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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情小記|我拿什麼留住你

  • 由 九妹的素讀樓 發表于 足球
  • 2021-08-03
簡介阿蒙哥參與了沈從文紀念館的籌建,在講述沈從文與吉首大學的故事後,對我說了一句:無論生活、工作,還是文學創作,都要經受得住風風雨雨,就像這風雨湖的荷花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賞析

這兒荷花真好

閒情小記|我拿什麼留住你

我說起荷,阿蒙哥笑出了聲:風雨湖有荷花啊!

風雨湖在吉首大學,與我上班的地方離得很近。春去夏至,蟬聲叫累了一彎月亮。那散落滿地的蓮子,又吐出新芽,用它青青的綠意,覆蓋著風雨湖,一點點,一團團,一片片,長出了葉,長出了梗,長出了花。

許是有意栽植,風雨湖一半紅荷一半白荷。

紅荷梗長葉大,數枝綠杆從湖中嫋嫋婷婷地伸出水面,荷幹雖然細長但不失蒼勁,有的直立如堅硬的箭鏃,氣勢勁挺;有的慵懶地伸著懶腰,就像一個剛出浴的仙女,盡顯嫵媚嬌態。寬大如蓋的荷葉重重疊疊,或於微風中輕舒漫卷,或悄觸荷梗似在喃喃私語。可能是近年接觸書畫的緣故,我看這片紅荷,就想起了張大千曾說的一句話:“荷幹在畫中最為重要,等於房子的樑柱。畫從上而下,好像寫大篆般。要頓挫有勢,有亭亭玉立的風致。”這片紅荷,像張大千的墨荷一樣,縱恣中見沉雄,蒼鬱中見姿媚。由此,荷之嬌豔,荷之精美,荷之雄渾,荷之磅礴,跨古今,越千年。

閒情小記|我拿什麼留住你

白荷,像歲月中褪色的記憶,淡雅到極致,捨去了豔麗,捨去了豐盈,捨去了完美,又那麼生動地印在那裡。當白荷開放的時候,只見亭亭一莖,漱波而立,上託素潔,下擁團葉,濯姿浣影,流馨瀉香,靜靜地、淨淨地遺世而獨立。下班後,走出辦公室,穿過鬧市,我靜靜地坐在風雨湖邊,我看著白荷,白荷看著我,她言,我語,我們不停地對話,孤寂也染上些許高貴的氣息,煩憂、困頓在目光裡彌散,心如荷一般,潔淨,淡定,高貴。

微風,淡香,在黃昏裡氤氳成一大片迷濛的灰色。那是風雨湖畔的一棟灰色建築,湘西民居與現代建築的結合,古樸典雅,主體一樓就是沈從文紀念館。吉首大學是湘西唯一一所綜合性本科大學,是湘西人的精神領地,這裡有全國第一個沈從文研究所,而沈從文紀念館是世界唯一。我來這個城市上班的第一天,選擇去了沈從文紀念館,學校尚未開學,館舍沒有開放。阿蒙哥是吉首大學的碩士生導師,也是湘西文化的引領者之一,一直關心著我這個文學青年,在接風那天帶我走進了沈從文紀念館,滿足了一個鄉下人對文學大師的崇拜和傾心。後來,電視臺選在沈從文紀念館給我拍專題片,走過荷塘,穿過梅林,我感動從此可以看荷開、看梅開。

閒情小記|我拿什麼留住你

阿蒙哥參與了沈從文紀念館的籌建,在講述沈從文與吉首大學的故事後,對我說了一句:無論生活、工作,還是文學創作,都要經受得住風風雨雨,就像這風雨湖的荷花。

就這麼荷在心中,心在荷上。

數年前,我痴迷沈從文作品時,有位朋友說了一句:沈從文了不起,連張愛玲都稱讚這個鄉下人就是寫錯別字也錯得那麼美。———我不知道這句話是否杜撰。但在很多資料上,大家習慣把沈從文、張愛玲兩人的文學成就相提並論。每每這時,我就會想到他們曾經說過近似雷同的一番話———

張愛玲:“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有什麼可說的,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

沈從文:“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有人說他們是痴情女子痴情漢,不是沒有道理的。然而,兩種時間,兩種相遇,自然就是兩種必然的結果。

沈從文與張兆和的婚姻與愛情,是充滿傳奇與浪漫的一個美麗故事。他與她有著鄉下人與大家閨秀的兩種完全不同的家庭背景,因為執著的300多封情書追求,鄉下人喝到了那一杯甜酒。現實生活中,特別是在民國亂世,沈從文與張兆和的婚姻因為戰亂、貧困還有聚少離多也難免出現了種種矛盾。“從文同我相處,這一生,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張兆和在整理《從文家書》時幽幽嘆息,這一聲嘆息裡有師生戀的愛情,亦有一生相濡以沫的親情。在文學上,張兆和沒有多大名氣,但是她的文學修養確實也非常高,寫過小說,出版過小說集,是為了沈從文的文學創作,她相夫教子,一邊照顧孩子,一邊幫沈從文改信、改文字。在沈從文受冷落時,她一直陪伴著他。沈從文去世之後,她又舉全家之力整理沈從文的遺稿,編選書信和全集。可以說,沒有張兆和,就沒有《湘行散記》,沒有《邊城》,包括《從文家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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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曾經寫:一個女子在詩人的詩中,永遠不會老去,但詩人,他自己卻老去了。其實詩人會老,但他的情愫不老。張兆和的二姐張允和在《從第一封信到第一封信》中寫道:1969年冬天,即將下放的前夜,在凌亂得難以下腳的屋中,近七十歲的沈從文找出了珍藏著的張兆和寫給他的第一封信,他把它放在懷中溫熱許久,又小心地放進衣兜裡,口中還喃喃著:“這是三姐(張兆和)的第一封信,第一封信!”作者與讀者,同是唏噓不已。

下放後,沈從文在咸寧雙溪接受勞動改造,生活清苦不說,這裡地方偏僻,幾乎與世隔絕。看菜園,當豬倌,無報可看,無書可讀,在精神上又總壓著一塊巨石。張兆和惦念著沈從文一向不會料理生活,每個月不顧一切從向陽湖趕來探望,為他帶來吃的,為他漿被洗衣,為他煮飯炒菜。每月一次的相聚,喜歡自稱“鄉下人”的沈從文,擁有了鄉下人名副其實的愛情,兩老相依相偎一起逛雙溪街集市、商店,一起在田間小道、雙溪河邊散步。

在雙溪,沈從文居然破天荒地做起詩來,並試圖在“七言說唱文”和《三字經》之間用五言舊體表現新認識,長詩《雙溪大雪》至今在鄂南膾炙人口。而且,他還在沒有任何資料的情況下,僅憑記憶所及,寫就了《中國古代服飾研究》這洋洋60餘萬字的拓荒與“封頂”之作。

在雙溪,沈從文給他的表侄、畫家黃永玉寫信說:“這兒荷花真好,你若來看,一定會很喜歡的。”

這兒荷花真好,如當年對沈從文有知遇之恩的徐志摩所寫: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閒情小記|我拿什麼留住你

我拿什麼留住你

庚子,兩字念出來,是要使人下意識地停頓一下的。

生活中的種種失意,由此有了一種自我排解,幽幽慨嘆:“庚子年嘛,自古多災多難。”奇怪,我卻在庚子春因為某種機緣去了另一個單位上班。很是突然,自己也感到些許疑惑。但都說人到中年身不由己,你的山河,你不走,誰替你走呢?

於是,上班變得有些遠,走路一程,又乘車一程。

我喜歡走在路上。那是一段四十幾分鐘的路程,不疾不慢,可觀風景,可見風物,可遇朋友,心情往往莫名其妙地愉悅起來。也如同隔岸觀花,有青山時看山,有綠水時望水,身邊有什麼花,就賞什麼景。我看到鐵路邊上的一排粉白的早櫻開花了,天橋底旁似是桃紅的美人梅開花了,醫院旁邊的繡球開了淡紫淺藍的一簇簇花……與大自然相擁,時光無言,卻能容萬物,整個靈魂都彷彿被過濾了一遍似的輕盈。所有的憂傷與疼痛,都能在一抹綠意間淨化;所有的爾虞我詐,都能在一朵花前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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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樓辦公室窗外有幾株高大的玉蘭,不知下了幾場雨,看了幾次綠芽轉翠,還沒來得及將天遺霓裳珍藏於心,白色花瓣在雨中凋落一地,成片的綠蔭漸襲眼簾。當樹下坐著三五老人,春也到了夏。

數月裡,尤其難忘鐘聲。

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快十年,我竟然不知道是有洪亮的鐘聲。第一次聽到鐘聲,我正走在高架橋上,橋下是來來去去的車流,突然耳際響起綿綿不絕的鐘聲。我停下來聽了一會兒,但並沒有尋找到鐘聲的源頭,但鐘聲,我是喜歡的。它於一座城市和城市裡的人們,仿若昭示和啟迪。

在一部關於宋畫的書稿中,我寫了一篇《隔江山寺聞鍾》,因書稿以蘇東坡為線,之前又曾去過黃州棲霞寺、鎮江金山寺、郟縣廣元寺以及揚州大明寺、西芳寺等,也無意間到過“梅花三弄”發源地伊山寺、“茶禪一味”祖庭夾山寺,寺院或者年久失修破爛不堪,或者千年香火旺盛不斷。然而,我在文章中寫的是不曾走進去的常州天寧禪寺。常州是蘇東坡的終老之地,換句話說,蘇東坡是在常州病逝,後來葬於河南郟縣。去年春天,我去常州尋訪了蘇東坡終老的藤花舊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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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行旅常州。從鎮江過來,夜達常州,宿在武進區的一處酒店。有朋友馬上說:“武進是人才備出的地方。”我天生路盲,走出火車站,除了看到馬路旁邊一條穿城而過的河流,看到四周高樓林立,並沒有感覺到這座城市與其他城市有何顯著區別。但是,我還遠遠看到河對岸高高矗立著一座佛塔,想必是千年古剎天寧寺吧。

翌日早晨遲遲醒來,感覺窗外很亮,卻無陽光透進。我好奇地走到窗邊探看,外面一片白茫茫的,覆蓋了整個大地,使得一切顯得純潔而安詳。原來,在寒冷的日子裡,一場席捲江南的大雪突然抵達。這也是我第一次在江南遇見了雪,彷彿一場驚喜。江南,晴不如雨,雨不如雪。下雪的江南最是容易挑起人的一抹思緒。魯迅先生曾說過:“江南的雪,可是滋潤美豔之至了;那是還在隱約著的青春的訊息,是極壯健的處子的面板。”江南雪,湟漾出心底的萬千溫柔,該是多少人心頭貪戀已久的好時光,讓人彷彿回到古代,凝固歲月,清雅成一闋小令,水鄉、古城、雪韻,風景、想象、美好,人景相依,情景交融,憶梅人是江南客,頓然釋放了孤獨寂寞冷。

因了趕去上海看一場畫展,下午匆匆離開常州。走進車站時,身後依稀隱約傳來鐘聲,回頭一望,地上仍舊白茫茫一片,仍舊望見天寧寶塔聳立在河那邊的城市中心。

後來,有時候也想,如果那個下雪天走進天寧禪寺,是不是像極了賈寶玉出家的那一幕?讀《紅樓夢》,我忘不了第一百二十回寶玉出家,感覺那個片段的描寫是中國文學中的一座峨峨高峰。寶玉光頭赤足,身披大紅斗篷,在雪地裡向父親賈政辭別,合十四拜,然後隨著一僧一道飄然而去,一聲禪唱,歸彼大荒,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其意境之高、其意象之美,是中國抒情文字的極致。每每想象,我似乎聽到一僧一道的禪唱,似乎聽到了雪地裡的山寺鐘聲,隱隱約約傳來,充滿了整個宇宙,天地為之久低昂。

這就難怪,驀然在生活的小山城裡聽到鐘聲,我會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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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某天走在辦公樓前的臺階上,再次聽見鐘聲,抬頭一看,左前方高聳的大樓頂尖有一口大鐘,圓圓的外殼被賦予厚厚的歲月沉積,晃動的鐘罩也讓人恍若隔世。鐘聲正是從那裡傳來的,並不頻繁,即在八點、十二點以及下午五點半下班的時候才會響起。雖然沒有想象中神秘,但鐘聲裡聖潔的韻味並沒有減淡,我每次聽到時還是在這一聲未歇那一聲又起的洪亮鐘聲裡駐足聆聽。

不知道是否還有人喜歡這鐘聲?很多時候,鐘聲響的時候,我急急走在高架橋上,抑或走在院子裡看到某一朵花開了,或者還坐在四樓辦公室裡噼裡啪啦敲著鍵盤,遠遠近近,重重輕輕,鐘聲瀰漫在城市的喧鬧裡,更像是一種隱秘的召喚,而我越發感覺世界是一片寂靜。

昨夜客串主持一場詩歌朗誦,其中有《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的一首詩,本是我替朋友選的,她有事未到,由另一美人代替朗誦,末了問我如何理解此詩。我自己特別喜歡這首詩,說這是一首愛情詩,有人笑出了聲。然而,有時候一些問題不必問得那麼清楚,它確實可以理解為是一首愛情詩,博爾赫斯24歲時寫的,因為此詩是《獻給貝阿特麗斯·比維洛尼·韋伯斯特·德布林裡奇》。那個時候的博爾赫斯同所有青年一樣,詩興澎湃,喜歡“黃昏、荒郊和憂傷”,喜歡用悲傷的眼光,看著不知悲傷的事物,他所分享的喜悅與悲傷、孤單與失敗、困惑與真實,每一種感受都是我們生而為人的珍貴禮物。所以,幸福不是快樂這麼簡單,更像天空裡,所有顏色疊加的虹,是失去過後,更加懂得。

閒情小記|我拿什麼留住你

今晨走出公交車,看到有一老太在雨中賣梔子花。我蹲下買了兩把,白色花瓣,還滴著晶瑩的雨珠,氣清如同雪魄冰花,拿起低嗅,而可人美麗的也許是回憶的味道,腦際竟然閃過昨夜的朗讀: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拿著梔子花慢慢走上辦公樓的臺階,鐘聲突然又響了,聲聲如同召喚。

到辦公室後,我把梔子花清養於窗臺,新時光,舊心情,一寸一寸地接近黃昏、荒郊和憂傷,人總是要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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