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劑師》絕非一首獻給平民英雄的讚歌

眾所周知，緝毒警堪稱最危險的警種。因為毒販多是亡命之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最近，Netflix就把一起打擊毒品犯罪的真實案件拍成了紀錄片。但這回立下汗馬功勞的“英雄”並非警察。恰恰相反，他有著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身份——《藥劑師》

爛番茄新鮮度86%，爆米花指數97%。豆瓣評分8。8，超過半數的觀眾給出了五星的評價。

片名“藥劑師”所指的就是影片的主人公

丹·施耐德

。他曾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一家四口生活在美國路易斯安那州的

聖伯納德教區

。這裡環境優美，工業發達，居民以中產階級白人為主，被人們稱作“上帝的國度”。諷刺的是，與之緊緊相鄰的新奧爾良

下九區

卻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那裡黑人聚集，魚龍混雜，惡性事件層出不窮。

其實，追根溯源，這一切都要拜多年前的“白人大遷移”所賜。當年，由於大批非裔美國人的湧入，原本住在下九區的白人紛紛搬到了聖伯納德定居。當地種族隔離的格局便是在此期間形成的。丹也是“白人大遷移”的親歷者。起初，下九區的黑人因為膚色受盡了欺負。但隨著時間推移，白人相繼搬走，雙方倒也相安無事了。

然而，下九區和聖伯納德的“孽緣”並沒有就此了結。進入80年代後，

氾濫的毒品買賣

重新在兩個地區之間構建起了病態的關聯。從聖伯納德前往下九區購買毒品的白人青年接連喪命於此。丹的大兒子丹尼也未能倖免。

1999年4月13日，23歲的丹尼在下九區慘遭槍殺。

警方將其定性為毒品交易衝突導致的兇殺案。

但在新奧爾良這座公認的“謀殺之都”，警察根本指望不上。對於類似的案件，他們已經司空見慣，無心破獲。更有甚者，居然指責丹尼咎由自取，罪有應得。警方的輕蔑激怒了痛失愛子的父親。靠警察不如靠自己。丹當即決定

親自出馬

，無論如何都要將兇手繩之以法。

也是打那時候起，他開始為案件相關的每一段對話錄音，由此積攢了

數百個小時的錄影帶和磁帶

。有賴於豐富的音像和影像資料，我們得以“身臨其境”，與丹一同回顧真相揭曉的過程，見證他的傳奇經歷。案發沒多久，丹就化悲痛為力量，迅速投入到了調查之中。他張貼海報尋求線索，聯絡電視臺幫忙宣傳。還走街串巷，探訪每一戶人家，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但是目擊者遲遲沒有站出來。

直到丹將賞金提到一萬美元，時年15歲的黑人少年傑弗裡才撕下傳單，主動聯絡了警方。據他描述，丹尼被殺當晚，他親眼目擊了一切。社群裡無惡不作、臭名昭著的

“刀疤臉”

就是殺害丹尼的真兇。錄完目擊者的口供後，警方立刻把好訊息告訴了丹，同時發出了針對“刀疤臉”的搜查令。可第二天一早，警督又一個電話打來，結果卻令所有人大失所望：案發當晚“刀疤臉”被關在監獄，不可能是兇手。傑弗裡的證詞被證明無效，調查回到了原點。

轉眼已是初秋。過去的幾個月裡，丹竭盡全力卻毫無頭緒，想放棄，又不甘心。他對自己說：“到了九月底要是依然沒有發現，就算了。”但在那之前，還得再拼一把。於是，又大又厚的《海恩斯目錄》被他翻了個遍。他挨家挨戶地電話“問候”，做著在外人看來也許荒謬至極的事情。

對於他的遭遇，有人表示出真切的同情，但不關心、不買賬的也大有人在。但這些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聯絡上了槍殺發生後第一個撥打911的人——

謝恩

。而謝恩，目擊了兇手作案的全程。根據她的指證，真兇不是別人，正是此前舉報“刀疤臉”的

傑弗裡

。

證人找到了，新的麻煩卻接踵而至：謝恩不願意出庭作證。一方面，她跟傑弗裡的媽媽是好朋友，傑弗裡管她叫“阿姨”。二來，案發當晚，傑弗裡看見了她。一旦出庭作證，她必然面臨生命威脅。家裡有孩子的謝恩不敢冒這個險，只好選擇逃避。可是不管她怎麼搬家、換號碼，丹總能找到她。

為了讓哥哥瞑目，

女兒克麗絲蒂

也加入了爸爸的隊伍。最終，父女倆近乎偏執的勸說打動了親生哥哥同樣死於非命的謝恩。次年5月，她前往警局，錄下口供，傑弗裡落入法網。接下來，謝恩還需要完成至關重要的一步：出席庭審，當面指證。法院裡，目擊者臨時反悔的事情時有發生。無顏面對傑弗裡一家的謝恩也在糾結。

隨後的數月，果不其然，謝恩收到了大量明目張膽的“警告”。那段時間，她過得很不好。非但父親住院，自己也在重壓之下染上了毒癮。但好在，幾番掙扎過後，她做出了正確的抉擇。既然“上帝喜歡真相”，那麼，她就一定要說出真相。

同年11月底，傑弗裡認罪並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服刑13年。

透過囚車的窗戶，16歲的黑人男孩第一次望見了外面的風景。他走出了充滿罪惡的下九區。只可惜，是以這樣一種令人心碎的方式。

案件告破，謝恩永遠地離開了下九區，警方也擺脫了丹的“糾纏”。唯獨丹沒有將生活推回正軌，而是把戰場轉移到了他所在的

布拉德利藥房

。對於整部劇集而言，丹尼的案件只是一個引子。因為他想要的不光是一紙判書，更是與丹尼之死有關的全部真相。工作中，他很快注意到，在與丹尼年齡相仿的孩子間存在著普遍的

藥物濫用現象

。憑觀察，他認定，用於治癒慢性疼痛、被宣傳為奇效神藥的

阿片類處方藥奧施康定

絕對有問題。

在迷途知返的成癮少年

羅比

的幫助下，丹瞭解到，處方出自新奧爾良某私人診所的

克萊格特醫生

之手。蹊蹺的是，她給所有患者開的藥幾乎都一樣，而且直接從高劑量起步，從不根據病患的疼痛級別加以區分。身為藥劑師，丹深知此舉何其危險。可他試圖勸阻前來開藥的年輕人，卻被藥房老闆視為騷擾。2001年7月，當丹聽聞由他配藥的少女死於藥物注射的訊息，他終於坐不住了。

某種程度上，丹對少女的自責更甚於他對兒子的愧疚。所幸，痛苦沒能阻擋他的腳步，反倒讓他下定了決心——

他要打敗克萊格特，他要拯救更多孩子。

如果說在此之前，丹是為了兒子而戰，那麼，在此之後，他就是為了正義而戰。這場仗一打就是十年。為此，他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

要知道，克萊格特遠不止她看上去的那樣勢單力薄。畢竟，她的處方可以拿來付款，她的診所門口隨時有警察盯梢。監視她時，丹不小心被抓包，她的人就一路追殺，到了聯邦調查局總部也不罷休。丹很清楚，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扳倒克萊格特和她背後的勢力。可他求助於

緝毒局

，卻也未見成效。

實際上，緝毒局對克萊格特的調查早就啟動了，但繁瑣的蒐證程式不允許他們即刻給出結論。取證註定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死神卻不等人。

克萊格特每年都會開出數百萬顆奧施康定。

換成人命，又得是多少條呢？丹不能眼睜睜看著那些無知而無辜的年輕人白白死去。他的追查仍在繼續。

沒過多久，俄亥俄州某醫生被捕的新聞讓丹看到了一線曙光。那位醫生和克萊格特的情況極其相似。丹從該案的檢察官處得知，

醫委會

是立案的關鍵。行動派的丹立馬聯絡了醫委會。在醫委會的支援下，丹拿到了決定性證據。

2002年情人節當天，克萊格特醫生的私人診所以不正當執業為由被關停，克萊格特本人也被吊銷了執照，並受到多項指控。

至此，你一定以為故事迎來了結局。就連丹自己也覺得，他的使命大約是完成了。但事實並非如此。奧施康定的濫用就像癌細胞，會擴散，會轉移。誰也沒能想到，克萊格特的被曝光帶給其他醫生的不是警戒，而是可乘之機。一家黑診所倒下了，無數家複製克萊格特商業模式的診所開始運營。不是醫生的投機者甚至也堂而皇之地當起了醫生。

短暫的休息過後，丹再次踏上了

“希望隧道”

。這是丹給自己正在執行的任務所取的名字，能夠提醒他回想起和丹尼一同驅車穿越橡樹隧道的場景。任務的內容仍舊是幫助受毒癮困擾的孩子。不只是造訪布拉德利藥房的患者，還包括所有深陷其中的孩子和家庭。

2005年，一場颶風摧毀了聖伯納德。失去家園的悲傷讓阿片類藥物愈加風靡，破敗的教區擠滿了被藥物操縱的失落靈魂。丹遂將視線投諸萬惡的源頭——

普渡藥業

，準備將其連根拔起。

又一次，丹做到了。

普渡製藥申請破產，他所提議的處方監控程式也得到了當地醫藥委員會的採納。

可是，更便宜的

海洛因

和效力更強的

芬太尼

成了癮君子的替代品。直到今天，阿片類止痛藥的濫用依舊荼毒著無數生命。就像調查過程中丹所目睹的那些醜惡：聯邦調查局的官僚主義，地方警察與黑心醫生的暗通款曲……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以上諸種懸而未決的難題都有待整個社會去反思。

最後，讓我們迴歸片名，談談丹·施耐德其人。憑一己之力將黑診所和普渡製藥一網打盡，他無疑是值得敬佩的。但他不是超人，也會為逝去的兒子落淚，也曾想過一死了之。我想說的是，《藥劑師》絕非一首獻給平民英雄的讚歌。影片的意義也不在於造神。無法遏制的藥物濫用狂潮揭露的，實則是疼痛對人的毀滅性打擊。不論導火索是戰爭還是自然災害，也不論疼痛是生理性的還是心理性的，備受煎熬之時，藥物始終是人們尋求快慰的首選。

可當藥物也不再可信，渺小的，無助的，痛苦的，傷痕累累的普通人，能怎麼辦呢？

資料顯示，自丹調查克萊格特醫生以來，已有超過40萬的美國人死於阿片類藥物的過量服用。

丹能打倒一家公司，但這已然是奇蹟。所以，與其說他是英雄，不如把他當做榜樣。還記得嗎？丹也曾是一個平凡的中年大叔。讓他超越平凡的，是彌足珍貴的

正義感和執行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