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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文學|一條河,叫疏勒河

  • 由 生態環境部 發表于 足球
  • 2022-03-26
簡介孫科長的美文《追逐大河西流的夢》,就記述了他們考察疏勒河的供水已抵達庫木塔格沙漠邊緣哈拉奇湖的一段經歷,謳歌令人振奮無比的新時代創舉

綠色沼澤地怎麼形成

編者按:

為進一步繁榮生態文化,培育生態價值觀念,助力美麗中國建設,生態環境部宣傳教育司聯合中國環境報社面向全社會組織開展“大地文心”第三屆生態文學優秀作品徵文活動。自活動啟動以來,社會各界積極響應,踴躍投稿。現對部分作品予以展播,以饗讀者。

一條河,叫疏勒河

郭雪波

一條河,默默地流淌,向西,向西,一直向西。

當高高的祁連山剛克爾雪峰主脈,入春夏後卸下厚厚的皚皚雪裝,更顯年輕雄偉時,那些融化的雪水就汩汩流淌,唱著歡快的歌,朝四周的山外溢位,延伸盪滌,浩浩湯湯。祁連山西端的分流,則於託來山形成的兩山盆地中聚集一片大湖澤,名曰:疏勒淖爾。隨著融化雪水的繼續不斷湧入、擴張,這片湖澤漸漸兜不住了,一條河便掙脫開牢籠,向北方沖瀉而去。

它的名字就叫,疏勒河。

刀砍斧削一樣生生劈開大山,形成百里疏勒峽谷,透過昌馬盆地,再流經肅北蒙古人和裕固人的草原牧場之後,這條河就拐向西方,從此一直向西,向西。中途匯合黨河(蒙古名黨金果勒簡稱,肥沃河之意)等,幾股匯合,一條大河向西流,浩蕩滾滾,流過瓜州,敦煌,玉門關,灌入哈拉淖爾,就是現在的敦煌西湖自然保護區。古時由此繼續往西,一直流進一百公里遠處的塔里木盆地的羅布淖爾以及庫木塔格大漠邊緣。

疏勒,蒙古語與東裕固語的詞意為威嚴,威風,高尊。另有一種蒙古語考證,疏勒是“西拉”即黃色這詞的變化音。其實蒙古語中“疏勒”還有一種意思,指肥羊湯。不過,我還是覺得第一種解釋比較靠譜。這條河具有足夠的威嚴和威風,流經600多公里,奔流在河西走廊最西端,成為中國三大內陸河之一,威名遠揚,高尊可敬。

一條河,就是一部歷史。尤其在這北緯三十九度上。

它,記錄著人類在其沿岸繁衍生息的古老痕跡。水是生命之源,疏勒河沿岸留有四千多年前的新石器時期人類先民活動的遺址,古名叫籍端水。據說,當年唐玄奘從瓜州一路走來路經此地渡此河,由“胡人”帶路並告知河名,懼怕妖人捉去吃肉的唐僧提心吊膽,慌忙中卻把河名記錄成“瓠艫河”。

疏勒河,流進哈拉淖爾,形成茫茫沼澤溼地。哈拉之意為黑色,因土質礦物質和水深之故,沼澤地黑乎乎一片而得名。

如今改名曰:敦煌西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

我們天矇矇亮就從阿克塞縣城趕赴這裡,兩個小時後,終於抵達。

時間緊迫,直奔保護區玉門關站。目的也明確,見識野馬,那個被盜名標註的“普氏野馬”。

越野車開進一望無際的鹽鹼灘,散發著令人眼暈的白色和黃色。

在那蒼茫野灘上,不見任何野生動物,更不見野馬的蹤跡。

我們車上坐著一位中年男人,有一張風吹日曬後的黑紅臉龐,不胖不瘦的中等身材也顯得很健壯,看得出是一位常年在野外作業的工作人員。一開始他沒怎麼開口,陪我們來採訪的林草局卞韜坐在另一輛車上,無人向我們介紹他的身份,大家都顯得拘謹,在矜持著。

我心裡想,也許我們只是一天的短暫採訪,給人誤會成跟旅遊觀光差不多吧,一天裡能感受或捕捉些什麼呢?走馬觀花的匆匆過客而已。我自己感到有些慚愧,不好意思。

同行的作家華北老弟,終究不甘寂寞,他正與這位矜持的男士坐在後排,畢竟要展開工作完成採訪,便主動攀談起來。其實那人很謙和,開啟話頭後發現還很健談,但不喜歡自己正在說話時被人打斷。有一次我心急,插話詢問何時能看到普氏野馬時,他並不理睬,繼續顧自向華北介紹著西湖溼地的來龍去脈,那時車正在開進溼地。

我心裡暗笑,此人很自尊,也很自信。他這種個性,我倒很欣賞。從他們聊天中得知,他叫孫志成,是保護區科研站科長,高階工程師,這可與他風吹日曬的外表完全不符。

車開進了一片蘆葦蕩,沿著一條坑窪不平的沼澤地上已變乾硬的舊路行進。車窗外兩旁,一人多高的蘆葦十分茂密,白色的穗兒在風中搖擺起伏,飛揚婀娜,很是壯觀,不時飛起野禽或是覓食孵卵的燕雀,是我們驚擾了人家的安寧。車又透過很大一片的檉柳叢林,一窩子一窩子的,抽著粉紅色的花穗隨風搖曳,散發出清香,把這塊面積不小的沼澤地打扮得火紅火紅,瑰麗無比。

“這片沼澤地,就是當年哈拉淖爾的核心地帶。”

孫科長指著窗外,帶著濃厚的甘肅敦煌口音這樣說道。

“沼澤地,不見水呀?”華北忍不住問道。

“早就沒有水了,平時只靠老天雨水,和地下水位上升,保留著溼地特色,面積也不大,有點積水的沼澤地在北面更低窪些的地方,車開不進去。”

“不是有那條著名的疏勒河,流進這片哈拉淖爾的嗎?”

我也忍不住問一句。

“疏勒河?斷水有年頭了,兩百多年了吧,呵呵。”

啊?怎麼回事?我一頭霧水,一臉茫然。

孫科長欲言又止,和藹地看了看我,似乎原諒了我對疏勒河現狀以及對敦煌一帶生態狀況的無知,臉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

“郭老師,我們互加個微信吧,我把疏勒河跟普氏野馬的資料一同發給您,幾句話說不清啊。”孫科長說得很客氣,我們立即互加了微信。

溼地低窪沒有訊號,我只好等待。

離開了小片沼澤地,車開上了一片開闊地,又回到茫茫無際的黃白色鹽鹼灘上。附近有三四座連成一片的黃土小山包,光禿禿的寸草不長,上邊有一撥人站在那裡,比比劃劃。孫科長笑著介紹,是我們保護局領導正陪著市領導在實地考察,瞭解野馬保護和繁殖情況。“好事領導重視就是好事,我們是缺水又缺資金啊。”

我們此時處的土臺子上,立有一座石碑,上書:野馬故里。背後有碑文,引經據典,頗有文采。司機說,碑文出自孫科長之手。我更加刮目相看這位孫科長了。可惜手機還是沒有訊號,收不到他發的資料。

孫科長招呼我們坐上車離開這裡,他說,帶你們先去參觀一下漢長城遺址,還有烽燧吧,就在前邊不遠,然後再領你們去尋找野馬蹤跡。

我們頓時興奮,歡笑。

在一片平闊的荒灘上,逶迤而去一條高凸地面的土脊樑,很長很長望不到頭,這就是漢武帝時修建的長城遺蹟。史籍記載,漢武帝為抗禦匈奴,聯絡西域各國,隔絕羌、胡,開闢東西交通,在河西列四郡據兩關,分段修築障塞烽燧。王莽末年,西域斷絕,關閉玉門關,漢塞長城隨之廢棄。到了東漢初,西域大道北移,敦煌的後坑以西的塞牆再未復建。敦煌一帶的漢代障塞烽燧,一直沿用至魏晉時期。東晉以後逐漸廢棄,鮮為人知。

長城沿線,每隔十里築有烽隧一座,如古籍所寫“十里一大墩,五里一小墩”的烽火臺。每座烽隧都有戍卒把守,遇有敵情,白天煨煙,夜晚舉火,點燃報警,傳遞訊息,所燃起的煙火三十里外都能看得到。

敦煌一帶現存烽隧80多座,玉門關西湖一帶儲存得最為完整。其用黃膠土夯築而成,或用天然板土和石塊夾紅柳、胡楊枝壘築而成,有時還用土坯夾蘆葦砌築而成。烽隧一般都高7米以上,頂部四邊築有女牆,形成一間小屋,主要作用是舉火報警傳遞訊息,以防外敵的騷擾和入侵,同時也為絲綢之路上往來的使者商隊們補充給養,提供一些幫助。

抬眼遙望不遠處的一座烽燧,佇立在荒野的狂風中傲然挺立著,兩千多年來仍沒有徹底垮塌,內心中忍不住對古人的勞動智慧肅然起敬,也感慨萬分。中華各部族之間歷史上發生的戰爭與和平、烽火與交融、互動與發展,不斷創造出了五千年的燦爛文明,這在整個人類歷史上是罕見的發展史。

我沿著漢塞遺址的土脊漫步、思考,突然萌生出一股“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感慨。

正這時,手機發出叮鈴一聲響。孫科長的檔案來了。

第一篇文字是介紹疏勒河的,題目叫《追逐大河西流的夢》。

出乎我意料的是,這並不是簡單的乾巴巴資料,而是一篇美文,一篇頗有意味的散文,2000多字。然後我又在手機上搜索有關資料。

疏勒河,原來是一條苦難的河。

當初,它從祁連山母親懷抱裡脫離北上,如一匹脫韁的野馬,獨自闖世界,何等的豪邁,何等的威風八面。一路北上,然後向西,滋潤了兩岸流域無數生靈,一直連線到著名的羅布淖爾,描繪出600多公里綠色長鏡頭,那時候是何等的勇敢,何等的壯美。

然而,你好比一位仁慈的母親,沿路嗷嗷待哺等候你餵養的飢渴的孩子,太多太多了,大西北太貧瘠太缺水了。據史料記載,數千年來有人文記錄開始,它曾遭受過4次河水萎縮事情,最嚴重的一次莫過於唐代時發生的庫木塔格沙漠南侵哈拉其一帶,橫刀奪愛,流沙阻斷了它與羅布泊的連線。失去疏勒河注水的羅布泊,由此開始了漫長的荒漠化程序,美麗的樓蘭國消失了,勤勞的依賴漁業生存的羅布人消亡了,那裡改叫“塔克拉瑪干沙漠”,意思為“進去出不來的死亡大漠”。

而後到了清雍正期間,這位馬背皇帝居然在缺水乾旱的大西北河西走廊盡頭搞起了邊疆農業,開闢了敦煌黨河一帶綠洲,大量移民開墾土地,建水壩澆農田,完全截流了疏勒河第一支流黨河,從此疏勒河也中斷了向下遊哈拉淖爾一帶的供水。由此,繼羅布淖爾之後,第二個大湖澤哈拉淖爾也乾涸了,沒有水了。

到了上世紀中葉,又大興水利,疏勒河中游昌馬盆地那裡建起大壩,修建雙塔水庫,疏勒河就基本上徹底斷流了,從瓜州段北口子開始下游成了無水之河,留下曲曲彎彎茫茫無際的黃色幹河床。

因疏勒河的節節敗退,使得敦煌段間歇性河道尾閭一帶西湖(哈拉淖爾)溼地大面積消失和沙化、鹽漬化。孫科長的《追逐大河西流的夢》中記述:“上百千米河道甩給了沙漠,艾山井呲牙井以及河谷溼地永久性消失。與庫木塔格接壤的哈拉其全部裸露出湖底,大部分被流沙淹沒,現存面積達980平方千米的溼地大部分名存實亡。而哈拉其北側更多的是疏勒河古道在地質時期留下來的衝湖積臺地,如今成了雅丹地貌,這是疏勒河留給這片土地的唯一遺產。在來自庫木塔格和黑戈壁方向強勁的風蝕下,整個羅布泊相連地區呈現出荒不著邊的荒漠景觀。”任憑風沙日夜肆虐,在大自然的威逼中演繹著可怕的變遷。孫科長描述得十分悲壯。

啊,疏勒河,你猶如一位沒有奶水的年邁老母親一樣,委頓萎靡在那裡,日日夜夜地哭泣,哀哀慼戚地哭泣。你仰天長嘯,追問蒼天,追問母體祁連山,為什麼會是這樣?仁慈的祁連山啊,難道你不能多多化些雪水給這些嗷嗷待哺飢渴難忍的可憐的孩子們嗎?

祁連山白頭翁無語,沉默。豈不知,地球變暖,南美叢林大面積消失,人類排放無限,地球正演變南涼北暖氣象,他老翁上身的雪線冰川早已消退到不足原先一半了,雪線快退到頂部山峰了。最高的海拔5900米的古老剛克爾雪峰,也在那裡無奈地嘆氣,狂風中搖頭。

這就是一條河,疏勒河的故事。一部苦難史。

當然,人世間的事,總是物極必反。人類早晚會覺醒,會大徹大悟。

人類總能找出自己部族的領路者,先知先覺者。

如一道晴天霹靂。祁連山的生態植被得以恢復,處理阻隔的魑魅魍魎。

疏勒河和黑河中上游的大小水壩水庫,以及圍啃祁連山的數百家大小礦業開始整頓遷徙,解放疏勒河黑河,向乾涸的巴丹吉林沙漠居延海和庫木塔格沙漠羅布泊開閘放水,澆灌那裡乾涸了上百年的荒漠大地,必須降服這兩條惡魔般的大沙龍才行。

孫科長的美文《追逐大河西流的夢》,就記述了他們考察疏勒河的供水已抵達庫木塔格沙漠邊緣哈拉奇湖的一段經歷,謳歌令人振奮無比的新時代創舉。

苦難的疏勒河,正在復活。

悲壯的疏勒河,重新變成有生命的大河。

作者簡介

郭雪波,著名作家,蒙古族,著有長篇小說《錫林河的女神》《火宅》《淪喪》《大漠狼孩》《狐嘯》,中篇小說集《沙狼》,中短篇小說集《沙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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