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企鵝將在數十年內面臨嚴重滅絕風險？對話南極研究所生物學家

“如果目前發展趨勢不變……那麼在南緯60度-70度，帝企鵝將不再繁殖。”阿根廷南極研究所生物學家馬塞拉·利伯特利（Marcela Libertelli）近期接受新京報採訪的時候說道。

自1996年開始，利伯特利就從事南極相關研究工作，而自2013年以來，她便一直進行帝企鵝的研究。

帝企鵝居住在南極洲冰冷的凍原和海洋中，是企鵝家庭中體形最大的成員，也是南極僅有的兩種特有企鵝物種之一。它們在冬季分娩，每年4月至12月在堅固的海冰上為雛企鵝築巢並撫養。一旦海洋結冰時間晚或過早融化，那麼帝企鵝家族就無法完成其繁殖週期。

利伯特利指出，在氣候模型預測下，帝企鵝的未來並不樂觀。全球變暖影響南極冰塊形成，而帝企鵝的遷徙、繁殖和生活都離不開冰塊。南極的生態系統元素少而簡單，如果帝企鵝滅絕，將會對南極產生嚴重影響。此外，帝企鵝的生存還受到南極漁業和旅遊業影響。

近日，新京報《地球連線》專訪阿根廷南極研究所生物學家馬塞拉·利伯特利（Marcela Libertelli）。/新京報外事兒出品

冰對帝企鵝生存至關重要

新京報：

你推斷帝企鵝將在未來30年至40年間面臨嚴重的滅絕風險。今年研究中有發現什麼關鍵資訊讓你做出這個推斷嗎？

馬塞拉·利伯特利：

我根據相關研究人員的氣候模型做出該推斷。如果目前發展趨勢不變，那麼對帝企鵝的生存至關重要的冰塊將會融化，在南緯60度-70度，帝企鵝將不再繁殖。

帝企鵝的繁殖和生活都離不開冰。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南極洲某些地區每年結冰時間越來越晚，融化時間卻有所提前。

我研究的兩個企鵝棲息地，一個位於南緯64度，另一個也在其100公里距離內，緯度相近，一個有1萬隻帝企鵝，另一個有5000只。截至目前，這裡的冰和帝企鵝都沒有經歷異常，棲息地正常，我們沒有看到雛企鵝數目大量減少的情況。

不過，這些棲息地周圍的海冰形成模式有所改變，且出於對未來消極預測的顧慮，我們每一年都在監測、研究帝企鵝。

2010年1月24日，韓國一艘破冰船在西南極航行途中拍到帝企鵝。圖/IC photo

新京報：

可以解釋一下帝企鵝與氣候變化之間的關係嗎？

馬塞拉·利伯特利：

氣候變化影響南極冰的形成，而冰與帝企鵝之間有直接與間接的關係。

首先，帝企鵝的繁殖需要在冰上進行，冰融化將直接影響其繁殖。其次，帝企鵝的遷徙也與冰密切相關。有些企鵝處於更換羽毛的階段，不能被沾溼，它們的遷徙需要在冰上進行。

同時，海冰與磷蝦的生存有關，與帝企鵝生存間接相關。磷蝦是帝企鵝的主要食物來源，其在冰蓋下完成生命週期，在海冰正常形成的年份，磷蝦種群發育正常，而冰塊有所欠缺或出現其他異常時，磷蝦也會受到影響。

磷蝦是南極洲非常關鍵的生物，磷蝦受到影響時，包括帝企鵝在內的所有食用磷蝦的南極生物都會受到影響。

在帝企鵝第二大棲息地，雛企鵝三年內幾乎無一存活

新京報：

在繁殖方面，冰會如何影響帝企鵝？

馬塞拉·利伯特利：

與其他企鵝相比，帝企鵝的（繁殖）週期很長，且其週期與其他企鵝相反。其他企鵝一般在夏季繁殖，南極溫度最高的時候。而帝企鵝在每年4月開始繁殖。（據新華社此前報道，各國普遍把南極每年12月15日至來年2月14日之間的兩個月稱為夏季。在此期間，南極的氣溫較高，天氣較好。而在此之前或之後的10個月稱為冬季。）

2014年，南極帝企鵝。受訪者供圖

它們抵達特定地點、尋求伴侶，開始進入一個繁殖週期，該過程會持續到12月上半月（約10天到15天）。這時如果冰提前融化，會游泳、有羽毛防水的成年企鵝不會受到影響，但雛企鵝沒有羽毛禦寒和防水、也不會游泳，它們或被凍死，或落水溺亡。哈雷灣棲息地就曾發生相似情形。

（哈雷灣棲息地曾是帝企鵝第二大棲息地，這裡所有的雛企鵝在此前3年內幾乎無一存活。）

2010年1月24日，韓國一艘破冰船在西南極航行途中拍到帝企鵝。圖/IC photo

新京報：

可以具體講講當時哈雷灣棲息地的情況嗎？

馬塞拉·利伯特利：

哈雷灣棲息地是最大的帝企鵝棲息地之一，之前哈雷灣棲息地連續三年（2016年-2018年）幾乎沒有一隻雛企鵝倖存，它們或因寒冷而死，或溺亡。

之後帝企鵝便不再前往哈雷灣棲息地繁殖，不過我們觀察到哈雷灣棲息地西邊，帝企鵝數目正在增加。我們推測，帝企鵝可能察覺到哈雷灣棲息地不再安全，所以開始選擇周圍的棲息地。

人類應學會和其他物種共處

新京報：

除了氣候變化外，還有什麼因素影響帝企鵝的生存？

馬塞拉·利伯特利：

漁業和旅遊業都對帝企鵝的生存有所影響，且不止帝企鵝，南極所有生物都受到影響。

漁業直接影響磷蝦數目，而旅遊業方面，每年11月、12月都會有旅客乘直升機到達我所研究的一個企鵝棲息地。他們會直接停在企鵝旁邊，直升機給當地動物帶來極大壓力，特別是這個時期，雛帝企鵝非常敏感。

南極，馬塞拉·利伯特利與帝企鵝。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

倘若帝企鵝滅絕，會對南極洲的生態系統產生什麼影響？

馬塞拉·利伯特利：

任何動植物的滅絕都令人難過，其會影響到整個生態系統。

如果食物鏈損失其中一環，那整個食物鏈都會受到影響。而且南極洲生態系統本來元素就少、比較簡單，帝企鵝的滅絕將帶來更多問題。沒有帝企鵝，南極洲將不再是我們認識的南極洲。

新京報：

很多物種都瀕臨滅絕，卻很難引起人類重視，你覺得人類應如何保護這些物種？

馬塞拉·利伯特利：

我認為很多人其實都意識到且重視物種滅絕的問題，正努力想讓地球維持物種多樣性。但總體來說，這並不取決於我們（普通人）。

比如，在氣候變化方面，我們可以為此付出，做一個更好的消費者、減少生產垃圾、減少碳排放，我們都知道如何最小化對環境的消極影響。但即便我們做到了這一點，也遠遠不夠，要真正遏制氣候變化需要政治家和大企業做出關鍵決策。

我們需要提高同理心，及時採取行動。地球是美好的，我們需要善待地球。

馬塞拉·利伯特利在南極進行研究。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

關於帝企鵝目前面臨的處境，你有什麼想傳達的資訊嗎？

馬塞拉·利伯特利：

我只是這個星球上的一個居民，微不足道，但我對周邊一切都有著深沉的愛。我會繼續為地球努力，接受採訪、在學校舉行演講、傳遞資訊，試圖讓人類往前再走一步。

我們想讓地球屬於人類，但我們也只是地球上的另一個物種。我們應該學會跟其他物種共處。沒有其他動物和植物，人類也將舉步維艱。

我們必須知道其他動物也應繼續生存下去。它們和我們一樣，或比我們更重要。我希望我們都可以提高自己（在保護動物方面的）認知。

（本文封面圖由受訪者提供）

新京報記者 侯吳婷 姚遠

編輯 張磊 校對 吳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