛你,不會離開你的。

我呆呆地站在一旁,麻木地看著他們兩人之間的情深不渝。

恍然間,我發現,原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鄭重許下的誓言,也可以輕易地交予旁人。

君衍沒空管我,他尋遍了天下名醫,動用皇宮內最神秘強大的力量,只為能找到救宋錦命的人。

宋錦被救回來了。

只是刺入她身體的劍上有毒,毒已深入肺腑,留下了不小的後患。

君衍得知後暴怒,他將我關在了瑤靈宮,第一次打了我。

他狠狠甩了我一個耳光,好看的眉眼間是對我無盡的厭惡與怨恨。

我找不到一絲他曾經愛我的痕跡。

宋明月,朕未曾想到你竟然是如此心腸歹毒之人,連自己的親胞姐都能下手,你簡直太令朕失望了!

朕早知你和那群刺客脫不了干係,可朕卻不知你竟安排刺客下毒,與人為善方能得善終,可你如今的作為,將你這麼多年的教養全都踐踏在了泥地裡,朕真是看錯你了!

毒不是我下的,我也沒安排那麼多刺客,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著急地想辯解,卻被君衍厲聲打斷。

你還想狡辯!真是執迷不悟!

他拂袖離去,我癱坐在地上,捂著紅腫的臉,淚都流乾了也毫無知覺。

與人為善。

我將重傷的君衍撿回府中,聽從了父母的命令對宋錦無微不至,可我得到了什麼?

我得到了宋錦的爭奪,得到了君衍的拋棄,得到了眾叛親離。

像是被一盆涼水兜頭淋下,我心裡對君衍極致的愛突然找不到了歸處,就好像我從未愛過他一樣。

這樣的念頭只在我的腦海裡存在了一瞬,便立刻被強烈的愛意反撲。

我怎麼會不愛君衍呢?

我一直都是愛他的。

我被所有人遺忘了。

與前些日子不同,現在君衍再也不曾踏足這裡了,也再也沒來看過我。

不知是我心裡對君衍的怨恨太多還是對宋錦的嫉妒太多,我將這樣激盪的情緒全都宣洩在了太監宮女身上。

我變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壞女人。

沒人敢反抗我,沒人敢忤逆我。

他們都被我瘋魔的模樣嚇跑了。

宮中的言論順著風傳進了我的耳朵裡,我知道他們是怎麼描述我的。

無非就是跋扈善妒,殘害手足。

可即便這樣君衍也沒廢掉我。

只要他沒廢掉我,我還是嫻妃,還是他們的主子。

我恬不知恥地活著。

我被關了三年。

瑤靈宮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冷宮。

我嫌這裡冷清,便安排人在院子裡種了幾棵桃樹。

到了桃花該開的季節,我看著花瓣,畏畏縮縮的,泛著不健康的黃。

都說紫禁城的風水養人,怎麼連幾株桃樹都養不起來呢?

夜裡我睡不著覺,支起窗子想透透氣,卻看見天邊掛著的滿月。

亮堂堂的,玉盤一樣漂亮皎潔的月亮。

不曉得是不是外頭的人對月亮說了什麼,坤寧宮裡已經有三年沒見過如此亮的月亮了。

此刻我的心緒是寧靜的,那股奇怪的感覺又湧了上來。

心裡好像有個聲音在吶喊,說著讓我趕快離開這裡,離開君衍身邊,說我不愛君衍。

那一瞬間,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想去相信那人所說的話,可意識裡總是有什麼在阻擋我,只要我有一絲不愛君衍的想法,頭就會像針扎一樣疼痛難耐。

起先我還為了反抗這股疼痛,跟它故意作對一般,總去想如果我不愛君衍會是怎樣的生活。

直到有天我滿頭大汗地從榻上坐起來,下床時險些被腦中的疼痛激得以頭撞地,我就再也不敢了。

不愛君衍的代價太疼了。

我沒骨氣,我忍受不了。

後來我學乖了,不再去想君衍,我身邊又只剩下了一個春桃。

和我相依為命這麼多年的春桃。

今日是個豔陽高照的日子,我坐在桃樹下,喝著我自己釀的桃花酒。

桃花開得不好,釀出來的酒也並不香甜,可我像是在品嚐什麼瓊漿玉液一般,這辛辣苦澀的酒液全都入了我的喉。

春桃站在我的身側,有些猶豫地開口:娘娘,鎮國公薨了。

我拿著酒杯的手一頓,隨即又恢復如常。

這件事在我心裡竟然沒掀起任何波瀾。

為了報答鎮國公多年的養育之恩,我撩開了裙襬,對著國公府的方向端端正正磕了三次頭。

春桃將我攙扶起來,聲音更加沉悶:娘娘,皇上……要封后了。

這個訊息牽動我身體里名為嫉妒的蠱蟲,我雙眼發紅地掐著春桃的胳膊,厲聲質問道:你說什麼!

春桃像是被嚇到了,她瞪著雙眼,含著淚看著我。

我僅存的理智剋制著讓我沒做出傷害春桃的事。

只是我將這些怒氣全都發洩在了酒杯上。

陶瓷碎裂的聲音伴隨著君衍不帶絲毫情感的聲音一同響起。

宋明月,你在幹什麼?

聽見他的聲音,我的情緒堆砌到了頂點,再也壓抑不住了。

我跑到他的面前,扯著他的袖口,像個潑婦一樣叫喊道:你是不是要立宋錦為後!

君衍皺起眉,厭惡再一次浮現在他的眼底,他狠心地將衣袖從我的手中拽離,冷聲道:朕許久沒來看過你了,本來想今日好好陪陪你,可現下你這副模樣,著實令朕厭惡得緊。

我如夢初醒般收起了臉上的猙獰,快步走過去攔住君衍離開的腳步,低聲下氣道:皇上,皇上我知錯了,您別走,您多陪陪我吧。

君衍如我所願地坐在了石凳上,我坐在他的對面,他道:朕封你為貴妃可好?

我卻突然站了起來,言語激動道:不好!我要後位!

其實我對後位並不執著,可只要一想到宋錦的位份比我高,我心裡就產生了極大的不平衡。

如果我的位份能比宋錦高,君衍不愛我又如何,我照樣能在她面前趾高氣揚。

我也能贏一次。

君衍長久地注視著我,款款深情的桃花眼裡竟然再也找不出往日的疼惜。

我也毫不退讓地盯著他。

良久,他嘆了口氣,背過身說:罷了,如今朝堂安穩,立後的事情不急。

他離開了。

偌大的坤寧宮又只剩我和春桃兩人。

我坐在石凳上,撐著頭望著凋零的桃花樹。

我也換位思考過,倘若我是君衍,愛上宋錦這般善良堅韌的女子,也是無法避免的結果。

可是我不甘心,我什麼都輸給了宋錦,身份、地位、爹爹、君衍。

我想讓自己贏一次,我什麼也不要,我只要後位。

我的脾氣越來越不好了。

只要一想起宋錦,我就會愈發暴躁,連帶著春桃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我沒有辦法。

君衍將冊封的事擱置了下來,後宮也進了一批一批的新人。

可惜啊,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沒一個抵得過宋錦這個病秧子。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宮中迎來了新的一年。

外面樂曲靡靡,而我的宮裡卻慘淡冷清。

君衍沒赦免我的禁足,我在這舉城歡慶的日子裡,和春桃度過了又一個只有我們兩人的新年。

宮裡的炭火不足,我穿著棉衣臥在榻上,看著春桃端進來的清淡的菜葉。

春桃的手已經生了凍瘡,她有些侷促地搓了搓手,道:娘娘,今天是個喜慶的日子,咱們去外邊賞賞雪吧。

我冷得厲害,也沒心情,只搖了搖頭,將身上的衾被裹緊了些。

春桃著急道:可是娘娘,太醫說過了,您應該多走動走動。

我自嘲一笑,都多少年的病了,走多少步也好不了的。

春桃張了張嘴,眼睛裡蓄滿了淚。

我知道我的身體每況愈下,也知道每次咳血時,春桃都在後面偷偷抹淚。

我沒了盼頭,只拖著一身病氣苟延殘喘。

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春桃一個人記掛著我,而從前我擁有的寵愛與呵護,全都被宋錦納入囊中。

我心有不甘,可卻沒實力去和宋錦爭奪。

我現在倚仗的,只不過是救了君衍的那點恩情罷了。

越是這樣歡樂的日子,我心中的愁緒就會更多。

正要強迫自己入睡之時,春桃滿是欣喜地喊道:娘娘!娘娘!皇上來了!

我聽見春桃的話,睡意一掃而光,我坐起來,正要下床整理自己的儀容時,君衍穿著一身明黃色的龍袍踏進了我的寢殿。

君衍只粗略地掃視了一眼,便皺眉道:你宮中怎的這般寒冷。

我站在他面前,面上是許久未出現過的紅潤,我看向他的眼睛裡盛滿了綿綿情意,道:不礙事的。

怎麼會不礙事呢?

每到冬天,我的咳疾就愈發嚴重,吸入的涼氣彷彿鑽進了我的肺裡,掐住了我的喉嚨,我每晚都在窒息中醒來。

可我先前傷害了宋錦,讓君衍不高興了,只有我善解人意一些,溫婉賢良一些,才能將君衍的心朝我的方向拉回一點。

君衍讓管事公公去內務府領了一批炭過來,春桃動作熟練地點燃,溫暖也充斥了我的寢殿。

君衍這才舒展眉頭,端坐在木椅上問道:怎麼不去參加宮宴?

我垂下頭,嗓音裡含了無盡的委屈,道:皇上忘了嗎,我沒得到您的命令是不能擅自踏出宮門一步的。

君衍怔了一下,向來冷厲的臉上閃過些微不明顯的心疼。

而我卻敏銳地捕捉到了,我趁著君衍對我愧疚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扯住君衍的手指,問道:臣妾許久未出過宮門了,皇上能不能特批臣妾去沐浴一番福澤?

君衍嗯了一聲,道:朕帶你出宮。

我本以為君衍說的出宮是允許我從瑤靈宮走出去,可我竟沒料到君衍竟然將我帶去了皇宮外。

看著街邊熱鬧的景象,我的鼻尖突然酸澀了起來。

君衍坐在馬車上,拉著我的手道:今日異國使臣來朝,街邊亂了些,到時你抓好我的手,莫要走散。

我緊緊攥住了君衍的手指,感受著他掌心的溫熱,而後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看著君衍在昏暗燈光下俊美無儔的臉,看著他唇角挑起的不明顯的笑意,我的心也雀躍了起來。

君衍和我之間許久未曾有過這樣溫馨愉快的時刻了。

我越想留住什麼,偏偏宋錦就要搶走什麼。

君衍留在宋錦身邊的暗衛,悄無聲息地跪在了他面前,恭敬道:皇上,容妃娘娘咳血了。

君衍臉上的放鬆一下子被緊張所取代,他大力甩開了我的手,彷彿忘記了我還在身旁,快步離開了我的身邊。

而我看著君衍毫不留情的背影,眼睛裡蓄滿了難堪的淚水。

僅僅是宋錦咳血這件事就能讓君衍如此緊張,可我日日都在咳血,怎麼就不見君衍這般焦灼呢?

咳得次數多了,許就變成了小事罷。

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多年的禁足將我與外界隔絕了起來,我站在萬家燈火裡,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頗為倉皇悽慘。

我抹掉頰邊的淚,只盼望著君衍能夠想起我,能夠派人來接我回宮。

人流從我身邊經過,卻沒一個人在我身旁駐足。

我的身體被冷風吹僵了,嗓子也泛出細密的癢,血腥氣再一次湧了上來。

悶悶的咳嗽聲自我的喉間響起,我伸出手捂住嘴,看著掌心裡一攤暗紅溫熱的血。

是不是隻有我的血是熱的了。

意識昏沉間,我的眼前被一片陰影覆蓋。

輕佻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這是誰家的娘子,生得這般漂亮,你夫君怎捨得將這般可人的娘子丟在大街上。

我聽他的聲音並不像本朝人,警惕地睜開眼,卻看到了一雙琥珀綠的深邃眼瞳。

我從未見過異國人,便在他湊過來的時候驚得退了一步,卻不料踩上了一塊石子。

本以為我要摔倒在地,可那個綠眸男人竟然不顧男女之別,直接攬過我的腰,帶進了他的懷裡。

沒人注意到我們,可我卻像是做賊心虛一般,用盡了所有力氣去推開這個男人。

我害怕君衍派來接我的人將這場面看了去。

我本就沒有宋錦得寵,要是君衍再聽得些流言,我便真的再也爭不過宋錦了。

那男人紋絲不動,微薄的嘴唇扯起一個輕浮的笑,小娘子在害怕什麼?莫不是怕你夫君前來捉姦?

我氣道:你怎的這般不知廉恥,快放開我!

為了報復他,我將手心裡的血全都抹在了他月白色的衣袍上。

那男人也不惱,哈哈大笑起來,他捏著我的掌心,道:你夫君對你不好,不如休了他,跟了我,若我成了你夫君,定不會叫你這般虛弱。

這話著實戳在了我的心窩,我聽不得別人評判我和君衍的感情,氣惱之下,我直接甩了這個男人一個巴掌。

他忽然咧嘴一笑,直接將我抱了起來帶進了酒樓的雅間裡。

燈火通明,我在明亮的光下看清了綠眸男人的臉,推拒的動作也小了下來。

他和君衍長得竟有八分相像。

除卻那雙綠色的眼睛,他們之間,我竟找不到絲毫差別。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摸上那人的臉,不自覺開口問道:你叫什麼?

那人也任由我摸,他閉著眼,語氣又恢復了漫不經心,江迢。

我的手倏然頓住。

不知多少年的曾經,君衍在桃花樹下鄭地的向我保證:明月昭昭,江水迢迢,我這般鍾情你,也一定會給你如此多的喜歡。

明月昭昭。

江水迢迢。

多麼諷刺的一個誓言。

我打量著江迢,江迢也在打量我。

他突然道:不像。

不像什麼?

我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他卻掐住了我的臉,問道:你在想什麼?

我被江迢這不知輕重的力道激得掉下了眼淚。

江迢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立刻將手背到了身後,頗有些語無倫次道:你、你哭什麼,我又沒用大力氣,怎麼你們天啟的女人都這麼嬌弱。

都。

我敏銳地注意到了江迢話語裡包含的其他人,卻只當他孟浪,遇見一個漂亮姑娘便會不顧禮節地上前調戲。

江迢的話打斷了我的思路: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我推開他,起身站到了窗子跟前,回答道:宋明月。

江迢突然文縐縐了起來,心有明月昭昭,千里赴迢遙,好名字。

我沒理會他的自言自語,只抬起頭看著天邊的滿月。

月光和月色透過窗子傾灑在室內,又是之前的聲音在朦朧之間同我對話。

它告訴我遠離身邊的人。

身邊的人?

我現在身邊只有江迢一個人。

我幾乎在下一刻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為什麼我每次看到滿月,心底都會傳出另一個人的聲音。

我嘗試著和它對話,可它卻只留下一句快跑,便沒了聲響。

下意識的危機感讓我猛然轉過了頭,我看到了江迢臉上來不及掩飾的複雜與探究,看著他在看到我猝不及防轉過頭後的驚愕,看著他在下一刻臉上又揚起一個大大的笑。

因著它的緣故,我對江迢多了些防備,正當我準備開口辭別時,江迢卻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咧著嘴笑道:我看你站在窗子前看了很久的月亮,你的名字裡又有月亮,你是不是很喜歡月亮啊,我帶你去賞月,就當給你賠罪了。

我掙著手腕,可江迢的力道越來越大,動作也帶上了強迫,我帶你去看。

我不想去,你放開我!

可江迢卻充耳不聞,扯著我的手腕將我拉出了酒樓外。

江迢的行為讓我心中的防備愈加濃重,我閉上了嘴,順著他的力道朝著河畔走去。

如果我的反抗激怒了江迢,他將我當作人質威脅君衍的話,我就是天啟的罪人了。

想到這,我突然覺得好笑。

我在君衍心裡現在算什麼呢,就算江迢有什麼不軌之心,君衍首先要做的就是捨棄我吧。

我沒宋錦在君衍心中的地位,自然也得不到君衍的偏愛。

江迢的腳步停在河畔,昏暗中,他綠色的眸子愈發顯得詭異,像一頭虎視眈眈的狼,等待著時機撕咬獵物的喉嚨。

而我就是那個獵物。

我瑟縮著扭動著手腕,江迢也沒為難我,他收斂好眼底令人驚駭的情緒,道:我來天啟這麼多天,最喜歡的就是這條河。

我這才發覺這條河是當初我救下君衍的那條河。

同樣的季節,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時刻,一切巧合都讓我不得不思索江迢帶我來這兒的目的是什麼。

他會不會把我淹死在這條河裡?

周圍沒了聲響,江迢突然湊到我的耳邊沉著聲音道:在想什麼?是在想我會不會殺了你嗎?

我的後背起了一層細密的冷汗,猛然轉過頭去對視上了江迢的眼睛。

那雙琥珀綠眸子裡盡是嚴肅與認真。

即便他笑著,我也能察覺出他是真的想殺掉我。

許是我驚恐的神色太過明顯,江迢立刻用另一副輕快的聲音道:騙你的,你這麼漂亮,我怎麼捨得呢?

我稍稍往後退了一步,江迢又道:我送你回去吧,這麼晚了你一個女人走在路上不安全。

我著急擺脫他,卻忘記了自己是宮妃,被外男送回皇宮是多麼令人驚駭的事。

而江迢在得知我是妃子之後非但沒表現出驚訝,還說了句,我知道。

他知道?

他是如何知道我是宮妃的?

江迢此刻在我心中成了避之不及的人,我瞪大雙眼隱晦地尋找著逃跑的路徑,而江迢卻笑道:我之前見過你。

我問他何時見過我,他卻緘口不言了。

這件事在我心底埋下了懷疑的種子,我不敢多問,怕江迢這般陰晴不定的怪人因為我的多嘴殺掉我。

江迢騎著馬帶我回到了皇宮。

耳畔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和噴灑在耳郭的溫熱氣息讓我不適地動了動,江迢湊近我的耳邊,戲謔道:沒和你夫君這麼親近過?怎麼表現得這麼生澀?

我的夫君現在滿心滿眼都是宋錦,怎麼會和我有這般親密的距離。

想到君衍,我的情緒便又低迷下去,好在江迢也不多言,趁著宮門未關的時候將我帶了進去。

我正準備從馬上下來,可江迢卻並不牽緊韁繩,反而踢了踢馬肚子,馬一下子加快了腳步,我和江迢之間刻意保持的距離也消失了。

我焦急地喊道:你快停下,皇宮內不允許縱馬!

江迢卻桀驁道:越是不讓做什麼我偏要做,天啟的皇帝能奈我何?

我聽著他語氣裡對君衍的不屑於厭惡,意識到了江迢對我的殺意來自哪裡。

我龜縮著不敢喘氣,等到我和江迢被禁衛軍團團圍住之時,江迢才迫不得已將馬停了下來。

江迢不耐地輕嘖一聲,率先跳下馬,他朝我伸出雙臂,我還沒有動作,可下一刻,君衍攏著宋錦走到了包圍圈內,面色不虞地看著我:宋明月,你是想叫天底下的人都知曉朕的妃子與其他男人有染嗎?

我臉色煞白地看向君衍,嚅喏著嘴唇想要說些什麼來替自己辯解,就在我開口的一瞬間,宋錦突然悶悶地咳嗽起來。

君衍的心神一下子被宋錦奪去,連帶著他臉上對我的不耐也全都轉變成了對宋錦的擔憂。

我渾身顫抖起來,身體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衝力,動作利落地跳下馬,大步邁到宋錦面前,扯著她的手腕就要將她拉離君衍的懷裡。

君衍將宋錦整個人護在了身後,反手大力一推將我推倒在地。

手心磕在粗糲的地面上發出了錐心的刺痛,我的眼裡一下子蓄起了淚,可還是不甘示弱地瞪著宋錦。

憑什麼只要君衍的注意力一到我身上,宋錦就偏偏要搞出什麼動作搶走。

明明是我先和君衍相愛的!

君衍擋住了我惡狠狠的目光,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語氣頗為冷冽:宋明月,今日是舉國歡慶的時日,朕本沒打算追究你私會外男之事,可你方才是想做什麼?見到朕拆穿了你,便惱羞成怒把一切罪責怪到阿錦身上?你為何如此心腸歹毒?

我聽著君衍對我的指責,感受著君衍對我的厭惡,心裡猛然間生出一股荒涼。

他親眼看到我和江迢同乘一匹馬,卻說不追究我私會外男。

他為什麼不追究!

他怎麼能不追究!

直到君衍離開的時候,他的目光還警惕地看向我,手還死死護著懷中的宋錦。

我一直看著他們的身影,直到夜色將他們逐漸吞噬。

人都走遠了還看什麼呢,他都那樣對你了,你還這麼痴情,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江迢饒有興味地看著我,彷彿在嘲諷我的自不量力。

閉了閉眼壓下澀意,我沒理會江迢伸過來的手,撐著被冷硬地面撞疼的身體,一瘸一拐地朝著瑤靈宮的方向走去。

江迢跟在我的身後,我分不出多餘的精力驅趕他。

身體上的疼痛和心理上的疲憊讓我有些心力交瘁,而我只要一想起宋錦臨走時看向我的隱晦目光裡帶著不明顯的得意,我的內心深處就不受控地翻湧出怒氣。

我的身體承受不住這麼劇烈的情緒刺激了。

江迢只是默默地跟著我走到了瑤靈宮的門口,在我踏進宮門之後,江迢道:走了。

我轉過頭看著江迢背對著我擺了擺手,幾步之間便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我的心裡生出了些微不可察的感動。

雖然江迢想殺我,但是他還是這麼多年第一個對我展露善意的陌生人。

春桃跑過來扶住了我搖搖欲墜的身體,我強撐的堅強終於在春桃懷裡崩潰。

我毫無形象地嗚咽出聲,為自己委屈,為自己悲哀。

我控制不住愛君衍的心,總是會因為君衍的一言一行或甜蜜或哀傷,可我的理智在拉扯,彷彿要撕裂我,將我從這般不知緣由卻刻骨銘心的愛中抽離。

春桃輕輕拍著我的背,我漸漸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大年初一了,今天是異國使臣覲見的時日,各宮妃嬪都要參加今日的宮宴。

只是不知道我身上揹著禁足,還能不能去沾一沾過年的喜氣。

我正懷疑著,先前宣我進宮的田公公領著一批人走進了我的宮中。

還是尖細的不屑的聲音:嫻妃娘娘,皇上念您身子骨弱,想借著宮宴給您沖沖喜氣,特命老奴前來請您亥時前往。

他揮了揮拂塵,身後的宮女們便魚貫而入,將手中託著的華美的宮裝放在了櫃子上。

墨綠色的流彩暗花雲錦宮裝,精緻奪目的牡丹步搖,這陣仗像極了當初君衍迎娶宋錦時的場景。

田公公湊到了我的耳邊,輕聲道:嫻妃娘娘可別辜負了容妃娘娘的一片苦心吶。

宋錦?

原來是宋錦在君衍面前說了我的好話,才叫君衍不計前嫌將我請去宮宴。

竟是宋錦!

她假惺惺地做這些是為了什麼!

難道是想讓我親眼見證他們如何在各朝使臣面前濃情蜜意恩愛不疑嗎!

我的胸口深深起伏著,眼珠轉了轉,一個下作的計謀浮現在了心間。

宋錦不是要和我炫耀嗎,那我便打亂她的計劃,看看如果君衍當眾將我抱走她該如何收場。

田公公和我對視了一眼,突然諂媚狡詐地笑了起來。

我知他猜到了我想做什麼,便揮手將眾人趕了出去,從匣子裡拿出我畢生的積蓄塞進了田公公手裡,拍了拍他乾枯的手,又將一顆暗粉色的小藥丸放到了荷包裡,一併塞進了他的掌心。

他也不客氣,目露精光地點了點手中的銀票,臉上的笑越來越大,連帶著對我的態度也尊敬了起來。

娘娘放心,老奴定當此事辦得滴水不漏,事成之後……

我立刻保證道:少不了你的好處。

田公公將銀票妥帖地塞進懷中,對著我恭敬一拜,轉身離開了我的寢殿。

春桃恰好在田公公走的時候進來,她不解地看向我,疑惑道:娘娘,我記得這個田公公不是好相與的人,怎的您和他的關係這麼和諧了。

我彷彿看到了不久的勝利,撩了撩耳邊落下的鬢髮,輕聲道:人都是會趨利避害的。

因著晚上的大事,我特意在沐浴時添了些花瓣進去,春桃還唸叨我終於知道愛護自己了,只是我知道我這麼隆重是要做多麼腌臢的事。

春桃早在我還未出閣時,就練就了一手描眉的好本事,我看著銅鏡裡病氣繚繞的自己逐漸變得美豔精緻,對自己今晚的計劃愈發勢在必得起來。

抬手輕輕撫摸上自己的眉眼,我微微有些出神。

我這般模樣,倒和宋錦有幾分相像。

亥時很快就到了,我在春桃的攙扶下坐在了左下第一座,我對面是宋錦的位置。

滿堂賓客紛紛落了座,可宋錦卻遲遲不來。

正疑惑著,我聽見田公公尖細的嗓音喊道:皇上駕到,容妃娘娘駕到!

我看著君衍和宋錦自眾人之間攜手而來,看著君衍面上對宋錦的呵護,看著君衍直接握著宋錦的手,坐到了最尊貴的主位。

我嫉妒得發瘋,可礙於場合,只能咬著牙將泛著酸味的氣息嚥下去。

觥籌交錯間,一派祥和的氣氛。

我坐在下方,隱晦地偷窺著君衍的一舉一動。

不知道君衍對著宋錦說了什麼,宋錦略帶羞澀地點了點頭,隨即君衍便站起了身。

不好的預感充斥在我的心間。

果然,下一刻君衍便開了口:在這喜慶的日子裡,朕迎來了今年第一個大喜事!

朕的愛妃,容妃,為朕帶來了第一個皇嗣,朕私心藉著此次宮宴,為我未出世的皇兒祈福!因著容妃為我天啟帶來了福澤,朕決定,在如此隆重的場合下旨,立宋錦為後!

席間立刻響起了道賀的聲音,而我的耳膜卻被颳得生疼。

為什麼宋錦總是能捷足先登!

許是感受到了我惡毒的視線,宋錦的手撫上了她平坦的小腹,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

這個笑像是一個響亮的耳光扇在我的臉上,我呼吸急促地站起身,彷彿忘記了自己所處的場合,大吼著:我不同意!

熱鬧的氛圍戛然而止,各國使臣紛紛不解地看向我,而君衍臉上的笑也一下冷了下來。

我扯著繁重的宮裝,甩開春桃阻攔的手,像個瘋子一樣跑到大殿的最中心,吼叫著:憑什麼!你答應過我什麼!

說著我便企圖登上主位和宋錦撕扯在一起,而還未等我觸碰到宋錦的衣角,侍衛便將我壓倒在地。

我掙扎著,嘶吼著,精心的打扮也淪為醜惡的陪襯。

各國使臣的臉色紛紛變得尷尬,舉起的酒杯僵在半空,或冷眼或戲謔地看著我像一攤被避之不及的爛泥一般拖離大殿。

侍衛毫不忌憚我是皇帝的妃子,扯著我的手腕將我扔出了大殿。

春桃在身後哭喊著,不住道:娘娘,您糊塗啊!

我癱坐在地上,冰涼的地面和骨頭的碰撞讓我疼得站不起身,我滿臉是淚,徹骨的寒風怎麼也不能將我從君衍要立宋錦為後的旨意裡拽離出來。

我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這麼巧的,對!還有田公公呢,只要今晚過去了,我還是能得到君衍的愛的。

春桃哭道:娘娘,娘娘您在說什麼啊,咱們回自己的宮去,您累了,咱們回去休息吧。

我固執地搖著頭,在春桃的阻止下,才堪堪止住了前往大殿的腳步。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看到田公公滿臉焦急地從大殿門口左顧右盼。

心下一喜,我扯開春桃的手,急忙忙迎了上去。

田公公將我帶到了隱秘的宮牆下,附在我耳邊小聲道:娘娘,皇上因著您的事龍顏大怒,老奴尋了個時機將東西放了進去,眼下皇上藉著身體不適先行回福寧殿了,您快些過去,多說些溫柔小意的話,興許皇上就不生您的氣了。

福寧殿?

君衍的寢殿不是在乾清宮嗎,怎麼會去福寧殿呢?

這個疑惑只在我的心頭存在了一瞬,便立刻被鋪天蓋地的狂喜所淹沒。

我的眼中聚集起了亮光,卻又害怕宋錦突然出現會打亂我的計劃,問道:宋錦在哪兒?

田公公道:容妃娘娘此刻正代皇上主持大典,不會打擾到您的。

我朝著田公公道了謝,渾身的疼痛奇蹟般痊癒了起來,我疾步朝著福寧殿跑去,還未踏進殿內,我便聽見了急促的悶喘。

熾熱的讓我的心也躁動起來,眼前一片漆黑,而曖昧濃烈的氛圍卻因為這昏暗變得愈發朦朧。

我摸黑靠近床沿,還沒反應過來時就被一雙滾燙的大手拽到了床上。

我的心怦怦跳了起來,忍住渾身的戰慄,軟著聲音道:皇上,我知錯了,我不該在那麼多人面前忤逆您的,您別惱我。

君衍並不說話,只動作快速地將我身上繁雜的衣衫撕裂。

傾灑的月光落在君衍的臉上,他閉著眼,並不看我。

我的心底又竄出了那個聲音,可我並沒放在心上。

重新贏回君衍的愛的誘惑太大了,我沒心情去顧及旁的事。

浮沉之間,我彷彿看到君衍的眼睛裡有了一抹怪異的綠色。

第二日我醒來時,身旁早就沒了君衍的身影,我探出手去摸了摸身旁的位置,已經冰涼一片。

即便沒有我預想中的事後溫存,可只要能同君衍有更多的接觸,就足以叫我歡天喜地了。

我拖著疲軟的身體回到瑤靈宮,春桃正瞪著兩隻紅通通的核桃眼看向我。

春桃哭道:娘娘,您昨夜去哪兒了啊,我找遍了皇宮都沒找到您,我還以為您被皇上帶去受罰了。

我豎起手指放在唇前,噓,我昨夜確實和皇上在一起。

春桃瞪大了眼睛,眼睛在我身上逡巡著,像是在搜尋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我笑著拍了拍她的頭,我和皇上共度春宵去了,別擔心,他捨不得罰我。

春桃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她彎腰扶過我的手,眼巴巴地問道:娘娘,您和皇上和好了嗎?

我點了點頭。

春桃親眼見證我和君衍的相識相愛到君衍對我單方面的厭棄,我在這段感情中的歇斯底里也從來沒在她面前遮掩過。

她一時不相信也是應該的。

畢竟我和君衍之間在經歷過那麼多不堪的事之後,還能如此輕易地回到原點,也確實令人匪夷所思。

我又在瑤靈宮睡了一覺。

許是經過滋養之後氣色都會變好,我醒來之後覺得自己心中的鬱結之氣都消散了許多。

身為君衍的妃子,昨天又沐浴了福澤,於情於理我都要去見見君衍的。

我拎著自己親手做的糕點,邁著輕快的腳步奔向了乾清宮。

可我卻被田公公攔在了宮門外。

田公公垂著頭小聲道:娘娘,容妃娘娘在裡頭呢,皇上讓任何人都不許打擾,您要不等容妃娘娘離開後再過來?

一聽到宋錦在裡邊,君衍還為了她特意下旨不許任何人打擾,我的心中就不平衡起來。

憑什麼事事都要緊著她宋錦來?

我壓下煩悶,道:勞煩田公公幫本宮通報一下,本宮做了些吃食,特意給皇上送來,一會涼了就吃不得了。

田公公滿臉為難,這……

他這副猶豫的模樣看得我心頭火氣,於是我便狠狠推開了他,站在宮門外喊道:皇上!皇上!我做了些糕點!快讓我進去!

許是我的聲音太過刺耳,君衍滿面冰涼地拉開宮門,皺著眉厭惡地看向我,宋明月,大吼大叫成何體統!你還有沒有身為女子的矜持了!

我看到君衍對我和從前並無二致的態度,一時間愣了神。

經歷了昨夜的事,君衍怎麼對我生不出任何的憐惜之情?

他竟厭惡我厭惡到了如此地步嗎?

我撐著笑臉,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食盒拎到眼前,小聲道:皇上,我做了些你從前最愛吃的桂花糕。

君衍卻揮手推開了食盒,道:朕現在不愛吃桂花糕了,拿回去吧。

我張了張嘴,卻在下一刻被宋錦嬌滴滴的聲音打斷。

衍哥哥,怎麼了?

宋錦只穿著一身潔白的裡衣走了出來,君衍立刻轉過了身,將他身上的大氅脫下來披到了宋錦的身上,關心道:阿錦你怎麼出來了,外頭涼,你還懷著身孕,千萬要仔細些。

宋錦依偎在君衍的懷中,溫柔地笑道:知道啦,我一定會好好保護我們的孩子的。

君衍和宋錦毫不避諱地在我面前上演著令我嫉妒到要發瘋的場面,我惡狠狠地瞪著他們,而宋錦像是才察覺到我的存在一般,驚訝道:呀,昭昭,你是何時來的?

說著她又便換了一副責備的模樣,對著田公公道:你怎麼也不通報,昭昭身子不好,要是把昭昭凍壞了該怎麼辦。

田公公在宋錦面前和在我面前全然是兩副模樣,他垂著頭恭敬道:是,娘娘教訓的是,奴才以後一定注意。

君衍卻一刻也不想停在門外,一把攬住宋錦的腰將她抱了起來,隨後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我呆愣愣地看著硃紅的大門在我眼前關上,無盡的荒涼將我吞噬。

即便君衍這麼對我,可我心中對他的愛卻絲毫沒有減弱。

田公公的聲音喚回了我的神志:請回吧,娘娘。

我咬著牙,剋制著想要大鬧一番的衝動,將食盒放在了乾清宮門口,蹣跚著腳步離開了這裡。

而我卻在半路上遇見了江迢。

許是我臉上的不悅太過顯眼,江迢攔住我的腳步,從懷中掏出了一張手帕放到了我面前。

我詫異地抬眼看向他,他把手帕朝我的方向遞了遞,道:你哭起來好醜。

我沒理會他,推開他的手便想離開這裡。

可江迢卻不依不饒,扯著我的手腕問道:是君衍惹你生氣了嗎?

我聽著他的逼問,扯過他的手腕,便在他的虎口處狠狠咬了下去。

血腥氣充斥進了我的口中,我放開江迢的手,血淋淋的一片。

我動搖了。

皇宮就像一座囚籠,裡頭有著最讓我厭惡嫉妒的東西和人,我怕我再待下去會失去理智。

我恨不得殺死宋錦,還有她的孩子。

江迢直接將我帶出了皇宮。

他帶著我逛了貨攤,吃了糕點,聽了小曲兒,還帶我放了花燈。

我看著小兔子模樣的花燈從河的這頭越漂越遠,想到了我撿到君衍那天,春桃手裡還沒來得及放出去的小兔子花燈。

後來君衍陪我放過一次,他在花燈上寫下了我們的願望。

衍之和宋明月生生世世在一起。

可他在花燈上寫下的名字都是假的,這願望也是做不得數的。

你們天啟都說女人是水做的,誠不欺我。

江迢無奈地扯著他的袖口給我擦著淚,隨後又認真地問道:宋明月,你想不想去看看大月的月亮?比天啟的月亮要更亮,更大,更值得你欣賞。

我看著江迢的綠眼睛,那雙眼睛彷彿會蠱惑人一般,在我沒反應過來時,已經點了點頭。

江迢像是鬆了一口氣,他捏著我的手心,鄭重道:你放心,我不會叫你哭的。

我有些猶豫,可江迢斬斷了我一切回頭的機會。

春桃就站在不遠處,身上背了個灰撲撲的包袱,雙眼發亮地看著我。

直到馬車駛出郊外,我才反應過來,春桃握著我的手,興奮道:娘娘,等咱們去了大月,我教您用草繩編螞蚱,用柳枝編花環,咱們就住在大月,再也不回來了。

我聽著春桃的話,淚一下子落了下來。

春桃也哭了起來,抽噎道:娘娘,我知道您這些年過得不舒坦,離遠一些也好,這樣您就不用日日為了皇上煩心了,您……您也能多笑一笑,自從您遇見皇上之後,便很少再笑過了。

春桃的話將我反悔的心思按了下去,我捏了捏她軟乎乎的臉,將她抱在了懷中。

如果沒有春桃,我也許早就死在了郊外的小茅草屋裡。

春桃是真心實意待我好,我也只有她一個親人了。

我的身體經受不住勞累奔波,江迢為了照顧我,硬生生耽擱了一個月才到達大月。

一個月,足以讓君衍發覺我不見了,可君衍卻並沒有絲毫的動作,這一認知讓我的心中更加刺痛。

他一定會覺得我的離開會讓他省心很多吧。

沒有人會再去阻撓他和宋錦,沒有人再去想方設法地陷害宋錦,沒有人再會讓他煩心。

我在此刻才清晰地認識到,君衍是真的不愛我了。

江迢果然沒騙我,大月的月亮果真比天啟的要漂亮得多。

可是這次,我的心中沒了那道突兀的聲音,卻多了團漆黑的霧氣。

地域變換和身體不適讓我每天精神懨懨,眼瞅著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春桃急得嘴上都長了燎泡。

江迢是大月的王子,沒那麼多時間照看我,我和春桃在大月人生地不熟,連個醫館都沒尋見。

春桃急得整宿整宿地睡不著,江迢留在身邊的人去了許久也沒回來,就在春桃抓耳撓腮的時候,江迢才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怎麼了?

他的聲音裡聽不出絲毫的焦急,全然沒了帶我來大月時的殷切。

郎中在江迢的示意下觸上了我的脈。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搓著山羊鬍子,診了一段時間後便道: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您已經有一個月的身孕了。

什麼?

郎中的話將我昏沉的意識拽了回來,我坐起來,攥著春桃的手,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郎中又重複了一遍,而在我沒注意到的地方,江迢的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一個月的身孕,想必是宮宴那天懷上的。

我也有孩子了。

我和君衍的孩子。

這個認知讓我萌生了強烈的回到皇宮的想法。

我在抬眼間看到了江迢臉上陰沉的神色,有些不解道:江迢,你怎麼了?

江迢立刻撇下了嘴,道:昭昭沒看出來嗎?我吃醋了。

我翻了個白眼,並不將江迢的話放在心上。

江迢口裡說著喜歡我,可我卻感受不到江迢對我絲毫的在意。

他看著我的臉,像是在透過我看向另一個人。

我不愛江迢,我也不在乎。

我不相信江迢的話,隻眼巴巴地看著他道:江迢,我想回去。

江迢定定地看著我,眼神裡夾雜著我看不懂的同情和憐憫,過了許久,才道:我來安排。

可我還沒等到江迢的安排,君衍派來的人率先一步來到了大月。

侍衛折著我的手將我壓倒在地,粗暴地將我塞進馬車,直接將我帶回了天啟。

接連的奔波讓我的肚子隱隱作痛,我擔憂著腹中的孩子,哭著喊著求他們慢一些,他們卻充耳不聞,甚至惡狠狠地威脅我。

我怕我還沒跟君衍說我們有了孩子就被他們殺死,只能閉了嘴,忍受著顛簸與跋涉。

只五日便抵達了天啟,我看著熟悉的宮門,頭一次生出歸心似箭的感覺。

不用侍衛將我從馬車上帶下來,我率先一步跳下了車,我揣著一顆亂蹦的心,滿懷歡心地踏進乾清宮的宮門,還未等我開口,君衍便下旨讓禁衛軍將我羈押。

嫻妃宋明月,裡通外敵,打入大牢!

我還沒說出口的好訊息,被這不留情面的判決噎進了嗓子裡。

我奮力掙扎著,蒼白地辯解著:我沒有!皇上明察!我沒有通敵!

田公公怒斥一聲:放肆!

拂塵狠狠甩在了我的臉上,我的半邊臉一下子失去了知覺。

君衍並不聽我的解釋,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冰涼又凜冽。

他像是覺得看見我就會髒了眼,背過身擺了擺手,禁衛軍便立刻將我從殿內拖到了大牢中。

牢裡陰暗潮溼,我蜷縮在發黴的席子上,眼淚都快流乾了。

我不止一次地對著獄卒懇求他們向君衍通報,讓他來看我一眼。

可獄卒對我的態度不屑又厭惡,飽含惡意道:你還是省省力氣吧,通敵乃是殺頭的大罪,如果不是皇上念在容妃娘娘的情面上肯放你一馬,恐怕你現在早就身首分離了,哪能輪得到你在這發瘋。

宋錦!

又是宋錦!

我的頭開始疼了起來,手腳也逐漸失去了力氣,眼前一黑,我摔倒在了髒汙的地面上。

耳畔是嘈雜的腳步,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前是君衍那張俊美的臉。

他的臉上盛滿了複雜,握著我的手,只說:是朕的錯。

我的眼角不受控地落下了淚。

這麼多天的奔波和懷孕的不適讓我的身體大不如前,更別提君衍不分青紅皂白就將我押進大牢關了一個月。

我側過頭,閉上眼,一副不願與他交流的模樣,他興許是看出來了,卻罕見地沒朝我發火,只摸了摸我的頭髮,起身離開了瑤靈宮。

繁雜的思緒像細線一樣拉扯著我的心臟,我恍惚地想,愛君衍真的太苦了。

我想嘗試著忘記他。

既然當初能那麼輕易地愛上他,那我也能輕易地放下他。

這段時間君衍不僅將瑤靈宮重修了一遍,更撥給了瑤靈宮一大批奴才。

我知道他在盡力彌補我。

可我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我不明白君衍為什麼這麼做。

補品確實是上好的,這段時間我像是容光煥發了一般,臉上都透著光。

太醫來我的院子裡替我把過脈,只連連點頭,快了,快了。

他們在說什麼?

我沒那麼大精力去想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我只是想,我這些天想起君衍的時候越來越少了。

我是不是快忘記他了。

調養身體的時日裡,君衍也會抽空來我宮中坐坐,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話能說,他來這裡也只是走個形式罷了。

我懷著身孕,他若將全部心神都放在宋錦身上,難免會落人口舌。

我的動作頓住,看著他手中拎著個食盒。

是我當初放在乾清宮門口的食盒。

他將食盒放在我面前的石桌上,道:朕命御膳房做了些你愛吃的糕點,嚐嚐喜不喜歡?

糕點的香味撲鼻,而我卻察覺到了些鴻門宴的意味。

依照我做的那些事,倘若不是我懷著身孕,君衍一定會趁機將我除去,好無後顧之憂。

可現在他的行為怎麼看怎麼反常,我在他含著笑意的目光下,咬著牙捏起了一小塊花餅。

如果這裡面含著麝香,只消這一口,我即將臨盆的孩子便會化作一攤血水離我而去。

我把糕點放進了口中,眼睛卻絲毫不放過君衍的反應。

我在賭,賭君衍會不會對我這麼無情。

君衍撩開袍子坐在了我的對面,過了許久,才斟酌著開口:昭昭。

他許久未曾這樣喊過我了。

我抬起眼看向他,靜靜等著他的下文。

朕記得春桃曾替你求過一個護身符。

我捏著糕點的手一頓,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那護身符是在大月時,春桃替我從一百九十九級臺階磕過來的,方丈給了春桃一副保命的藥,春桃便頂著青紫腫脹的額頭,將這個護身符放到了我的手心。

春桃用性命換來的東西,卻被君衍如此輕易地開口討要。

春桃用命換來的,我給不得。

左不過一個護身符,你便給了阿錦,朕有時間再去廟裡替你求一個。

我嗤笑一聲。

左不過一個護身符。

她宋錦怎麼什麼都要搶走我的。

我有些咄咄逼人地看向他,我都沒計較你立她為後,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君衍開始不耐煩了,宋明月,朕看在你有著身孕的份上,不和你計較江迢的事,如今朕便只是討要個小小物件,你也能扯到阿錦身上去,你當真是個妒婦。

妒婦?

哈,我仰著頭嘲諷地笑了一聲,將眼裡的淚眨下去,皇上當真不知我變成這般模樣是誰先背棄了諾言,是誰插足了你我之間?

他罕見地沒有厲聲斥責我。

我看著他張了張嘴,看著他眼裡閃過掙扎,我心裡的仇恨得到了極大的撫慰。

氣氛降到了冰點。

我再沒了和君衍爭辯的力氣,站起身背對著君衍道:妾身體不適,皇上請回吧。

君衍被我這副冷情的模樣激怒,甩著袖子離開了這裡。

春桃小心翼翼地從小廚房探出頭,又關心地看著我。

我朝她寬慰一笑:我沒事。

自從君衍將我關進大牢之後,我發現我對君衍的愛正在一點點衰減。

失望攢夠了,也許就會變成醒悟罷。

自此君衍沒再來看過我,我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來。

半夜我的小腿抽筋,疼得我久久不能入眠,正要開口將春桃喚進來時,一雙熾熱的大手摸到了我的小腿處,細細替我揉捏起來。

心裡一驚,我掙扎著將腿抽回來,那雙大手攥住我的腳腕,阻止了我的動作。

那人道:別亂動,一會兒有你好受的。

江迢的聲音。

我掙扎的動作小了起來,問道:這裡是後宮,你如何能進來?

江迢卻不答,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月亮正好,要不要出去轉一轉。

我一腳踢開他的手,卷著錦被側過身閉上眼,你自己去吧,大晚上的誰這麼有病。

江迢悶悶笑了起來,手還是強硬地將我拽了起來,他的目光掃過我巨大的肚子,動作到底是輕柔了一些。

他朝我賣關子,今晚有個大秘密,我想你一定想知道。

我看著他滿含惡意的雙眼,竟生生打了個寒戰。

他將我拉到了乾清宮的牆角。

乾清宮燈火通明,透過窗子,我能看到燭火下相互擁抱的兩人。

宋錦的聲音傳了出來:衍哥哥,我中了毒,生孩子的時候要萬一出了意外……

君衍立刻打斷道:不會,朕早就安排好了法子,你、我們的孩子,都會沒事。

宋錦問道:什麼法子?

君衍的聲音低了下去,阿錦不用知曉,朕會不遺餘力保全你和孩子。

而江迢此刻卻在我耳邊開了口,宋明月,你想知道君衍的安排是什麼嗎?

心裡下意識的預感告訴我這一定不會是個好訊息,我死死堵上了耳朵,可江迢的聲音還是無孔不入。

知道為什麼你消失一個月,君衍都沒有派人尋你嗎?

知道你為什麼會因為通敵罪而被抓入大牢卻毫髮無損嗎?

知道為什麼他要用昂貴的藥材養著你嗎?

我聽著江迢的話,像是被一雙大手死死扼住了喉嚨,我驚恐地瞪大眼,眼淚流了滿臉。

江迢掐著我的下巴,咧著嘴笑道:因為我是君衍的親弟弟,是他安排在你身邊的細作,那一個月,他正忙著找尋神醫商討救治宋錦的法子,你當真以為他真的不知道你離開了嗎?他只是不屑於去找,畢竟,那時候你在他眼裡,連宋錦的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那老神棍說,只有和宋錦身上流著一樣的血的人才能救她,這個神聖的使命自然就落到了你的身上,只是你懷孕這件事著實不巧,我也不想招惹你這個大麻煩,你想回去,我便順水推舟送他個人情。

通敵罪也只是君衍為了掩蓋他想做的事情,想出來的拙劣手段罷了,他怕你察覺,也怕你逃跑了就沒人能救宋錦的命了,他用上好的藥材養著你,也只是為了讓你撐到宋錦臨盆而已。

你瞧瞧,他要用你的命去換宋錦的命。

在這之前我還幻想即便他厭惡我,也能看在孩子的份上來看看我,摸摸我的肚子。

可事實卻是殘酷的,他要放我的血,剜我的肉,他只把我當一個能救宋錦的藥引子。

我覺得很痛,可我又說不上來是哪裡痛,只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江迢將我帶到了乾清宮,又悄無聲息地將我帶了回去。

他將我丟下便離開了,而我卻還沒從江迢的一番話中回過神來。

殘酷的真相像是要把我整個人都剖開。

我的肚子傳來一陣劇痛,大片大片的血從我的裙襬下方流了出來。

春桃跌跌撞撞跑了過來,她哆嗦著手將我扶到了床上,又扯著嗓子哭喊著:太醫!快來人吶!嫻妃娘娘要生了!

在我痛到幾乎要失去意識的時候,一眾太醫簇擁著君衍來到了我的寢殿。

我的孩子出生了。

可君衍做的第一件事卻是滴血驗親。

碗中的兩滴血並不相容,君衍狠狠將瓷碗擲到地上,冷聲質問我:宋明月,你真是個蕩婦!

我搖著頭,張著嘴沙啞道:皇上,孩子是宮宴那天,那天我和你在福寧殿……

君衍卻將血淋淋的事實攤開在我面前。

那日我和阿錦在大殿,何時去過你說的福寧殿?朕看你是耐不住寂寞,自欺欺人到自己都相信了。

如果不是君衍,那到底是誰?

我忽然想起那天一閃而逝的綠色,還有在大月時,江迢臉上我沒能看懂的同情和憐憫。

所有的一切都有跡可循。

他們聯合起來騙了我,宮宴那夜只不過是他們在我面前演的一場戲罷了,君衍想讓我死心塌地,卻不願意碰我,只能讓江迢這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當作掩飾。

他們也沒想到突如其來的孩子卻成了讓我回心轉意的契機,他們緘口不言,我卻信以為真。

想要辯解的話突然沒了下文,我絕望地閉上眼,心中一片死灰。

腦中的場景走馬觀花一般在我眼前上演,此刻,我才終於明白我的命運原來早就註定了。

江迢是君衍派來安插在我身邊的細作,江迢從前和我說的不像原是我和宋錦不像,江迢和君衍都喜歡宋錦,江迢和君衍為了宋錦而反目成仇,我只是他們爭奪宋錦的一枚廢棋。

我當真是,成了所有人世界中的局外人。

君衍吩咐將我的孩子淹死,我也沒掙扎。

一個流著髒汙血脈的孩子,活著也是任人欺壓,還是叫他少受些苦吧。

幼兒啼哭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耳畔卻被太醫焦急的聲音充斥。

皇上!皇后娘娘要臨盆了!

君衍的腳步急促又恐慌地離開了瑤靈宮,而我,再一次成了所有人拋棄的物件。

是噩夢吧。

我醒過來,看見一眾太醫圍著我,君衍身邊的小太監還拿著個燒紅了刀尖的匕首。

不管。

好一個不管。

我閉了閉眼,嘶啞的聲音自我喉間響起:快些吧。

我好累。

我好累啊。

快些了結我的性命,快些讓我解脫吧。

我閉上了眼,不再去看周圍面目可憎的人。

我感覺到了滾燙的刀尖靠近面板的熱度,下一刻,我聽到了刀尖刺入皮肉的聲音,可我卻沒感到絲毫的疼痛。

身上壓了沉甸甸的重量,我睜開眼,看著春桃溢位鮮血的唇角,看著她臉色變得煞白,看著她漸漸從我身上滑下去。

我瘋了。

我揮開身旁壓著我的所有人,掙扎著哭喊著摟住春桃的身體。

春桃身上的血將我的裡衣染紅,我抱著她的身體,她甚至都來不及和我告別,就這樣沒了聲息。

她瞪著她的雙眼,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光彩。

我的春桃啊,我那麼好的春桃。

你說教我折螞蚱,教我編花環,我還沒等到呢,怎麼你現在就躺在我懷裡沒了聲息呢?

春桃,你醒過來吧,我再也不朝你發脾氣了,我知道錯了,你快醒過來吧。

無論我怎麼哭喊,春桃還是大睜著眼,不給我絲毫的迴應。

君衍吩咐太監將春桃扯開,我力氣小,護不住春桃,只能看著春桃未涼的屍首被他們粗暴地拖了下去。

我好疼啊。

君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像是在看卑微的螻蟻。

殺了我吧……

我身邊的人,我一個都護不住。

君衍嗤笑一聲,像是在嘲諷我的不自量力。

他像是給我最後的溫柔,親手為我灌下了丹藥,又親手將刀尖插進了我的心臟裡。

好疼啊。

好疼啊。

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我不該和宋錦爭,我不該害宋錦的。

我已經知錯了,有沒有人饒恕我。

能不能把我的孩子和春桃還給我。

我不愛君衍了,我不和宋錦搶了,能不能有人來救救我。

刀尖觸及到我跳動鮮活的心臟後,加諸我身上的束縛好像一瞬間煙消雲散了。

我往日裡對君衍的執迷,對宋錦的厭惡,通通成了過往雲煙。

我好像成了一枚廢棋,沒了利用的價值後被狠狠拋棄。

我感覺到我心裡那道朦朧的聲音消散了,我發覺我意識到不愛君衍後,頭竟然也不再疼了。

我解脫了。

我的心尖被剜去了一塊,我卻沒有死。

君衍把護身符裡的藥丸塞進了我的嘴裡,留下了我一條賤命。

我又被囚禁在了這暗無天日的瑤靈宮裡。

我總是在不經意間想起春桃,想起我的孩子。

君衍派了兩個宮女照顧我。

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回娘娘,今天是九月初九了,宮裡的人都在慶祝即將到來的封后大典呢。

九月初九,是我孩子去世的日子,是春桃離開我的日子。

年齡稍大些的宮女變了臉色,我只是微微笑笑,挺好。

我大概是放下了,也大概是心頭少了那麼一塊肉,我的心裡再也生不出任何波瀾了。

皇后娘娘駕到!

皇后娘娘?

宋錦穿著皇后的服制,款款朝我走來。

她的身體應當是康健了起來,氣色紅潤,雍容華貴。

她真的很美。

她遣散了身旁所有的奴才,坐在桌邊。

我問她:你來幹什麼?

她笑,你當年害我,如今也自食惡果了。

談起當年,我發覺那些事情在我的腦海裡只剩下模糊的印象。

對不住,我當年是想害你,無論你信不信,我沒安排那麼多人,也沒讓人在刀尖上下毒。

她笑了一聲,說:我當然信,當年的事,是我安排的。

她華麗的面容突然像是地獄出來的惡鬼,她附在我的耳邊,輕聲說:我安排了當年的事,也安排人在刀尖上下了毒,我中毒也是計劃之內的,否則,我怎麼除去你呢?

你還記得江迢吧,你也早就猜到他是我的人了吧,我再告訴你,江迢其實愛的是你,只不過將我錯認成了你而已,還真是謝謝他幫了我這麼大的忙。

我並沒有按照她預想中的歇斯底里,其實這一切在我的心頭肉被挖出來之後,我就已經看到了。

許是知道我一個名聲壞透了的將死之人,並不會構成什麼威脅,那團霧氣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了。

它說,我生活在的世界是時空穿越者宋錦所經歷的嫉妒位面,所有人都會愛她呵護她,見到她的第一眼,便會不由自主地喜歡上她,而我卻是嫉妒本身,是被所有人厭惡拋棄的物件,而宋錦的任務,就是將嫉妒本身除去。

本來宋錦該攻略的男人只是君衍,可她在享受到了眾多人的偏愛和擁護後,自然而然產生了不知足的心理。

她理所當然地將我當成該被所有人都唾棄的那一個,靠著系統的幫助,將曾經和我一起生活在寺廟中的江迢迷惑了。

我這才想起來,原來小時候那個有著寶石一樣眼睛的小孩原來是江迢。

那時因為母親失了一個孩子,他們怕晦氣會傳到我的身上,便將我送來了寺廟薰染香火。

我握著母親的手,看到了站在遠處遙遙望著我們的綠眼睛小孩。

我是個自來熟的,厚著臉皮扒在江迢身邊,絮絮叨叨讓他陪著我玩。

母親教導我不可以隨便將自己的真名告訴別人,我對著江迢介紹的時候,隨隨便便編了個假名:你叫我小兔子就行。

江迢毫不在意,也並不打算告訴我他的名字,我便也自顧自地替他取了個稱號:我叫你小啞巴怎麼樣?

起先江迢還一臉不耐煩地呵斥我,過了許多天,江迢封閉的內心終於被我撬開一個小角,他也不再整日冷著臉驅逐我,日日和我上樹掏鳥蛋下水抓鯉魚。

兩個小小的人成了彼此唯一的玩伴。

之後我便小啞巴小啞巴地叫,江迢也沒告訴我他真正的名字。

過了一年,母親將我從寺廟接走,江迢在馬車後追了好久好久,我哭喊著讓母親也將江迢接走,可母親卻說他是煞星,是禍害,不准我再和他接觸。

我和江迢自此斷了聯絡。

系統作為掌控者,施加在他人身上的力量是不可違抗的。

它還說,在我原有的人生中,我是會和江迢好好在一起的,可宋錦靠著她攢下來的積分,硬生生改變了我的命運,將她要攻略的男人,和她要消除的錯誤,硬生生牽扯在了一起。

宋錦在系統那裡得知了我和江迢的過去,靠著滿嘴的謊言讓江迢死心塌地。

好一個一石三鳥。

我在得知真相後,也想過將這件事昭告天下,可依照我現在的模樣,說出去別人只會當我瘋了,當我在胡言亂語。

我歇下了心思,如它所願,將這些秘密嚴絲合縫地埋在心裡。

任何人都相信她是純良的,是無害的,可如今,她在我面前露出了可憎的內裡。

我突然覺得好笑。

笑自己,也笑君衍。

君衍啊君衍,你寵了這麼多年的女人,竟是這般令人生厭的面目。

君衍,你看錯人了。

我挑了個好日子去見君衍。

我記得那天是四月初六,是我和衍之確認關係的那天。

我看見大殿之上溫柔呵護宋錦的男人,心中再也沒了嫉妒之情。

宋錦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是輕蔑與不屑,彷彿絲毫不怕我向君衍告密。

也是,我如今在君衍眼裡不過是個苟延殘喘的廢人,說出來的話也不可信。

我朝著君衍笑了笑,一如我們初見那樣。

我說:君衍,再也不見了。

我不知他聽沒聽清。

大概是不屑於聽的吧,他還是站在原地,摟著宋錦,一動不動。

系統告訴我今天就是我的死期。

其實我本想悄無聲息地死去,可系統對我說,我要了結嫉妒的根源,才不會在下一世還和君衍有牽絆。

所以我在臨死前見了君衍最後一面。

儘管他並不願意看見我。

我轉身走了出去,看著御花園裡的桃樹,這才驚覺,原來桃花開了。

我的唇角流出了血,我漫不經心地抹去,抬手,用著染血的掌心藉助了飄落下來的花瓣。

春桃,你看,這次我接住你了。

許久沒見過這樣好的天了,我在御花園站了會兒,嘴角流出的血浸滿了我的衣襟。

我堅持不住了。

我又回到了瑤靈宮。

許是瑤靈宮總是帶著陰森之氣,我栽在瑤靈宮的幾株桃樹,都沒有外面長得好。

我想了想,許是我自己身上帶著陰煞之氣,要不然,怎麼會把身邊的人都剋死呢?

算了。

桃樹辟邪,我還是在桃樹底下待著吧。

我看著頭頂泛著黃的桃花,五臟六腑劇烈地疼了起來。

恍惚間,我看到了君衍的笑,一如當初。

我慢慢闔上眼。

明月昭昭,江水迢迢。

君衍,只盼來生,你我不再相見。

生命走到終點的那一刻,我聽見一個冰冷的,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恭喜宋錦,任務成功。

我又聽見宋錦猖狂地笑:女配終究是鬥不過女主的。

我附和著點點頭,隨後感覺我整個人都飄了起來,系統告訴我:宋明月,你解脫了。

番外(君衍視角)

宋明月死的那天,正是皇宮裡桃花開得最盛的時日。

我在聽到她身邊的宮女前來通報時,罕見地把懷裡抱著的宋錦扔到了一邊。

我的心頭湧上了難言的刺痛。

我不顧皇帝的禮儀,跌跌撞撞地跑向瑤靈宮。

怎麼會呢?

明明宋明月剛才還在大殿上同我微笑。

我屏住了呼吸,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我輕輕推開了門,只一眼,便看到躺在桃花樹下的女人。

宋明月?宋明月?

我喊她,她不回答。

明明我之前同她說話,她都會滔滔不絕與我說上好長一段時間。

怎的這回她不理我了。

我按住心裡的惶恐,走到她身前,看著她衣襟上大片大片乾涸的鮮血,眼淚不受控地掉了出來。

我聽見我涼薄的聲音:死了就死了,宋明月一生作惡多端,企圖謀害皇后性命,死不足惜。

不!

這不是我想說的!

這不是我想說的話,到底是誰在控制我的身體?

我的意識在抗爭,昏昏沉沉間,我成功了,我奪回了我身體的控制權。

我意識到這些年我對宋明月做了多少錯事。

宋明月已經死了。

是我親手逼死她的。

我親手斬斷了我們之間的情分,親手將刀尖刺進了她的胸口,親手剜出了那塊鮮血淋漓的肉。

是我殺死了她。

我給了她最為宏大的喪禮。

從前我沒給她盛大的婚禮,如今我卻只能在喪禮上彌補她。

我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在她的棺槨前吻了她。

我廢除了宋錦的後位,大臣斥責我將立後之事當作兒戲。

我知道我所做不妥,可我答應過宋明月的,我要和她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食言了,我想彌補她。

我不想將她下葬,便在她身體裡灌了水銀,我想陪著她。

一日又一日,一天又一天,轉眼已經到了宋明月的頭七。

這些天裡我一直在她的瑤靈宮,從未離開過。

她嫁給我的這些年,我從未好好陪過她,如今我想陪了,她卻不再給我機會了。

宋明月,你的心好狠。

這七天,我去她的宮中看了桃花,發現了樹下埋過酒罈的坑,我摸著她枕頭的虎頭鞋和小肚兜發呆,連夜趕製了一身大紅色的婚服,我又命人做了桂花糕。

只一口,我便掀翻了桌子。

不是我熟悉的味道。

我後悔了。

我後悔我沒再吃一口她親手做的桂花糕,沒對她說對不起。

對不起昭昭,對不起。

對不起……

我知道錯了,你能回來嗎?

我總是覺得宋明月沒死。

我總是能感覺她化成了一陣風陪在我身邊。

我坐在靈堂裡,不聞朝政,不見大臣,甚至連宋錦和她的孩子我都不想見。

我只想陪著她。

她在這裡,一定很孤單。

沒有人陪她說話,她生前就足夠不開心了,我不想讓她死後還帶著難過離開。

我要陪著她。

我痴痴地看著她的臉。

她一如既往的好看。

只可惜我醒悟得太晚,再也見不到她對我展露出以往的笑顏。

她在我身邊總是不開心,要不然,她為什麼不笑呢?

一定是她怪我了,她怪我做錯了事,怪我殺了春桃,怪我派江迢去戲弄她,怪我愛上了宋錦,怪我沒信守承諾。

宋錦……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愛上宋錦的。

我只知道我越和她相處,腦海中關於宋明月的事情就越來越模糊,後來,我的腦袋裡就只剩下和宋錦相處的點點滴滴了。

為什麼?

我愛著的人,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換成了別人。

我再也不見宋錦了,這樣她能消消氣,看我一眼嗎?

我記得宋明月喜歡小兔子花燈,為了得到最漂亮的那一個,我問了大臣,問了繡娘,只為能做出一個配得上宋明月的花燈。

只是我太笨了,做出來的都是歪歪扭扭的。

我將這算不得好看的花燈放在了她的手心裡。

我握住宋明月冰涼的手,想讓手心裡的木柄攥得緊些,只是我忘了,宋明月早就死了許多天了,她握不住的。

我像初見那樣將她整個人抱在了懷裡。

她身上很涼,是不是冷啊?

沒關係,沒關係,我身上熱,我抱著她就不冷了。

我有些沒力氣,絆了一下,讓她頭上的鳳冠歪了。

我小心翼翼扶正了鳳冠,在她眉心間落下一個吻。

恍惚間,我想到了我和宋明月的第一個吻。

她放的河燈上許的秘密,我都能猜到,只是我不願挑破,也害怕負責。

只一世,我就變了心意,生生世世,我擔不起的。

我又哭了。

昭昭,你睜開眼看看我,看看我啊,我知錯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我崩潰了,趴在她身上嗚咽著,聲音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

宋明月,宋明月你不是很愛我嗎?你回來行不行,你回來啊……

我感覺到身旁有一陣風捲過,我聽到了一聲解脫的輕語。

快些走吧,晚了就趕不上熱乎的孟婆湯了。

不!

不要喝孟婆湯,我知道錯了,別忘了我……

我擦乾淨了她的臉,將她抱回了靈堂。

到午睡的時辰了,她困了。

我絮絮叨叨著,一會威脅一會懇求。

我感覺到在我腦海深處傳來。

我好像聽見了宋明月的聲音:君衍,願你我來生,永不相見。

不是的,不是的。

下輩子,下下輩子,給我彌補的機會,我們還會在一起的……

別離開我……

我聽見她說:再也不見了,阿衍。

意識混沌間,我看到她跌跌撞撞被絆倒的身影。

我想伸手接住她,可卻落了空。

我守在她的棺槨前已經十日了。

我聽大臣們說宋錦已經代理朝政了。

這樣也好,我無心朝堂,便由著宋錦代我掌管天下吧。

我的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我將她院子裡的桃樹養得好好的,花開得很茂盛。

我抱著她,坐在樹下。

昭昭啊,我幫你把桃樹養好了,你睜開眼看看。

昭昭啊,我記得你也是在這樣的時候嫁與我的,漫天桃花,我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你。

昭昭啊……

源源不斷的血從我口中溢位,我側過身,不讓血液汙染她的臉。

五臟六腑彷彿都攪碎了。

昭昭服毒的那天,是不是像我一樣疼。

她應該比我還疼吧。

我抱住她躺下,緩緩閉上了眼。

昭昭,你走慢些,在橋的那頭等等我吧。

閉上眼,我的意識正在流失。

可上天彷彿看不得我如此輕易地死去。

大批大批的記憶湧入了我的腦海裡。

冷漠的聲音說:宋錦,你作為時空穿越者,要在此次任務中奪走男主的寵愛,讓惡毒女配消失在你的世界裡。

我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到了宋錦對宋明月做的一切,看到了我對宋明月所作的一切。

這不是我的本意。

我彷彿被這個聲音控制了,他壓抑了我的本性,我的身體彷彿替換成了另一個靈魂。

可那個人確實是我……

我只當是宋明月的死刺激了我的神經,卻未承想這一切都是真的。

傷害宋明月的人,一直都是我……

彷彿迴光返照一般,我瞪大雙眼,緩緩鬆開了緊緊拉住她的手。

我做了許多錯事,也欠了她太多,承諾、愛,我一樣都還不起。

我想著,我鬆開了她的手,她就能跑得快些,離我遠一些。

宋明月,下輩子,別再遇見我了。

明月昭昭,江水迢迢,到底是我辜負了她。

江迢視角

侍衛把那團小小的孩子塞到他的懷裡時,他突然愣住了神。

這是……他和宋明月的孩子。

心頭突然炸開的不知所措和心痛難捱讓他不自覺地掉下了眼淚。

等到淚珠落在小糰子的臉上,濺開一個水花時,他才如夢初醒地喃喃自語道:宋明月怎麼樣了?

可惜回答他的只有呼嘯的風聲。

懷中的嬰兒突然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哭啼,他手忙腳亂地將嬰兒護在懷裡,又妥帖地放到早早就準備好的小床上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提前準備好這些,許是內心對於宋明月的愧疚,才讓他做出了反常的舉動。

這個孩子生得小小的,皺巴巴的,連哭聲都比尋常孩子小許多,他不得不用全部的精力去照看他。

孩子慢慢壯實了一些,天啟派來大月的使者告訴他,皇帝駕崩了。

不知道這句話觸及了他身體的哪個神經,滔天的悲痛席捲了他。

他全都記起來了。

兒時的玩伴,情竇初開的幻想,念念不忘的心上人。

這些映像漸漸在腦海中形成一個具體的人。

宋明月。

他顫抖著身體,想起了宋錦曾在他面前一一細數著宋明月的罪行,訴說著宋明月多麼無惡不作,將她視為螻蟻。

他受了宋錦的蠱惑,自顧自地認為宋錦便是救贖他的那束光,毫無防備地相信了宋錦的一面之詞,也不遺餘力地按照宋錦的指示,一步步將宋明月引入圈套。

像是想到了什麼,他握住使者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要將那人的胳膊捏碎,宋明月呢,你們天啟的嫻妃呢!

使者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皇上是隨著嫻妃娘娘去的,不知為何從前皇上對著嫻妃娘娘避之不及,可在嫻妃娘娘薨了之後,皇上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整日整日抱著嫻妃娘娘的遺體不肯撒手,朝中也因為皇上的行為動盪了起來,還是皇后娘娘出面才穩定了局勢。

聽著使者口中對宋錦不加掩飾的讚賞與欽佩,他的心臟幾乎要被一雙大手捏成碎片。

往日宋錦的誆騙,他對宋明月飽含惡意的傷害,全都成了一把把利劍,戳在了他的心頭。

幾乎是馬不停蹄地,他從大月抵達天啟,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時間。

此刻宋明月和君衍已經被葬入皇陵了。

他不顧任何人的阻攔,殺了一個又一個擋在面前的侍衛,拖著滿身的傷痕掘開了宋明月的墳墓。

宋明月的墳墓空蕩蕩的,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又瘋了一樣刨開了君衍的墓,裡頭安然躺著兩具緊緊抱在一起的屍首。

他伸出手想去碰碰宋明月的臉,可手掌的傷疤和汙泥卻讓他止住了動作。

宋明月這麼漂亮,不該被他的髒血汙染的。

可她身旁的君衍卻礙眼極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君衍安排的,他有什麼資格躺在宋明月身邊,這輩子宋明月已經被他害得夠慘了,下輩子還不肯放過她嗎!

眾目睽睽之下,在所有人的驚呼中,他直接將君衍的屍首拖離宋明月的身邊,又拿出帕子仔仔細細將手上的汙漬擦去,才小心翼翼地把宋明月抱進懷裡。

宋錦穿著一身華服站在了他面前,軟著聲音誘哄著:江迢,你不是喜歡我嗎,現在是做什麼呢?

他看著眼前面容姣好的女人,卻覺得此刻她像是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攥起手中的劍,在任何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直接將宋錦的頭顱斬下。

那雙漂亮的眼睛盛滿了不可置信,血液噴濺出來,他小心地護著懷裡冰涼的人,不讓她沾染分毫。

因著他這一舉動,天啟徹底亂了套。

他將宋明月的屍身抱回了大月。

短短一個月,他從一個默默無聞的王子,直接篡位成了大月的國主。

當上國主的第一件事,他便將宋明月封為了國後。

臣子不滿他將一個死人當成寶貝,可他卻聽不得別人編排宋明月分毫,砍下了臣子的頭顱,掛在城牆上警示眾人。

人們因為他殘暴的行徑變得戰戰兢兢,他卻絲毫不在乎,坐實了暴君的稱號,只為了能給宋明月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

他尋遍了奇珍異寶,耗盡了國庫,最終找到了一口能將人永遠凍住的冰棺。

他日日守在冰棺前,看著宋明月彷彿睡著了的臉,幾乎剋制不住喉間的哽咽。

他醒悟得太晚,受到了他人的蠱惑而助紂為虐,傷害了心上人還沾沾自喜。

除了江昭,他和宋明月之間再也沒有能產生關聯的東西。

他給他們的孩子取名江昭,又為了江昭吞併了天啟。

等到江昭長成能獨擋一面的男子漢,他便放心地將整個國家交給了他。

他又回到了冰棺前。

多年的思念和折磨讓他的雙鬢早早染上斑白,他看著棺裡不曾變過模樣的人,痴痴笑道:昭昭,我來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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