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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來到美術館|灰娃:詩從黑暗裡誕生,卻帶來更多光亮

  • 由 澎湃新聞 發表于 足球
  • 2022-08-27
簡介灰娃的閱讀涉獵廣泛,“大部分外國詩人的詩都讀過,但是每一個人讀得少”,因為她覺得自己要補充的知識太多,沒有那麼多時間,“倒是中國唐詩宋詞我都下了點功夫

灰娃的詩歌幾首

“詩本身就是靈魂性的東西,一切是從詩人的靈魂裡來的。”

面對主持人、出版人汪家明的提問,詩人灰娃接連三次強調了“詩與靈魂”,也贏得了三次熱烈的掌聲。10月11日下午,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詩歌來到美術館”第67期迎來了最年長的詩人——93歲高齡的灰娃。

儘管年事已高,但灰娃耳聰目明,思維敏捷,邏輯清晰。整場活動下來,她說得不算多,在汪家明的敘述間隙,補充兩句,評論一下,或者插入點細節。但相比於滔滔不絕剖析自己的詩人,灰娃卻在隻言片語中帶給我們更為豐富的詩意。

灰娃曾說,她是一個悄悄活著的人。實際上,她的人生足夠稱得上傳奇,她的寫作是相當奇特,用謝冕的話是“與中國所有詩人都不同”。由於沒有介入任何當代詩歌史上的潮流,灰娃的詩只是在有限地範圍內被閱讀。但是正如優秀的詩歌可以抵抗翻譯的缺憾,可以抵抗誤讀一樣,優秀的詩歌也可以抵抗潮流的遮蔽。灰娃的詩歌就是如此,它從黑暗裡誕生,卻朝著光亮,並帶來了更多的光亮。

詩歌來到美術館|灰娃:詩從黑暗裡誕生,卻帶來更多光亮

灰娃讀詩

詩歌來到美術館|灰娃:詩從黑暗裡誕生,卻帶來更多光亮

灰娃最新詩集《不要玫瑰——灰娃自選集》特約編輯、本場活動主持人汪家明(左)與灰娃

在延安,“千百的愛都集於我一身了”

灰娃於1970年代開始寫詩,那時她已經進入不惑之年。但在當時,她不僅有很多困惑,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寫的是詩。

她的童年和青少年時期,浸滿了希望與光明。十二歲之前,灰娃的世界是充滿人情和自然的世界。每個寒暑假她都要跟著媽媽回鄉下老家住一些日子。在那裡,她看到了巨大的榨油機,看到了醇厚的人情,也也看到了比磨盤還大的月亮。

“鄉村種種,有人心、人道的律令無法忍受的艱辛以及各種災難、禍殃;然而,苦難中的農人以及宇宙自然,也有著大美與安慰。我永生感恩這一切種種給予我的恩情。”

對於在城裡的生活,灰娃最深刻的記憶竟也都是跟自然花草相關。她記得大院後面的荒廢花園,記得一放學書包一扔就去撿鳥羽、撿花兒、抓蟲子,然後把它們像寶貝一樣儲存在盒子裡。她也記得在空地磚縫裡種草茉莉、指甲草,去碑林看四葉草。

“所以我一輩子都喜歡樹和草,其次才是花兒。但沒有花也不行。還喜歡草裡頭很多隨便長的花兒。”

這些自然風物,尤其是花鳥魚蟲後來都在她的詩中找到了位置,尤其是花草,比如紫地丁、鳶尾、花楸、迷迭香、楊花柳絮,幾乎不需要特別費心地去找尋。

汪家明說,他覺得灰娃詩歌中的植物是來自遙遠的《詩經》《楚辭》。但是灰娃卻說,它們是想象的,不是北方也不是南方,是經過生活以後,心裡的東西,是心靈上的真實。

十二歲時,灰娃由姐姐、表姐送往延安,開始在“延安兒童藝術學園”學習。

“到了延安,那裡全是理想主義的知識分子,在那個環境裡,千百的愛都集於我一身了。”

在灰娃的記憶裡,延安就像一個大家庭,“沒有人對我有一點不好,沒有人黑著臉跟我講話,頂多是開玩笑。”

在延安,灰娃他們學國文、戲劇、算術、美術,張仃是他們的導師,艾青、蕭軍、李又然也經常來看他們。丁玲、杜矢甲、鄭景康也有接觸。汪家明說,灰娃身邊全是這樣的人物,儘管他們當時還都很年輕,但更本色、更熱情、更有感染力,對少女灰娃的影響深入骨髓。

詩歌來到美術館|灰娃:詩從黑暗裡誕生,卻帶來更多光亮

1940年灰娃在延安

在不知詩為何物時,詩給她以慰藉和治癒

1945年以後,灰娃得了肺結核,治療經年,瀕臨死亡。病癒到北京大學讀書,畢業後在編譯社工作,由於愛美,被貶稱為“貴族”,備受歧視,心情壓抑,後來發展為精神分裂症。

生活的變化和時代環境的變化,讓灰娃的心靈遭受了極大的震盪。延安時期,灰娃看到的全是人世的美好,幹部和群眾親密無間,藝術家和文學青年不分高低,“每當思緒重返那段歲月,友愛、無私、理想、高尚、信念,童年美好回憶總是溫暖地活在心頭。”

但所有這些,似乎在一夕之間全部崩塌,“這兒黃土掩埋著整段整段的舊夢。”(《土地下長眠著——》,1973年)加上她的第二任丈夫白天在1973年的故去,連續的重擊下,灰娃病了,她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想不通人怎麼可以變得那麼可怕。風聲、鳥飛、叫賣聲,都讓灰娃感到恐慌不安,認為是有人佈置的陰謀。

幸運的是,她找到了詩歌,或者說,詩歌找到了她。

1972年,灰娃開始透過文字抒發心底迴盪已久的聲音,其中很多都是寫完就立即銷燬。有一些她給了她延安時期的導師張仃看,張仃看了很驚訝,說這是詩啊,不能隨便扔,但也不能給別人看到。於是,灰娃把這些被張仃辨認為詩的文字藏在了陽臺廢棄的花盆底下。

“張仃跟我說,你心裡有很多美,你要給美一個出口。”灰娃說。這些寫於1972到1978年間的詩歌,倖存下來的只有20首。但正是她們,在灰娃還不知道詩為何物時,給了她慰藉和治癒。

1985年以後,灰娃和張仃走到了一起,飽經憂患的倆人一起安穩幸福地生活了25年。在汪家明看來,“這可以說是對她此前苦難的一個補償。”2009年9月,張仃突發腦梗,五個月後去世,這對灰娃又是一個打擊,抑鬱症復發。詩歌再次成為她的一個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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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七十年代灰娃在家中

來自靈魂深處的聲音

在謝冕看來,灰娃幾乎沒有受到潮流的影響,沒有受到時尚的影響,也可以說她沒有“詩承”,“她沒有學誰,她就是她自己,灰娃就是她自己。她寫的詩,她的詩與眾不同,與中國所有詩人的都不同。”

儘管沒有明確的師承,但是灰娃的詩歌卻不是全然沒有來源。中國的古典資源和鄉間習俗生活,都內化到了她的詩歌語言當中。

灰娃的閱讀涉獵廣泛,“大部分外國詩人的詩都讀過,但是每一個人讀得少”,因為她覺得自己要補充的知識太多,沒有那麼多時間,“倒是中國唐詩宋詞我都下了點功夫。像阿赫瑪託娃、茨維塔耶娃等非常重要的女詩人,我也看過她們,可能源於相似的經歷或命運。”

這大概可以說明灰娃的寫作也經歷了一個修煉技藝的過程,起碼前後在技術上有著明顯的變化。按她的說法,最早的詩都是關照客觀現實,一樣樣說出來,“當寫詩到了第四五十年,跟當初寫就不一樣了。”

“對我來說,寫詩是用最恰當、最凝練的詞彙把最初的我喜歡的心境表達出來,它是一個特別幸福的享受的過程,所以我願意沉浸在裡頭。當然有詩意,但那不成其為好的詩的文字。但用什麼文字更能表達當初的意境,就需要反反覆覆。這一段落的工作很艱鉅,經常反覆修改多次做到最後差強人意。有時日子久了,看著自己從前的作品,會覺得這不可能是我寫的,總覺得我想像的詩比我寫的好,詩的滋味還不夠好。”

灰娃特別強調細節,希望寫出“滋味”,這是張仃告訴他們的,“藝術就得有味道有滋味。”

有一個關於滋味的故事她講了很多次。灰娃還記得,一箇中年農民的老婆死了,他帶著自己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倆人戴著孝,在井上打水。打水的時候有一個剛嫁到村裡的時間不長的姑娘,她從井邊過來,慢慢地說:“叔叔呀,我嬸兒把那難處都留給你一個人了。”灰娃說,這個新媳婦講的話,城裡的知識分子是無法說出來的,全是“節哀”,沒有感情,沒有滋味。

寫作的技藝需要錘鍊,但是灰娃每首詩誕生的契機卻一以貫之,她永遠是在傾聽內心或靈魂的聲音。就像在這首《寂靜何其深沉》中寫的:

那隻南來的黑燕 在我耳邊低聲絮語

訴說上帝安頓我靈魂的一番苦心

對灰娃來說,黑燕的聲音是真實的,不是抽象的,不是修辭。這可能就是為什麼灰娃的詩歌作品如此少、不足百首的一個原因——她從不為了寫詩而寫詩,而是隻有當靈魂發生聲響時,她的筆才動。

這是真誠的,不是什麼故弄玄虛。即使當被問及如何看待“詩歌來到美術館”這樣的嘗試,她也不說場面話,依然在強調詩與靈魂。

“人家問我最害怕什麼事?我最害怕全體社會文化下行,文化向愚昧、無賴低頭。(這樣的活動)使得我們的靈魂往上看高處的美,不要物化得厲害,現在的中國很需要。”

當一個93歲的老人,以自己的生命體驗,跟你說詩歌確實能提升人的靈魂,我們得信。

詩歌來到美術館|灰娃:詩從黑暗裡誕生,卻帶來更多光亮

詩歌自選集《不要玫瑰》(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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