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愛無性的婚姻，無果的隱秘情史，《怨女》無處安放的情慾

無性婚姻怎麼辦

這是《張愛玲自選集〈序〉》中的一段話。

《怨女》講述的是大戶人家姚家的故事，姚家老太爺過世了，由老太太掌管大事和小事。柴銀娣出身於麻油世家，父母雙亡，為了改變命運嫁給了姚二爺，姚二爺身體多病且又瞎又羅鍋。銀娣一邊享受著大戶人家的富足生活，同時也承擔著殘疾老公帶來的無盡酸楚。

小說雖是長篇小說，卻是用筆精煉，聚焦精準。表面看起來是娓娓道來，內裡卻老辣深刻，富有洞見。

故事的開端是小木匠追求年輕的銀娣，大聲叫著“大姑娘。”在故事的結尾，銀娣已經年老了，她看到煙燈，腦海中想到的是出嫁前拿油燈燒一個男人的手，耳中迴盪著小木匠的叫聲：

似乎他就在門外叫她。

這個開頭結尾饒有深意，銀娣的人生似乎就是打了一個圈，又回到了原點，歲月留給她的只是臉上的皺紋，內心的哀怨，其他什麼都沒有留下，似乎墜入了時間的輪迴。

有人說，張愛玲的《金鎖記》寫得更好，也許是因為這部小說更為辛辣和入木三分，那種刻骨銘心的恨令人寒意頓起，其實我倒是覺得《怨女》更加意味悠長，一個怨字說不盡的蒼涼和無奈。

小說用了一種白描的方式，生動而形象地再現了兩個性格迥異的追求者不同的求愛方式，以此反應出銀娣內心中的婚戀觀。

張愛玲開篇就大張旗鼓地講述了小木匠藉著買麻油來追求銀娣的過程，他在深夜裡啪啪地敲門，握著銀娣的手遲遲不肯鬆開。

木匠“半夜三更找上門來”，並且直呼“我想死你了大姑娘”。

這個木匠是銀娣年輕的時候在孃家鄉下的一個熱烈追求者，對銀娣是仰慕已久，他對銀娣的愛是熱辣辣的，沒有什麼鋪墊和隱藏。

那個青蔥歲月的記憶是銀娣一生的最閃亮之處，那時候的她美麗而充滿了青春的氣息，尤其是小木匠的追求也是她豆蔻年華的一份美好回憶。

對於這個木匠激情四射的追求，銀娣的回擊是一頓臭罵：

並且“拿燈燙了他一下”，將這個熱烈的追求者趕跑了。

其實，在銀娣心中對小木匠是既喜歡又無法接受。

但是她卻討厭木匠粗鄙的外表以及那種不修邊幅的裝扮：木匠的穿著是一路敞開到底的短衫， 裸露著胸脯，身上有著“一股子刺鼻的刨花味夾著汗酸味”。

小說中還影影綽綽講述了銀娣的另一個追求者藥店夥計小劉。

小劉外貌很漂亮，“高高的個子”“長 得 漂 亮”，生活得乾淨、精緻而健康，“白布襪子上一點灰塵都沒有”，她尤其喜歡小劉藥店中那玩具似的小秤。

特別是小劉“穿著件藏青長衫”，這與木匠的短衣打扮和汗酸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小劉的生活物質條件和精神世界都要遠遠高於木匠。

而且小劉對於銀娣也是暗暗愛戀的，並且不時送銀娣一些小禮物，有一 次銀娣買完藥後發現小劉送的“一大包白菊花另外包著”。

但是小劉的毛病是“是膽子小”，情感還不夠熱烈和急切。銀娣對於小劉的態度是“不知道怎麼感到一種悲哀，心裡倒安靜下來了。”

藥鋪的小劉是有一定內涵的，他外表整潔清爽，而且表達愛的方式含蓄浪漫。

嫁給小劉，飯是有的吃，而且 “他娘好說話”，可以不受婆婆的氣。但是“小劉不像是會鑽營 的人”，將來會變成窮人，會被外界看不起。“人家一定說她嫁得不好，她長得再醜些也不過如此。”

而銀娣最記恨的是沒錢和經濟困難。“如同隔世。沒有錢 的苦處她受夠了。無論什麼小事都使人為難，記恨。

所以銀娣的婚戀目標是要做少奶奶，而不是平民百姓的妻子，在婚後，為柴米油鹽而算計一分一毫，為生計要費盡心思。

在一場利弊權衡之下，在一番苦苦掙扎之後，銀娣終於答應嫁給了大戶人家姚家二少爺，可是這個二少爺卻是個殘疾人，

如果姚家二少爺是一個正常人，自然就輪不到銀娣了，似乎一個有殘疾的少爺，配一個門第低下的漂亮女孩，在外人看來，這也不失為一樁”門當戶對“的婚姻。

銀娣心中既憋屈，但又不願意失去這麼一個嫁入豪門的機會，所以

這並非是出於女兒家的羞澀之情，是萬般無奈妥協下的懊惱和不甘。

新郎官身體上的殘疾成為小說中的主要的衝突，這既是銀娣人生中不可消失的陰影，同時也暗示 了銀娣婚姻的悲劇。

即便如此，她在姚家這樣的大戶人家，還要受到婆婆骨子裡的輕慢。

因為銀娣出身貧寒，婆婆家所給予的嫁妝並不豐厚，聘禮中也沒有貴重的首飾，“辦喜事已經冷冷清清的”，不過是六金六銀，十分簡陋。婚禮也是敷衍的，匆匆忙忙打發了事。哥哥家的喜事辦得也十分的簡陋。

本來三朝回門這個重要禮節也差點被取消，在銀娣的堅持下才走了一遍過場，可是卻因此惹來了更多的風波，讓原本想掙回面子的銀娣反倒惹了更多的不開心和難堪。

銀娣不僅要面對周邊鄰居的審視和竊竊私語，還有曾經的兩個追求者，小木匠和小劉也在一邊旁觀，他們像大家一樣，帶著點微笑。

他們的眼睛像“蒼蠅叮在傷口上”，令銀娣痛苦不已。

關起門來過日子，銀娣在這個家中和其他人格格不入，妯娌們話裡話外嘲諷她為了高攀大戶人家，嫁給了一個殘疾人。

連傭人都對她是一種輕蔑的態度，伺候她的傭人老夏也受到其他傭人的欺負。

想當初，銀娣不滿小木匠身上的粗鄙和小劉的不上進，更為重要的是他們無法給予她富足的物質生活，於是轉而選擇了姚家二少爺，這樣倒是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可是卻每天要面對這樣的一個殘疾丈夫，猶如行屍走肉。

銀娣終於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擺脫了那種窘迫的生活狀態，外表上光鮮亮麗，可是內心卻心酸而苦澀的，每天要守著一個無用的丈夫。

銀娣在這個大家庭處處受到排擠和鄙夷，可是回到自己的房間，面對著那個瞎眼、前雞胸後駝背又有氣喘病的丈夫時，她的內心更加煎熬。

這個丈夫既無法為她撐腰，也無法保護，更別提滿足她內心的情愛。

銀娣又只能守在這座宅子中， 嫁給殘疾的姚二爺的銀娣只有機會認識小叔子姚三爺，而姚三爺就是那種四處留情的花花公子，恰好銀娣又有著幾分姿色，所以他在家中百無聊賴的時候，便會撩撥一下這個嫂子。

兩人在浴佛寺的偶遇，更像是一場有預謀的邂逅，姚三爺的挑逗和柴銀娣的欲迎還止，兩人似乎心有靈犀，都在期待著什麼，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中，三叔的一句“你比我小”，讓銀娣紅了 臉，這句話是姚三爺暗暗傳情，傳遞出對二嫂的關注， 這也讓少有人關注的銀娣不禁心曠神怡，浮想聯翩。

銀娣對姚三爺訴起苦來，“可以讓我死了”，這句話是壓抑已久之後的一種傾訴，她渴望己暗戀已久的姚三爺能夠把自己從苦海中解脫出來。

銀娣將自己的情感放在了姚三爺的面前，而姚三爺的迴應是：

也許是銀娣的真情一瞬間打動了這個玩世不恭的少爺，也或許這是他應付女人慣用的技倆，但是銀娣卻以為他是真心的。

對於這段婚外情來說，兩人是抱著截然不同的態度。

其實他內心真心的想法是吃窩邊草弊大於利，

銀娣再次覺醒了，連自己的丈夫都依靠不了，別的男人何嘗靠得住呢？

所以，後來丈夫死了，尤其是老太太死後，分到家產後的銀娣帶著兒子，她變得更加敏感、刻薄。當然她的生活也由此變得腐朽，

但是這樣的腐朽給予她的是安全的感覺，因為在這樣的腐朽下她可以逃避、躲閃和幻想。

這就是怨女銀娣的覺醒，但是這種覺醒卻帶著一種落寞的蒼涼感。

小說的結尾以銀娣撥弄燈花結束。

這樣故事的結尾也有著多重的內涵和暗示，暗示了晚年銀娣的孤苦伶仃，一直堅守著無趣無望的生活，萬金油的清涼和冰冷都令她體驗至深，

在銀娣百無聊賴的晚年生活中，她想到的既不是真正給予她情愛的三叔，也不是藥店夥計小劉悄悄給她一包菊花這種當年令她心熱的事， 而是小木匠隔著門大叫“大姑娘”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