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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地圖史學家杜澤:海怪象徵人類幻想世界中經久不息的浪漫情結

  • 由 介面新聞 發表于 足球
  • 2022-03-30
簡介”《海怪:中世紀與文藝復興時期地圖中的海洋異獸》[美] 切特·凡·杜澤 著 王紹祥、張愉 譯未讀 |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2018年2月在接受介面文化(ID:BooksAndFun)採訪時,杜澤表示自己驚訝地發現中國古籍《山海經》中描述的海怪

杜斯是什麼意思

「專訪」地圖史學家杜澤:海怪象徵人類幻想世界中經久不息的浪漫情結

採寫 | 林子人

編輯 | 朱潔樹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歐洲,海洋意味著未知和危險,人們既為之著迷,又對它感到恐懼。為了給這種未知的恐懼賦予某種具體形式,人們煞有其事地想象出了種種怪物。古典時期、中世紀或是文藝復興時期的繪圖師將這些古怪的生物畫進了地圖裡——它們時而是在一本正經地傳遞新知,時而是在警告人們未知海域的危險,時而是在暗示政治勢力宣告主權,時而是作為純粹的裝飾物,滿足觀看者對於“漂亮的地圖”的審美需求。

地圖史學家切特·凡·杜澤(Chet Van Duzer)在研究托勒密的《地理學》馬德里手抄本的過程中發現了書中地圖繪有數量眾多的海怪,就此萌發研究海怪的興趣,並完成了《海怪:中世紀與文藝復興時期地圖中的海洋異獸》一書。杜澤指出,“無論是在西方文化還是東方文化中,人們總是會想象世界上的那些邊邊角角的隱秘地帶充滿了奇怪的、古怪的、危險的生物,海怪就是其中的一種。”

「專訪」地圖史學家杜澤:海怪象徵人類幻想世界中經久不息的浪漫情結

《海怪:中世紀與文藝復興時期地圖中的海洋異獸》

[美] 切特·凡·杜澤 著 王紹祥、張愉 譯

未讀 |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2018年2月

在接受介面文化(ID:BooksAndFun)採訪時,杜澤表示自己驚訝地發現中國古籍《山海經》中描述的海怪與歐洲的有不少相似之處。雖然缺乏最直接的證據,但這應該也可以作為東西方歷史悠久的文化交流的一個註腳。有意思的是,在大航海時代,的確有歐洲人將歐洲的地圖繪製傳統帶到了中國。目前正在浙江美術館開放參觀的特展“心相·永珍——大航海時代的浙江精神”有一件很特殊的文物:義大利耶穌會傳教士利瑪竇與李之藻合作刊刻的《坤輿萬國全圖》。在這幅地圖的各大洋中,繪有16世紀不同型別的帆船9艘,還有15頭海洋生物——或者也可以說是較為“寫實”的海怪。在地圖中,海怪暗示著海上的危機和不確定性;船隻卻勇敢地肯定了人們有能力征服海洋,鼓勵人們開拓新的航線。

如今,我們已經進入了一個充斥著科技的世界,地圖早已被剝去未知神秘的面紗,我們常見的地圖中也早已沒了海怪和船隻的身影。然而海怪仍然深刻地存在於人們的集體記憶裡,其形象甚至隨著全球化(特別是流行文化)的擴張愈發深入人心。在杜澤看來,海怪象徵著人類幻想世界中經久不息的浪漫情結,無論時代如何發展,它們都將久久縈繞,揮之不去。

「專訪」地圖史學家杜澤:海怪象徵人類幻想世界中經久不息的浪漫情結

《坤輿萬國全圖》中,中國海岸線附近的一隻海怪 攝影:林子人

海怪的多種用途:傳遞新知、危險警告和精美裝飾

海怪是什麼,它是如何出現的?杜澤指出,海怪的傳說歷史悠久,《聖經》中就有對海怪的描述,甚至在《聖經》之前,海怪傳說就出現在了米索不達米亞地區的文本里,“它是為未知的恐懼賦予的某種具體形式,無論是在西方文化還是東方文化中,人們總是會想象世界上的那些邊邊角角的隱秘地帶充滿了奇怪的、古怪的、危險的生物,海怪就是其中的一種。”

觀察古代地圖上的海怪,我們不難發現它們千奇百怪,且大多為以陸地動物為藍本的混血動物,比如海蛇、海鷹、海羊、海豬,甚至是海獨角獸——一種根據想象出來的生物進行再次想象加工的生物。這是因為,“每一種陸地動物都有一種對應的海洋生物”曾經一度是一種很重要的理論。老普林尼(Pliny the Elder)(公元23-79)曾在《博物志》(Natural History)中聲稱,“自然之任一產物在海洋中均有其對應之物。”

杜澤認為,這種觀念導致了大量海怪的出現,包括我們在地圖上看到的這些,其中最經典、最常見的海怪就是那些被一代代的繪圖師不斷複製的海怪。“海蛇是一個例子,它生活在挪威的海岸線附近,大概200到300英尺長,纏繞著船隻,試圖吞掉水手。我的印象裡,它絕對是最經典的海怪形象之一。”

「專訪」地圖史學家杜澤:海怪象徵人類幻想世界中經久不息的浪漫情結

海蛇,出自1539年的《海圖及北歐大陸風景名勝概覽》

「專訪」地圖史學家杜澤:海怪象徵人類幻想世界中經久不息的浪漫情結

海豬狗,出自加斯塔爾迪《普利亞概覽》

但這並不意味著,古代繪圖師繪製的海怪完全就是他們的憑空想象——至少他們當中的不少人是將海怪當作客觀現實來描繪的,並希冀以此實現某種傳遞新知的教育目的。這種說法的根據,在於杜澤發現許多地圖海怪的形象源自同時代的“科學文獻”,“至少在當時那些文獻被認為非常可靠真實,比如說圖解版的百科全書。”以1548年版托勒密《地理學》中的地圖為例,在其亞洲地圖中有一隻長得很像甲殼蟲的海怪——它其實是一種章魚。杜澤還發現,現存最古老的地球儀(1492)製作者馬丁·貝海姆也在地球儀的海洋部分繪製了一些取材自圖解類百科全書《健康花園》(Hortus sanitatis,或Ortus Sanitatus)的海怪。

事實上,繪圖師傾向於透過海怪來表現那些“未經探索的水域”(the uncharted water)。杜澤指出,對於中世紀的歐洲繪圖師來說,印度洋就是他們所瞭解的最遙遠的海域了,所以那裡就是海怪最集中的地方。然而,等到1569年,在傑拉爾杜斯·梅爾卡托爾繪製的世界大地圖《航海者專用全新改良版世界地圖》中,多數海怪(八隻)位於太平洋,三隻位於大西洋,僅有一隻位於印度洋;同時,在北緯50度以北,雖然有足夠多的繪製空間,但那裡一隻海怪都沒有。這或許意味著,梅爾卡托爾認為,太平洋和大西洋已經取代了非洲、亞洲和印度洋,成為奇異事物出沒之地。未知意味著危險,因此地圖海怪起到了警示水手的作用。

「專訪」地圖史學家杜澤:海怪象徵人類幻想世界中經久不息的浪漫情結

加勒比海地區的海怪,傑拉爾杜斯·梅爾卡托爾《航海者專用全新改良版世界地圖》(1569)區域性

「專訪」地圖史學家杜澤:海怪象徵人類幻想世界中經久不息的浪漫情結

印度洋裡的四隻海怪,《熱那亞世界地圖》(1457)區域性

與此同時,我們也不應該忽視海怪作為一種特殊視覺元素對地圖起到的裝飾性作用。早在1400年,就有一位名叫弗朗西斯科·貝卡里亞(Francesco Becaria)的插畫師提起訴訟,要求客戶支付自己在四幅大型世界地圖中繪製裝飾性插畫的費用,在這四幅地圖中,最大的一幅中繪有100條大大小小的魚。“花錢讓人畫一大堆海怪,這種行為改變了海怪的性質,將海怪同地理環境和歷史源頭剝離開來,最終也導致了成品地圖中海怪物理屬性意義的弱化。”

杜澤指出,從16世紀中葉開始,海怪呈現出完全杜撰的趨勢。“我找了很久很久這些海怪的出處,但沒有任何發現,我只能下結論說,是繪圖師創造了它們,把不同動物的不同部位組合起來。不過話說回來,即使是那些援引自圖解版百科全書的海怪,也有著強烈的裝飾功能。但當海怪變成純粹的杜撰物時,它們的功能改變了,它們不再傳達海洋中有什麼資訊,而變成了純粹的裝飾。也就是說,它們的功能從部分裝飾性、部分教育性轉變為完全裝飾性。這是我在書中提出的很重要的一個觀點。”

海怪逐漸從地圖中消失,但它仍是人類想象世界的重要部分

“利維坦”原本指一種威力無比的海怪,霍布斯用它比喻君主專制政體的國家,並寫作了《利維坦》一書。在歷史的長河中,海怪也時常被當作某種政治隱喻。

地圖海怪在某些情況下也傳遞著政治意義。杜澤在書中指出,《高夫英國地圖》(約1400年)是現存最早的描繪英國道路系統的地圖,也是第一幅精準描繪英國海岸線的地圖。在這幅地圖中,東部海洋裡有三隻巨型海怪正在廝殺纏鬥,人們普遍認為,其中體型較大的鯨象徵著英格蘭,另外兩隻體型較小的劍魚和長尾鯊象徵著威爾士和蘇格蘭,因此這三隻海怪的搏鬥其實反映的是英倫三島之間激烈的政治鬥爭。

另外一個例子是奧勞斯·馬紐斯(Olaus Magnus)繪製於1539年的《海圖及北歐大陸風景名勝概覽》,圖中描繪了斯堪的納維亞和北冰洋,北冰洋洋麵遍佈著海怪——它們之中既有原創的海怪也有普遍流行的、出現在許多後世地圖上的海怪。“我的一位同事提出一個猜想,北冰洋被畫滿了海怪是為了嚇退其他地方的漁民,讓斯堪的納維亞地區的漁民能夠獨享該區域的海產。”

「專訪」地圖史學家杜澤:海怪象徵人類幻想世界中經久不息的浪漫情結

北冰洋遍佈著海怪,奧勞斯·馬紐斯《海圖及北歐大陸風景名勝概覽》(1539)區域性

一個特別值得注意的例子則是馬丁·瓦爾德澤米勒(Martin Waldseemüller)繪製於1516年的《大航海圖》。在這幅地圖中,葡萄牙國王曼努埃爾騎著一隻海怪在非洲的最南端(好望角)巡遊——這象徵著葡萄牙控制著從葡萄牙繞道非洲抵達亞洲(更具體而言是印度)的重要貿易航線。杜澤指出,這個影象引人注意的原因,是同一位繪圖師在1507年還繪製了另外一幅世界地圖,那是第一張將新世界命名為“美洲”的地圖,圖中對於海怪的描述依然遵循著“警示危險為止海域”的舊傳統。比如說在非洲東部近海區域有一個漩渦,瓦爾德澤米勒在此處註記說:“利維坦或海龍經常在此處與鯨搏鬥。”

“那幅地圖上雖然沒有海怪的影象但有描述海怪的文字,文字中反映了海洋是一個危險的區域。但我們看到若干年後,葡萄牙國王就能夠騎著海怪了,海洋突然之間從一個危險之地搖身一變成了一個促進貿易的場所。在短短的9年時間裡,人們對海洋的觀念就發生了徹底的改變。”杜澤告訴介面文化。

「專訪」地圖史學家杜澤:海怪象徵人類幻想世界中經久不息的浪漫情結

騎著海怪的葡萄牙國王(出自1516年版瓦爾德澤米勒《大航海圖》)

海洋觀念的轉變亦反映在了人們對海怪的認知以及對地圖的定位上。“久而久之,隨著人們地理知識的積累,地圖的概念也發生了變化。地圖變得越來越精確,越來越像一種科學工具。就像我們之前聊到的,歐洲繪圖師開始覺得地圖上不適合出現太多裝飾物了——這種變化不僅反映在海怪上,也反映在船隻上。一開始,海怪和船隻的數量漸漸變少,然後它們從地圖中消失了,只有地圖邊緣有些許裝飾,最後,地圖中所有的裝飾物都消失了。”

“在18世紀,人們對於地圖的興趣有所改變,出於對航海技術的足夠自信,他們不再需要透過在地圖上描繪船隻以證明人類的技術進步。同理,如今多數現代地圖的汪洋大海中,既沒有船隻,也不再有海怪的身影。”杜澤在書中結尾處寫道。

然而在當下,海怪依然深深鐫刻在人們的集體記憶裡,那些形象甚至在全球化時代被傳播到了更遠的地方(比如說星巴克的商標就是一隻塞壬)。在杜澤看來,海怪依然是人類幻想世界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即使我們已經生活在了一個越來越被科技包圍的世界裡。有意思的是,曾有一家地圖繪製公司聯絡他索要授權——他們希望在一張關於海底光纜的世界地圖中,繪上從他的書中挑選出來的海怪。

“人們仍然在不斷想象海怪,我也不認為這種想象會徹底消失。”事實上,流行文化中仍然有海怪的身影,比如《加勒比海盜》《哈利·波特》《神奇動物在哪裡》之類的奇幻電影。杜澤認為,“現在我們能夠以更有動感的、更有說服力的方式描繪海怪了,它們也能夠更徹底地激發我們的恐懼。”

「專訪」地圖史學家杜澤:海怪象徵人類幻想世界中經久不息的浪漫情結

《加勒比海盜2:聚魂棺》劇照

如何研究古代地圖:被遺漏的資訊最能反映地圖繪製者的世界觀

作為一位地圖史學家,杜澤也與介面文化聊了聊他是如何研究地圖的,以及地圖作為一種一手資料在歷史研究中發揮了怎樣的作用。

杜澤在研究地圖時關注的焦點,是地圖上的視覺元素是從哪裡來的。但其難點在於,地圖史學家們通常沒有任何現成的文獻說明古代地圖的繪製者是如何繪製地圖的,只能根據地圖中的影象和文字尋找它們的出處。“我喜歡這種偵探般的工作,在這個過程中我要不斷確認來源出處,根據相關資訊還原地圖的繪製情況。”

在杜澤看來,地圖對於歷史學研究來說也是一種重要的一手資料:“地圖的重要性體現在它們往往以影象的形式反映了繪製者的世界觀。人們可以用文字來傳達一種世界觀,但當他們用影象的方式來這麼做時,情況是非常不同的。特別有意思的是,觀察哪些資訊被記錄下來,哪些資訊被遺漏了,通常被遺漏的部分是最能反映地圖繪製者世界觀的部分。”

就有海怪出現的地圖而言,它們屬於海洋地圖的範疇,與描繪陸地的地圖有著重大區別。如今我們熟悉的地圖是用經度和維度來表明具體方位的,但在中世紀的航海圖中使用的不是經線和緯線,而是羅盤方向線(rhumb lines)。這些線不像經緯線那樣呈網格狀的,而是從一個個點中輻射出去,形成一張網路。人們透過這些線條來確認航線,根據某一條線(或其平行線)從A航行到B。另外,航海圖通常會在海岸區域標註出密密麻麻的地名,但對內陸地區著墨寥寥,這是因為使用航海圖的船員通常不需要關注內陸是怎樣的,而只需瞭解有哪些港口和海岸特徵。“所以航海圖有兩大特徵:對海岸線特徵的重視以及羅盤方向線形成的網路。”

對於非專業人士而言,不反映任何現實資訊的古代地圖有著巨大的閱讀障礙。杜澤表示,古代地圖的確非常複雜,和現代地圖非常不同,但這是因為,雖然如今地圖只有導航的作用,但在古代地圖也有很多其他的功能:

“歐洲中世紀地圖的絕大多數都只有非常簡單的圖形。比如說在圓形的海洋中,陸地被T型的河道分割。這種地圖不能幫助你前往任何地方,它只是一堂小小的地理課:這裡有三片大陸,這是它們的大致面積和彼此之間的大致距離。地圖有許多不同的功能,它們可以說服觀者,可以傳遞政治意圖,可以記錄經濟資訊,所以它們是非常靈活性的檔案。”

「專訪」地圖史學家杜澤:海怪象徵人類幻想世界中經久不息的浪漫情結

《貝亞圖斯世界地圖》(975)

關於如何閱讀古代地圖,杜澤認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耐心進入並理解那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學會欣賞古代地圖的資訊豐富性。“谷歌地圖沒有海怪,而古代地圖是有這種裝飾性功能的,這就是它們資訊豐富性的重要組成部分。”

地圖也反映出了中西方文化的差異,更確切地說,歐洲文明所代表的海洋文明與中華文明所代表的陸地文明的確在地圖中有所顯現。杜澤發現,中國雖然也有航海圖,但是數量不多,然而在歐洲這是一種非常重要的地圖型別——中世紀地圖的三種主要型別中,航海圖就是其中一種。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國有非常豐富的河道地圖,但在歐洲(特別是早期現代歐洲)河道地圖非常罕見,可能只能找到零星幾個例子。

不過有意思的是,杜澤發現了《山海經》中描述的海怪與歐洲古代地圖中的海怪存在不少類似之處。“它們太過相似了,以至於我認為兩者中勢必有一種是受了對方影響。但到底是誰影響了誰是一個我目前沒有答案的問題,但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有趣值得探討的問題,我希望有人能夠發現東西方之間的影響方向,交流了哪些文字,導致了這些相似怪物的出現。”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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