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哲學：從希臘神話開始說起

維塔斯是什麼神

人類，最早的文化形態就是神話和宗教。天下的各個民族都有神話和宗教，但是卻不一定有哲學，在神話和宗教這兩個形態上，最早又是神話，神話可以說是感性的宗教，而宗教可以說是理性的神話。公元前6世紀左右，在整個地球上出現了三個文明，叫做軸心文明，分別是希臘，印度和中國。

這些國家都有神話，繼而又有宗教，並且出現了哲學。但是真正意義上有完整體系的神話是希臘神話，風格特徵都非常明顯，而且故事性很強，這些故事裡面還包含著很多寓意，讀起來有一種粗狂而原始的美感。希臘神話從公元前9世紀形成體系後統治了希臘人民300多年，直到第一批哲學家問世，才算逐漸退出江湖。神話的作用，跟哲學是一樣的，都是用來解釋自然界和社會發生的一切現象，在解釋這個領域，哲學很難跟神話抗衡，因為神話的故事性和文學性更容易傳播，而且神話跟宗教一樣可以潤色人類集體活動，集體活動是很舒服的，在古時候的人，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戰爭和祭祀。戰爭都是貴族的活動，戰爭勝利了，透過對神的崇拜，祭祀，唱歌跳舞就很歡樂。但是這個東西不實用，所以到了哲學不僅可以解釋世界，還可以改變世界的時候，一切就悄然發生改變了。

比如希臘第一位哲學家泰利士，有人就譏笑他只顧觀測天象，結果沒有注意到腳下，反而掉到坑裡。結果呢沒想到泰利斯透過這個天象預測氣象，知道來年橄欖豐收，並且提前租賃了全部生產橄欖榨油作坊，等到橄欖豐收的時候，再以高價出租，結果獲得一大筆利潤。這就說明哲學家如果想賺錢，那是很容易的，只是哲學家不屑於賺錢，當然在古希臘時期能做哲學家的，本身就有錢，亞里士多德就說“閒暇”是哲學家的必要條件，當然這不是充要條件，不是說你沒有“閒暇”就不能當哲學家，那不是這樣的，實際上現代人我覺得每個人都應該是哲學家，都應該找到自己的“閒暇”來進行思考。

扯遠了，繼續說希臘神話。希臘神話的特點很明顯，大致有四個：

1、對自然力量的崇拜以及社會活動的人格化。

比如日月山河，天上的星星，大海，每一個都有專門的神之稱謂，比如波塞冬，黃金聖鬥士裡的，這是海神，宙斯，這是雷神，也是主神，也就是神的統領，這就叫做對自然力量的崇拜，每一種自然力量的代表，給個名字，封為神。再就是把人類的社會活動人格化封為神，比如戰神阿瑞斯，這是戰爭活動人格化的神，還有關於愛情的神，愛情本身是維納斯，但是愛情的過程是丘位元，拿著箭亂射隨著人類的自我意識的發展逐漸提高，社會活動就越來越複雜，神也就越來越多，越來越細化，比如維塔斯，這是灶神，廚房之神，跟中國的灶王爺掌管的差不多。這些很容易理解，對自然力量的不瞭解，所以封一個神來解釋，對於社會活動的不理解，也封一個神來解釋，希望這些力量不要害自己，希望這些社會活動可以順順利利，比如打仗可以勝利等等。

2、神與人一模一樣。

希臘的神極具人性，比如這個宙斯，有一天外出遊玩，看見一美女，這個美女叫做歐羅巴，歐羅巴正在林間的泉水邊遊玩，可以腦補仙劍裡面李逍遙見到趙靈兒的那種感覺，只不過趙靈兒是一個人，但是歐羅巴還有幾個小夥伴，於是宙斯偷偷的變作一頭牛，然後慢慢的靠近歐羅巴，歐羅巴看到這個牛十分可愛，就給它套花環，牛趁勢跪下來，示意美女騎上去，歐羅巴騎上去以後，宙斯飛快的把歐羅巴劫走，游到海上，然後再游到一片新的大陸，於是在這個舉目無親的陌生大陸，歐羅巴只好依靠宙斯了，最後相愛並且生下三個孩子，頗有一種大山的女人的味道，然後這片大陸現在就叫歐洲。

這種類似關於人性的描寫，在希臘神話裡很多而且非常深刻，木心評價這個故事就講：人見到初愛的人，從不直接趨前…這些奧林匹克的天神一個個都跟人一模一樣，充滿愛慾和意志的交織，赤裸裸的表現欲求，個性十分強烈，比植物還強烈，植物就是赤裸裸的表現出自己的目的和欲求毫不遮掩，這些天神也一樣，因此希臘神話的神跟其他國家的神完全不一樣，他們不超脫於自然，他們就在自然之中，他們隨心所欲的支配自然，但是也被自然的命運所支配，而這一點對於希臘精神來說是非常之重要的，對日後的那種，明顯不同於印度和中國的——具備明顯思辨精神的哲學誕生起了非常大的作用。這裡面我還想介紹一個故事，我以為是最為深刻的故事，它某種程度上代表了那個時代的智者們自我意識發展的最高水平。

故事說一個人叫做那耳喀索斯，這個人不是神，是一個普通獵人，長的非常美，一天有個仙女叫做echo（恩科），叫做囉嗦女神，echo就是重複回聲的意思嘛，她喜歡上這個美少年，就找他聊天，美少年發現她比較囉嗦，就很煩，就跑了，但是這個跑的姿勢更美，恩科就更加喜歡了，於是就追上去，美少年不懂繼續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美。於是恩科就找愛神維納斯懲罰這個美少年，之後恩科因愛而憔悴，很快就死了，死了以後身體消逝，只剩下聲音，且只模仿人的尾音，於是就變成了迴音女神，echo本身上面說了就有迴音的意思，現在有個音樂軟體也叫作echo迴音。

後來這個懲罰就開始了，有一天，這個美少年那耳喀索斯打獵之後，很渴，走到一泓清泉邊上，打水喝，突然看到自己的容顏，美的受不了，他不知道這是自己，用手去摸，結果水花蕩漾消失了，於是他靜靜的等待水面復原，等待絕美的容顏復現，水波逐漸平靜，美貌再次倒影水面之上，這美也就越發的感覺生動可愛，那耳喀索斯又忍不住，想去抱那張臉，結果自然又消逝了。然後他下定決心，什麼都不要幹，就靜靜的看著水面，默默的凝視著這水中的絕世容顏，並且終年如此，直至死亡。

這是什麼？觀照。這可不得了。木心說，整個希臘神話都是人類的倒影，但是這倒影反而強過人類。這句話有巨大深意。我覺得這個故事非常讓人心動，它表現了自我意識非常深刻的一面，在這裡由於篇幅關係我不展開，但是讀者可以做一個收藏，日後有所領悟再回過來體會這個故事，或者去找相關更加詳細的希臘神話史，專抽這一段來看，這真是了不得的故事。他實際上在某種程度上以某種境界回答了那個問題，究竟自我和我哪一個才是真的我？

3、酒神精神的崇拜

宗教就是理性的神話，而神話就是感性的宗教，酒神精神就是感性的宗教。代入一下公式就可以得出，神話就是感性的理性的神話，而宗教就是理性的感性的宗教。所以神話和宗教的區別，其實就是神話更偏重於感性，而宗教更偏重於理性。如果我們把信仰宗教的人群和信仰神話的人群畫一個圈進行畫像，很容易發現神話的核心圈子人群都是感性的，充滿狂熱和迷信，神話的邊緣人群則是理性的，採取欣賞，分析，藝術化的汲取方式，同理，宗教的核心圈子人群都是理性的，一板一眼的，有所追求的，這追求是冷靜而客觀的，而宗教的邊緣人群反而非常狂熱，迷信，甚至做出極端行為。這就是神話和宗教的區別。

實際上呢，這也是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的區別，很多人以為酒神精神就是感性的，日神精神是理性的，這是錯誤的，透過上面的講述你也發現，理性這個東西根本其實是置身事外的，它在所有的事情上置身事外，神話也可以理性，宗教也可以理性，理性可以統轄一切，但是理性從來不代表根本力量。在昨天的文章中深度哲學：自我意識的本質就可以清楚的看到這個結構，如果我們把理性單獨拿掉，來考察這兩種精神的力量核心來源那就是：

酒神精神是指：自我意識、悟性、主體意志，所代表的那個自我。

日神精神是指：感性。也就是我裡面的一個部分。

感性力量是很強大的，它起到真正的積極的剋制作用，而理性完全是個兩面派，表面上看起來是個領導，實際上下面隨時可以罷工的，我舉個例子，比如很多女孩子減肥，喜歡到微博上看別人製作美食，反正不吃，但是感官滿足一下，這是誰給你的權力？是感性。是感性獲取這些材料從而給予你剋制的力量，靠理性那完蛋的，寫一行字：我飽了。或者自己給自己講一番道理：你連自己的體重都掌控不了，能掌控人生嗎？講這道理沒有用。這就是為什麼聽了那麼多道理依然過不好一生的原因。理性很牛，是領導，可以控制很多東西，但是它並不代表根本力量。在我裡面，只有感性是有根本力量的，因為它可以透過感官刺激直接調動主體意志。

但是必須要說的是，無論是日神精神還是酒神精神，都是在理性的統轄之下以這兩種力量的來源方式為底色發揮作用的，其結果就是酒神的放肆和日神的剋制。當然這是為了方便理解說明來進行簡化處理的，實際上在具體的行為中，都是綜合發揮作用的，只是我們必須要認識到理性絕不可以單獨拿出來考察，這是永遠不能做的事情，誰要是這樣幹，誰就會陷入迷霧之中，搞不清楚真實的狀況，要知道，對於領導來說，參與和不參與都是發揮作用，而對於下屬來說，只有參與才是發揮作用，不參與那就是沒有作用了，理性就是這樣的一個領導。

希臘神話裡面，對於酒神精神的崇拜是非常狂熱的，酒神在希臘神話裡叫做狄俄尼索斯也叫巴克斯，是酒神，歡樂之神，它代表了希臘神話的黑暗面，代表一種混沌之力，代表著癲狂，慾望，神秘，藝術。尼采說希臘的悲劇精神來自於酒神精神，這個如果沒有理解上一篇文章（深度哲學：自我意識的本質）是很難理解這裡的，因為純粹的刺激、本能這都是悟性的範疇，還有意志，自我意識的情緒，情緒一對外就又形成感情——這些東西就是造成悲劇和混亂的來源，但是它的另一面也代表極樂，古時候戰爭，祭祀都是群體活動，活動上喝酒，跳舞，大聲祈求進而頌歌，呼嚎吶喊，這都是純意志的釋放，是一種酒神之力，而藝術也來源於此，透過酒神精神沉澱出的模糊感覺，被理性加以釋放就是藝術，被加以剋制就形成理念，所以藝術就是對理念的直接把握。考慮這裡面的微妙性，請讀者原諒我必須再囉嗦一遍：藝術是什麼？藝術是對理念的直接把握所產生的東西，這是藝術，能說的都是理念，不能說的才是藝術，因為藝術是對理念的直接把握所產生的那個東西——這個東西就是藝術。為了說明這一比較繞口的東西，我舉個例子，比如愛情，愛情是對那個人的直接感覺，但是你不能說，你一說你就必須涉及到那個人，而愛情本身是不可言說的，每個人都體會過愛情，知道愛情是怎麼一回事，但如果要你說明這個愛情，你就必須要說明那個人，而對於每個人來說，那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所以你的描述始終都會有人持反對意見的，如果你不說明那個人，你要描述愛情本身，愛情本身是不可描述的，那你說的連對的可能性都沒有了，這個很容易理解，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

這就是為什麼藝術很難定義的原因，如果你描述藝術本身，那你通常是錯的，如果你描述藝術的物件理念，那麼有可能是對的，但大多數時候也是錯的，因為藝術是不可言說的，它是對理念的直接把握，愛情也是，愛情是對那個人的直接把握，是奇妙的、無法言喻的。在這個意義上，愛情跟藝術是一回事。每個人都可以享受到愛情，正如每個人都可以享受到藝術，但是愛情，藝術怎麼回事，說不清楚的。因此退而求其次，很多人談藝術只能大談特談理念，更低一級，就談成概念。

我在知乎上寫過一篇談藝術的，我說藝術最簡單的評判方法，就是不必然的，這是一種簡化處理，愛情也是，愛情是不必然的，愛情來的時候你根本擋不住，凡必然的那都不能叫做藝術，凡愛情也沒有必然的方法讓誰愛上誰。所謂酒神精神就是一種自由，而自由的底色是無情的，它的情在別處，天若有情天亦老，天是不存在有情無情的，而人是有情的，而有情就意味著無情，有最深的情就有最涼薄的心。這裡面自然就蘊含著悲劇的起源了，而日神則是規矩，是秩序，是理想，是目的，是有追求的，是冷靜的。

希臘神話裡對酒神精神的崇拜幾乎達到狂熱的地步，這是希臘神話的內涵，尼采準確的抓到了這一點，是非常的了不起的，當然離不開好老師叔本華的教導，如果沒有叔本華哲學對於人的精確把握，想要理解這些恐怕是困難的。

4、自然與人共同演化世界觀

在希臘神話裡，人就是神，神話就是早期先人用來描繪世界的方式，而希臘的這種描繪方式，是完全的把人和自然攪在一起共同演化的，無論是自然力量還是社會活動都將其人格化，變成各種各樣的神，也就是人，然後再另其互相交配孕育，演化出新的神，比如卡俄斯代表混沌然後和妻子諾克斯生了兒子代表黑暗，黑暗殺死了混沌，兒子殺了父親，然後跟母親交配，生下一男一女，一個代表光明，一個代表白晝，兩個人又交配，生下愛神厄羅斯，然後逐漸的有地神蓋亞，冥神塔爾塔羅斯等等，人和自然用一個神綜合了，然後以透過神與神的這種交配生殖來對世界加以解釋，這個很聰明也很符合先民的意識發展水平，比如如果有孩子問母親，太陽怎麼來的，她或許會說，太陽是太陽神阿波羅掌管的，他是眾神之王宙斯和哺育之神勒託的孩子。我們現代人給小孩講故事，也可以這麼講，而那個時候的希臘人對我們來說，也只是相當於小孩子

這種把人和自然綜合為神，然後互相交配演化的世界觀在神話裡是很有意思的，其他地方的神話就不是這樣，舉個例子，比如有個南非洲的布西曼族，他們說天地萬物都是由一個大蚱蜢創造的，這個大蚱蜢有天看到一條蛇，拿杖擊打蛇，蛇就變成了人。這種神話你看就明顯不同，它是從某一個東西開始，然後創造了這，創造了那，一切都跟那個東西有關，不管是螞蚱還是什麼別的東西。中國的神話，盤古開天地，這個很熟悉了，也是一樣，雙眼變成太陽和月亮，手足軀幹變成名川大山，血液變成江河，頭髮變成天上的星星等等，它也不是一種演化的思想，不過中國的神話有非常濃厚的人本主義思想，以人為核心，天地是人開闢的，是人創造了世界，是人改造了自然，這表現了從一開始中國祖先就具備以人為本的精神內涵，並且將其普遍化，這也是很了不起的，也是因為這一點中國作為古文明之一在文化發展上走了一條屬於自己的特殊之路，並且由於中國是唯一沒有喪失其文化載體的文明，又加上人口領土規模龐大，這就導致了中國人的從一開始走的路，就幾乎沒有借鑑的餘地，而只能成為別國借鑑的物件。

無論如何，這些神話都跟希臘神話有本質區別，正是希臘神話的這種人與自然的交融演變的世界觀，為日後哲學的發展打下了基礎，當公元6世紀的第一批哲人，感覺到這種解釋十分之荒唐，根本不足以能夠對世界進行合理解釋的時候，他們在充分吸收這種交融演變的情況下，逐漸將人與自然進行區分，這種區分猶如在細沙中析出金子一樣，過程曲折而又充滿驚喜，這首先就表現在，一切關於自然力量的神被合併為某一類物質作為代表的原則和本質，一切關於人的各種社會活動，以及與自然實踐的活動的神則被合併為經驗性的觀察——而它們的主要作用就在於證明前者，也就是原則和本質，所以希臘哲學最早就是從樸素的自然哲學開始的。而與此同時，在這個過程之中，理性這位領導也開始逐漸知道如何掌權了，思辨的力量開始逐漸湧現出來，一手抓世界的原則本質，一手抓經驗實在，兩手都很硬，然而，好景不長，很快這位自負的領導就開始逐漸飄飄然，拋棄自己的下屬，開始自我的獨立了，這條不歸路一走就是上千年，直到1788年2月22日一位叫做叔本華的哲學家橫空出世，才將這位一路狂奔迷失自我的傲徒斬於馬下，並且重新教會了他做人的道理。

下一篇，我們就要談古希臘也是西方哲學史上的第一個哲學家泰利士，他透過人與自然的互動活動經驗性的觀察到萬物都以溼潤的東西為養料，於是把一切自然力量中的神進行合併，確立水為世界的本質和原則。而這個時候，我們可以看到，一切還是正常的，符合我們正常人的想法的——泰利士的哲學思路就是透過經驗觀察，考察普遍性，然後總結歸納出一個抽象原則，並將其確立為世界的本質原則。可以看到，在這個時候，理性還是相得益彰的與大家都配合的很好，然而很快他就開始拋棄一切自然界的真實存在，一切豐富多彩的物質變化與生滅，獨自一人去構造空中樓閣了。

而我們將要從泰利士開始，考察每一位哲學家的哲學之路，這些哲學家某種程度上就代表著整個人類的自我意識覺醒程度，但我們會把側重點放在理性的發展上，一步一步的看看這個理性，是如何把我們一步一步帶到天上，又是怎麼一步一步把我們帶到溝裡（直到今天我們絕大多數人還在溝裡），又是怎麼如何被誰力挽狂瀾終於讓其安靜下來，擺正自己的心態，最終找準自己位置的。

借用瓦萊利的一句話：終於閃爍了嗎，我的終點。這終點是理性的終點，我以為這話是叔本華才可以講的，但是叔本華沒那麼笨，尼采講了這些話，瘋人瘋語，他是孩子嘛，赤子之心。

有開始就有終點，今天就介紹到這裡，接下來的都是過程，標題叫做簡單哲學，本來打算簡單寫寫，沒想到又沒打住，謝謝閱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