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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棚回憶錄:一代人的魔幻時光

  • 由 洪博說 發表于 足球
  • 2023-01-20
簡介男人們吸著旱菸,烤著火,有運動就開會,會議主題基本上都很簡單明瞭,公社領導要跑很多會場,棗核解板子拉幾句就溜了,會場卻遲遲不肯散去,人們樂意繼續聚在一起,聽大咖散人們講水滸傳的故事

走之旁錄念什麼

時光如梭,光陰荏苒,小區西門外花園裡的白果樹葉又黃了,這一年,360天就像一次公廁小解,急匆匆進廁所,急匆匆解釦子,急匆匆尿了,然後洗手,甩甩手上的水,出公廁門一身輕鬆。

抬眼看,小區的白果樹葉子落了一地,連傻腫的斑鳩鳥都知道,秋去冬來漫長寒冷,沒心沒肺哈氣連天的苦日子又要來了。

11月7日,馬上路又沒人了,坐在封控的陽臺上曬著太陽,懶得像豆蟲一樣,邋遢像土狗一樣蜷縮,自然而然就把思緒拉回到1970年代。

牛棚回憶錄:一代人的魔幻時光

1970年代又名70年代,彼時筆者還是少年,記憶力驚人的好,而今閉目禪思,那個年代的人和事,歷歷在目,尤其是熟人,多半或為鬼魂或為塵土,那些事卻銘刻在腦子裡面,時間越長那字越發亮,對著太陽光,像硃砂一樣紅的滲血。

1970年以後,村裡的工作隊就沒有間斷,那一年副統帥一號接班人逃跑,摔死在外邦的溫都爾汗。這一下子空氣就開始凝重氣,剛剛秋天壓低的烏雲,就憋的人喘不過氣,冬天來時男人們去挖河,女人們和閒雜勞力小青年兒則被集中在牛屋裡開會。

牛棚回憶錄:一代人的魔幻時光

包隊駐我們村的兩個公社幹部,一個是公社書記吳文藝,一個是郵政所裡的老程。

我們村距公社大院只有1500米左右,騎腳踏車也就一袋煙功夫,這是所有公社幹部最理想的下鄉之地。第一下鄉有補助,雖然只有跨步之遙,到我們村也算是下鄉啦。第二中午晚上能喝酒,而且還有菜有酒。很多村窮的光肚子,大隊部裡連根大蔥都找不到。而我們村住著公社、獸醫站、煤站、搬運站、拖拉機站、變電所、公社高中、等公家機構,而且都有小食堂加上俺們大隊林場小食堂。公社幹部們挨著個吃一遍,這一星期也就在暈暈乎乎之中過去了。這些公家食堂,有酒有油水,有雞蛋有白麵,甚至還有長頭髮的陪吃,比21世紀初的高階酒店會所不差毫分。

牛棚回憶錄:一代人的魔幻時光

公社幹部們紛紛下鄉,指導學習,開展名字叫做“一打三反”、“批林孔”反擊右傾批儒、評論水滸等等運動。公社幹部們政治上佔著高位,他們永遠不會犯錯,時不時會把俺村裡的落後分子拉出來現場批鬥。效果顯著成績突出,既轟轟烈烈又紮紮實實。公社幹部們迷戀俺村還有第三個原因,天黑了可以回到公社睡覺,公社幹部們的住宿條件當時十分優越,單間大床,帶電燈,有煤球爐,有收音機。大院裡還有乒乓球室,有戲院,有籃球場,有武裝基幹民兵持槍把門巡邏。筆者嘆曰,樂土,樂土,安得我所?

牛棚回憶錄:一代人的魔幻時光

吳文藝是我們公社的書記,第一大官人,他白臉方胖,40多歲。冬天春秋穿一身咔嘰布藍色中山裝,威嚴無比。夏天則穿一身的確涼上衣或者尿素袋短袖,騎上腳踏車颼颼的飄逸灑脫,書記的肚子是圓的,說話是鏗鏘有力的,除了念檔案,他講話從不看稿,一套一套的,不時會冒出幾個優美詞語,與趙忠祥念社論有一大比拼。

老書記後來去了哪裡?不知所蹤,但老書記的威嚴正直的面孔,抑揚頓挫的語氣,乾淨利索的打扮,平易近人的作風,令人仰慕至今。特別是他喝酒的派頭,至今我仍在模仿,一直裝不像。老書記喝酒用牛蛋盅,比茶碗小一點,一次大概到四兩酒。當然酒也不是什麼好酒,上好一點是寶豐大麴,差一點的就是新野白乾,社旗大麴,伏牛白乾等等等等。

老書記掂起酒盅,一飲而盡,絕不推桑,絕不說三道四拖泥帶水。老書記喝酒,一口一滿盅,連幹三盅,過後叨兩口菜,面不改色氣不發喘。旁邊陪他喝酒的,有的兩盅下去倒地不醒,有的三盅下肚,胡言亂語罵罵咧咧哭笑無常。但見老書記,微微一笑嗔罵道,看你們那信球樣兒,沾點酒就能醉,算啦,我走了。老書記說完,出了門推著著腳踏車,右腿一蹬,絕塵而去。

郵政所的老程,則是另一番光景,老城不老也,四十來歲,眼大,個子高,說話乾脆卻脾氣好,行事幹練嚴肅,只記得他眼睛特別大,目光如炬。每次開會不囉嗦,唸完檔案就剩下兩個字,散會。

牛棚回憶錄:一代人的魔幻時光

1972年,我們生產隊翻新了牛棚,牆是臥磚到頂,屋頂是新瓦,白灰勾縫,更高檔的是青磚鋪地。這給收拾牛糞的人帶來了極大的方便。牛屋裡再也沒有那些齷齪騷臭的氣味兒。每一個牛槽旁邊新添了草料倉,到了冬天,每天晚上晚飯以後,我便早早來到牛屋,先是聽掌鞭們拉呱兒、噴空拍古經,我瞌睡勁兒大,一會兒便鑽進草料倉裡面睡著了。

不是我一個年輕娃家裡沒有睡覺的床,很多人連草窩都沒有。俺們隊上十幾個小蛋子娃,一到冬天,就是拱麥秸垛鑽草料倉。從霜降開始,我要一直住到第二年立夏,立夏以後我們幾個小夥伴便開始蓋被窩露營,生產的菜園裡有個瓜棚,冬天不能睡,一到立夏,夜風不涼不熱,我們四五個人鑽進一條爛被窩,拱在一起,一直睡到寒露霜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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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牛屋裡,開闢了我人生的第二課堂,這裡是一個歷史的江湖,人間的舞臺,民俗的講堂,鬥嘴的戰場。

大人們講,王莽攆劉秀,說王莽是劉秀的外公,講的有鼻子有眼,甚至劉秀就出生在我們村不遠的一個叫鄧禹臺的地方。有老人說他小時候,進城晚歸時,就住在鄧禹臺上一處大廟裡面。那個大廟門口有一大片碑林和柏樹林,有石人石馬石像生,廟的兩側是滔滔的河水。而實際上我幾乎每年夏天都去鄧禹臺附近割草摸魚,這裡是一片荒草湖泊廢墟,既沒有大廟,也沒有碑林,更沒有滔滔的大河。

就在我們小孩兒多嘴問大人們,大廟去哪裡了?大人們則面面相覷不肯作答。許多年以後我長大了,讀了更多的書,遇到了說話不可能再被坐牢殺頭的年代,才知道鄧禹臺大廟,破敗於民國抗戰的戰亂時期。徹底毀掉扒光拆淨,完則是1966年後那個運動的爆發,大家閉口不評論,是因為運動開始之後我們村兒因言語獲罪的有十來口子,每個人都受到了極為慘痛的懲罰。

牛棚裡的語言環境儘管很壓抑,但是講吊死鬼,講張天師,講牛郎戲織女,講羅成算卦、薛剛反唐、郭子義打金枝、朱洪武要飯當和尚、等等等等,幾乎沒有人舉報。

最輝煌的時刻是批林批孔以後,大家把一切的壞事都甩鍋給了林副統帥,比如1959年餓死人,是副統帥販賣軍糧給蘇修社會帝國主義導致的連年大饑荒。比如俺村的北小河改道,種了幾百年的稻田板結荒蕪,也是林副統帥的陰謀。用陰謀論來解釋一切社會上的反常識反人性的騷操作後果,讓副統帥去背鍋,這是我在牛屋聽到的最離奇的先鋒段子。這是一種無奈,一種反抗,一種掙扎,一種小聰明,卻又無可奈何的發洩。

再後來,評{水滸傳}運動開始了,好幾個看過水滸傳的人開始講水滸,武松,宋江,黑李逵,吳用燕青孫二孃,潘金蓮潘巧雲母夜叉,施恩石秀鼓上蚤,張團練家裡的丫頭,林沖他老婆被騷擾,矮腳虎王英怎麼就愛上了扈三娘等等等等。 那段子堪比今天的吐槽大會,郭德綱的于謙他爹都是小菜。

作為一個十來歲的小屁孩兒,褲襠裡一根毛髮還沒有長,卻喜歡聽大人們講男女之間的那些蠅營狗苟的事情,不知何故。

從1974年開始,牛屋裡通電了,這更不得了,平時不出門的男人們也在冬天的夜裡往牛棚裡蹭電燈。男人們吸著旱菸,烤著火,有運動就開會,會議主題基本上都很簡單明瞭,公社領導要跑很多會場,棗核解板子拉幾句就溜了,會場卻遲遲不肯散去,人們樂意繼續聚在一起,聽大咖散人們講水滸傳的故事。

牛棚回憶錄:一代人的魔幻時光

因為高層允許大說特說《水滸傳中》人物,這給了人們盡情發言的空間,水滸傳中的人物跟現實中的人物可以胡亂串聯,指雞罵狗,指桑罵槐,多年不讓說話的沉寂被打破,人們虛擬杜撰水滸傳中的人物,把我們村裡的光棍眼子悉數掛上了水滸傳中的人物的名字。多了笑料,過了嘴癮。

四十多年後,我住在大豪斯的居所裡,卻始終找不到牛屋的那種快樂感覺,那種對世界,對未來魔幻的嚮往。

有一就有二,很擔心又一個1966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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